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还都大典（三）：一失足成千古恨

国民政府会议大厅。

这一场国旗风波之后，国民政府代理主席汪精卫先生重新“登台”，继续进行着自己的演讲，尽管此时，无论是他这个台上的演讲者，还是台下的那些听众，都已经没有了什么兴致，却也只能勉强耐着性子，忍受着煎熬与折磨，尽快的把这一份日本太上皇审定的演讲“讲完”。

半个钟头之后，这一场裹脚布一样的演讲终于结束，在如释重负的掌声和心不由衷的欢呼声当中，汪精卫走下主席台，回到了人群当中，百十步的距离，他居然先后向欢呼的听众们挥手致意达到了十三次---这也正是政治家或者明星们的无奈与悲哀，哪怕是做样子，也必须按照程序来，因为无数记者的照相机，都在紧盯着呢。

回到行列之中后，汪精卫忽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脊柱。

陈公博关切的问道：“汪主席，怎么，您的身体不舒服吗？”

汪精卫点了点头，脸上已经有冷汗流出，道：“不妨事的，老毛病了---公博，一会儿，我还要主持宴会……”

陈公博瞪眼道：“汪主席，身体要紧，不要勉强呀！---您听我的，国民政府高级官员合影之后，您就直接回去休息，由周先生来主持宴会吧。”

汪精卫无奈的点了点头，转过头来，也不说话，只是用一种诚恳的，甚至有些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周佛海。

周佛海此时在心里面问候了陈公博历代祖先和家里的所有女眷，他知道陈公博这家伙绝对不怀好意，但看着汪精卫可怜巴巴的眼神和满脸的冷汗汗珠子，周佛海不由得心软下来，道：“汪主席，你的身体，实在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您只管回去休息---宴会的事情，我来办吧！”

汪精卫点头，道：“好，好，佛海，你办事，我放心。”

他说完这一句话，就没有别的话了---和他在“戏台”上的风格，截然不同。

这一下，周佛海不由得怒火丛生，毫不犹豫的在心里也问候了汪精卫的所有亲属和祖先！！你这个王八蛋，老子可怜你这个“半死之身”，替你主持宴会，你他妈好歹也替老子说句话呀，只要你当众说一句“请各院院长辅助周先生，一道主持宴会”，考试，监察，司法三院院长就必然给你个面子，留在宴会上面；即便是桀骜不驯的立法院长陈公博，也不得不留下来，参加宴会，现在你不说这话，他们这帮高高在上，对我周佛海羡慕嫉妒恨的王八蛋，又怎么会给我周佛海这个面子？！

要知道，官场之上，最讲究的就是“面子”两个字，等级和资历的观念，深入人心，就好像非洲的野狗群，高低贵贱，那是一丝一毫也不能错乱的。

周佛海现在虽然是汪伪政权最有权势的核心人物，掌握着财政，人事等等大权，但是表面上，他的职务仍然只是一个行政院的副院长，即便在伪国民党内部，他也只是中央政治委员会秘书长，第三号人物，而他的资历，与那些动辄出身北洋或者西山会议派.改组派的老前辈相比，也很是浅薄，更要命的是，他还当过共产党，在中国人的传统理念当中，属于“贰臣”的概念，让人瞧不起的---比如当年从西安狂奔投靠国民党的中共大人物张国焘，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的显赫名声，怎么也能在国民党里混个要职，哪知道现在只是在戴笠手下任一个军统局高级顾问的闲职，虽然戴笠对他的生活很是照顾，给予了他相当丰厚的待遇，但张国焘的政治生命，实际上已经完结了，成了所谓的“冢中枯骨”，周佛海早年的经历，一直让他在国民党内部混不到核心地位，这也让他怀恨在心，是他投靠日本人（他比汪精卫投奔日本人还要早呢）的重要原因。

换句话说，他周佛海虽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也终究只是个幕后人物，摇羽毛扇的主儿，这样独当一面甚至统御八荒的大场面，他是罩不住的。

陈公博何等狡诈，就是看到他周佛海罩不住，才故意“举荐”周佛海出面主持宴会的，他是诚心要看他周佛海的笑话，一心让周佛海难堪，这也算是，陈公博对于权力只手遮天的周佛海的一个下马威吧。

现在的周佛海，身兼二十多项伪政权重要职务：中央政治委员会秘书长，中央特务委员会主任委员，行政院副院长，行政院秘书长，财政部长，警政部长，海关总监督……虽然还比不上唐朝宰相杨国忠身兼四十六项重要职务的“历史记录”，也比不上清朝军机大臣和珅的“横跨文武”的专权跋扈，但也差不多了。

此时的周佛海意气风发，目中无人，在他们“十二同志会”私下的聚会里，他曾经说过：“南京政府就是我们兄弟一手操办出来的，重要职务尽归我手，自然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以后南京政府里，凡是我们没有参与的事情，就让它通不过！！”

可惜这个“十二同志会”也并不是密不透风，很快，整个南京伪政权的重要人物，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有人迫于淫威，不得不虚情假意，来拍周佛海的马屁，可是却也有很多人，偏偏就是不服，一心想要和他周某人掰掰手腕，这其中，从中共一大开始就与周佛海不睦的陈公博自然是头一个，有他带头，那些“改组派”“CC”的重要人物，自然是群起而攻之的。

今天这一场“开门宴会”，就是第一个战场！！

主席台上的司礼官金雄白只是个小人物，他哪知道台下发生的如此勾心斗角的宫廷大戏，他只是一台按部就班的机器而已，很快，金雄白爽朗的声音，便又通过麦克风飘荡在偌大的会场当中：“各位嘉宾，我荣幸的宣布，中华民国政府还都大典，到此圆满结束！！”

掌声如雷，终于结束了，这是许多人的想法---结束是真结束了，但是要说到“圆满”，还是那句话，鬼也不信呀。

当与会的人们都认为可以散场回家的时候，这个可恶的金雄白却又接着说道：“接下来，请汪主席带领中华民国政府部长以上组成人员，合影留念，嘉宾们请在政府大院当中随意游览，半小时之后，请回到这个大厅，参加庆祝宴会！！”

他宣布吃饭的好消息之后，台下的贵宾们，欢呼声和叹息声并起，欢呼声当然是有那些女人们发出来的，她们今天来这样的大场面，有的玩儿，有的看，有的吃，自然是非常高兴的；而那些叹息声，则是早就已经烦透了的男人们发出来的，他们每天都周旋于各种各样的宴会和酒局当中，哪里会在乎这一场不伦不类，在会议大厅里面举行的宴会？！

这样百十来桌的大型宴会，菜肴向来是例行公事，酒水从来都是敷衍了事，能有什么好吃好喝的？！要知道，大型宴会早在清朝的时候，就被列为“京师八大可笑”，有的时候，连菜都炒不熟，更有甚者，好多食物居然已经变质，谁愿意吃这样的东西？！

更何况，说不定还有不知多少的军统特工们正想方设法的过来“捧场”，呆在这里，跟呆在火药桶旁边有什么区别？！

在工作人员吵吵嚷嚷乱成一团的忙碌过后，汪伪政权的大人物们，走到了会议厅外的台阶上，论资排辈，互相“谦让”，好一番繁文缛节！！

费了二十分钟，汪伪政权的高官们方才排成了队形，面对照相机，人人绽放出笑容，“愉快”的拍摄了几张照片。

关于这次合影，本次事件的当事人金雄白，在几十年后的回忆录中是这样形容的：“这张合影，就完成了历史上悲剧的序幕”。

是的，投敌叛国这场悲剧，现在才刚刚开始。

拍照之后，汪精卫就与大人物们纷纷握手，记者们如同苍蝇一般，围着拍照，这也是为了宣传，要见报的。

忙完之后，汪精卫就在汪锦元等工作人员的护卫之下，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休息”去了。

到了这里，这一场无厘头的还都大典的闹剧，方才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庆典午宴”了---这是周佛海请来了南京城内的很多著名厨师，在日本特务严格监督之下操作出来的豪华午宴，伪政权为此投入了将近三十万元的巨资，只为了达官贵人们的开怀一笑，他们哪里会想到，此刻黎民百姓的水深火热----南京城里，甚至出现了抢油条大饼的“奇案”。

汪精卫一离开，周佛海便让金雄白用麦克风呼喊，道：“各位嘉宾，请进入会议厅，庆典午宴开始了，大家尽兴，大家尽兴呀！！”

此时偌大的会议厅，已经变身为一个超级饭堂，整整齐齐的摆着百十桌宴席，小人物们谈笑风生，愉快入席，大吃大喝，吆五喝六；而那些风云大人物们：立法院院长陈公博.司法院院长温宗尧.监察院院长梁鸿志.考试院院长王揖唐.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长王克敏.军政部长兼苏浙皖三省绥靖军总司令任援道一级上将.华北绥靖军总司令齐燮元一级上将等人，便互相对着眼色，“不约”而同的，纷纷离席。

他们当中，圆滑一点儿的，客气点儿的，还会跟周佛海打声招呼，找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然后不由分说的离开现场；而骄横一点的人物，比如陈公博.任总司令.丁主任这样的，更是看着周佛海，冷笑着，带着大批的随从，一声不吭的离开现场，旁若无人，根本不顾记者照相机的闪光灯在劈啪作响。

所谓的政府团结，和衷共济，在他们眼里算个屁呀！！

面对大人物们的纷纷离席，心高气傲的周佛海也不相劝，只是冷笑，看着他们离开。

陈公博和周佛海的渊源太深，此中恩怨自然不用多谈；丁主任和周佛海也有积怨，尤其是邓小姐的死，丁主任更是把这笔账，算在了周佛海的身上（也的确跟这个王八蛋有莫大的关系，尤其是他深夜发给日本内阁的那一封密电，更是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而任总司令呢，则是因为周佛海的手伸得太长，居然要染指绥靖军系统，这是任总司令绝对不能容忍的。

事实上，任总司令的心腹，已经利用开会的名义，对与周佛海秘密勾结的两个旅长下了黑手，这两个人的尸体，已经被丢进了某一处河湾，喂了鱼虾---任总司令的出手，可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嘻嘻哈哈，和蔼可亲。

更让人总司令受不了的是，周佛海居然效仿当年民国政府财政部长宋子文的举动，动用日本人归还的海关关税，在日本人的默许之下，从上海的洋行里面购买外国武器弹药，组建了一个精锐的“税警总团”，归他周佛海直接掌握，人数竟然已经达到了五千之众，部署在上海，南京，苏州，杭州等地，俨然成了周佛海的“周家军”！！

税警总团的装备待遇，甩绥靖军几十条大街，所以绥靖军里面，已经有二十几个周佛海的同乡旧部，连辞职信都不写，直接跳槽到了税警总团，周佛海是来者不拒，咣咣的用钱砸人，一时之间，税警总团门庭若市，势力暴增。

暴怒的任总司令，把这些军官列为逃兵，请日本人帮助缉拿，日本人却一笑了之，根本不给他面子，如此一来，就等于公然支持周佛海建立这样的私人武装，来以此牵制抗衡任总司令的绥靖军了。

今天陈.任.丁三个实权人物联合发难，造成的政治影响何其巨大，大人物们居然走了五分之二，尤其是第一号.第二号主桌上面，更是剩下的寥寥无几，只有周佛海的内阁手下，还有几个陈年老友还在给他面子，实在是尴尬的很呢。

周佛海却根本不以为意，他端着酒杯，往来与各方贵客之间，谈笑风生，意气风发，踌躇满志，顾盼自雄。

你们这些王八蛋，想让我丢脸，可真是大错特错了---你见过已经没有脸的人，害怕丢脸的吗？！

周佛海充满了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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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主席办公室。

这是一个硕大的办公套间，卧室，办公室，卫生间，更衣室配备齐整，装潢何其豪奢，简直可以说是“金碧辉煌”，如宫殿一般，说它是汪主席的“金銮宝殿”，也丝毫不为过的。

据说这个办公套间的装潢，出自汪主席夫人陈璧君女士的亲自决定，很明显，这个女人，操纵着这个“中国三大伟人之一”的方方面面，可不只是办公室装潢这么简单，说她在搞什么“垂帘听政”，也是很有道理的。

汪伪政权传说，汪精卫经常将重要文件拿回住所，由汪夫人在床上拍板定夺的---八卦是人类的第三本能，而且添油加醋又是中国人的拿手专长，每个中国人，都是一个业余的小说家，所以这个传说越传越神，甚至已经传出了陈璧君和日本高级顾问有染的最新版本。

这个传说最大的漏洞，就是陈璧君这个女人又老.又丑.又胖，而且性格强硬，像个男人一般（除了没长胡子之外），难道那个日本顾问是因为瞎了眼睛，才看上她的吗？！

汪精卫让汪锦元帮助自己脱掉了黑色燕尾礼服，颓然的坐到了宽大的充满弹性的真皮办公椅上面，紧闭双目，显然他已经疲惫已极。

政治人物也是人，哪怕他们，被称为神，也终究只是肉身一个，终归还是很脆弱的---比如一代强人斯大林，如此强硬的一个人物，每天晚上，却也只能依靠喝烈酒才能睡眠。

如果说身体上的疲惫和疼痛，汪精卫还能勉强忍受，让他真正难受的，是今天这场典礼。

这场典礼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外交使节出席，包括汪伪集团的主子，日本人。

以美英两国为首的各国政府，对这个草台班子一样匆匆成立的汪精卫伪政权甚至连公开的“不承认”声明都没有发表，而是直接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校园”策略，可以说是轻蔑已极。

比如英国大使在被记者问到汪伪政权成立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回答道：“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件事情，就像我，不了解这个事件当中的大部分人那样。”

换句话说，现在世界各国，甚至连与汪伪政权进行接触，进行“承认”问题谈判的意愿都没有，这对汪精卫集团的心理打击，可以说是极其巨大的。

连他们的主人日本，也并没有像周佛海所力争的那样，派出所谓“常驻大使”来出席此次典礼，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正在进行的《中日和平条约》谈判，日本人的很多要求，还没有得到汉奸们满意的回答，比如日本驻军的特权问题，日本享有的特殊“贸易权力”问题，“中满”关系问题等等；另外一方面，日本方面和重庆政权的谈判仍然在香港进行着，双方的要价都有所松动，彼此之间看上去，并不像过去那样遥不可及---如果与重庆谈成了，还要这个鸡肋一般的汪政府干什么？！

所以日本政府正式代表不出席这场大典，就是在给重庆方面公然示好，为将来存在的变数留有余地，这一点，汪精卫不是傻瓜，他当然知道日本人的用意---所以才会如此寒心。

汪锦元端过了一杯热茶，笑道：“汪先生，您身体不适，是不是安排一下，回公馆，不，回官邸休息一下？”

“公馆”和“官邸”这两个词都很气派，但却有着天壤之别，“公馆”表示汪精卫还是在野之身，虽然有地位，也不过是闲云野鹤；而“官邸”则表明，现在的汪精卫“已正大位”，是这个国家地位最尊崇的领袖人物----汪锦元这个小小的更正，让汪精卫精神一振，睁开眼睛，满意的看了汪锦元一眼，笑道：“锦元，还是你懂我的心。我还是不走了，毕竟，公务很多，都需要我签字呢。”

“看您说的，”汪锦元微笑道：“您又不是普通公务员，在官邸里面，也一样能处理国家事务的。”

汪精卫点头，道：“话是这么说，但今天到底是政府启动第一天，我还是留在这里吧，以便处理紧急事务。锦元，你把公文拿过来，我现在就要开始工作。”

“是，汪主席。”汪锦元叹了口气，心里面长叹，汪精卫这个利欲熏心，权力欲望占据心灵的家伙，一辈子视权如命，可惜却一直屈居人下，难有独断专行的机会，现在做了伪政府的一把手，自然是自我膨胀，急于显示自己的无上权威了。

汪锦元便从自己的秘书室内，抱来了一大摞公文，放在了汪精卫宽大的办公桌上，他从中取出了三份文件，微笑道：“汪主席，这三个是特急件，需要您立即审阅做出决断的。”

他首先将一份文件交到了汪精卫手中，道：“这一份，是行政院财政部拟定的增加税收草案，您先看看吧。”

汪精卫拿着文件，看了两眼，忽然道：“按照我们中国的传统，新的朝廷建立，总是要蠲免各地税收三年，我们这个朝廷，怎么会反其道而行之，一成立就要加税呢？”

汪锦元也跟着叹了口气，苦笑道：“没办法，国民政府人员众多，各部门人头攒动，都要吃饭，经费需要非常巨大，常规财政收入，绝对难以满足；再加上，现在还有五个花钱的大头：江南绥靖军，七十六号，肃清委员会，华北政务委员会，华北绥靖军，个个都是无底洞。还有，日本驻军，也需要我们分担一部分费用，这些项目林林总总，最后汇集到一块，都得通过增加税收来解决问题。”

“那就是六个无底洞了，”汪精卫叹了口气，道：“哪一个也不是好对付的主儿，恐怕增加了这些税收，也填不满这些无底洞的---财政部的日本顾问，是什么意见？”

汪锦元微笑，道：“汪主席，您是很了解日本人的，您看，这个报告的行文格式，不就是典型的‘日本中文’格式吗？”

他的意思很明确，正是财政部的日本顾问，亲自起草了这份文件，然后由财政部长周佛海的名义签发，这些所谓的“国民政府高级顾问”，实际上就控制着中国伪政权的一举一动，汪精卫政权，根本就是日本人控制下的“儿皇帝”，这些日本顾问，才是真正的“太上皇”。

有意思的是，在这份“财政部长周佛海”递交的报告上，“行政院副院长周佛海”郑重的签署了“同意，批准该部长报告”的意见；同样，在这份报告上，汪精卫先是签署了“批准，报国民政府主席审核。行政院长汪兆铭”，然后，又签署了“批准，由行政院办理执行。国民政府代理主席汪兆铭”。

这样无耻荒唐可笑的报告，今后还将不断在伪政权的公文当中出现，自己批准自己，只是小事一桩，今后还将出现，自己表彰自己，自己授予自己勋章的滑稽场面，这一切都在证明，这个所谓的国民政府，不过是彻头彻尾的笑话罢了。

汪精卫签署了这份加税文件，就等于又在中国老百姓已经沉重无比的后背上，又加上了几块沉重无比的铅块，中国人民的民脂民膏，都将变成伪政权官员们杯中的美酒，汪精卫想做老大的梦想，看来又一次的破灭了，只因为，他不过是日本人的傀儡罢了，说是傀儡还算是客气的，说他是一条狗，怕是一点儿也不错的。

“第二份文件，是特务委员会.警政部联合呈文，他们请求汪主席批准，处决上海，南京，杭州，苏州等城市监狱和看守所里羁押的六百余名‘破坏和平分子’，”汪锦元冷冷说道，这么多的反日人士，眼看就要遭敌人的毒手，汪锦元的心情，可想而知，但他却不能表现出来这样的情绪，于是他勉强微笑道：“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次了，尤其是七十六号李主任，常常不报告，就直接杀人的。”

“必须给这个不懂规矩的李某人定一个规矩，新政府成立之后，七十六号就不再归属日本梅机关直接指挥，生杀大权，不归他掌握。”汪精卫严肃的说道：“锦元，你先草拟一个大纲，想好有关的措辞，我一会儿亲自打电话，跟日本阿部大使联系，让他转报给日本内阁：今后除了日本梅机关和宪兵司令部之外，任何处决的中国犯人，都必须交到我这里来签字批准。人命关天，不可潦草，我不能让世人说我汪某人草菅人命。”

汪锦元点头，道：“汪主席英明！那么，这一波犯人呢？特工委员会和七十六号的意见，是要把这些人统统处决，您不用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审核，只要签一个总的签名就可以了。”

“哈，他们杀人，却让我汪兆铭担责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汪精卫冷笑道：“这些人我连认识都不认识，又如何能够直接下杀手呢？况且自古以来，中国皇帝举行秋决大典，也都要贯彻少杀的原则，怎么能大笔一挥，六百多人说杀就杀呢？如此一来，我汪某人，岂不要承担滥杀无辜的暴君之名吗？”

“汪主席说的是，您的确不能代人受过，他们杀人，您来签字，历史责任，可是由您来承担的，我知道您个性仁厚，绝不肯做什么中国的罗伯斯庇尔的。”汪锦元抓住机会，利用汪精卫软弱的性格特点，旁敲侧击，竭力想保住尽可能多的抗日志士的生命，便接着说道：“那么，我认为，现在就是您立威的好时机----直接驳回他们的报告，您看怎么样？”

“不错，直接驳回！！”汪精卫点头道：“我签了驳回公文之后，你再给他们两个人分别打一个电话，直截了当的跟他们说：如果他们两个人还把我这个国民政府代理主席当一回事情的话，就必须按我说的办，这六百个人里面，把那些罪行轻的，都送去法院审判，至少要保证一半的人能够活命，在监狱里面做苦工，也比直接丢了性命要好得多呀！！”

“是，我下午就打这两个电话。”汪锦元点头道，忽然感叹这个世界的残酷，汪精卫的一念之间，三百多条人命，就这样保住了。

汪精卫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了几口，说实话，他真的有些渴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演讲，中间还有触目惊心的“枪声伴奏”，对他这个年纪，这样的伤残之躯来说，实在是不小的折磨。

不过有一件事，他耍了个小小的计谋，本来，尽管脊柱里的那颗子弹在隐隐作痛，但这熟悉的伤痛，对于汪精卫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仍然有足够的体力，来应付一场宴会，更何况，在宴会上喝上几杯酒，酒精的麻醉，会大大降低他身体的疼痛，但汪精卫仍然装出了疼痛难忍的样子，“不得不”退出宴会，还得感谢陈公博这样的“热心肠”，有他这么一虚话，汪精卫的退出，就更加合情合理了。

汪精卫的目的，也跟陈公博差不多，就是要让周佛海担任这场宴会的主持人，让众多跟他过不去的大佬们毫不留情的退场离席，让周佛海当众吃一个大大的瘪子，这样一来，周佛海骄横的心里面，就应该明白，谁才是这个政权的老大，谁才能做到“调和鼎鼐”，这个人不会是他周佛海，也不会是陈公博，只能是他汪精卫。

几十年的政坛风云，早就锻炼出了汪精卫的心机，对付桀骜不驯的周佛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可惜，汪精卫的这点智谋，永远也不是蒋介石的对手，论起玩弄政治手腕来，十个汪精卫周佛海，也不是一个蒋介石的对手---你以为这些年摆平西北军，晋绥军，东北军和桂系，还有那些改组派，西山会议派，是很容易的事儿吗？！

“最后一项紧急事务，是日本中国派遣军司令部发来的公文，正式通知我们，中国派遣军司令官西尾大将阁下，将于明天正式访问国民政府。”汪锦元尽量让自己的脸上，露出标准的汉奸笑容，道：“换句话说，日本军部方面，已经走在了日本内阁之前，相当于承认我们的政府的合法性了。”

汪精卫苦笑道：“锦元，你未免有些天真了，日本军部承认我们，也是有条件的：据我得到的消息，日本军部，希望直接用‘军票’，在我们管理的地方上收购物资，明天西尾大将前来，也必然会谈到这件事情的。”

汪锦元的脸色都变了，慢慢说道：“可是，日本军票没有准备金，只是由日本军部根据需要发行，跟废纸有什么区别？！我们给他们做了担保，岂不等于欺骗老百姓吗？！”

汪精卫长叹一声，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锦元，你也知道，日本人正在和重庆方面谈判，万一他们达成协议，那我们这些人，就成了可有可无的鸡肋---这个节骨眼上，对于日本人的要求，我还敢说个‘不’字吗？！”

汪精卫把头靠在了真皮座椅的靠背上，他的脸上，已经充满了凄惋之色，他呆呆的仰着头，看着自己金碧辉煌的办公室的房顶，两行热泪，忽然从他的双目之中流了出来，沿着他密密麻麻的皱纹流淌着，纵横婉转，久久不落。

突然，汪精卫伸出双手，猛然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用力的拉扯着，甚至连已经扯下了好多根头发，都浑然不觉，汪精卫不停的小声呼喊道：“恨，恨，我恨！！---一失足成千古恨，锦元，我不甘心，我真的很不甘心！！”

他霎时间泪流满面，泪水啪嗒啪嗒的落在了名贵的地毯上面，若非亲见，谁敢相信，这个名闻寰宇的大人物，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可惜，即便他汪精卫的双眼哭出血来，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更不要想得到中国人民的原谅，他说的很不错，一失足成千古恨，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汪锦元站在一边，他的情绪，已经从被汪精卫感染，忽然变成了超常的冷静与憎恶，汪锦元实在是太了解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了：这是个自私到了极点的男人，他的眼泪，并不是为了中国人民而流，而只是为了他自己，从来都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自己的那一点点权力和荣耀的欲望，他可以做出任何无耻的事情来，这就是当年曹孟德说的“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汪精卫与曹孟德的区别却在于，他只是个钻营的，蝇营狗苟的，仰人鼻息的，恬不知耻的小人走狗，而曹孟德，却是一个心狠手辣，无所畏惧，心怀天下，敢作敢当的乱世枭雄---同在乱世，境界却是大不相同，这便是做人，与做狗的区别。

汪锦元也“象征性”的跟着汪精卫抽泣了两声，以便显示自己是他的知心之人，然后从一边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很贵重的梳子（汪精卫办公室里面的东西，又怎么会便宜呢），走上前来，轻轻的帮汪精卫梳理了他的乱发，但是汪锦元一句话都没有说----一只流泪的老虎，也终究还是老虎，不要做任何，可能惹怒老虎的事情，这是一个潜伏在老虎身边的卧底，最该掌握的经验。关于这一点，汪锦元是很有经验的，他相信，汪精卫即便在怎么觉得伤心和屈辱，但还是会为了日本人去做各种无耻的事情，为了他的权位，这个人可以牺牲一切的。

人，竟然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汪锦元此刻在心里面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