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身在曹营心在汉

戴笠秘密别墅，这一场至关重要的秘密宴会还在进行着，尽管此次宴会的两个客人，陈忠恕和黄木仁早上都没有吃饭，但现在，他们面对大铜火锅里面美味的食物，却依然毫无食欲。

戴笠决定，将日本间谍和七十六号潜伏人员处以点天灯的法外之刑，以此来报复七十六号和日本人放火烧死军统苏州站特工人员的暴行，想到犯人们被点天灯时候所发出的惨叫，任何人，估计都不会有什么食欲的。

有意思的是，戴笠如此出格的报复举动，其实却符合逻辑，因为这是情报界约定俗成的规矩：交战双方的某一方做了出格的举动，另外一方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予同样疯狂甚至更为疯狂的报复，这不是在比哪一方更变态，而是为了让双方的情报斗争，能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回归正轨，免得斗争彻底失控，用一句行话来形容，这便叫做“以战止战”。

如此看来，戴笠便是天生的情报天才和领袖，尽管他未必知道这些情报学理论的基本规则，但他的所作所为，竟然都与这些规则相符合，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了。

黄木仁这个知识分子，自然比戴笠具有更为专业的情报学知识，他点了点头，道：“也好，如此这般给日本人一点厉害尝尝，他们也能冷静些，控制自己今后的行为---情报学上，斗争的烈度共分十个级别，最近一年我们双方斗争极为激烈，不断突破界限，根据我的测算，现在中日双方的斗争烈度，已经上升到了第七级。”

“才第七级呀，我以为已经到了最高级别呢！！”陈忠恕这个大老粗，已经勉强压制住了自己愤怒和仇恨，又开始开起玩笑来了，这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狠角色。

“这个理论，我倒是也略有耳闻，”毛主任当然不能让黄木仁在戴老板面前显示自己的博学多才，那样的话戴老板会很没面子，他便微笑道：“我记得，情报斗争的第一级别烈度，也就是最轻级别，是盟国之间的情报斗争，讲究点到为止，绝不沾血；而情报斗争的最高级别烈度，是对对方平民，大数量级别平民，使用化学和细菌武器---现在我们和敌人的情报斗争，的确已经处在了第七层级，也就是大规模袭击对方军事和情报目标，并且不明显规避平民目标，而且大量处决双方被俘人员。看现在的斗争激烈程度，双方如果不能继续保持克制的话，那很可能会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上升到第八层级别，也就是将袭击目标扩大到对方非军事和情报目标，并且放任大规模平民伤亡，甚至暗杀对方国家首脑----局长，您的反击非常及时，日本人收到消息之后，就必须考量一下自己的变态行动，他们应该明白我们的意思的。”

“你们说的大道理，我也基本上懂了一些。”戴笠并不吝惜对于两个杰出的部下才能的夸奖，他淡淡的说道：“不过你们也不要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你们永远也不要低估了，日本人的变态程度，用蒋百里先生的话来说，便是‘日本人无正形，音无正声’，这就是一个典型的邪癖之民族，所以我们这次给予对方强烈的回应，也要考虑到，对方不但不接受游戏规则，回归正常斗争轨道，反而变本加厉的可能性。”

他的三个部下都不约而同的连连点头，不得不承认，戴笠对日本人的了解，可以说是入木三分，这一次点天灯处死这些日本间谍，已经是对日本人烧死军统特工的强烈回应了，如果日本人还是不肯停止，反而更加强烈的报复的话，那么军统也不可能会停下来，只能接着更加强硬的报复下去---如此疯狂循环，恐怕很快就会出现失控的场面，那么情报斗争这个战争当中的配角，可能就忽然会变身为主角了。

“所谓世事难料，有备无患，还是要多做些准备吧。”戴笠忽然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本来我打算等一段时间再跟你们两个交代，但现在斗争形势如此紧张，你们两个又要在很短的休息时间之后，便要重返战场，所以今天，借着这个难得的聚会场合，就索性跟你们明说了吧。”

陈忠恕和黄木仁面面相觑，不知道戴笠想说些什么，是告诉自己更加绝密的情报吗？！

戴笠微笑道：“你们就不要乱猜啦，我直接就说了吧：你们两个都是情报界的高手，情报斗争经验极其丰富，对国家民族贡献很大，我自然是对你们有信心的，我更不会怀疑，你们对于党国，对于中华民族的耿耿忠心。”

他这一番话更是云山雾罩，陈忠恕和黄木仁两个人根本就抓不住他的谈话重心，这个狡诈的特工之王，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而且整个过程，一边的毛主任一直笑而不语，陈黄两人都知道，戴笠一定是要讲最重要的事情了，所以他的好助手，毛主任才根本不插话，看来，戴老板的这个秘密，还是关系甚重的。

“就像我再三强调的，世事难料，前线的斗争形势，更是瞬息万变，敌人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专业和狡诈，即便是刘连昌这样的情报老手，都一不小心就失了风，落得了这个下场，所以你们两个，也必须做好随时被日寇，或者七十六号抓捕的心理准备。”戴笠终于慢慢说到了正题，原来他在担心，陈忠恕和黄木仁这两个至关重要的情报高层，如果被日本人和七十六号活捉了，会出现什么后果？！

陈忠恕猛的一拍胸脯，朗声道：“这一点戴老板请放心，我陈忠恕一定保证，不会被对方活捉到的，即便我失了风落了陷阱，日本人也只会得到我的尸体！！”

黄木仁没有像陈忠恕如此激动，他只是微笑道：“戴老板，我随身就带着德国制造的氰化钾胶囊，只要给我十秒钟的时间，我就能解脱自己的烦恼，我向您保证，我黄木仁绝对不会给党国添麻烦的！”

“你们两个，还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戴笠叹了口气，道：“我不是在怀疑你们的忠心，而是想说，有时候日本人真的不会给你们，哪怕十秒钟的时间的，你们被俘之后，势必受到严刑拷打----你们不要跟我说什么坚贞不屈，宁死也不招供的豪言壮语，我们都是做这一行的，都明白，面对酷刑，任何人都像是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好多事情，是根本由不得自己的----你们不要骗我，你们说，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戴局长，实话实说，您说的很有道理。”黄木仁道：“人终归还是动物，而动物，总是有身体极限的，即便身体扛得住，心理也总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陈忠恕也不得不点了点头，道：“我当年审共党的时候，酷刑之下，多少铁骨铮铮的好汉也开了口！比如有一次，我亲自下令，两个学过医的特务，把一个犯人的肋骨活生生的取出了一根，他的那根肋骨受伤了，必须取出来，我们实际上是在救他的命，除了没有打麻药，我们还是很专业的----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犯人疼得连昏厥过去都做不到的情景，他一边哭喊着，一边把他知道的所有上级和下级的名字，地址，掩护职业，是否有武器，井井有条的讲了出来，我就在一边看着，那种感觉，简直就像是下地狱一般⋯⋯”

“强烈的疼痛，反而会强化人的逻辑性，这是人的大脑受到强烈刺激产生的必然结果，所以有的神经学专家甚至强调，疼痛也可以说是某种快感。”黄木仁这个知识分子，他慢慢说道：“其实我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不就是总部后勤二号基地的主任，李青竹吗？！”

“老黄，你这家伙果然深藏不露，连这么机密的事情，你都了如指掌！”陈忠恕大大咧咧的笑道：“李青竹那家伙现在每逢年节，都给我家里送礼物呢，说是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想想也是，要不是我给他把那一根已经感染的肋骨取出来，他可能就直接死在监牢里面了，还做什么后勤主任！”

“李青竹很有本事，本来以这个人的才能，他可以担任更高的职务，但他卖出了自己的三十多个同志，导致广东的共党组织元气大伤，他早就是共党锄奸队的眼中钉，李克农的肉中刺了，如果不去后勤基地躲着，早就被干掉多少次了----很好，你们两个总算没有拿我当做外人，还是肯说实话的。”戴笠微笑道：“所以，我不指望，也不忍心让你们受敌人如此的折磨，日本人可不像陈忠恕这样好心，他们会把你完好的肋骨取出来的---你们都是党国的功臣，我们这些不上前线的人，是没有资格指责你们做任何事情的---你们两个，懂我的意思吗？！”

一向聪明的陈忠恕和黄木仁，此时居然犯了糊涂，他们两个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这不是他们装糊涂，而是戴笠的圈子兜得实在太大，谈的问题又实在是“越过红线”太大的尺度，他们两个人是真的糊涂了---戴笠讲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

他们不敢想，因为他们不能想。

还是毛主任，及时的说话了，不是戴笠讲不出同样的话，而是这些话，戴笠本人是绝对不能说的---也就只能由他毛主任来说了。

“你们两个都是老干家，怎么就是转不过弯儿来呢？！真是让人着急！”毛主任微笑道：“有些话戴局长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所以还是我来说吧：你们两个，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被敌人抓捕的话，必须要坚持一段时间，咬紧牙关，忍受一切严刑拷打，有了这段时间，你们的部下也有个转移的机会；等到规定的时间一过，你们就可以招供了。”

“什么？！”陈忠恕和黄木仁同时惊呼道！！

“你们两个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戴笠微笑道：“让老毛把话说完。陈忠恕，幸好你枪里面的子弹刚才都已经打完了，否则，我简直害怕你对着老毛开枪的！！”

“戴局长，戴老板！！”陈忠恕的眼泪又流了出来，道：“您知道我陈忠恕对党国，对您戴老板的赤胆忠心，老毛说这话⋯⋯”

“老毛说这话，没有任何侮辱你们两个的意思。”戴笠微笑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让他把话说完。”

“老陈，你应该明白，落到日本人或者七十六号手里面，想死都没有那么容易的。”毛主任微笑道：“与其被他们百般折磨，然后被处决，还不如我们反守为攻，掌握主动的好一些，留下自己的有用之身，留待抗战形势好转的时候，再发挥关键性的作用---昔日关二爷也曾经暂时投降曹操，大丈夫能屈能伸，自然是明智的抉择。这不是立场问题，这只是一个策略而已，你们这样的重要人物，轻易的就死掉了，对抗战就只有损失了。想为国捐躯很容易，但忍受屈辱和国人的误解，坚持为国家民族继续战斗，那才是真正艰难的，也是真正伟大的事情！！”

陈忠恕和黄木仁再次面面相觑，黄木仁忽然道：“可是，日本人和七十六号，不会那么简单的，我们⋯⋯”

“你们当然要拿出点儿东西，来对他们有所交代。”毛主任道：“明天我会和你们两个分别秘密开会，把情报和你们的部下，分成三个层次。第三层次的人和情报，你们可以随意招供，第二层次的人和情报，你们可以根据敌人掌握的程度，相机做出自由决断，而第一层次的人和情报，是绝对不能向敌人透露的，尤其是那个人，更是绝对丝毫不能透露的。”

“那个人”，自然就是指侯东来了，而且很显然，在华北方面，戴笠也一定潜伏着跟侯东来同一级别的高级特工，自然，也是黄木仁所必须保护的目标了---这样的超级特工，他们所发挥的作用，往往是战略性的，为了他们付出任何代价，包括诈降，都是值得的。

换句话说，戴笠衡量两个人是诈降还是真正投敌的标准，竟然是两个人是否出卖侯东来这样的超级潜伏特工，这个标准简单而又直接。

陈忠恕和黄木仁此时方才明白，戴笠这样做，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让自己保住生命继续为抗战发挥作用（而且如果获得了敌人的信任，潜伏进敌人的内部，反而能够发挥独特的作用）；另外一方面，就是为了防止自己被俘之后乱说，尤其是说出侯东来这样的超级特工的身份，那样的话，造成的损失就太大了。

与其等着自己到时候什么都说出来，倒不如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只要不出卖“一类情报和人员”，就不属于真正的投敌叛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他们两个再次交换了眼神，陈忠恕在夺取了大上海的情报主管位置之后，已经不把黄木仁视为竞争对手了，更何况现在两个人在一条船上，自然更是多了很多共同语言，他们两个都确认，这不是戴笠在试探他们的忠诚，而是戴笠采取的新的斗争策略，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向戴笠点了点头，这就表示，他们接受了戴笠的命令，要做现代的关二爷，必要的时候，“身在曹营心在汉，勉从虎穴暂栖身”了！！

戴笠看到两个高级特工首领接受了自己的命令，脸上露出了微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来，我们干一杯，在此敬祝，伟大神圣的抗战，终将获得胜利！！”

“抗战必胜！！”毛主任，陈忠恕，黄木仁同时举杯，每个人都眼含热泪，同时高呼道。

黄木仁此时在心里面感慨万千：如果战争，只是简单的刀枪较量，一决生死，该有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