第三百四十七章 兴师问罪

1940.4.10.上午十一点。警政部上海联络办公室。

陈大川推开了侯东来办公室的门，用一种奇怪的声调冷笑道：“侯大处长，不，侯大主任，我以为你的新衙门，财大气粗，背景强大，你的办公室，不说是金碧辉煌吧，至少也得上点儿档次，怎么，你也没捯饬捯饬吗？！”

侯东来的办公室几乎没有装修，只是换了一下门窗，买了一套新的办公桌椅而已，这让俗不可耐的陈大川很是看不惯，便阴阳怪气的嘲讽侯东来了。

“哈，办公室，又不是卧室，捯饬的那么金碧辉煌，有什么用处？！我侯东来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侯东来用了一雅一俗两句谚语，来回敬这个不速之客：“陈大哥，你来得正好，咱们中午一道吃个饭！！”

“哼，侯大主任，我这样的小人物，如今可高攀不上你的大餐！！”陈大川气呼呼的拉过了一把转椅，一屁股坐在上面，冷笑道：“你把着办公经费不发放，交际招待处的弟兄们都饿着肚子呢，侯主任，我是来给他们出头，向你讨饭来的！！”

“哈…….”侯东来大笑，道：“陈大哥，我看你这不是给他们来讨饭，你是给人家来当枪使了！！”

他这句话直插对方内心，就好像狙击手精确无比的一枪，准确的打中了对方的要害-------陈大川这样的滑头，现在不得不出面，替李主任和谭人凤向侯东来叫板，你以为他愿意吗？！

要知道，即便侯东来服了软，也恨的是他陈大川，被侯东来这样厉害的角色惦记着，绝对是一件要命的事儿，保不准什么时候，侯东来就给他来一次狠辣的报复；而侯东来交出来的交际处办公经费，却一毛钱也给不了他陈大川，这就是典型的“费力不讨好”，所以侯东来说他是别人的一支枪，这话半点儿也没错的！！

“侯老弟，原来你什么都明白，如今哥哥我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东来，你给我个面子，让一让步还不行吗？！”陈大川明白，跟侯东来这样的高手打交道，来硬的是不行的，这个年轻而又毒辣的年轻人背后，站着日本人，他自然是有恃无恐的。

“陈大哥，咱们是朋友，你的面子我必须给，”侯东来先是给陈大川画了一个大饼，然后笑道：“可惜，陈大哥，你真的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没有弄明白，就跑到这里冲我发火了-------好吧，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忽然从自己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份文件，随手扔给了陈大川，陈大川打开了文件夹，居然慢慢读出来了：“兹令：特工总部交际招待处所有经费，必须得到侯东来处长和魏茹茹秘书两人签字，方准核发；交际招待处重大涉外事件，必须由侯东来处长亲自掌控------中华民国国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周-------什么意思？！”

“大哥，就是你看到的意思，”侯东来这时候苦笑，起身，亲自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送到了陈大川面前，道：“这是周佛海副院长，或者说是特工总部主任兼警政部部长周佛海先生亲自下达的手令，不过你要明白的是，下手令的是周先生，而这个意思，却是日本陆军省特使柴山中将的------按照《中日密约》，七十六号现在已经划归国民政府管辖，不再隶属于梅机关，可是日本人显然认为这个交际招待处十分重要，他们不想放弃对它的控制，所以……”

侯东来的分析很到位，交际招待处承担着“广交朋友”的重要责任，掌握在侯东来手里，就等于掌握在日本人自己手里，可是如果让李主任接管，就等于日本人要反过来有求于姓李的，这是日本人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他们接受不了，却又不肯屈尊，去请求李主任将这个机构拱手相让，于是，就干脆来了一招“釜底抽薪”，通过魏茹茹，死死的掐住了交际招待处的办公经费，如此一来，交际招待处的任何行为，都得让侯东来和魏茹茹这一对“皇上皇后”，来个认真“审查”了。

而最妙的却是，日本人还不用承担“巧取豪夺”的责任，李主任这个哑巴亏，看来是吃定了。

“所以，你就跟我们来了这么一出？！！”陈大川因为愤怒，双眼都已经发红了：“东来，你这事儿做的真不地道，既然你有上面的命令，你为什么不说呢？！你把周院长这个手令，拿出来让谭人凤一看，他还会到李主任那里告你的状吗？！”

“陈大哥，论起做生意，十个侯东来也比不上一个你；可惜，这不是做生意，这是搞政治，跟做生意的规矩是不一样的。”侯东来微笑道：“你想不到，我的目的就是故意激怒谭人凤，让他去李主任那里告状，然后让李主任派人来找我的------你，或者元修身，都是上得了台面的明白人，有些不能在别的场合说的事情，也就能跟你们说了；我是算准了，李主任不会派吴阿四这样的蠢人来找我的。”

“东来，恕我直言，你这是在玩儿火。”陈大川冷笑道：“惹恼李主任，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可是我别无选择，”侯东来微笑道：“你看看这份文件的等级：‘绝密，严禁外传’，就明白周佛海先生的用意了------这份文件，保密等级如此之高，理论上讲，连李主任都不能看的，更别说那个傻逼谭人凤了。”

“这个周佛海，果然有一套，”陈大川不是笨蛋，他自然明白，侯东来的意思：“周佛海给你下了严格控制交际招待处的手令，却没有知会七十六号，他这就是在故意……”

“故意挑起我们之间的矛盾，最好是火并。李主任大怒之下，很可能会下令你们做掉我，而你们干掉了我，日本人会很不高兴，因为我多少在日本人的算盘里，也算有点儿作用，我被你们这些自己人干掉，日本人一定会追责的-----你知道他们的手段，不干掉七十六号的几个人，比如你，比如谭人凤，他们是绝对不会罢休的。我们双方死伤惨重，日本人亲自控制交际招待处的目的却不会改变，”侯东来微笑道：“到时候我们两败俱伤，周佛海自己的心腹，就会坐收渔翁之利，顺理成章的接任这个主任，还有交际处的处长，甚至大半个七十六号，就都是他周佛海的了。”

“好一个借刀杀人！！”陈大川恨声道，然后眉头一皱，接着说道：“可是东来，你为什么不能，哪怕是私下里跟我们透透消息呢？！”

“我不能！因为我知道，李主任身边，暗藏了一个周佛海的人------就是主任办公室里的那个徐秘书。你们查查这个女人这一年来的银行账户，就什么都明白了。我这边跟你们一接触，她很快就会报告给周佛海，到时候别说别的，即便一个‘泄密’的罪名扣下来，我就受不了了。”侯东来微笑道：“当然，这个女人很狡猾，她所有的银行户头用的都是化名，可惜这个女人还是缺乏经验，为了掩人耳目，她居然在汇丰银行开的户头，她以为这是外国的银行，就可以绝对保密，可惜她不知道的却是。我……”

“东来，你有你的消息来源，不用告诉我们；这一点点小秘密，我们七十六号，还是查的出来的。”陈大川恨声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个烂女人，平日里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谁知道暗地里，竟然吃里扒外……..”

“陈大哥，你只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李主任，就可以了；我认为现在没必要动这个徐秘书，她是周佛海的人，又不是军统特工。”侯东来笑道：“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得罪周佛海这样的大人物的------李主任的手段多着呢，找个理由把她调走，不就得了？！”

侯东来巧妙的使用了一个“欲擒故纵”的计策，他要借用陈大川的嘴，让李主任知道这个消息，被徐秘书这个“枕边人”出卖，疯狂的李主任是绝绝对对不能容忍的，他一定会动这个徐秘书，而同样心高气傲的周佛海，此时手握重权，被李主任如此不留情面的干掉他派出的卧底，会做出什么反击的行动，也就不难猜测了------侯东来要的，就是汉奸大人物们的内讧和厮杀。

“这个，我相信李主任自有办法的。”陈大川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他已经明白，侯东来耳聪目明，可能早就和日本人一块，把七十六号大大小小的头目调查一个遍了------连一个小小的徐秘书，都被查的清清楚楚，更别提那些处长科长了。

“好，陈大哥，我们现在就开始说正事，你知道，我是最不愿意得罪老同事们的，更何况……”侯东来满脸带笑，刚刚开始“说正事”------刚才他轻描淡写之间，就揭了徐秘书的老底，这是来自军统的情报，侯东来今天不得不抛出来，一方面，是因为陈大川已经“兴师问罪”“兵临城下”，侯东来再不让步，恐怕就得动武了，侯东来作为一个潜伏特工，自然不会蠢到公开和李主任对阵，借刀杀人，才是他的强项；而另外一方面，侯东来却是在有意为之，他要挑动李主任和周佛海的矛盾------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李主任这个疯子，绝对不会容忍，周佛海派出徐秘书这样的低级人物，在自己的枕头边上，探听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侯东来在进行一场巨大的赌博，如果李主任不生气，反而和周佛海联络感情，双方把徐秘书的事情说开了，侯东来这个挑拨离间的角色，也就暴露了，那么周佛海暴怒之下，就会将怒火转移到侯东来身上，这事情就办砸了。

到时候，侯东来即使有日本人护着，也很有可能被干掉-----想想不久之前暴怒的陈公博，因为侄子被杀，掀起了多么大的风浪，周佛海如果动手，风头绝对不会比陈公博差的，他的出手，也许会比陈公博还要狠毒；但侯东来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自己在敌伪特务机关里面长期磨炼出来的经验：李主任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周佛海则气量狭小，目中无人，如此这般个性强硬性格怪异的两个人，绝对不会对此事“一笑而过”，一定会起争端的-----只要他们起了内讧，什么他妈的“十二同志会”，顷刻之间，就会土崩瓦解，即便没有散伙，那也会产生严重的裂痕，名不符实的。

这个任务很危险，但是必须要做，即便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侯东来的工作，本来就是用生命来赌博。

正当侯东来要讲“正事儿”的时候，办公桌上的那一部欧式豪华电话忽然响了------侯东来的准岳父是做电信买卖的，侯东来的电话，自然是他“赞助”的，陈大川刚才一眼看到，就已经相中了------谁说侯东来的新办公室，是很土鳖的？

“喂，警政部联络办公室-----刘大作家呀，哈，你还记得有个姓侯的朋友呀？！”侯东来打了个哈欠，嘻嘻哈哈的说道：“我从苏州回来好几天了，你也不请我吃饭…….”

“东来，快来救命！！吴阿四他疯了！！这个王八蛋带着枪，带着好多的手下，围了我的住宅，要来杀我！！”电话里传来了大作家刘兰成惊恐万状的声音！！

“什么？吴阿四要杀你？！”侯东来心中高兴：吴阿四呀，你总算做了一回好事儿，拜托你坚决果断一点儿，赶快开枪，乱枪打死刘兰成这个无耻的汉奸文人！！你干掉了汪精卫的头号文胆，汪精卫就一定会干掉你，一个著名的汉奸文人，还有一个著名的流氓头子汉奸特务同归于尽------还有比这更好的安排吗？！

可是侯东来出口的话语，却是震惊无比，甚至还带着可怕的恐惧了：“好，锁着门就好！！我马上带着人赶过去，你千万别开门，躲到房间角落的家具后面，吴阿四没有重武器，有家具挡着，手枪子弹打不死你的！！”

他放下电话，一把拉起一脸懵懂的陈大川，焦急的说道：“陈大哥，快走，吴阿四要闯大祸了------他要杀汪先生的文胆刘兰成！！”

“什么？！那个大作家？！------吴阿四真是疯了，他怎么连汪主席的御用写手也敢动？！！”陈大川震惊无比，两个人匆忙奔出办公室，侯东来叫上了七八个手下，都带上枪，开了三辆车，还有陈大川的一辆车和两个保镖，四辆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飞也似的奔向了刘兰成的住处！！

侯东来一路祈祷，吴阿四这一次能够真正的做一回男人，为了这“绿帽之耻”，干净利索的干掉刘兰成-------刘兰成和于阿珍的那点儿事儿，大上海的情报圈子，青帮内外，没有一万个人知道，总有九千九百人知道的，反正这种事儿，都是丈夫最后知道的，侯东来自然早就知道，早就想利用这样的风流韵事做点文章，只是当时忙于码头防务，来不及布置而已------然后双方同归于尽，那真是走路捡了个皮夹子，简直是意外的惊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