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送别足球小将

1940.4.6.下午三点。苏州郊外，李家庙。

李家庙大爆炸袭击案的现场，已经基本上恢复了原状，说是“基本上”，是因为现场的列车残骸和被破坏的铁路路轨，都已经被日本人精心的清理完毕，中断了的铁路也早就恢复了通行。要面子的日本人，甚至砍伐了爆炸中心的很多受损的树木，还用汽油放火，烧光了铁路两边长达几里地的灌木丛，他们要消灭这场大袭击的任何痕迹-----现在的李家庙铁路段，已经被整理得焕然一新了。

可惜日本人虽然追究完美，却永远也做不到完美了：一边的池塘里，天马号贵宾列车沉重的装甲车头，因为大爆炸而冲出铁轨，掉进了铁路边上很深的池塘，污水瞬间就灌入了车厢内部，把里面被大爆炸震晕的日本宪兵和列车司机等人尽数淹死了，防卫严密的装甲车头，此刻成了这些日本人的囚笼，他们反应过来之后，想要爬出来，却无能为力，在吐出了最后一口空气之后，肮脏的水流，冲进了他们的肺部，于是一切都结束了---这些所谓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来到中国作战，会这样荒唐可笑的死去。

如今七天时间过去了，这个装甲车头仍然泡在水里，由于池塘的水很多，池塘底下又都是松软的淤泥，如此沉重的装甲车头（怕有十几吨沉呢），陷在这样的淤泥里，就像扎了根一样；而车厢里面又灌满了脏水，重量增长了一倍有余，不用大型起重机，那是丝毫也奈何不得的。

偏偏这个大池塘周围，遍地都是这样的烂泥，起重机根本无法靠近作业，看来，这一辆装甲车头，恐怕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只能这样泡在水里，任由往来飞驰的乘客们，指指点点，对日本人的糗事，谈笑评论了！！

重庆方面和大上海的报纸，尤其是外国报纸，已经连篇累牍的刊登了大量的袭击案现场拍摄的照片（都是陈忠恕的部下在现场冒着枪林弹雨拍摄和收集的），大量的日本高级人物专用的物品和印章，甚至是某些尸体的照片，都已经公之于众，一时之间，中国南北东西，引起轰动，开口不谈李家庙，便是英雄也枉然，李家庙这个小小的地方，居然成了知名度很高的关注焦点。

铁证如山，日本人无可抵赖，只能由日本东京广播电台首先发声，承认了这一场袭击案，日本国会，各大企业，各个社会团体，一直到日本黑龙会，都相继举办了祭拜仪式，那些藐视中国的.不可一世的军国主义分子们，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儿了。

再回到苏州这方面，虚荣的日本人，尝试多次失败之后，竟然还不死心，他们从日本本土用专机请来了各路专家，哪知道实地看了情况之后，这些远道而来的专家们也束手无策，再加上这几天苏州地区连续暴雨，更是让原本就松软的地面变成了汪洋泽国，大型机械，更是毫无施展的余地了---专家们连连鞠躬道歉，表示谢罪。

柴山将军哭笑不得，只能礼貌的送这些无能的专家们回国了，虽然他心底里骂了专家们的祖先无数次，但在公开场合，他必须维护这些专家的权威，这事关大日本帝国的荣誉---大日本帝国的科学家，是世界上最杰出的科学家，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有，就假装不存在好了。

心高气傲的日本人，到了这一步，也终于承认了他们的无能为力，他们只能用重型切割机，勉强的把天马号车头那个巨大的夜光的日本国徽取了下来---让堂堂大日本帝国的国徽就这样泡在脏水里，的确是太丢人了；然后派出了大批潜水员（为此，柴山将军也顾不得脸面了，亲自出面，向驻上海的日本联合舰队第三舰队请求帮忙，求来了大部分潜水员），钻进了装甲列车内部，从里面，把那些活活被淹死的日本士兵和列车司机的，泡的发胀的尸体，艰难的找出来，无比艰难的送回到岸上，在这个过程当中，两名潜水员，又因为严重的“过氧症”当场就挂掉了，为军统这一桩巨大的袭击案创造了新的战果。

柴山将军断然拒绝了日本海军提出的水下大爆破，炸毁装甲车头的方案----这个海军疯子们想出来的天才方案，竟然需要使用两吨重的TNT炸药（水下爆破，炸药的威力会相对降低，自然用量会大增，而且海军疯子们似乎是想一举将这个装甲车头炸成无数碎块，一劳永逸，彻底解决问题），进行如此复杂的水下爆破操作，危险性实在太大了，如果出了事故，就会造成大量的人员伤亡---不，两吨重的TNT炸药大爆炸，如果失控，爆炸现场，哪还有什么“伤”的，好几百人，说挂就会挂的，柴山将军，现在可承受不了如此惨重的人员损失了。

更可怕的，这样规模的大爆炸，如果控制不好爆炸方向的话，会引起铁路路轨松动甚至变形，铁路斜坡的倒塌，到那时候，津浦铁路就会再次中断，仅仅为了一个装甲车头，就让铁路大动脉再次中断，这绝对是得不偿失的，柴山将军礼貌的拒绝了这个海军想出来的馊主意。

日本海军高层对于柴山将军的“怯懦”嗤之以鼻，他们先是嘲笑这个“小蜻蜓”将军的无能，然后将这样的鄙视，顺理成章的扩大到了整个日本陆军：在他们眼里，日本海军是负责为大日本帝国耀武扬威的，从丰岛海战，大东沟海战，威海卫争夺战，再到奇袭旅顺口，对马海峡大海战，无不震惊世界；而日本陆军，则是专门负责丢人现眼的---从诺门罕，再到万家岭，现在又轮到了李家庙，当然，还有著名的“日本陆航四大天王”的故事，这四个王牌飞行员，现在已经被中苏飞行员尽数击毙，日本航空母舰上的海军飞行员，谈起此事，无不嗤之以鼻，甚至有人惋惜不已---这四个家伙，如果投奔战无不胜的大日本海军，哪里会有这样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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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李家庙大爆炸现场，按照中国习俗，由中国国民政府举行了专门的“爆炸案死难者招魂仪式”，日本方面的大人物，还有遇难的日本贵宾们和为他们服务的小人物们的家属，在重兵护卫之下，来到此地，举行祭拜仪式，汪伪政权秘密筹集了一笔重金，悄悄的分发给遇难死者的家属，这让日本方面很是感动，认为自己养了一条好狗。

所谓“礼多人不怪”，对于中国方面的大献殷勤，日本方面，自然是极为赞赏和配合的，他们甚至从本土，请来了不少和尚，在大爆炸现场，一本正经的念经超度呢。

这一场仪式，日本方面灰头土脸，中国方面虚情假意，死者家属们悲痛欲绝，与会的汉奸们冷眼旁观，日本皇军的勇士们满腔怒火，而被赶过来充人头的中国老百姓们则是幸灾乐祸---将近一万人，围住了这块地方，进行了一场无聊而漫长的仪式，三个小时，方才勉强结束。

侯东来站在会场边缘，此刻心里面，也进行了一场无声的祭奠，没有鲜花，没有奏乐，没有任何的荣耀，但那些闪光的名字，将永远活在侯东来的心里，抗战勇士们，请你们安息吧，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

侯东来见到了长野楠子，还有她的弟弟长野中尉两个人，还有另外两个日本“高等人”，带着那个可怜的“足球男孩”，也就是山崎尾造议员的公子，几个人在仪式结束之后，走到了侯东来的面前---侯东来带着百十个特工和警察，正在执行警戒任务，身着制服的他，显得格外的强壮高挑，虽然侯东来不怎么英俊，但不得不说，穿上制服的男人，怎么也会将颜值增长百分之三四十的---这便叫做“制服诱惑”把！！

“侯先生，我现在，已经成了孤儿了！！”足球小将山崎公子已经和侯东来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他一见到阔别了好多天的侯东来，早已经泪流满面，用英语向侯东来哭喊道。

他说的是真话，他的母亲很早就死了，他与父亲共同生活，现在他父亲又为了天皇陛下“尽忠效命”，被强力的爆炸崩得四分五裂，只找到了一只断手-----如此残酷的现实，让这个十一岁的孩子，一时之间，如何能够接受？！

侯东来的眼泪，也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他蹲下身子，紧紧握住了山崎公子的手，道：“男子汉，要学会坚强---记住，男子汉，是不流眼泪的！！”

山崎公子生在这样的家庭，自然从小满脑子都被灌输了那些荒唐的军国主义和武士道思想，他立刻向侯东来鞠躬，道：“侯大人，我谨记您的教导，我是堂堂男子汉，今后，不会再哭了！！”

他身后的长野楠子正在抽泣，侯东来很少见楠子哭泣，她这样的女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世界上没有几件事情，能让她流出眼泪的；而她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她的弟弟长野中尉，铁青着脸，跟平常时候的嬉皮笑脸截然不同（侯东来这几天早就和他熟识了），显然，这个狡诈的军国主义分子，正憋着心思，想着如何找中国人报仇呢。

另外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个日本中年人，身着黑衣，上面戴着山崎家族的徽章，神情忧伤，自然是山崎公子的亲人了。

侯东来看着山崎公子，道：“我知道，你一定要回日本了，这个，你拿着，每当你学习遇到困难的时候，就看着它，想一想，在遥远的中国，有一个中国叔叔正在为你呐喊助威，你就会增加力量，让学习，变成你在球场上的那样轻松自如，势不可挡！！”

侯东来说着这番话，便从自己的上衣口袋当中，取出了一根名贵的派克金笔，整个笔身，竟然都是纯金的---这哪里还是金笔，简直是金条了，侯东来把这一支价值不菲的“钢笔”交到了山崎公子的手里，又说道：“以后，不要管我叫什么‘先生’‘大人’，以后叫我‘叔叔’吧，多给我写信，我如果有时间，一定会去日本看你的！！”

“好，侯叔叔，你是一个英勇的武士，一定要信守承诺呀！！”山崎公子对侯东来看来相当依恋，他身边的四个日本人，怎么也搞不清，这个侯东来如何有这般魅力，吸引住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哪里知道，对于侯东来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来说，吸引一个小男孩的信任，那简直是手到擒来的---别说是小男孩，就连心高气傲，狡诈多变的长野楠子小姐，不也成为了侯东来的“俘虏”吗？！

“我答应你，我一定遵守承诺的！！”侯东来的眼泪说来就来，又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不过此时，他的眼泪却是伪装的，因为他已经从小男孩手腕上戴的手表，看出了某些让他反感甚至愤怒的细节---这是日本陆军预备学校，也就是所谓振武学校的专用战术手表，换句话说，这个小男孩，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孩子，也已经被疯狂的日本人，用仇恨作为借口，强行的绑上了战车，将来要给他们做炮灰了！！

这一群伤天害理的王八蛋！！

山崎公子身后的日本中年男子，忽然走上前来，轻轻的揽住了山崎公子，向侯东来鞠躬，用熟练无比的英语说道：“侯将军，我是他的亲叔叔，山崎英造，现任大日本帝国外务省侨民处副处长。我代表山崎家族，感谢你对我侄子的照顾，你永远都是我们家族的好朋友，谢谢了！！”

侯东来摘了军帽，鞠躬还礼，认真的回答道：“山崎大人，如果今后有任何需要，请告知侯某，我很荣幸，永远成为贵家族的朋友！！”

所谓听话听音，侯东来这样的职业特工，对方的一句话，他们能分析出很多的细节情报出来：山崎尾造这个名字当中的“尾”字表明，他应该是山崎家族的“末子”，这是日本人命名的习惯；而现在又突然来了一个“山崎英造”，而且这个人虽然佩戴着山崎家族的徽章，却没有佩戴任何贵族爵位的标志，换句话说，此人虽然是山崎尾造的弟弟，却一定是私生子，长大之后才认祖归宗的，所以他的家族虽然能够依仗强大的实力，让他进入外务省呼风唤雨，但山崎家族世袭的公爵爵位，却是与他无缘的-----山崎公子能够直接进入振武学校学习，就代表着，他将是未来的山崎公爵！！

难怪刚才仪式上，山崎公子居然走在他亲叔叔和婶子之前------嫡庶之别，在中国和日本，从来都是非常严格的。

山崎英造的太太，哭泣着，也向侯东来鞠躬致谢，侯东来匆忙还礼，山崎公子忽然将一个足球，郑重的交给了侯东来，道：“侯，侯叔叔，我今后都不会再踢足球了，我将投身大日本皇军，在圣战当中为天皇陛下鞠躬尽瘁，也要亲手，报杀父之仇------这个足球，就留给您做纪念吧！！”

侯东来郑重的接过了足球，看着这个被军国主义思想和仇恨毒害的可怜男孩，敌人环视，他也无法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只能违心的说道：“我相信你，战争一定会以我们的胜利而告终的，到那时，我们在一块踢足球吧！！”

他没有说“圣战一定会胜利”，而是说“我们一定会胜利”，没错，侯东来始终相信，“我们”，也就是中华民族，还有世界上所有崇尚自由的民族，最终一定会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一定会的，也必须做到------否则，整个世界，又将落入黑暗的深渊。现在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这场战争能够尽早结束，山崎公子这样的小孩子，不会走上战场，拿起屠刀…….

山崎英造夫妇，带着山崎公子，告别了众人，登车而去。他们将登上飞往日本的专机，专机上面，几百个日本人的骨灰瓮，早已经摆放整齐，他们的神位，也将入驻靖国神社------日本人不用担心，在接下来的战争当中，他们当中，将有更多的人，争着抢着进入这个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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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这个无辜的小男孩，侯东来心情很是沉重，倒是一边的长野楠子已经破涕为笑了（她一向是变脸如翻书的），笑道：“仪式结束了，人们都已经离场，侯君，你也不要如此心情沉重了，这是战争，死人的事情随时都会发生，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习惯了才好！！”

“楠子，恕我直言，你应该多跟令弟学一学，他这样的沉稳细致，恰恰是你身上缺乏的！”侯东来终于勉强笑了出来，对着长野楠子开玩笑道：“你这个人实在是太活泼了！！”

“哈，我小弟是我从小打到大的，我怎么会反过来跟他学习呢！！”长野楠子亲热的挽住了自己弟弟的手臂，笑道：“虽然我们的母亲不是同一个人，但我们的血管里，都流动着长野家族的鲜血，自然是亲密无比的。现在他来到中国工作了，我希望你这个老特工，能够对他多多关照-------小弟，你要虚心向这个老前辈求教，涨涨本事，不要让酒井中佐骂你，更不要丢我们长野家族的脸，你听懂了吗？！”

她对自己的弟弟，果然是颐指气使，侯东来则又迅速的判断出来，这个长野中尉，长野家的小儿子，也不是长野家族的嫡系子孙，显然又是一个私生子了-------日本人在明治维新之后，实行了西方化的“一夫一妻制”，但那些豪门显贵，却只不过改换了一下方式而已------过去是妻妾成群，现在是正房之外，在外面养起了“外宅”，等到外宅生的孩子长大了，就举办仪式，认祖归宗，壮大家族的力量，又不会跟正房的子女争夺名分，尤其是家传的爵位，这种“日本特色”的家庭方式，也可以说是一种创造吧。

不过，这些日本豪门，往往不约而同采取了“认男不认女”的策略，也就是私生子是一定要相认的，毕竟他们是传宗接代的产品，而那些私生女，则是坚决不能相认的------认了她们，却不能给她们找到门当户对的婆家，还不如让她们以平民的身份嫁给平民老百姓出身的人算了。

从这样的逻辑出发，颐指气使的长野家族大小姐长野楠子，就一定是嫡系女儿了，而这位笑意吟吟，却心狠手毒的长野中尉，只不过是一个私生子而已，只不过长野家族的情况有些特殊，这位私生子，从小就在长野家族的豪宅里面长大，他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从小就承担着严厉的家长角色，手把手把他训练出来的。

“姐姐嘱咐的对，我一定虚心向侯先生学习！！”长野中尉忽然取下了军帽，郑重其事的向侯东来鞠躬道：“拜托了，前辈！！”

侯东来大笑，拉住了长野中尉的手，道：“不敢当，不敢当，长野，今后我们两个就是朋友，在大上海，你有什么事情，我赴汤蹈火，也要替你摆平！！”

“好，侯东来，你果然够义气！！”长野楠子大咧咧的说道，此时，她身上女汉子的那一面，又显露无疑了，楠子笑道：“走，坐我的车子走，苏州城里最好的馆子，我约定了位子。一来呢，给我的小弟接风洗尘；二来呢，让他向你拜师学艺；三来呢，有个人，让我替他感谢你的拔刀相助……”

侯东来明白，“这个人”，显然就是影佐将军了，现在他落荒而逃，哪里还有脸在苏州出现，连这一场祭奠仪式都没有敢于出席（他更怕的是被愤怒的死难者家属殴打致死），也只能委托长野楠子，对侯东来表示感谢了-------提拔侯东来，是他自认为做的最正确的事情。

“不得了呀，楠子，现在中国人的酒场规矩，你是张嘴就来呀！！”侯东来笑道：“再让你混两年，你就变成了一个中国人啦！！”

“去你的，刚流了几滴眼泪，转眼就恢复本性啦！！”长野楠子亲热的挽着两个她最喜欢的男子的胳膊，几乎是拉扯着他们两个，走向了自己的豪华轿车------她又换车了，现在这一辆，居然是日本三菱重工为日本要人专门设计制造的防弹轿车，长野楠子哪里有使用这种汽车的资格，可是手眼通天的长野家族，没有什么东西是搞不到手的，没有资格乘坐的长野楠子，却偏偏堂而皇之的乘坐着，这就叫做权力。

两个男人都很尴尬，互相对视，苦笑，却也无法拒绝，只能跟着长野楠子上了汽车，扬长而去，战争时期，最重要的就是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知道过了今天，还有没有明天？！

没有人有百分之百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