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生死豪赌

1940.4.2.下午三点。

苏州警备司令部，会议厅。

人头攒动，不闻半声闲言碎语；烟雾缭绕，未听一句家长里短。

今天的会议，果然与众不同，参加者都是各方神圣，仅仅上海方面，日本梅机关，上海警备司令部，七十六号，上海特别市政府，上海市警察局，满铁调查部这六大机关的处长以上干部，都被“邀请”到此，南京方面，苏州方面也都是如此，而且汪伪政权的安保高官们，也一个不落的，都齐聚于此，整个会场人的总人数，居然超过了两百人。

如果陈忠恕能在这个会场里再来上一场大爆炸的话，那就太精彩了，他可以将日伪方面的安保高官一网打尽，日伪方面的情报工作，足足可以倒退两年的---可惜他不能，日本人为了保证这次会议的进行，调来了一个加强中队的兵力，甚至还有装甲车助阵呢。刚刚挨了暴揍的日本人，总算学到了一点儿东西。

很明显，这是一次总结大会，检讨大会甚至是“兴师问罪”的大会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得有人来背黑锅，这是一定的。

主席台上，大人物们个个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很显然，他们并不担心，这场会议会追究他们的责任，也许他们此刻严肃无比的表情背后，是在思考着，今晚到哪里去吃宵夜，或者找什么样的尤物，来共度春宵。

其实，甚至连这样的问题也不用他们劳神，他们的秘书们早就忙碌起来，苏州城有名的粉头翘楚，早就被“预定”一个遍了---这就是权力的好处。

日本陆军省特使.柴山健三郎中将，端坐在主席台中央位置，他的左边，坐着汪伪国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兼警政部部长周佛海，他的右边，坐着中国派遣军总参谋长板垣征四郎中将，三个人好像是在比谁的腰杆更硬，一个比一个坐的笔直，不说话，还以为这三个只是雕像呢。

可是与会众人，心里面都打鼓不止，不知道日本大本营愤怒的拳头，将会落到哪一个人的身上。

影佐将军和李主任比邻而坐，两个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相反，出事地点的地头蛇猪口将军，反而显得很平静，和影佐将军不同，他是在横尸遍野的战场上一仗一仗打出来的，什么样的后果，他都已经无所畏惧---大不了就是一死嘛！！

沉思良久之后，柴山中将终于把头凑近了桌子上的麦克风，开始了他的讲话：“各位，请原谅我不能说一句‘下午好’，因为来自重庆分子的完美特攻，已经破坏了我们所有人的好心情，就连这风景无双的苏州美景，大好春色，也都黯然失色了。”

他身边的中文翻译是个日本人，他用蹩脚的口音，翻译着柴山中将的讲话，如果在平时，好多人都会无所谓的轻轻笑起来，可是今天他们不敢，嗤笑日本大本营特使，也就意味着自己活腻歪了。

“现在，我不得不向你们通报一下我们的最新统计结果，让诸位了解一下，我们的损失到底有多么惨重。”柴山中将拿起了一份刚刚送到他手边的文件，这是日本方面的最新统计调查结果，慢慢的说了起来：“出席本次国民政府还都大典的一百三十二名贵宾，经调查，已经尽数效忠天皇，其中包括三名国会议员，六名内阁处长以上官员，两名陆军退役大佐，两名海军退役大佐，四名株式会社社长，九位副社长，日本黑龙会关东总会副会长，华东日侨协会会长等等，简单说吧，他们都是大日本帝国的精英和中流砥柱，大部分来自日本本土，这是中国特工们想打都打不到的地方，甚至淞沪会战和武汉大会战当中阵亡的皇军高级军官的数量，也比不上这一次爆炸的一秒钟所造成的损失，从这个意义上讲，重庆方面，不亚于取得了一次战役的胜利。”

柴山中将讲完话，耐心的等着翻译向中国人复述他的话，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可以看出，这一场震惊世界的袭击，给堂堂的大日本帝国，造成了多么巨大的损失---尤其是对日本政界和商界的打击，那简直是爆炸性的影响，不错，这本来就是一场大爆炸嘛。

“至于同时死难的贵宾家属，列车司乘人员，随护宪兵和特工人员的数字，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我直接告诉你们答案便是了：三个----不是死了三个，而是只活下来三个！！”柴山中将突然暴怒，他的脸变得通红，瞪着一双恶狼一般的眼睛，向会场之内的人们怒吼道！！

一边的翻译简直快被吓傻了，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说话，估计如果柴山接着怒吼的话，这哥们儿一定会吓得哭出声来的！！

柴山将军忽然停止了怒吼，转而带着阴冷的笑容，用一种阴森恐怖的语调继续慢慢说道：“根据痕迹勘察，李家庙现场，对方使用了不少于三百公斤的优质TNT炸药，并且动用了军统方面最著名的爆破专家，楚英杰博士。当然，这个人也被我们英勇的皇军当场击毙，受到了正义的惩罚。这个人留学美国，很有本事，他用了这么少的炸药，就准确的将我们的两个包裹着厚厚装甲的贵宾车厢彻底摧毁，爆炸效果，甚至超过了当年苏联特工炸毁‘中华民国军政府’国家元首.海陆军大元帅张作霖乘坐的铁甲列车，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场完美无缺的突然袭击，堪称世界情报史上的奇迹！！”

听了他这一番精彩的谬论，与会的中国人，甚至是很多日本人自己，都在心里面嘲笑柴山在这里狗戴帽子装人！！张作霖是怎么死的，日本人，尤其是日本情报部门心里面，没有点那什么数吗？！现在整个地球都知道是日本人做的，柴山这个蠢货，居然还在引用十几年前日本官方的说法，说什么是苏联特工下的手，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众所周知，北京到奉天的铁路边上到处都是日本关东军的营地，苏联特工怎么可能把重达一吨的TNT炸药运过来，并且埋在皇姑屯铁路桥下面的？！难道日本人的所有士兵都瞎了眼吗？！

柴山将军停止了嘲笑，接着说道：“大本营判断，本次惨重的失败，一定有着复杂的原因，我们慢慢来谈。首先，大本营决定追究袭击事件发生地苏州方面的责任，来人！！”

一声令下，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了，或者说，简直是被撞开了，十六个日本宪兵紧握着南部十四式手枪冲进了会议室，会议室里的人们几乎都要被吓傻了---这么多的宪兵，日本大本营打算要抓多少人呀！！

“我命令，立即逮捕苏州铁路局局长.铁路局护路队队长.铁路局李家庙南侧警卫哨所部队长.铁路局总调度室调度长.苏州宪兵队队长.特高课课长，以及苏州警备司令部参谋长！！”柴山中将的语速很快，翻译也就索性不再翻译了，反正柴山宣布逮捕的，都是日本方面的人。

宪兵们如狼似虎，扑进人群，按照他们早就知道的目标名单，按图索骥，实施抓捕；被捕的日本人倒个个都很有风度，一个个乖乖起身，伸出双手，束手就擒，被戴上手铐，押出会议厅。

“苏州警备司令部司令官猪口少将，请你到隔壁房间，等候处置。”柴山中将紧跟着说道，他是在照规矩办事，像猪口将军这样的资深的，战功赫赫的少将，按规矩是不能公开予以逮捕的---等级观念，已经深入到了日本人的骨髓之中。

此言一出，寂静的会场突然出现了很多人不由自主的惊呼，万万没有想到，此次追究责任的层级竟然如此之高，日本军队的资深少将，说抓就抓，毫不客气，更不留情！！

猪口少将黯然一笑，立刻将自己的军刀，平静的放在了桌上，向柴山将军深度鞠躬，跟着两个宪兵走了。

不管他还能不能从隔壁的房间里面走出来，至少这一刻，他还保持着军人的风度和尊严。

很多与会者的脸色已经变得白纸一般，好家伙，苏州方面的日本军警宪特，还有铁路当局的负责人，被一扫而光，看这架势，这是要“满门抄斩”呀！！

柴山将军冷冷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我命令，将特工总部七十六号的主任秘书李明国，第一行动处处长徐鸿儒（徐老三）立即逮捕！！现已查明，他们就是打进我们内部的‘鼹鼠’，是他们，把贵宾列车的情报，出卖给重庆方面！！”

李明国和徐老三万分诧异的互相对视着，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徐老三打着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惊恐万状的主任秘书李明国却已经喊出了声：“柴山将军，我不是卧底，我不是卧底！！”

几个如狼似虎的日本宪兵，哪里能容忍他喊冤叫屈，他们扑了上去，其中一个宪兵向着李明国的肚子狠狠就是一拳，这一拳下来，李明国立刻呕吐，哪里还能说出半个字来？！

于是会议室的空气当中，立刻弥漫着呕吐物难闻的味道，可是与会众人竟然视若无睹---这个节骨眼上，谁还会在乎这个？！

可是柴山将军在乎，日本人都好干净，即便是杀人的会议，也绝对不容许有一点点的肮脏和难闻的气味。他挥了挥手，站在他身后，手按枪套的两个日本宪兵少尉立刻行动起来，一个指挥着手下拿来墩布和水桶，甚至还有香水，开始进行打扫；另外一个则迅速的打开了会议厅里面所有的窗户，清新而芬芳的空气，立刻吹进了屋子里面。

窗外，有小鸟在歌唱，春天来了，春光正好，正是享受大自然美丽风景的时候---可是这间屋子里面的很多人，注定已经享受不到这样的春光了。

他们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因为做他们这一行，就相当于在刀尖上跳舞，别看平日里有多么威风多么风光，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刀尖狠狠的刺穿，连一声呻吟，一声喘息，都来不及发出的。

坐在主席台上的李主任看着自己的同族侄子和自己的青帮兄弟被日本人逮捕，却好像是在看着两个陌生人一样，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连眼皮都不跳一下的，所有的人都明白，这个李主任，不会为任何人，甚至是他的老婆，向日本人求情的---刘淑娴的往事，不就像是刚刚发生吗？！

而李主任的昔日同事丁主任，则满面含笑，看着两个昔日的部下被日本人拉扯着，向会议厅门外走去……

突然，会议厅的人群里面有一个人站了起来，高声喊道：“柴山将军，我以性命担保，徐鸿儒不是卧底！！”

此言一出，无论是在场的中国人，还是日本人，这一刻都已经被惊呆了：难道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人不怕死吗？！

有。

这个人，自然是我们小说的主人公，侯东来了。

他这个让所有人都觉得感情用事鲁莽无比的决断，却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他当然不会在乎自己的青帮“小老大”徐老三的生死，这家伙手上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死一百次都足够了；侯东来更不会在乎李主任的侄子李明国的生死，他甚至很想亲自动手，干掉这个作恶多端的败类。

但他必须为徐老三求情。

徐老三不是别人，而是他当年老大的弟弟，亲弟弟，如果他今天漠然视之，那么明天江湖上以及青帮内部，就会到处传说他侯东来不顾小老大的生死，只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地位，那么他今后在青帮里面，就不好混了，对于侯东来的情报工作，绝对是十分不利的----任何人都可以沉默，唯独他侯东来不可以。

这，就是江湖。

当然，以侯东来的智力，他当然不会只想到这一层，此时侯东来已经断定，影佐将军下台已成定局，将来主持大局者，几乎一定就是眼前这位来自东京的“钦差大臣”柴山将军，所以，自己必须给这位将军留下一个极其鲜明的印象，获得他的高度信任，谋取更高的职位，从而得到更高级的情报。

注意，不是一般的信任，而是高度信任，那么，就只有展现自己超乎常人的“忠诚”品质，才能做到这一点了----否则柴山将军，怎么会从这么多人里面，选择他侯东来委以重任？！

侯东来的做法很是高明：在生死关头，他不但没有乘人之危，反而挺身而出，成为整个会场唯一给徐老三说话的人，这个惊人的举动，绝对会给柴山将军留下鲜明无比的印象，柴山将军即使想忘，都不能忘记的。

但侯东来也必须承担极大的风险，因为他对这个陌生的柴山将军的性格并不了解，万一这家伙是一个骄横跋扈，混不吝的混蛋，一怒之下把他侯东来也抓走枪毙的话，那么这场赌局，侯东来就彻底输得底儿掉了---一个中共的资深地下党员，一个军统的王牌特工，居然会为了挽救一个青帮分子和汉奸特务，稀里糊涂的丢掉自己的生命，如果结局真是这样的话，他侯东来，简直就是情报史上最愚蠢的一个特工了。

可是侯东来断定，柴山将军绝对不是一个如此简单粗暴的人物，日本高层派他来收拾局面，委以重任，这个人绝对是此中高手，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情绪而采取错误的“临时性决定”，这是一个情报领导人必备的素质。

绝对不会的。

万一他会呢？！

那就只有死了。

侯东来决定，赌这一次，赌赢了这一次，自己必然会受到日本人的更加信任和重用，对于抗日大业，绝对有着巨大的作用；而赌输了，自己输掉的，仅仅是生命而已---这个险，值得冒，也必须冒！！

侯东来忽然感到了轻松和释然，因为他的工作，本来就是用生命来进行赌博……

看到侯东来挺身而出，为徐老三求情，坐在侯东来身边的叶伯言大惊失色！！

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小兄弟了，这家伙太重义气，太重感情，可现在的问题是-----

狗娘养的日本人，什么时候讲过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