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踢足球的小男孩

日本人的等级观念根深蒂固，正当他们的受伤士兵，在前线包扎所里面被草草医治的时候，而他们受伤和生病的军官和将军们，却能在大上海设施豪华的陆军医院贵宾病房里面享受一切，这是从日本战国时代就传下来的规矩，所以说，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虽然披上了现代化的外衣，却依旧掩盖不住他们陈旧顽固的封建核心。

陆军医院的贵宾房间，设备先进，面积宽敞，侯东来走进这个房间的浴室，痛痛快快的洗了一个澡，此时的他，可不像外表那样的轻松潇洒，他驻守贵宾码头已经十多天了，就等于失去了和党组织，和军统的一切联系，对于外面展开的各项行动，他现在几乎一无所知，除了能够分散一下敌人的兵力之外，根本帮不上忙，心里面怎么能不着急呀！

还有程文芝，这么多天了，按照纪律，他不能够给程文芝打电话，也不知这个傻丫头，有没有哭---听影佐将军说，程文芝现在下了班，就去疗养院，看望在那里住院休养的黄小姐，前些天的那次军统谋杀，实在是把这个小姑娘吓坏了，而她的恋人袁克让，却跟侯东来一样，现在正在为还都大典做着工作，只不过，袁克让负责的是后勤事务，管着与会贵宾和伪政权高管们在南京的吃喝拉撒，这也是至关重要的工作。

从某种意义上讲，日本人对于袁克让的信任，似乎更在侯东来之上，毕竟，袁克让在日本留学过，日语流利，与日本方面交流毫无障碍；而侯东来呢，虽然他跟日本人的关系是相当“铁”的，日本人很放心的让他独当一面，掌控贵宾码头，但毕竟他“不懂”日语，沟通不便，所以并不适合在南京工作---日本人的算盘，从来都是打得很精明的。

“哈，想什么呢?”一个女人娇柔的声音传入侯东来的耳朵：“是不是在想你好久不见面的程小姐呢？”

侯东来从长时间的思考当中回过神来，看着不敲门，直接走进来的楠子，笑道: “楠子小姐，我要郑重的警告你，跟我相处，你要讲究起码的礼貌……”

楠子慢慢的走到了侯东来的面前，此时的楠子也已经洗了个澡，换上了一套浅蓝色的丝质连衣裙，连衣裙的开领很低，露出了美女那修长白皙的长颈，秀美的锁骨，还有那一双修长光滑的双腿……

看到侯东来那火热的目光，楠子微笑着原地转了一圈，连衣裙舞动生风，宛如一朵绽放的鲜花，她嫣然笑道：“侯君，我就是个不讲礼貌的坏女孩，你打算怎么样的惩罚我呀？！”

“哈，我最擅长惩罚你这样不听话的坏蛋啦，”侯东来微笑道，走过去，轻轻的搂保住她，把她拥入怀中，笑道：“怎么，你忘了给我拿衣服了吗？”

“怎么会，不过，我要先检查一下，你到底洗干净了没有……”楠子抬头，看着这个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如此深爱的男人，吐气如兰，慢慢说道：“亲爱的，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侯东来伸手，轻轻的勾住她尖翘的下巴，悠然笑道：“你不会，想在这里吧？万一被人发现……”

楠子的粉面，此时已经如饮美酒一般的红润，她的呼吸也越加急促：“我不管，我只要你来爱我，哪怕他们把我们抓进监狱，我们也要在铁窗里面痛痛快快的相爱……”

“你可真是个小疯子！”侯东来大笑，还没等他再说出什么，楠子的红润双唇，已经无比深情的吻住了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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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3.27.上午十点。

贵宾码头，一艘高高树立起两座圆筒形烟囱的豪华小型客轮，高挂着日本国旗和庆祝旗，在两艘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快炮巡逻艇的护卫之下，趾高气扬的进入了上海港口，又在引导拖轮的带领之下，穿行在港口水道之中，平稳的停靠到了这座港口当中最为偏僻的贵宾码头边上。

骄傲的日本海军，向这座由日本陆军把守的码头，骄傲的鸣了几声汽笛，然后便放出滚滚黑烟，像两个牛魔王身边的小牛妖精一般，趾高气扬的扬长而去了，连象征性的停靠一下，对他们的陆军“朋友”表示一下“友谊”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的用意很明白：陆军的笨蛋们，现在这些来自本土的贵宾们已经正式移交给你们了，出了什么事儿的话，你们自己负责！

客轮舷侧，很快就搭上了专用客人下船的梯子，上面铺着红地毯，不止如此，一条巨大的红地毯，从停船泊位，一直延伸到了两百米之外的码头候客大厅，看来，为了迎接这些“尊贵的”客人，汪伪政权，的确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等到客轮停稳之后，还都大典警卫处副处长.贵宾码头防务主管.一身戎装，戴着白手套的侯东来上校轻轻的挥了挥手，身边的日本小队长野村便发出了一声雄壮的口令，二十多个日本兵，以及同样数量的绥靖军士兵，手握崭新的三八式和中正式步枪，排成两路纵队，用铿锵有力的步伐，跑向了贵宾客轮。

跑动过程当中，他们每隔大约十米，就停下一对，等他们跑到贵宾客轮系泊处的时候，刚好是最后一对，如此精确，显然已经经过了严格的训练。

这些士兵站在红地毯两侧各两米的距离，两两相对，昂然肃立，目不转睛，表情凝重，显得庄重而体面，按照日本步兵操典的规矩，他们就是欢迎客人们的礼兵了。

其实，在这样的庄重体面背后，也还是能看出很多不那么高端的地方：比如，日本士兵的身高，与他们对面的中国士兵形成了鲜明对比；再比如，中国士兵崭新的军装之内，却依稀能够看出里面破破烂烂的衬衣，很明显，这些绥靖军士兵的长官们，贪污了发给他们的新衬衣，用来转卖捞钱了----连用来迎宾的礼兵都如此模样，看来汪伪政权的腐败，比起重庆政权来，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这些人都是侯东来的“临时部下”，这个仪式，侯东来策划了很久，也经过了反复的训练和彩排，如今驾驭起来，果然是娴熟无比，也很快就收到了良好的反馈。

果不其然，贵宾客轮上的船舱里，传来了掌声，贵宾们很满意自己受到了这样的优待。

一身戎装，精神抖擞的侯东来，站在几个前来迎接的伪政府高官身后，高声喊道：“奏乐！！”

于是音乐声很快响起来，一支侯东来从公共租界里面，花了大价钱才请来的西洋乐队，人人都穿着西式军装礼服，开始奏乐，可惜他们首先演奏的，却是沉闷无比的日本国歌《君之代》，曲调缓慢低垂，仿佛哀乐，也真是让人听了想一头撞死在墙上的破音乐。

但是轮船上的日本贵宾们，在码头上的几个日本领事馆官员，还有日本梅机关的特工们，忽然听到自己的国歌声音响起，却立刻人人肃立，有的人，甚至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心脏位置---很明显，这是在日本驻西方各国使领馆里面任职过的外交人员，他们深受西方习惯的影响。

与此同时，码头自来水塔和瞭望塔上的两组狙击手，还有两个轻重机枪小组，甚至部署在码头沙袋工事里面的两门双联装25毫米高射炮，都进入了紧张的临战状态，随时防备那些，其实并不存在的军统特工突击行动。

如此看来，侯东来为了牵制日伪方面的兵力，也真是耍够了花样。

日本国歌和中华民国国歌演奏之后，就开始演奏相对欢快的迎宾曲和进行曲，贵宾客轮上面的日本贵客们，不再讲究什么规矩礼节，他们满面笑容，嘻嘻哈哈，扶老携幼，有条不紊的按顺序从客轮上走下舷梯，红毯两侧的中日双方士兵，立刻集体行持枪礼，走下船来的男贵宾们，也纷纷脱帽或者行军礼加以回应。

红毯，礼兵，奏乐---这是任何人都难以拒绝的优待，这些日本贵宾们，感到很满意，说实在的，他们实在没想到，在这个小小的，偏僻的码头，居然会受到如此隆重的欢迎。

伪政府高官和日本领事馆.梅机关的代表们，排成队列，一一与走过来的日本贵宾们握手寒暄，欢声笑语，连绵不绝，看得出来，他们真的很高兴，因为他们认为，汪伪政权的诞生，就意味着中日“和平大业”即将成功，消灭重庆和延安，那将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寒暄过后，这一百来个日本贵宾及其随从们将进入码头的候客厅稍事休息，然后乘坐二十多辆防弹轿车，进入日租界秘密宾馆里面休息，随后，在一个秘密的时间，乘坐一列秘密的火车，前往南京，没错，他们的整个行程，都将是一级机密。整个流程，只有很少的日本高官（比如影佐将军和酒井中佐）知道所有的秘密，其他的各个环节，都只负责自己管辖的范围，而不知道任何其他情报，这正是为了保证还都大典的万无一失。

就在贵宾们大约一半人，已经走进了候客厅的时候，一个足球，突然从贵宾人群当中飞出来，飞向了某个伪政府高官的秃头！！

几个梅机关的保镖，立刻拔枪出手，用身体，护住了他们的主人！！

“不要开枪！！”随着一声呼喊，侯东来早已经飞身而出，就在这个足球击中高官脑袋的一刹那，他的脚，突然勾住了这个足球，然后用脚尖轻轻一挑，那足球就飞了起来！！

侯东来就用自己的头，顶住了那个球，足球在他的脑袋上非常有节奏的弹跳了几下，侯东来一边颠球，一边笑道：“这是哪个小朋友的球？”

一个十来岁的日本小男孩，忽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哈哈笑着，向侯东来“扑”过来，侯东来轻轻一脚，就将足球踢向了那个男孩子，男孩子却没有直接用脚尖去接，而是突然拧身，用脚后跟巧妙的一磕，足球加大了力量，重新向侯东来飞来！！

好娴熟的球技！！

侯东来大笑。迎上前去，用自己的胸膛轻轻一顶，就卸掉了足球的大部分力量，然后那足球，就乖乖的落在了他的脚上，侯东来用脚一挑，就将足球弹起来拿在手中。

中日双方的无数人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只是一个足球而已。

万万没想到，这个防守码头的中国军官，居然有这么好的足球技术，和这个“足球神童”简直是天生的一对，他们刚才的“对练”，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侯东来拿着足球，来到了日本小男孩身边，微笑着将足球还给了他，然后微笑着说道：“小朋友，这里不能踢球，对不起啦！！”

这个日本小男孩却听不懂中文，但显然明白侯东来的意思，他接过了足球，然后给侯东来来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这在日本人的习惯里，就表示正式的道歉。

掌声四起。

小男孩可能不知道，刚才他在摆脱了无比烦闷的海上旅行，终于上岸之后，无比兴奋之下踢出来的那个足球，几乎要了他的命。

瞭望台的狙击手，看到人群中一个什么东西突然飞向了某个高官的头，几乎条件反射的拉动了枪栓，瞄向了人群，立刻就要击发！！

一边的观察手端着望远镜，却连声叫喊：“足球，是足球，不要开枪！！----小孩子，是小孩子！！”

狙击手这才慌张的将子弹退出枪膛，好险，只差一秒钟，他就险些打死一个孩子，即便子弹打不中那个孩子，也极有可能误杀旁边的日本人---真的好险呀！！

一个中年男子，大约四十来岁，戴着金丝眼镜，身穿着一件美式风衣，这时候才从人群当中慢慢走出来，微笑着搂住了小男孩的肩膀，又对侯东来笑道：“阁下，给你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恕我冒昧，你就是侯东来先生吗？”

他说的是英语！！

侯东来微笑，立刻立正，然后用英语回答道：“报告长官，我就是侯东来！”

他似乎并不奇怪日本人会什么会认识自己，现在的侯东来，在日本人的圈子里，“知名度”是相当高的。

中年男子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大日本帝国国会议员山崎尾造公爵，侯君，感谢你如此尊重我的儿子。”

他这句话别有深意，一看这个男人，侯东来就能够判断出，此人也是做过军人的，他应该很明白，在这样严密安保的场合里，刚才那个突然飞出来的足球，到底会惹出什么样的状况来---如果不是侯东来接了足球，也许此时，藏在高处的狙击手早就已经开抢了。

所以说侯东来救了他儿子，或者某一个日本人的命，这话一点儿也不为过的。

“山崎先生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侯东来微笑道，他忽然感觉，这个日本人和自己如此交谈，一定是有些事情的。

小男孩忽然转过了头，对着侯东来，开口就是流利无比的英语：“军官先生，你的足球技术真好，请问你曾经做过专业的球员吗？”

“我曾经是大学足球队的主力队员，也很想做一个专业的足球球员呀，可惜没有机会了。”侯东来苦笑道，伸出了自己的手，伸向了小男孩，一本正经的说道：“很高兴认识你，先生。”

好几个人都笑了，因为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真的一本正经的握了手。

那个小男孩回过头来，对山崎议员笑道：“父亲大人，我不想去南京了，这几天时间，我要留在这里，和这位先生踢足球！！”

侯东来苦笑道：“这恐怕不行，先生，我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不可能整天踢足球的；再说，还都大典是重大典礼，你是新政府请来的贵宾，你不去的话，是很不讲礼貌的！”

山崎议员忽然转了转眼珠，看着侯东来，别有含义的笑道：“严格意义上讲，侯先生，你的话是有瑕疵的：因为汪主席新政府的请柬上，只写了我的名字，所以，我的儿子不去南京也是可以的---侯君，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带几天孩子？我是近卫公爵的朋友，拜托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个堂堂的日本公爵，大家族的代表，居然向侯东来点头鞠躬，很多人都颇感意外。

侯东来连忙回了一个军礼，他明白，这个日本公爵，一定是在船上听了广播，才知道最近上海竟然如此动乱，杜先生的成功复仇，让梅机关和七十六号，还有青帮颜面扫地，现在连日本国内，都知道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相互仇杀了。

问题是，这样的仇杀，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头，谁知道，以后还要闹出什么样的“花式刺杀”呢？！

既然上海都如此乱成一团，那么现在因为还都大典，处在漩涡中心位置的南京，就更别提是多么的风起云涌，杀机四伏了---山崎公爵不放心自己的儿子，便狡猾的利用小孩子和侯东来“一见如故，以球会友”这样的好机会，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了侯东来，不能不说，这个人的心机，实在是深藏不露的。

他强调自己是近卫公爵的朋友，就表明，他是近卫公爵一党的重要人物之一，侯东来帮着近卫公爵敛财的事情，他想必也是知道的，否则不会认识侯东来，更不会如此礼贤下士套近乎。

他已经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面对如此大人物的要求，侯东来自然是不能拒绝的，便笑道：“阁下放心，贵公子就留在我这里，绝对保证他吃的开心，玩儿的高兴！！”

山崎议员再次表示感谢，这一桩奇特的交易，就此达成。

好多人瞠目结舌，不明白这个中国人，怎么到处都是朋友，连个日本小孩子，也忽然放弃了去还都大典看热闹的好机会，坚持要留在这里跟他踢足球。

半个小时之后，众多的日本贵宾乘坐防弹轿车离开了码头，在大批乘坐卡车的日本士兵的护卫之下，前往某一个秘密的地方休息，然后他们将会和另外一些走陆路和乘飞机的日本贵宾会合，共同乘坐贵宾列车，前往南京，参加还都大典。

而侯东来呢，则带着高高兴兴的山崎公子，在码头上众多日伪军人的围观和欢笑声中，踢起了足球。

侯东来做事是何等谨慎，即便是这样一件小事，他也给已经远在南京坐镇指挥的影佐将军打了电话，汇报此事。

影佐将军大笑，直接批准，还笑骂侯东来真是琐碎，这么小的事情也要汇报；并且影佐将军，还专门派人给这位尊贵的小公子，送来了不少礼物，这个相互矛盾的做法，更加证明了，这个山崎公爵，也是日本政坛的重量级人物。

侯东来的心里，百味杂陈，一方面，他可以毫不犹豫的送像山崎公爵这样的日本高官贵宾们上西天，但另外一方面，面对这个天真无辜的日本小男孩，他又实在下不了手，把他也送上那一列“死亡列车”---这几天陪着这个小男孩踢足球，就当是补偿他吧，毕竟，自己将要把这个男孩的父亲，从他身边夺走。

这也许，就是人性的复杂之处吧。

只是不知道，这场战争，还将持续多久，会不会还将持续到这个小孩子成年的时候？！到了那时，这个日本的贵族名门之后，满脑子军国主义思想的小男孩，恐怕也会毫不犹豫的拿起枪，走上屠杀中国人的战场，到那时，自己会不会开枪杀了他？！

这该死的战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