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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魔鬼也会心痛
静安医院,贵宾病房。
吴阿四送走了最后一波得到消息,匆匆赶过来慰问的客人,回到了妻子的床前,心情真是五味杂陈,他从未想过,当黑社会竟然会当得如此多愁善感,如此郁闷,早知如此,自己当年就应该去上学的。
现在大上海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水果老杜”刚刚对自己的死敌吴阿四,进行了一次暗杀,却因为阴差阳错的原因,没有干掉这个王八蛋,但他和他的夫人,也都受了伤。
于阿珍的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其实她头上的伤势并不特别严重,也不会留下特别显眼的疤痕,但相比于这点儿伤痕,于阿珍心头的伤痕,才是更加触目惊心,更加深入骨髓的。
吴阿四的大胖脸上,也粘了好几条胶布,为了让来访的人看清楚自己是“为国受伤”,他连脸上残留的血迹,都没有让护士小姐给擦掉;其实,对于从很小的年纪,就开始砍人或者被人砍的吴阿四来说,这样的伤口,跟挠痒痒没有什么区别。
他真正的伤口,也在心里面。
于阿珍看着他,忽然很平静的说道:“阿四,你坐下,咱们说说话---门外面,没有别人吧?”
“没有,整个这一侧的房间,都已经被我包下来了。”吴阿四微笑道:“我的人,守住了走廊入口,没有任何闲人,会来打扰我们的。”
“那就好,阿四,”于阿珍看着自己的丈夫,冷冷说道:“你跟我实话实说,是不是你,出卖了安师爷.老九.小赵,还有,还有我的阿成和阿香?!”
她的泪水,已经涌了出来,于阿珍现在甚至非常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要救出阿香,即便阿香继续留在堂子里,受那些臭男人们的蹂躏,至少也还有这条命在,也总好过现在,被炸成了碎块,焦糊的碎块,肠子和内脏都挂在树上----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她甚至连自己真正的洞房花烛夜,都没有过……
这自然是于阿珍的想象,她并没有见到吴阿四那一辆已经被剧烈的爆炸炸成两节,而且每一节都扭曲变形成可怕形状的防弹轿车。
但是她见过被炸死的人,见过这些人可怕的惨状,这就足够了---恐怕于阿珍的余生,将不断的做这样的噩梦了。
“水果老杜”的手下,杀死这两个年轻人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他们当中自然有高手,将两颗“松发式”反步兵地雷,德国人制造的高水平武器,塞进了两块海绵,又将这两块海绵,塞进了防弹车的后座坐垫上面,由于坐垫上面有羊毛垫子,所以没有人发现这个简单粗暴的行为。
这种新式武器杀伤力惊人,已经在1936年的西班牙内战当中得到了初步检验,很多“国际纵队”的各国共产党员,都被这种地雷炸得四分五裂,即便那些只被炸掉了一条腿的,也会因为伤口创面巨大,撕裂了大动脉而迅速流血致死。这种地雷如此霸道,用来袭击坐在汽车里的人,更是如小菜一碟;人只要坐到了后座座位上,就等于坐在地雷上面,立刻就会触发地雷的机械撞针,接通雷管,使地雷处于随时爆炸的状态。
人在车上,不可能端坐不动,所以只要这个人稍稍的挪动屁股,那么爆炸,就会突然发生了。由于爆炸点就在人的座位底下,威力又如此巨大,只要爆炸,车里的人就必死无疑,不管他们乘坐的,究竟是哪个牌子的防弹汽车。
这种东西真的很不便宜,在香港的黑市上,每一颗价值五百英镑,但为了报仇,已经不择手段不惜代价的杜先生,真的会在乎这区区的一千英镑吗?!
有了吴阿四做内应,安装这两颗地雷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了让这个阴谋更加完美,吴阿四又出卖了自己的两个贴身保镖,让他们秘密去某个地点,取一件并不存在的东西,而等在那里的,却是杜先生的手下。
杜先生手下的高手干掉了这两个人,然后开车,将他们的尸体,扔进了一家化工厂熊熊燃烧的高炉里面,于是这两个人,便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但杜先生却已经在江湖上放出话来:是这两个人,帮助他完成了对吴阿四的暗算,他已经将这两个有功之臣,送到了一个敌人找不到的地方,还给了他们每个人二十根大黄鱼呢。
按照杜先生的说法,这个计划本来十分完美,谁知道天意弄人,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有料到,袭击的主要目标吴阿四胆小如鼠,不肯前往码头,并没有坐上那一辆装了地雷的汽车;而他的夫人于阿珍,则因为临时接一个电话,也没有上车---所以只有那一晚参与动手干掉周阿毛的帮凶阿成,和他的新婚妻子阿香,还有一个可怜的司机,稀里糊涂的做了替死鬼……
“阿珍,在你面前,我阿四从来不说假话,”吴阿四看着自己的妻子,非常坚定而坦率的说道:“没错,这件事情,是我做的。那一晚动手杀死周阿毛的人,除了那个日本人武田之外,其他的人都被我通报给了杜先生的手下,包括阿成。”
于阿珍如受雷击,虽然她早就猜到了答案,但现在听吴阿四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如五雷轰顶,片刻之间,她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傻傻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吴阿四在江湖上如何残忍无情,不择手段,她知道,却没有亲眼见过;可是现在这件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的眼前,她这才知道,自己原来嫁给了一个,如假包换的魔鬼。
“阿珍,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这样做吗?!”吴阿四这个大老粗,少见的如此深沉,他严肃的看着自己的老婆,慢慢说道:“其实答案也很简单:我这样做,只是为了要活下去,为了我们两个人,能够活下去!!”
于阿珍不肯说话,只是用一双眼睛,射出了好像能够点燃任何物体的愤怒目光,看着吴阿四;吴阿四冷笑,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是恨我入骨,认为我是一个为了自己,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的畜生,所以在你疯狂叫喊之前,你先要看看这个。”
他忽然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信封,然后打开,从里面倒出了两个胡萝卜粗细的东西,这两根东西就静静的躺在床头柜上,与于阿珍的眼睛,近在咫尺。
于阿珍对这两根奇怪的东西端详良久,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叫,何止是惊叫,简直就是惨叫!!
因为她这才发现,眼前的两根“胡萝卜”,竟然是两根人类的手指!!
已经高度膨胀,粗的像胡萝卜的,人类的手指!!
吴阿四却跑到了门口,对走廊入口守着的保镖,还有听到了于阿珍的惨叫而匆匆赶来的医生护士们笑道:“没有事情的,我太太做了个噩梦,麻烦你们了!!”
他满面笑容的回过头来,然后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就消失了,于阿珍的脸,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人类的正常肤色,简直就像是涂了一层蜡那样的惨白,大半夜见到这样的脸,即便是杀人如麻的吴阿四,也感觉到了分外的恐怖。她就这样瞪着眼睛,看着吴阿四,她的喉咙和嘴唇都在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因为眼前的情景,实在已经超过了一个女人,一个正常的女人,所能接受的极限---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像程慧敏.张采薇.魏茹茹.长野楠子这样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女人,毕竟只是很少很少的,绝大多数的女人,都是渴望着正常生活,而且胆子很小的“良家”,让她们看到这样的东西,实在是有些残忍。
因为她们做不到用刀娴熟无比的剜出人的正在跳动的心脏,也做不到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慢慢的,在对手可怕的哀嚎当中,用锋利的短刀,甚至是剪刀,切下犯人的手指……
“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我必须跟你实话实说,这两根手指,”吴阿四看着于阿珍,慢慢说道:“是你远在常州的二哥,还有二嫂的手指头。”
“天呐!!”于阿珍死死的用自己的双手抓住了铁床的栏杆,此时她似乎已经忘记了所有的语言,她不再流泪,只是恐怖的瞪大眼睛,又喊出了一个相同的词语:“天呐!!”
“随着这两根手指,一同交给我的,还有一沓照片,上面的画面实在太过血腥,我永远也不会给你看的。”吴阿四慢慢说道:“简单说吧,他们杀了你的二哥,二嫂,而且是用最残酷的方式,就像我们那一天,对待周阿毛的那样。”
“江湖规矩,罪不及家人!!”于阿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嘴里面,说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江湖仇杀都到了这个份上,说这样的江湖规矩,还有个屁用呀?!!
“他们说了,你二哥是所谓伪政府的副县长,给日本人办事,筹集粮草;而你二嫂,则将本县的一些姑娘,卖给了日本人,去做,做慰安妇。”吴阿四苦笑道:“所以他们杀这两个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是你的亲属,而是因为,这两个人本来就是所谓的‘汉奸’。你知道,如果他们想杀人的话,总是能找出些理由来的。”
吴阿四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知道他自己作何感想,如果说军统办事,是如此不择手段狠毒至极的话,那么包括他吴阿四在内的七十六号呢?!难道这不也是他们办事的风格吗?!
论起滥杀无辜来,怕是十个军统,也比不上一个七十六号吧?!
战争到了现在这个份儿上,已经绝无和平解决的可能了,因为交战的双方,已经不仅仅是中国人和日本人,抗日力量和汉奸力量之间的私仇,也正在以几何级别的速度在迅速上涨,战争已经脱离了它原有的正常轨道,从政治的延伸,变成了一头疯狂奔跑的野兽,疯狂的吞噬它所能碰到的一切生命,根本已经不受控制。
做为战争的一个组成部分,情报战,也已经逐渐演变成了各方势力的私仇较量,在一方没有彻底倒下之前,任何形式的和平,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们威胁我,如果不与他们合作,那么,不止你的家人都得死,我的家人亲戚,也都跑不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说到做到的,因为他们是军统,他们那里,有我们最详细的资料。”吴阿四长叹道:“这就是军统戴笠的办事风格,他可以随时突破任何底线,任何规矩,阿珍,我们是扛不过他的,除了与他们合作,别无选择。”
“那么,他们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你?!”说这一句话时,于阿珍两眼充血,脸部扭曲,肌肉抽搐,面目狰狞,分外的恐怖,就好像是电影里面的女鬼,突然从大荧幕里面爬出来了一样。
吴阿四苦笑,道:“因为他们必须选择我---只有我,才知道凶手的名单,才知道他们近期的活动,才知道他们的弱点,才知道他们要逃到哪里去,还有他们逃跑的准确时间和地点。而且,我知道很多东西,还有利用价值,他们觉得这一次就干掉我,过于浪费了。”
他说的是实话,这几个被干掉的人,都是由于吴阿四的准确情报,才能手到擒来的,没有他的配合,根本就不会如此轻松的搞定这些人。
比如安师爷身边有多少人手和武器配备,他最常使用的毒品交易的线路(想要伏击,这却是最重要的信息,你没有办法在乡村土路上,对一个车队进行跟踪侦查而不暴露的)等等,除了张虎林之外,只怕最清楚情况的,便只有“耳聪目明”对青帮内各种事情了如指掌的吴阿四了。
还有鹰眼老九,因为“神牌手”皮包当中的酸腐蚀炸弹,必须提前用钳子打开硫酸瓶子,所以,鹰眼老九那一天去不去赌场,就显得至关重要----如果当天下午,鹰眼老九没有在赌场里面,那么“神牌手”的这次行动,最多只能炸死几个小喽啰,徒劳无功了;所以恰恰是吴阿四亲自打了电话,严令鹰眼老九必须守在赌场里面,这简直是将他按在了断头台上,等着“神牌手”来砍了。
至于阿成,本来杜先生的人有更多的办法除掉他,哪知道于阿珍催促阿成和阿香赶紧出走,时间紧迫,便只能采用了“大巧似拙”的“坐垫地雷”的方式,进行刺杀了。
“好,真好,吴阿四,我嫁给你这么久,第一次知道你居然这么有用----哈哈!”于阿珍突然仰面狂笑,这样的笑声,回荡在深夜的医院走廊,简直就是女鬼出现,要多恐怖有多恐怖的。
“阿珍,你冷静些,人都已经被干掉了,你再怎么伤心,也是没用的。”吴阿四看着于阿珍,道:“我们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于阿珍的身子在剧烈的哆嗦着,冷声说道:“为了活命,你就接着脚踩两只船吧,现在你想抽身出去,根本就不可能的!!”
“没想到,我吴阿四,居然落到了今天这步田地!!”吴阿四长叹一声,目光中闪过浓重的痛苦之色,重视亲情,便是他的致命弱点,却也仅仅是致命润点之一,他的另外一个最致命的缺点,是怕死。这一次杜先生选择直接和他硬杠,就好像牌桌上的孤注一掷,最终胆怯而且退缩的,恰恰就是这个平日里看上去不可一世的吴阿四。
“阿四,我们只有盼着,这场战争早点儿结束了,不管谁赢,快他妈结束呀!!”于阿珍摇晃着受了伤的脑袋,痛苦的怒骂道:“老娘活活的要被逼疯了呀!!”
此时的于阿珍满面通红,身体颤抖,头也在不停的摇晃着,就如同一个如假包换的疯子。
面对妻子如此疯狂,如此痛苦,吴阿四走投无路,只能从自己的口袋中,取出了一个金质烟盒,又取出了一张锡制条,然后打开了烟盒,从里面轻轻的倒出了一点儿白色粉末,又从钱包里取出了一张百元法币大钞,卷成了一个吸管模样,最后将这一切东西,都推到了于阿珍面前:“阿珍,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让你不发疯的东西了。”
于阿珍的双眼放出了可怕的光芒,她饥渴的拿起了那个“吸管”,无师自通的将这个吸管放在了那一点白色粉末之前,可怕的情景出现了,明明刚才心情激动歇斯底里的于阿珍,此刻突然温顺的如一只小狗,她有条不紊的将那一堆白色的粉末,吸进了自己的身体……
片刻之后,于阿珍便摆成了一个大字型,毫无廉耻的躺在了床上,急促的呼吸着,浑身上下,打着哆嗦,用几乎小到听不见的声音,慢慢说道:“好舒服呀,就像浮在云彩上面一样,阿四,你早该把这东西交给我,我实在是太需要它了……”
吴阿四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的喉结剧烈的颤抖着,好半天,才发出了声音,却是说给自己听的:“我的天呀,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呀?!”
床上的于阿珍,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苍白的脸色就变成了通红,滚滚热汗,在她的脸上形成了小小的河流,张开红唇小嘴,傻傻的嘿嘿笑道:“这感觉真妙,真的很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