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谁比谁更狠毒

1940.4.6.十一点，重庆郊外，戴笠秘密别墅。

这是戴笠的藏身之所，他业余的大部分时间其实是住在这里的，而他名正言顺的大公馆，却几乎从不去住，因为日本人对重庆的轰炸，那可是“无微不至”的，万一哪一天他们想起来自己的这个“老朋友”戴局长，给他的公馆来上一个“定点清除”，那可就精彩了---虽说重庆是大后方，其实跟身在前线，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的。

二楼大厅，十来个男人立正站好，站得笔直，尽管他们脸上都是严肃非常的表情，但他们的眼神当中的兴奋，那是想掩藏，也藏不住的。今天便是他们庆功的好日子，生死搏杀之后，他们得到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认可和赞扬，这是多少金钱和权力，都不能带来的满足感和荣誉感。

戴笠和委员长侍从室主任贺耀祖少将，互相开着玩笑，走进了大厅，他们身后跟着郑副局长.毛主任，以及军统总部和委员长侍从室的几个处长以上高官，个个身穿军装，那十来个男人一见到众位高官的出现，站得更直了。

突然，站在队首的一个男人大声喊道：“敬礼！！”

十来个男人，同时向高官们敬礼，好几个人的眼睛当中，分明有晶莹的泪光在闪耀---他们本来以为，自己永远也回不到重庆了呢！！

众高官们立刻齐刷刷举手还礼，礼毕之后，贺耀祖笑着走过来，向队首男子的胸口就是轻轻一拳：“妈的，陈忠恕，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你是怎么样都死不掉呀！”

众人都笑了，看来两个人是老相识了，否则，贺主任这样的委员长身边的红人，不会如此不顾身份的开这样随便的玩笑。

陈忠恕笑道：“贺主任，你一定是盼着我老陈死掉的啦，那一年我们复兴社扣了你的轿车，就是我干的啦！！”

贺耀祖大笑，道：“你个王八蛋，哪壶不开提哪壶，敢扣老子的车，也真是狗胆包天了！！你要不是黄埔师弟，老子那天就把你给毙了！！”

众人大笑，戴笠笑道：“贺主任，也幸亏你那一天刀下留人，否则，军统第一杀手的名号，怕是没有人敢当了！！”

陈忠恕闻听此言，不禁心花怒放，戴局长当众给了自己“军统第一杀手”的名号，这可就是他陈忠恕的金字招牌了，今后无论他走到哪里，哪里的长官都必须给他面子的。

陈忠恕心里骄傲，嘴上却还是无比的谦虚：“报告戴先生，卑职不敢当！！”

“还有你不敢当的事情？别在我这里装好人，这是你的台词吗？！”戴笠笑骂道，然后居然走上前去，伸出双手，和陈忠恕旁边的一个人，热情的拥抱，笑道：“老黄，黄兄，跟这个粗人在一块合作，委屈你啦！！”

如果在外人看来，戴笠和黄木仁简直是兄弟情深，但军统高层都知道，戴笠和黄木仁，根本尿不到一个盆子里去，戴笠的热情，不过是公开示好而已。

对于戴笠投过来的热情，黄木仁不能不接着，他微笑道：“戴局长指挥大局，知人善任，我敢说，此次行动，再没有比陈队长更合适的指挥人选啦！！我和陈队长合作的很好，除了经常吵架之外，就没有别的矛盾啦！！”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打了大胜仗，人人心情舒畅，自然是想笑便笑的----有多少弟兄，再也笑不出来了。

贺耀祖看着戴笠，道：“戴局长，你们军统真是藏龙卧虎，英雄豪杰，层出不穷，难怪各大战区的司令长官，都想跟你们要人才呢！！”

戴笠眼皮一翻，他明白贺耀祖的弦外之音---各大战区的司令长官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小九九，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都想成立直属于自己的特务组织，人多势众专业人才如同过江之鲫的军统，自然是他们挖墙脚紧盯的目标了。

戴笠微笑道：“贺主任，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稍稍透露一点消息。委员长已经下了决心，即将颁布命令了：今后各大战区的情报工作，一律由军统人员担任，不再设立各大战区的情报机关，以免浪费资源，滥竽充数。”

贺耀祖闻听此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戴笠就是戴笠，果然事事料在人先，各位司令长官想设立自己的情报机关，那便等于更加严密的控制了手下部队，假以时日，这些部队，还会继续姓“蒋”吗？！这简直是犯了委员长最大的忌讳！！

所以委员长决计拒绝各大战区的请求，战区的情报工作，仍然将由军统承担，换句话说，委员长心目当中，戴笠远比那些战区司令长官更加可靠，委员长允许戴笠的人进入各大战区，既担任对敌情报工作，实际上又担负着监督战区将领和部队的职责，也就是古时候的“监军”角色---这又将是一份让人羡慕到眼红的权力！！

贺耀祖略显尴尬，毕竟，自己这个侍从室主任都不知道的事情，人家戴笠却当众抖了出来，实在有些丢脸，他很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两句话。

但他是个老江湖老油条，什么事情没见过，很快就恢复了笑脸，道：“戴局长，大家见面，心情高兴，一时之间，把正事儿都忘了----今天兄弟我来这里，是代表委员长，向诸位传达军委会授勋晋升命令的，请各位列队吧！！”

戴笠给了这个“御前大总管”一个不软不硬的下马威，便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笑道：“卑职遵令！！所有人都有，立正！！请贺主任讲话！！”

贺耀祖首先整理了自己的军容，然后从容的打开了文件夹，高声朗读起来：“国民政府嘉奖令：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代理局长戴笠少将，勤于国事，颇有战功，兹授予青天白日勋章一枚，晋升叙阶陆军中将军衔；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叙阶少将陈忠恕，战功卓著，兹授予青天白日勋章一枚，实授少将军衔；军事委员会上校黄木仁，战功卓著，兹授予一等宝鼎勋章一枚，晋升叙阶少将军衔。此令，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中华民国二十九年四月。”

“感谢党国嘉奖，感谢校长栽培！！”戴笠，陈忠恕，黄木仁三个人立正，齐声高喊道，由于是国民政府颁发的命令，他们首先要对“党国”有所表示，然后才是对他们的校长表达忠心，这是规矩。

本来，青天白日勋章和一等宝鼎勋章这样的重大奖项，应该在更为隆重的场合进行颁奖仪式，这是党国军人，能够获得的最高荣誉了，但陈忠恕和黄木仁，还有他们众多手下干部的身份都是秘密，不可能大庭广众，展示于人的，再加上戴笠一向谨慎小心，这样公开出风头的事情绝不肯做，他甚至向委员长表示，爆炸列车的又不是我戴雨农本人，这个青天白日勋章，我实在不敢接的，是委员长笑说，那你就勉为其难的接了吧，你要是拒绝授勋，你的手下们谁也不敢接受勋章，这可是国民政府颁发的勋章，那林森主席岂不是很没面子吗？！戴笠这才“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命令，但还是要求秘密进行颁奖授勋仪式，可以说，戴笠在委员长面前，无时不刻不是在“夹着尾巴做人”的。

“戴局长，由于你们的工作性质，我今天只能宣读命令到这个程度了，这里还有一枚青天白日勋章，几枚宝鼎勋章，我却不知道要颁发给谁，委员长说，这是你的工作，我就不多费心了。”贺耀祖将文件郑重的交给了戴笠，微笑道：“我还要赶回去复命，戴局长，今晚上，你带着两位陈处长，去委员长官邸，委员长专门宴请抗战英雄们---对了，你看我这记性，委员长还交代，这位黄，黄处长，也一道参加。”

“卑职遵令！！”戴笠郑重其事的回答道，他的心里却在不停的打鼓，很明显，陈司令长官这个委员长的绝对心腹，已经将黄木仁的贡献说给了委员长听，所以委员长才会点黄木仁一道参加宴会，否则，委员长知道他黄木仁这个芝麻绿豆大的上校到底是谁呀！！

但委员长到底是委员长，他太明白左右逢源两不得罪的道理了，你看，贺主任说的话，其实也就是在转述委员长的意思，那可是暗藏玄机的：陈忠恕和陈醉，是“抗战英雄们”，享受委员长的“专门”宴请，这就是在高抬戴笠和他的绝对心腹们，表示对他们绝对的宠信；而到了黄木仁这里，明明是一个坚持在上海敌后英勇奋战了将近三年的抗战英雄，却只落得了个“也一道参加”的待遇，甚至，贺主任这样的委员长身边的嫡系心腹，居然连黄木仁的具体职务都不知道，只能笼统的称之为“黄处长”，也真是太没有礼貌和诚意了！！

很明显，委员长是在表示，自己还是坚定的站在戴笠这一边上的，见一见黄木仁，只是“礼貌问题”，并不代表自己偏向陈司令长官。

但现在的问题是，问题真的那么简单吗？

绝非如此。

要知道，委员长根本没有见黄木仁的必要，反过来，如果黄木仁只是“作陪”的话，那为什么只邀请他一个人？在场的军官们多了，难道堂堂的委员长官邸，还舍不得多做几个人的饭不成？！

答案是现成的：对手下控制欲望极强的委员长，又开始向戴笠把持的军统系统里面掺沙子了，黄木仁这个陈司令长官的亲戚，戴笠从来看不顺眼的军统重量级人物，就是委员长手里最好的沙子，委员长见了黄木仁一次，就等于授予了他“免死金牌”，今后戴笠再想对黄木仁搞什么小动作，委员长那里是通不过的，更何况，还有一个陈司令长官，随时可以打小报告呢---人家的夫人，可是蒋夫人的干女儿，疏不间亲，他戴笠再得宠，也亲不过人家去的。

此时戴笠和黄木仁两个人，心里面跟明镜一般，都知道委员长的良苦用心，两个人却都装得感动万分，黄木仁和陈忠恕，居然都流出了泪水，只不过，陈忠恕是真的感激涕零，而黄木仁，则是心怀鬼胎，经验老到的他，已经从委员长的这个安排当中看出了什么---所谓的信任，不过都是虚情假意罢了，权力，会让人失去最基本的情感的。

-----

授勋之后，贺主任赶回委员长官邸，戴笠和郑副局长一一为那些立功的中级军官们授勋，佩戴新军衔，除了刚才说过的几个大人物之外，张锡龙，闫崇文，李绪伦，范如新等人都有晋升和勋章，而那些为国阵亡的勇士们，则得到了追授的勋章和军衔，念到他们名字的时候，几乎在场的每一个男人都流出了眼泪。

新四军的参战官兵们没有一个人立功受奖，委员长当然是打定心思，不给共产党的人面子了，陈忠恕等人尽管觉得如此很不仗义，很不公平，但他们自然不会傻到公然表示不满，为新四军争取荣耀---委员长最忌讳的就是军统.中统跟共党搞好关系，任何表示对共党的同情，都是犯规矩的事情----别的机关，说了共党的好话会受到申斥，而在特务机关里，处理的办法则会很干脆---会被秘密处决的，委员长对于情报机关的要求也很简单：绝对的忠诚。

仪式结束之后，郑副局长带着大多数人去重庆市区的某一处军统秘密招待所举办庆功仪式，军统总部的头头脑脑都会出席，这也只是军统内部人的秘密庆祝而已；而戴笠，毛主任和陈忠恕，黄木仁四个人，则留在秘密别墅，他们举行一场小型“家宴”，商量更为重要的事情。

偌大的铜火锅里面翻腾着羊肉，牛肉，鱼丸和鱼肉，四个男人却都没有大吃大嚼，他们现在都是大人物，自然懂得，这样的场合，吃饭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事情了。

戴笠用筷子，准确无比的夹起了一个圆滚滚的鱼丸，谁都知道，煮熟的鱼丸表面光滑，而且因为内部馅料膨胀，更加的浑圆，想用筷子夹起来，何其艰难，而戴笠却做得如此驾轻就熟，此人的手腕功力，便可想而知了---这是一个每天面临难题，面对挑战，而且必须解决问题的人，小小的鱼丸，自然不可能难住他的。

戴笠将鱼丸放到了黄木仁的碗里，笑道：“老黄，重庆这地方偏居西南，虽比不上大上海繁华文明，但所谓天地吉祥，得天独厚，美食更是地道的醇正，比起大上海乱糟糟的中西杂处，不中不西，似乎更多了些纯正的中华味道-----你尝尝，尝尝，这正宗的长江鱼丸，味道很是不错呢！！”

黄木仁陡然一惊！！

戴笠居然借着一个鱼丸在说事，几乎是在明说了，要让黄木仁离开大上海，回到重庆军统总部工作！！

黄木仁微笑，居然抄起筷子，真的将这个鱼丸吃了---他的手也是一样的平稳，而且似乎对火辣的重庆鱼丸根本无动于衷，黄木仁自信从容的将鱼丸吃掉之后，面带微笑，道：“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戴局长，您似乎忘记了，大上海即便再怎么繁华文明，也是这浩荡长江的一部分呀！！”

好一个深藏不露的黄木仁，他居然不冷不热的，将戴笠的话顶了回去---谁都知道，大上海的油水有多么丰厚，黄木仁坐镇上海，便是陈司令长官的一个“编外后勤基地”，这里面的道道，戴笠和黄木仁谁不明白？！两人之间的矛盾，其实一多半都是利益之争，这个位置，黄木仁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弃的！！

戴笠微笑着，没有再说话，黄木仁有恃无恐，丝毫不给自己面子，这让戴笠很是愤怒，即便是郑副局长和唐胖子，也不敢如此对自己说话---可是黄木仁的靠山太过强硬，他就是不给戴笠面子，两个人算是卯上了。

所谓灯下黑，此时的戴笠即便是再愤怒，在这个重庆，却拿黄木仁一点办法也没有---毛主任报告说，黄木仁一回重庆，陈将军派来的一个警卫班就控制了他的住所，陈将军这是公然在向戴笠示威呢---你手下有人，我陈某人手下都是木头吗？！你动一下黄木仁试试？！

戴笠一时尴尬，说不出什么话来；关键时刻，还是足智多谋的毛主任及时救场，这也正是他的价值所在---戴笠的核心幕僚，又怎么会袖手旁观呢？！

而毛主任这样的高手，他的救场方式，也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打打圆场，左右逢源，而毛主任，却偏偏是直捣黄龙，直奔主题了----既然问题一定要解决，就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浪费时间！！

毛主任笑道：“老黄，侯东来传过情报来，七十六号和日本人已经抄了你的老巢，你的房东也被日本人抓起来了，现在你老兄的照片，正在被日本人大规模印刷，广泛散发，你都快赶上电影明星了。”

黄木仁一惊，没想到日本人的动作这么快！！

大爆炸事件发生之后，自己这才刚刚转移，日本人随后就端了自己的老巢---很明显，被大爆炸袭击案打得焦头烂额的日本梅机关，更换了长官之后，正急于扳回一局，黄木仁这样的高级别高价值目标，自然是他们的重中之重，他们的工作效率，异乎寻常的高。

但黄木仁什么都吃过见过，毛主任如此直白的说法，反而激发了他的傲气，他微笑道：“老毛，你也不要说的那么严重，我的房东是美国国籍，日本人不敢把他怎么样的；至于说我的照片被大量印刷，那更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我住在公共租界，日本人不可能⋯⋯”

“老黄，刚刚得到情报，你在青帮里面的线人徐老三，已经被日本人抓了，正在严刑拷打；青帮出动了大批眼线，拿着你的照片，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大街小巷的找你，你回到上海，就会立刻被他们发现；日本人也就会对你进行秘密逮捕，到时候，整个大上海群龙无首，我们下一阶段的情报工作，可就会彻底的陷于被动了。”毛主任根本不给黄木仁面子，紧跟着就又说出了这一个让黄木仁震惊的消息，而且他上纲上线，强调黄木仁一旦被捕，对整个上海的情报工作，都将是极为严重的打击----言下之意，黄木仁如果坚持回上海，就是自投罗网，不但不是去坚持抗战，反而是在对党国的情报事业造成破坏了，这大帽子扣的，黄木仁连躲都躲不开，高手就是高手。

毛主任的说法也并不都是危言耸听，一向跟黄木仁秘密交往的徐老三，竟然被日本人抓了，再加上现在上海青帮向日本方面紧密靠拢，他们想找的人，在大上海没有找不到的，换句话说，黄木仁已经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回不了上海了。

戴笠的初步进攻受挫之后，毛主任跟上来犀利无比的两刀，立刻就占据了上风，一时之间，黄木仁眉头紧锁，无法反驳，他的脸上，也已经有汗珠渗出，也不知道是火辣辣的鱼丸所致，还是他内心的恐惧与烦躁所致。

戴笠忽然迅速无比的向陈忠恕使了个眼色，陈忠恕咽下了嘴里满满的羊肉，笑道：“哈，老黄，如果是我大老陈被人家发现了踪迹的话，我还巴不得回到重庆泡泡机关呢！你想想，枪林弹雨，躲躲藏藏，你都忙了好几年了，也该休息一下了！！我要是回到总部，就是整天不来总部上班，戴老板也不会生气的，对吧，老板？”

戴笠笑骂道：“你说的什么屁话，你当黄兄跟你这个大老粗一样呢？黄兄工作起来何等认真细致，他到哪里，哪里就是前线，我看，最近重庆附近的长江航道并不安宁，各种走私活动极其猖獗，甚至还有水匪横行，非得有个能人来专门整治整治不可了---怎么样，黄兄，我报请委员长，专门设立一个军事委员会航道缉私公署，下辖几个缉私大队，有船有枪有人，整个长江上游，便都是我们军统的天下了，你老兄来做这个专员，怎么样？”

戴笠的出手可真的是阔绰无比，谁都知道，在长江水道上走私的都是些什么人，这里面的油水有多么丰厚---周理君以前就是做这个工作的，他只是个大队长级别，尚且赚得钵满盆满，现在戴笠要为黄木仁专门设立一个更高级别的专员级公署，这便一定是名利双收了。

按照逻辑，这个面子，黄木仁是无论如何也该接着的。

黄木仁微笑，道：“承蒙戴局长看得起我老黄，局长差遣，我黄木仁本来是义不容辞的，可惜我老黄实在太过愚蠢，到这么大岁数，居然还是学不会游泳，如何能当此重任？掉到长江里喊救命，那可就太给军统局丢人了！！”

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拒绝了戴笠的“好意”！！

这根本不合逻辑！！

不，这恰恰是符合逻辑，因为戴笠对他黄木仁，什么时候有过“好意”？！这绝对不是馅饼，绝对是个陷阱！！

黄木仁是什么样的经验和头脑，他当然知道，不是所有的“美食”，都适合他黄木仁来吃的，比如这个长江航道缉私专员，在黄木仁看来，就是戴笠给他预备的一个上吊的绳索套，如果是利欲熏心的一个大老粗，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接受这个职务，因为这个职务的确是油水太过丰厚了。

可惜，黄木仁早就看出了戴笠的意图：自己做了这个专员之后，就必然跟三教九流的大人物们接触，他们整日里走私各种各样的物资，林林总总，五花八门，从粮食.棉纱一直到桐油.药品，却可以直接分成两大类：来自敌区的和运往敌区的。只要手眼通天的戴笠稍稍做点手脚，给自己扣一个“走私物资资助敌军谋取私利”的罪名，那是一点也不难的，到那时，铁证如山，直接告到委员长那里，即便是陈将军，也无法再为自己说些什么，委员长一个签字，甚至一个电话，自己就要被戴笠冠冕堂皇的处决了，这可真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黄木仁轻松的识破了戴笠的意图，戴笠却根本不以为意---你见过脸皮厚到炮弹都打不透的人，会脸红的吗？！

关键时刻，又是毛主任及时的赶来支援，毛主任笑道：“局长，我已经看明白了，老黄是一心还要上前线，为抗战出力，真是一心为国，让人佩服！！---对了，局长，你前两天不是还说过，打算将天津站扩充成天津区吗，整个华北，实在太大，一个北平区实在管不过来，增加一个天津区，形成一个比翼齐飞的阵势，那么北方的情报工作，可就大大的盘活了！！”

毛主任的确可以称的上是戴笠肚子里面的蛔虫，他在关键时刻提出的这个建议，可以说是为戴笠立刻解了尴尬，戴笠立刻笑道：“老毛说的不错，这是我考虑很久的一个计划，只是苦无良将，无法统御大局，只好暂时搁置；现在老黄你回来了，如果你不嫌弃天津不如大上海繁华的话⋯⋯”

“戴局长，这个活儿，我接了！”黄木仁一拍手掌，斩钉截铁的说道，他如此干脆，就是为了防止戴笠反悔，再说，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戴老板的“好意”，那就是自己在找死了。

侯东来曾经劝过黄木仁，让他脱离军统，哪怕去跟着陈将军做个战区司令长官部高参也很是不错的选择，何必跟着戴笠这样的饿狼，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呢？！

可是黄木仁拒绝了，究其原因，主要是两点，黄木仁一向心高气傲，离开自己从事多年的特工行当，跑去给陈将军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高参，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那简直是很没面子的事情；而更重要的，是黄木仁真的打算为抗战做些事情，而且他相信，戴笠虽然与他不和，但毕竟抗战大局在前，戴笠再怎么样心胸狭窄，也不可能置大局于不顾的。

黄木仁打定主意，留在重庆绝无活路，戴笠找得到无数的办法来陷害自己，只有离开重庆到前线去，才能躲开戴笠的算计，戴笠为了抗战大局，也为了防止黄木仁叛逃日本人，一定不会轻举妄动的---这正是当年重耳申生，一生一死的道理所在。

看到黄木仁干净利索的接了这个任务，戴笠反而有些愣住了，此时他忽然有些后悔，天津区是华北的重要基地，这么重要的地方，却要被一个“异己的”黄木仁去主管，这不能不说，并不是他设想的最好结果---但为了能夺取大上海这个至关重要的地方，恐怕也只能做出一点牺牲，跟黄木仁来一个“等价交换”了。

戴笠笑道：“好，老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定了，你担任天津区区长，把华北东部.南部的情报工作，七八个站点，四五支游击支队，统统整合起来，开创一个情报工作的新局面！！---你需要什么人，需要多少钱，需要什么物资器材，尽管谈，我一定满足你！！”

“好，那卑职就感谢局长的支援了！！我会跟毛主任认真对接，做出一个详细的计划，到时候少不了麻烦局长，在此，卑职先谢谢局长了！！”黄木仁微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戴笠，毛主任和陈忠恕三个人各怀心思，却都面带微笑，跟着举起了酒杯。

戴笠此刻心里面在冷笑，哼，姓黄的，你未免有些过于天真了，你跑到天津去，就真的没事儿了吗？！只要你离开陈将军的势力范围，你到哪里去，也是逃不出我的手段的，你只管等着！！

而毛主任此刻却很是高兴，黄木仁一向心高气傲，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他调到天津去做区长，天津站站长做的那些龌龊不堪的烂事儿很快就会被他发现，到时候我再添油加醋帮帮腔，哼，天津站站长，你不是有本事告我的黑状吗，现在有了黄木仁作证人，看我整不死你！！

陈忠恕此刻想的却是，老黄，你终于离开上海了，现在这个油水最大的十里洋场，落到了我陈忠恕手里了，哼，你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在上海，没有多捞点儿本钱了吧？！

四个人各怀心思的碰杯饮酒，此时此刻的他们却并不知道，这将是他们四个人有生之年，最后的一次共同聚会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戴笠忽然放下了酒杯，脸色严肃，语气沉重的说道：“刚刚收到情报，我们的苏州站被李某人破获了，站长刘连昌上校以下，尽数殉国，委员长已经下令隆重表彰，老毛，你安排一下，后天，我们要举行李家庙袭击案以及苏州站殉国将士追悼大会，想到这些阵亡的烈士，我的心，我的心⋯⋯”

杀人不眨眼的戴笠，此时居然流出了眼泪，他这一哭不要紧，正好打中了陈忠恕的心脏，陈忠恕这个纵横江湖，杀人无数的魔王，居然热泪滚滚，啪啪的落在桌子上，他也不多说，也不管众人，端起酒杯，接连灌了自己三杯酒！！

毛主任拉住了陈忠恕的手，道：“老陈，我知道你心情难受，但你不能再喝了，晚上，你还要见委员长呢！！----其实，有一个情形，我实在不忍心跟你们两个说，但⋯⋯”

“毛主任，你要当我陈忠恕是兄弟，就有话直说！！”陈忠恕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看着毛主任，道：“老黄也是一样，我们这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没有什么消息接受不了的！！”

“好，好吧，我们接到了准确情报，日本人和姓李的王八蛋，先是杀了刘连昌的太太，然后，然后，”毛主任由于愤怒，声音都在颤抖，他很少生气成这个样子的：“他们居然将刘连昌，还有苏州站十几个被俘的兄弟姐妹，都浇上汽油，活活的烧死了！！”

“该死的鬼子汉奸，我日他们十八代祖宗！！”陈忠恕终于忍耐不住，勃然爆发了，他闪电一般抽出了自己的勃朗宁M1911手枪（他和戴笠是什么关系，自然拥有在戴笠面前带枪的权力），对着屋顶，砰砰开火！！

陈忠恕一边开枪，一边愤怒的嗷嗷怒吼，可以想象，此刻他的心里的愤怒，到了什么程度！！

听到枪声，门外面戴笠的六个贴身保镖，不由分说的举着枪冲进了屋子，六支手枪，都瞄准了正在发狂的陈忠恕---妈的，果然是如假包换的“陈疯子”，戴局长面前都敢开枪！！

“你们进来干什么？！陈忠恕还能杀我戴笠不成？！”戴笠勃然大怒道：“滚出去，滚出去！！”

六个保镖尴尬万分的退出了屋子，但不得不说，他们刚才的反应也是唯一正确的反应，如果戴老板呆的屋子里面传出了枪声，他们却不闻不问的话，那他们的小命，也就活到头了。

黄木仁眼含热泪，硬生生的从陈忠恕手里夺下了手枪，道：“老陈，你在这里发什么疯？！我没法回上海给弟兄们报仇了，你回去，把这些王八蛋们办了！！”

“我答应你，老黄！！”陈忠恕恶狠狠的说道：“我不干掉姓李的，还有那些日本狗，我就是他们的孙子！！”

“很好，看到你们如此讲义气，刘连昌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戴笠冷冷笑道，然后突然眼皮一翻，似乎是从嘴里面吐出寒冷的冰雾一般的说道：“不过等到陈忠恕回到上海再报仇，我戴某人会睡不着觉的---老毛，把在押的日本间谍，挑出一半来，还有所有的在押七十六号间谍，以及扣留的汪伪政府官员，都给我提出来，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一个一个的点天灯，拍成照片，给日本人和李某人邮寄过去，让他们知道，我们军统的人，从来都不是任人欺负的！！”

如果说一个人的狠毒也能分等级的话，那么此时戴笠的狠毒，已经属于“超等”了，毛主任不寒而栗，他只好将自己想说出来的反对意见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妈了个巴子的，日本人和李某人，有你们这么不讲规矩的吗？！也好，不就是比谁更狠吗，这一次让你们看一看，军统要是狠毒起来，你梅机关和七十六号算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