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红颜知己

两个小时之后，香港，杜公馆。

杜先生的反击异常凌厉，杀害周阿毛的众多凶手当中，安师爷.鹰眼老九已经相继被干掉，显示了杜先生人不在上海，却依然拥有办理大上海一切事务的能力----除了那个直接动手的武田少佐，杜先生自然是绝对不会放过此人的，日本人又怎么样，让他逃回日本，杜先生几十年的江湖，就白混了。

各种消息相继传来，“神牌手”严三爷已经回到了香港，却不肯来见杜先生，而是带着他赢来的二十几万，紧跟着去了新加坡逍遥快活，这也正是他的为人，及时行乐，从来不走凡俗道路。

杜先生自然对自己的老朋友无可奈何，不过有一点他是放心的：新加坡的所有赌场，都已经将严三爷列入了黑名单，绝对禁止入内的，所有的赌场，都不会欢迎这样一位横扫一切的赌神的。

所以严三爷即便想赌，也实在无处可去。杜先生知道，这位见过无数大场面的“神牌手”，只进大赌场，对于那些阴冷潮湿的地下小赌场，他是根本看不上眼的，这一次，如果不是给老朋友帮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进吴阿四的赌场的---在他看来，吴阿四的赌场，腌臜破落，乌烟瘴气，上不得台面，跟那些路边赌摊，也没有什么区别的。

至于干掉了安师爷的那一路人马，果然如李主任所料，他们伪装成绥靖军，跟着绥靖军的大队人马，饶有兴致的参加了对自己的大搜捕。

由于他们对于绥靖军各支部队的番号都了如指掌，遇到有人问话就是一顿神聊胡扯，加上香烟，烧鸡（他们手里有钱，自然随处可以买得到这些东西的），水果，甚至烧酒做开路的路条，他们居然从五六千个七十六号人员和绥靖军士兵的重重包围当中闲庭信步一般的脱身出来，即将在近日，返回香港，整个行动，除了被安师爷撞死的两个弟兄之外，没有任何损失----不但没有损失，还带回来一百一十根金条呢。

杜先生早就决定，这些金条将分发给这些弟兄，这是周阿毛的性命换来的金条，他是绝对不会染指的。

那么我们的问题来了：杀害并且肢解周阿毛的当天晚上，周阿毛的四个保镖并没有进入吴阿四豪宅的“贵宾厅”（否则他们也回不来了），那么杜先生，又是怎么会知道，到底是哪些人参与杀害了周阿毛呢？！

张虎林和吴阿四那么多的手下，为什么杜先生的人，不去找别人，而是专门设计了如此复杂的两个阴谋，为此甚至出动了各方面的大人物（李主任和张虎林当然不会幼稚到，相信苏北青帮是无辜的，很明显，苏北青帮利用这一次海洛因交易，帮助杜先生将安师爷这样的大鱼引诱上钩，他们获得了海洛因，又还了杜先生一个好大的人情，还能得到来自军统的友谊，何乐而不为呢；而用“神牌手”这样的大人物亲自出手，去吴阿四腌臜低级的赌场里面干掉鹰眼老九，则更是杀鸡用牛刀了），几乎是不惜代价，才准确的做掉了这两位“配角”先生？！

所以答案已经很简单，一定有当时在场的某一个甚至几个青帮的高级人士，向杜先生提供了准确的行凶者的名单，杜先生按图索骥，一个也不会放过----江湖复仇，本来就是这样的规矩。

两个次要的配角已经被干掉，现在这场暗杀的主角，日本梅机关的特别行动队长武田大尉，不，现在应该是武田少佐了，还隐藏在上海某处地方，没有落网，这让杜先生高兴不起来。

但是，武田少佐终究还是隐藏在大上海之内，没有返回日本，只要他还在大上海，杜先生就不愁找不到他。

事实上，武田少佐藏身的地方，已经被找到了。

就是这么神奇。

你以为杜先生在大上海这么多年，是白混的吗？！

你以为做了伤天害理的坏事，真的能够逍遥法外吗？！

杜先生看着手中的一份电报稿，这份电报稿，让他很是头疼，因为这封电报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他戴着老花眼镜，照着一本密码本，亲自一个字一个字翻译出来的----谁能想象，这样的超级绝密密码本，在杜先生的保险柜里，居然有十多本之多，其中的一本上面，居然被杜先生用铅笔写了一个“蒋”字，也不知道，这个本子，到底是用来跟谁联系的。

其实，这一封杜先生耗费了半个多小时才翻译完毕的电报稿子，上面的字并不多：“杜兄钧鉴：情势逼人，不得不为；如君为我，亦必如然。日租界和畅公寓，三单元五楼A套房，有你想要的东西。”

这是一份整个大上海，都没一个人能够猜得到的电报，竟然是七十六号李主任，发给杜先生的！！

中国人做事，似乎永远都是在追求“左右逢源”，所以两个本来应该是死敌的人，两个刚刚进行了生死相搏的对手，却早在一年之前，就拥有了跟对方联络的密码！！

只是很长时间了，这一套密码却从未被使用过，因为双方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好聊的---总不能逢年过节，互相发电报，报个平安吧？！

现在情势紧急，李主任万般无奈之下，终于使用了这套密码，他要实现和杜先生之间的停战，而停战的条件，居然就是出卖武田大尉，把这个杜先生恨不能生吃其肉的日本鬼子，送上断头台。

那一天李主任乘坐日本人的汽车，前往那个“不知名的地点”，戴着眼罩，坐汽车，爬楼梯，直接进房间，与两个日本特务头子进行谈判，最后戴着眼罩，又被送回野村公寓。

理论上讲，他没有收集到任何关于这个地点的准确情报，也不可能收集到什么，可惜来田和酒井两个日本鬼子可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如何搞倒影佐将军上面，百密一疏之间，他们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既然李主任被戴着眼罩，送往了和畅公寓，那么李主任带来的手下，为什么要让他们继续呆在野村公寓？！这就等于给了李主任，一个固定的支点，让他判断起来的难度，陡然降低！！

不止如此，看似狡诈的日本人，又犯了一个教科书一般的低级错误:送李主任返回野村公寓的时候，他们居然是原路返回，而没有绕圈---他们还能再蠢一点吗？！

他们不知道，狡诈而天才的李主任，戴着眼罩，一路之上，都在默记自己乘坐的日本汽车的行驶轨迹和速度，甚至日本人每次踩刹车的动作，都被他记在心里；本来，马路两边嘈杂的小贩的叫卖声，已经影响了李主任的判断，有几个节点他都没有能够充分把握，但哪知道愚蠢的日本人竟然原路返回，等于让他有了复习的机会，立刻帮了他的大忙，那几个熟悉的小贩的叫卖声，简直就是指路的明灯！！

凭借李主任在外国特工学校一年时间艰苦而实用的训练，还有多年特工生涯养成的可怕直觉，以及李主任魔鬼一般的记忆能力和逻辑推理能力，在李主任回到野村公寓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面，画出了一个大致的汽车行驶地图，在回到七十六号总部的路上，李主任已经反反复复的推演了七遍，他深信绝不会错的。

回到七十六号总部自己的办公室，李主任立刻摊开了一张日租界的地图，以野村公寓为起点，慢慢的和自己心里面的那一幅地图进行对照，再加上他另外获得的一些间接证据，终于得出了结论。

所谓间接证据，有这样几条：李主任的嗅觉十分发达，他在日本汽车上，闻到了街边芳香的新鲜的甘蔗味道，而且是很浓的甘蔗味道，路边的气味要透过密封的汽车玻璃并不容易，这就说明，附近一定有大量的甘蔗在进行交易。

而进行如此数量的甘蔗交易，就不可能是小商贩，所以，汽车必然要经过日租界里面的一个大型水果批发商店---这是专供租界里日本人的高端商店，日本人吃甘蔗都很讲究，他们需要在户外，将长长的甘蔗，分成很多一尺来长的“短棍”，然后对这些甘蔗进行分等。根据甘蔗的各项特征，分成甲.乙.丙三等：甲等的价格很贵，乙等则属于正常价格，至于丙等，就属于对老顾客的赠品了。

这就是日本式的聪明，如此一来，商店获得的利润，绝对要超过将所有甘蔗用普通售价出售获得的利润，更由于赠送赠品，会获得更多的顾客的“忠心”，这更是额外的利润了。

确定了水果商店的位置之后，还要用上其他的证据：在两个日本人会见他的那个地方，李主任闻到了很浓的消毒药水的气味儿，但是消毒药水的比例配置却是错误的，所以才会如此呛人，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这个地方的保洁人员是业余的，所以，这里不是酒店，也不是酒店式的公寓。

还有，李主任经过专业训练的耳朵，也并不是摆设，更何况，人在双眼被蒙住的情况之下，听觉就会进步很多，他隐隐约约听到，附近有日本人说话的声音，还夹杂着女人和孩子的笑声，甚至还有宠物狗的叫声。

这都证明了，这座楼房，是一个有很多日本人居住的公寓，而且整体上，还是很新的。

李主任清楚的记得，自己走过的每一级楼梯，他自然能够判断，自己究竟走上了几楼。

是六楼。

而那个日本女人带他去了隔壁房间，帮他“解酒”的时候，李主任虽然很享受对方的身体，却依然在观察着相关的情况：虽然有厚厚的窗帘遮挡，但李主任这样的职业特工，还是有很多办法，确定了自己身在一座楼房的顶楼房间之内（这不是作者在胡说，各位读者自己可以试一试，在阳光照射充分的情况之下，顶楼的光感.温度和其它楼层绝对是有很大不同的，甚至连空气的味道都很不一样）。

这些证据凑到一块，就非常有趣了：这是一间日本人苦心伪装的公寓楼，一共六层，九成新左右，住户很多，日本人仅仅征用了其中整整一个单元，因为他们需要其他单元进进出出的居民，为他们做掩护；而一个水果批发店，正好处在这个神秘地点与野村公寓大致的中间点上……

和畅公寓，没错，就是这里。

这里的日本居民，一多半都是日本陆军军人家属，让整整一个单元的居民不带任何私人物品悄悄的搬出去，而又毫无怨言，只有这里才能做得到，旁边的一座公寓里面有大量的海军军官家属，梅机关如果强行让他们搬家，估计连日本海军陆战队都会过来打群架了。

杜先生微笑，自言自语道：“这个李某人，果然聪明，居然能够查出这么隐蔽的地方；而且他居然还知道凡事不可做绝的道理，主动向我求和----既然你给我面子，那好，我就留你一条命吧！！”

他忽然拿起了桌上的一个铜铃，轻轻的摇了一下，铃声悦耳，好似音乐，可是在一个黑帮大佬手中发出来，那么这种音乐，便只能有一种解释了：这是表示江湖规矩的铃声，森严，冷酷，而且随时可能杀人。

听到铃声，杜先生的手下高新伟就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杜先生不喜欢手下走路的声音太响，他认为这也是没有教养的表现，所以整个杜公馆，你几乎永远也听不到什么高嗓门的大声唱歌和音乐声，甚至连公馆里面的猫儿狗儿，也都不会大声玩闹的。

高新伟名义上是杜先生的管家，换句话说，他就是杜先生各项江湖事业的“总管”，公馆的日常小事，他反而是不管的，有杜先生的几位太太管着呢。

高新伟向杜先生轻轻鞠了个躬，微笑道：“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新伟，一共有三件事，需要你委派得力人手去办，”杜先生微笑道：“第一件事，我这里有两张纸，你派人分别转交给我那一天委托的两个组织，上面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第二件事，这里还有第三张纸，你把这张纸交给电台老刘，他懂得怎么办；第三件事，你让老刘，再发个电报给我们去上海的侯勇那一队人手，让他们放弃任务，立刻返回香港。”

“知道了，先生。”高新伟恭敬的回答道，对于这三件事情，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这也是杜先生做事的风格，他决定的事情，手下只能严格的去执行，而不能提出任何意见，更不能问为什么，杜先生一向觉得，过于复杂的决策过程，会贻误战机，如果需要手下提供意见和建议的话，那么杜先生早就开口询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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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新伟转身离开，杜先生疲惫的喘了口气，然后端起桌上的茶杯，忽然发现，茶已经凉了。

他忽然很是感慨，如果自己现在仍然在大上海，那么他的手边，永远也不会有一杯凉茶的----因为那时候的自己，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密室密谋，什么样的决策，都可以公明正大的对人言的，仆人，或者姨太太们自然就在身边，她们总是会及时端来热茶的。

他刚要拿起那个铜铃，招呼仆人进来，为他送上新的茶水，房间的门就打开了。

这当然是犯规矩的事情，可惜进屋来的人，却是一个总不守规矩的人。

他的四太太叶兰兰满面笑容，穿着一件水蓝色的旗袍，晃动着自己纤细的腰肢，端着一杯热茶，嘤嘤袅袅的走了进来，放在他的手边，笑道：“先生，我又犯了家规了----随便进你的书房，你可千万不要治我的罪呀！”

杜先生大笑，握住了叶兰兰一双白玉一般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轻轻的吻了一下，笑道：“那可不行呀，规矩就是规矩-----一会儿，我便要好好治你的罪的！”

叶兰兰笑道：“我看你还是不要如此激动的好，因为我们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的！”

杜先生有些诧异，道：“你们？”

“就是我和二姐姐，三姐姐呀，你不认识我们啦？”叶兰兰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个威震大上海，现在又脚踏香江的黑道大佬，嫣然笑道：“在你心情最烦闷，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有一个你最想见到的人，忽然从遥远的北平过来见你了！刚下飞机，就急着过来见你了。”

杜先生一下子愣住了，他当然知道这位“北平来客”是谁，却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在这个时候来见自己，要知道，整个中国的各种报纸，都在报道，自己得罪了日本人和七十六号，随时都有可能被对方“点名”。

“兰兰，你又多嘴了！！”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两个身着旗袍，身材苗条的女人走了进来，正是杜先生的二太太范红英，三太太顾雪宁，范红英大约三十五六岁，已经给杜先生生育了两个儿子，顾雪宁大约三十岁，也已经给杜先生生育了一个女儿，两个人风姿绰约，看不出身材有什么走形的迹象，两人跟二十四五岁的叶兰兰站在一起，就好像同龄人一般---怪不得杜先生这么瘦，有这样的三个美人儿长夜相伴，想不瘦，怕都是不可能的吧。

有的读者可能会问，杜先生的大太太呢？！

很遗憾，作者会让你失望了，不是作者不知道这位大太太的去向，而是这位大太太，实在是一出悲剧的主角，虽然此时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却不在杜先生的身边，而是孤孤单单的住在上海高桥，杜先生曾经发誓，这辈子永远也不再见她的。

至于这一出悲剧的剧情，很遗憾，作者也不会告诉你，那是旧时代中国很多豪门家庭都会上演的悲剧，不说也罢。

二太太范红英看到杜先生的手，仍然抓住叶兰兰的玉手不放，不由得脸红了，便忽然笑道：“老爷，兰兰这个疯丫头，到哪里都是推门就进，我看你的家规都快废掉了！干脆你明天在门口摆上两个保镖，专门拦着兰兰，别让她跟个小狗子一般，到处乱跑得好！”

“这你可就说错了，保镖哪里敢拦她，人家可是干掉过日本情报科长的人！”杜先生笑道：“也真是可笑，我杜某人从来说一不二，唯独对你们几个，实在是没有办法---干脆，我们离婚算了！”

众女都笑起来。

二太太笑道：“好了老爷，你忙了一夜，也该歇歇了，人家春冬大老远的从北平过来见你，你还要摆着个架子吗？！走，走……”

杜先生微笑着起身，跟着自己三位美丽的夫人，满面微笑的下了二楼楼梯。

他从楼梯上就可以看到，此时自己客厅宽大的法国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位端庄的美女，不是自己久久挂念的京剧名伶孟春冬又是谁呢？！

孟春冬二十七八岁年纪，身上的大衣已经脱下来了，就挂在一边的衣架上，她的身上，穿着一件很合身的竹青色连衣裙，而且是紧身的那种，这就将她绰约的身材，显露无遗；而竹青色的裙子，也在同时把她如雪一般的肌肤，衬托得更加雪白娇嫩，很明显，这个女人，就是一个挑选衣服的天才。

裙子显然是从洋人的商场里面买的，洋人的东西总是那么的开放，所以裙子的开胸很低，裙摆刚刚过了膝盖，裙摆之下，肉色的长统丝袜紧紧的裹着她娇嫩而修长的玉腿，她的脚下，穿着一双黑色的漆皮细跟高跟鞋，真的是婷婷玉立，风姿过人。

如果说完美的体形，已经足够征服很多男人的话，那么这个女人的一张脸，简直就是“完美”这个词的又一个注解，谁能想象，一个女人，居然将娇美的容颜，与苗条的身材如此和谐的结合到了一起，“红颜无敌”四个字，怕是不为过吧？！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这样曼妙端庄的完美女人，居然不是在舞台上唱花旦的，而竟然是老生。你能想象，这个女人在台上，一声气沉丹田雄浑无比的高腔，就可以引得满座轰然叫好，起立鼓掌的情形吗？！

怎么样，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