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李主任疯了

1940.3.19.早晨七点。

七十六号总部，主任办公室。

李主任和影佐将军对坐，杯子中的咖啡冒着热气，都没有言语，很显然，又是发生了重大事件，否则这两个中日双方坐镇上海滩的情报大佬，很少这样聚在一起的---尤其是在这个时间。习惯了夜间处理各种事务的他们，平常的这个时间，他们都是在睡觉的，这也是当时世界上的领袖们习惯了的工作方式，他们深夜殚精竭虑，研判着各个地方送来的情报和消息，做出震惊世界的决断，而到了白天，他们则高枕酣睡，不理会他们昨晚做出的决断，正在各地如火如荼的进行。

两个人的手边，都放着一张报纸，报纸是两份不同的两份上海大报，可是今天他们的头版头条的标题竟然都是一样的，而且是一模一样。这在大上海的报纸历史上，可是极其罕见的事情，要知道，上一次上海各大报纸标题相同的情况，出现在1937年7月8日，上海几大报纸同时报道了日本人在北平城外发动卢沟桥事变的消息。

报纸的标题，醒目的加粗黑体字让人看了就感觉到心惊肉跳：《军统和青帮杜先生发布“格杀令”，重金悬赏，无差别袭击日本公务人员》，即便在现在这个疯狂的年代，这样的标题，也足以够得上惊世骇俗了---上一次人们听到“无差别袭击”这个词语，还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U型潜艇无差别攻击协约国的舰船，又叫做“无限制潜艇战”，凡是接近英国的船只，不论国籍，不加警告，一律击沉。

这一次杜先生和军统的袭击，也正是如此，只要出现在上海市区和郊外的日本成年男人，不论身份，人人得而诛之，只要得手，就能从杜先生那里，得到赏金一万元---这对大上海遍地的赌徒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诱惑。

出现这样的攻击，就只能说明一种情况：对方急了。

突然，李主任办公室里的一部红色电话炸响，李主任条件反射一般，跳了起来，接了电话：“什么？连日本中学的校长，他们也袭击吗？这他妈的是疯了！！人怎么样了？送到了医院，好。你们立刻封锁附近地区，彻底搜查，把凶手给我找出来，妈的，他也受了伤，跑不远的！！对，叫上附近所有的警察，拉开警戒线，大规模搜查，每一家都不能漏过-----你管他家里有没有人，翻墙进去，给我查！！”

他放下电话，看着影佐将军，道：“将军阁下，我估计你的梅机关办公室里面的电话，要被打爆了----这已经是第九起袭击事件了，华界的一个中日友谊中学校长受到了袭击，脑袋上被人砍了三刀，送到了医院，不过，不会太乐观。因为凶手用的是一把郊区农民用的砍柴刀，上面满是铁锈，伤口感染，已经足以致命了。”

影佐将军点头，冷笑道：“军统和姓杜的，这是狗急跳墙了，不过没什么，刚开始的时候总得热闹一阵，等过了一段时间，他们的三板斧砍完之后，他们就没什么新玩意儿了。”

李主任微笑，道：“不错，这个‘水果老杜’，这一次疯狂至极，每杀死一个日本人就要支付一万元，他哪有那么多钱？！”

影佐将军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不过是杜某人掩饰失败的一个噱头而已，你知道这个人，从来都是面子比天大的，这一次我们打了他的脸，他说什么也得给自己找找面子的。”

李主任笑道：“影佐将军，既然姓杜的要跟我们赌家产，那么这件事情其实也很好办，我们断了他的财路，不就等于阻止了他的企图吗？”

影佐将军点头，道：“没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据我所知，杜某人在大上海有很多的产业，汇金银行，点金银行，三众银行，还有很多的公司，而且大多数都位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之内，我们鞭长莫及，能把他怎么样？！”

“哈，非常之事，必然用非常的手段。”李主任胸有成竹，微笑道：“我认为没有必要一一清查，面面俱到，我们抓住姓杜的的七寸就可以了：汇金银行，他是大股东之一。这家银行，是大上海很有地位的大银行，很多有名的商人，还有更多的老百姓，都在里面存款的，我们可以组织大量的青帮弟子，先在这家银行存进一笔款子，然后便每次一法币的取出来，我要让他的每一个营业网点，被青帮弟子人山人海的堵住，同时嚷嚷着，这家银行要倒闭了，你想想，在这个人心叵测互相不信任的年头，谣言便会很快传播，不消半日，假的就会变成真的，一旦大上海的无知小民们疯狂挤兑，那么用不了两天，那些大户商人们也会熬不住，就会疯狂的大额提现，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汇金银行就扛不住了，姓杜的必然会东挪西凑，来应付这场地震，必然是元气大伤。”影佐将军点头笑道：“你这个主意很不错，这样，我出十万法币，不，二十万法币，你去布置张虎林安排青帮人手，给他的老朋友好好上一课。想在上海滩闹事，就得付出代价的。”

“这一招便叫做釜底抽薪，姓杜的财政紧张，自然就失去了闹下去的底气。”李主任笑道：“即便汇金银行不倒闭，今后也没有多少人敢在这家银行里面存款了。”

“很好，也许这就叫做‘经济战’吧。”影佐将军微笑道：“现在的战争，已经进入到了‘总体战’的层次，每一个参战国，都是在用整个国家的所有力量，来进行一场豪赌了。”

“这只是在小小的上海而已，还没有你说的那样巨大的规模。”李主任道：“可是他们这么一闹，上海的秩序可就乱了，我听说，华界里面的日本友人大量逃入日租界，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日本店铺，也大量的关门谢客，甚至日租界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长此以往，还怎么得了？！”

“‘水果老杜’的狡诈，正在这里，”影佐将军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道：“他的‘格杀令’一下，那些江湖混混便跃跃欲试，反正他们这些人，从来也不在乎自己记得一条烂命。这样随机性很强的袭击方式，我们防不胜防，也许走在大街上的两个日本学生，刚刚说出两句日语，就被后面的人突然袭击了，凶手行凶之后，只要往蜘蛛网一般的里弄里面一跑，你不出动几百个警察，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的。”

“汪主席也很担心这件事情，他担心的是，这样的袭击会超出上海范围，扩大到各地，那样的话，人心惶惶，会严重影响‘还都大典’，甚而至于，会影响整个新政府的权威。”李主任看着影佐将军，道：“所以我建议，再调至少两个步兵大队的皇军和一个师的绥靖军进入上海市区，控制华界和日租界的各条街道和居民区。妈的，重兵云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我看这帮孙子怎么下手！！”

“这个办法虽然很笨，有点儿像守株待兔。”影佐将军苦笑道：“但是事到如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好在那六个私通军统的师长被处决之后，现在绥靖军听话的很，战斗力也算是倍增了。”

“将军阁下，恕我直言，你这个笑话，实在不怎么好笑。”李主任也苦笑道：“调重兵入城，固然可以维持住上海的治安，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兵力，却又都高度集中于上海，南京，顾此失彼，对新四军游击队和忠义救国军的压力，小了很多，恐怕他们又要闹事情了。”

“没有办法，我们的兵力有限，捉襟见肘，只能先捡着重要的地方保护，毕竟，一个小镇被袭击，跟大上海被袭击，产生的影响是不一样的。”影佐将军叹了口气，道：“李先生，我觉得我们不能被动挨打，兵力到位之后，我们要搞一次大规模的搜查抓捕行动，把日租界和华界，翻一个底朝天，大量抓捕嫌疑人员，说什么也要压住对方的嚣张气焰！”

“对，不如此，不能够表明我们的态度。”李主任目光中闪过了一道残忍的光芒：“杀，我们将关押在手里的嫌疑犯，先杀上一批再说！！”

影佐将军看着李主任，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自己，也没有这个中国人狠毒的十分之一，道：“李先生，实话实说，你们关押的那些嫌疑犯，怕是有一多半都是无辜的，你这样不经审判，直接杀了，会不会有些过于草率？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这应该叫做‘草菅人命’，对不对？”

“哈，我没听错吧？堂堂的大日本帝国梅机关机关长，居然在这里怜悯苍生！”李主任阴冷的一笑，道：“我想您说错了，什么叫‘不经审判’？现在的大上海，我们两个人说的话，就是审判！”

他大笑，笑声恐怖，恐怖到，连影佐将军这样的恐怖头子，都感到特别的恐怖……

李主任起身，从自己的文件柜子里面取出了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了几张纸，递给了影佐将军，笑道：“这是在押犯名单，你看一看，如果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需要保留性命的，就需要你签上大名，我们两个人签了字，交给他们去执行，就好了。”

影佐将军笑呵呵的看着名单，就好像在看这一份小学生的家庭作业一般，他漫不经心的问道：“李先生，现在我们杀人，除了你我两个人签字之外，还有什么人能签字？或者说，新政府的高官，对执行死刑的程序，就没有什么新的要求吗？”

李主任冷笑，摇摇头，道：“这个问题很简单，谁抓的人，谁杀。不只是我七十六号这一家，老丁的清乡委员会，绥靖军总司令部，新政府警卫处，甚至连什么盐务稽查总队，什么税警总队，什么‘民众自卫团’都能杀人，长官签个字，就是一条或者几条人命，战争年代，这还算事儿吗？！”

“这么随意呀？！”影佐将军大笑道：“看来人家共产党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是在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他嘴上说自己的行为是滥杀无辜，可是他手上的钢笔，却毫不犹豫的在名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些被关押在七十六号各处秘密监狱，还有上海特别市警察局看守所里面的“政治犯”，他一个都没有见过，而这些人里面，仅有少量时被抓获的军统，中统，中共人员，大多数人都是老百姓，因为各种稀里糊涂的原因，就被抓了进来），这就是这个年代的人性----明知是罪恶，却毫不犹豫的去制造罪恶，他们一点点的廉耻感，都已经随着疯狂的.变态的“征服梦”和升官发财的欲望而消失于无形了……

影佐将军签字完毕，忽然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起了一个苹果，这是一颗来自美国的正宗“美果”，装在冷藏库当中，用大轮船漂洋过海的运到大上海来，这一个苹果，便价值五元法币了。

影佐将军拿着苹果，洗的很干净的苹果，却没有立刻吃，而是仔细的观察了一番之后（他实际上实在观察，苹果上面有没有注射毒药的针眼，在苹果里面注射氰化钾杀死袭击目标的事情，在他们情报圈里发生过不止一次了），然后才咬了一口，看来这个苹果，便是他的早餐了----他们所从事的职业，简直不是人类的职业，对他们来说，既没有上班下班的区别，也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别。

没错，他们做的工作，本来应该是属于魔鬼的。

“将军阁下，我这里的食物，你放心吃好了。”李主任看着影佐将军，微笑道：“他们已经检查过三遍了，而且是三组不同的人。”

“这么夸张？”影佐将军大笑道：“李先生，你真让我佩服，居然有这么多人服侍你，你过的，简直是过去清朝皇帝的生活嘛！”

“这是我应该得的，”李主任笑道：“胜者为王，胜利者，自然要有这样的享受！！否则，就对不起他的付出了，我对自己的手下从来都是奖罚分明，对我自己，自然也是一样的。”

影佐将军心头一震，这个狡猾的李主任，这是拐弯抹角，在提醒自己，必须要给他这个功劳显赫的，七十六号的掌舵人，大上海的太上皇，加官进爵了！！

影佐将军自然必须给李主任这个面子，现在是关键时刻，什么事情都少不了七十六号的配合，他看了李主任一眼，微笑道：“这是当然。说实话，李先生，你现在得到的，跟你付出的，远远不成正比，实在有失公平----你放心，汪先生那边，我会为你说话的！！”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果然上道！！

李主任一拍手掌，哈哈而笑，用一双让所有人都恐惧的眼睛盯着影佐将军，慢慢说道：“将军阁下，我感谢你！你既然给我李某人面子，那么你也会发现，有时候中国人的回报，还是很让人满意的。”

他这是明确表示，要给影佐更多的好处了----相互利用，本来就是两人的真实关系呀！！

“哈，那都是次要的，我们合作，压制住我们的敌人，那才是最重要的。”影佐将军居然也不敢和李主任此时的犀利目光对视，他低着头，慢慢说道：“对了，李先生，还有一件事，我也要给你面子的。”

他忽然放下了手里的苹果，深吸了一口气，此时终于能够面对李主任的目光，看着李主任，道：“你也知道，我已经下达了处决宋怀之和他老婆，还有两个女儿的明确命令。可是你的那位妹夫陈大川处长，却搞上了宋怀之的大女儿，作为交换条件，他在我的眼皮底下玩儿了一招‘李代桃僵’，用看守所里面的三个女人，冒充这母女三个，一道跟灌了迷药的宋怀之活埋掉了----李先生，这件事情我给你面子，不予以追究，但你七十六号的规矩，怕是要整顿一下了，否则，下一次他们又要放走更重要的人物了！！”

听到这个简直不敢相信的消息，李主任的头发忽然竖起了几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怒发冲冠”？！

陈大川这个猪头，色迷心窍，什么女人也敢要，难道影佐将军，是个睁眼瞎子吗？！想骗过他的那一双狗眼，陈大川的这点道行，还差得远呢！！

想到这里，李主任心头怒火沸腾，他咬牙启齿道：“将军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我不要你的交待，只要七十六号的纪律！”影佐将军悠然笑道：“不过，事已至此，不宜公开宣扬，否则对你李主任的威望，怕是影响不好；还有，陈大川处长虽然有错，但他忠心耿耿，屡立战功，今后对帝国，对新政府，对你李主任，都还有很大的用处。所以我留下他的性命，你给他个教训就够了，至于那母女三个……”

陈大川怎么说也是李主任的妹夫，干掉了他，让李主任的妹妹做寡妇，这是不太可能的----影佐将军说什么也得给李主任面子，他肯当面把这件事情讲出来，就已经等于在说，不会动陈大川了。如果他真的想杀陈大川，他手下的特工，自然早就秘密动手了，反正所有的黑锅，都由军统来背，杀一个人，在大上海，简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李主任翻了翻白眼，阴笑着说道：“将军阁下，我明白，她们是留不得的。”

“你呀你！”影佐将军大笑，道：“实话实说，李先生，你这个人做事，刚猛有余，圆融不足。这样无足轻重的三个小人物，何必杀她们？留下她们，反而能够笼络住陈处长的心，让他对你感恩戴德，知恩图报----难道你愿意，夺走他的女人，让他从心里面恨你吗？！你真的想在身边，留下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吗？！”

这个老狐狸，收买人心，果然有一套！！

但各位读者，如果你认为影佐将军这一招，只是在收买人心，那就未免太幼稚了----影佐将军之所以坚决不杀宋怀之的妻子还有两个女儿，自然有笼络陈大川的意思在里面，实际上更重要的目的却是，通过这件事情，他已经抓住了陈大川，甚至李主任“徇私枉法”的小辫子，这三个仍然活着的“死刑犯”，就是他手中随时可以抛出来的筹码！！

如此一来，陈大川，甚至李主任，还敢不听吆喝吗？！！

“好，将军阁下，我就照你说的办。”李主任是何等狡诈的人，影佐的用意，他一秒钟不到，就已经猜出来了，他忽然感到了某种恐惧，来自骨头里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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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影佐将军，李主任坐在座位上，慢慢将整件事情，想了个明白，尤其是想到了这个无能愚蠢的陈大川的时候，强烈的愤怒，让这个杀人魔王双眼充血，浑身颤抖，咬牙切齿，他的整张脸都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如果此时有人给他拍一张照片的话，那么这张照片的名字，就可以叫做“魔鬼”了。

其实李主任恨的不是陈大川的风流，尽管他对自己的妹妹不忠，但这在风流的大上海，男人搞上个别的女人，只要不威胁家庭，就算不得一回事情，李主任自己，还有七十六号的头头脑脑，个个不都是如此嘛，即便连那个拥有完美未婚妻的侯东来，不也是脚踩好几只船吗；甚至也不是陈大川的自作主张，在李主任看来，有胆子有主见的人，才配得上给他做助手。李主任真正恨的是陈大川的愚蠢，难道他真的相信，自己将那几个替罪羊活埋了之后，一向较真的日本人不会过来复查吗？！即便他这样做也不要紧，难道就不能动动脑子，比如将几个替罪羊浇上汽油，一把火烧死吗？！难道日本人还真的会将几具烧得焦黑的尸体拖出来，进行大规模检验吗？！

李主任在此刻再次相信自己的判断，以陈大川的智商，不足以辅佐自己，为了防止这个宝贝今后做出什么更大更愚蠢的事情来，这一次自己绝对要给他点厉害瞧瞧，还有，更重要的是，自己还要物色一个更出色的助手，陈大川和吴阿四这两个人，能做两条狠狠咬人的猎狗，也就不错了。

电话铃又突然响了，李主任骄躁的拿起了电话，道：“日你妈的，催命呀！！你哪一个？！”

“李主任，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电话里传来了酒井少佐的声音，他悠然的笑道：“我有要事找你，请你立刻赶来，日租界，野村公寓，609房间，请你务必少带保镖，拜托了！！”

“酒井少佐，你要明白，我是你的长官。”李主任冷笑，对于酒井少佐的过分要求极为不满，道：“这大早上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理，到那里去干什么？！你有什么事情的话，到七十六号来见我！！”

“长官，对不起，是卑职失礼了！！不过，卑职还要斗胆提醒你一下，我刚刚接到了晋升军衔的命令，以后请叫我酒井中佐。”酒井笑道：“是关于武田大尉的事情，陆军省直接下了命令，为了保密，只能请长官屈尊移驾了！！长官，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忙，请务必尽快赶来，拜托了！！”

要知道日本人的客气，就像是藏在蜂蜜当中的匕首，甜蜜过后一定是锋芒，根本容不得你拒绝的。

李主任也能不例外，虽然他明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这个时候外出，出现在大上海的繁华市区之中，简直就像是插标卖首，游行示众，但他没有办法拒绝，酒井中佐不是一个随便开玩笑的人，更不是一个拿公事开玩笑的人。

更何况，这是来自日本陆军省的命令（酒井中佐是不敢假冒陆军省的名义开玩笑的，这可是死罪），李主任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别说是杀机四伏的日租界，即便是龙潭虎穴，恐怕也只能闯一闯了。

这便是一只猎狗的宿命。

好在，他还有防弹轿车----上一辆防弹车在冯南山被伏击一战当中，被“军统的人”击毁之后，他又买了最新型的一辆，而且是最贵的那种，是由美国工程师专门改装的，整个大上海，只此一辆，价值高达一万美元。

现在的七十六号，财大气粗，自然是不在乎这点儿钱的。

虽然酒井中佐在电话里让他“少带保镖”，但是李主任又怎么肯听，与自己的性命相比，什么保密要求，都是放屁，所以李主任一个电话，他的一个排的保镖，就在外面紧急集合，携带了三挺机枪，还有清一色的汤普森冲锋枪，整装待发了。

其实，李主任也大概猜到了酒井中佐叫自己屈尊前往的目的所在；刚刚做了一番英雄壮举，肢解了杜先生特使周阿毛的武田大尉，现在已经成为了杜先生的眼中钉，更被杜先生和军统共同悬赏十万元法币，买他的项上人头，这样的价格，对于江湖的各路人马来说，都充满了诱惑----于是艺高人胆大的武田大尉，现在就变成了一个香喷喷的猎物，引来了各路猎手。

日本方面，当然不能让自己的英雄落得如此下场，因为如果武田被杀，就等于堂堂的日本陆军和情报机构，被人狠狠的扇了一记耳光。

但有意思的是，这件事的解决办法其实也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只要让武田大尉登上一架日本陆军的飞机，飞回日本去，随便在日本哪座军校里面躲上一阵子，那么杜先生和军统的手下，就算是再有本事，也实在是鞭长莫及了。

惹不起，躲得起，三十六计走为上，难道这很难做到吗？！

可惜的是，如果日本人的思维，尤其是日本军人的思维，如果能稍稍有点儿正常人的逻辑的话，那么他们也许根本就不会发动这场战争，关于武田大尉，他们的思维也还是一样的神经病：日本方面显然认为，如果武田大尉在没有得到勋章，晋升军衔的情况下，就返回日本，那么那将不止是武田大尉本人的奇耻大辱，更是日本情报机构，甚至日本军部的奇耻大辱，上海梅机关已经出了一个渡边大尉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出第二个了。

所以武田大尉，必须要等到日本军部进行完毕“战功研判”的繁琐程序，由陆军参谋长本人亲自签发相关公文之后，才能佩戴着勋章和肩膀上新的军衔，在民众的欢呼当中回到日本。

不止如此，激动的武田大尉还拒绝了影佐将军让他留在梅机关的宿舍里，“静养几日”的要求（这实际上是一个变通的法子），他认为自己如果呆在梅机关里面无所事事，只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那简直就是懦夫的代名词，会受到所有同僚的鄙视的，所以坚决拒绝，甚至以切腹自杀来威胁他的长官。

由于武田大尉出身于日本武士世家，影佐将军本人的出身，反而比他这个部下还要低一些，所以影佐将军无法用命令的方式让武田躲在梅机关，只能听之任之了。

所以，现在的武田大尉日本本土回不去，梅机关也呆不了，于是便只能在酒井中佐的帮助之下，住进了日租界里面的这座豪华的公寓，等待着他的勋章和军衔，还有回国的机票，当然，他也可能等来的，是杜先生用自己的面子和友谊（那可比一百万法币还要值钱的）聘请的职业杀手射出的子弹……

有意思的是，酒井少佐却比武田领先一步，获得了晋升军衔的命令，这对武田大尉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特别的刺激，看来，如果短时间内他要的东西不能送来的话，这位出手狠毒的特工先生，会自己把自己杀了，也不一定。

李主任在座椅上仰起了头，双眼发直，自言自语道：“日本人办事，真你妈的弱智！！你以为躲进日租界的一座破公寓里面，就他妈的没事儿了吗？！上海滩就这么丁点儿大小，军统，恒社（杜先生创立的组织，算是青帮的‘帮内之帮’），共产党，这么多人都在找你，遍地都是眼睛.嘴巴和耳朵，你他妈的能躲到哪里去？！我看这个傻瓜武田，怕是撑不过半个月啦！！”

他忽然呵呵的笑起来，这样的笑声，简直就是吸血鬼的笑声，幸好此时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否则的话，恐怕立刻就会被吓死的！！

笑着笑着，李主任忽然不笑了，因为他自己忽然也感觉到了某种恐惧，没错，这个杀人魔王，此刻竟然被自己的笑声吓坏了----此刻的李主任，非常怀疑自己的身体里面，还潜伏着另外一个灵魂，或者说，就潜伏着一个可怕的魔鬼，原来自己所做的所有坏事，杀掉的所有人类，都是这个魔鬼，在借用自己的手和嘴！！

一时之间，李主任脸上冷汗如雨，他忽然很想呼救，但可惜的是，天下之大，却真的找不到一个，可以拯救他灵魂之人。

李主任如此恐惧之下，忽然扑通一声，从座椅上滑落到地毯上，名贵的阿拉伯地毯，充满了弹性，并没有让他感觉到疼痛，李主任居然在地上爬行着，慢慢的爬到了自己的酒柜之前，酒柜里面，来自世界各地的纯正美酒，琳琅满目，五色斑斓，就好像来自世界各国的顶级美女，都在向他发出谄媚的笑……

李主任哆哆嗦嗦的，坐在地上，打开了酒柜的门，然后用手抓着酒柜抽屉的硬木把手，慢慢的站了起来，他不停颤抖的手，在酒柜里面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瓶1906年的沙皇俄国出品的烈性伏特加。

李主任疯狂的用嘴饥渴的拔掉了酒瓶的木塞，把那个瓶子的口，放入了自己的嘴中，咕咚咕咚的喝起来----于是来自那一股来自地狱的火焰，沿着他的食道，慢慢的，一路燃烧着，流进了他的胃里。

这一幕景象简直太可怕了，因为即便是彪悍的俄罗斯人，也不会像他这样，把烈性伏特加当成水来喝的。

更加可怕的景象出现了：饮酒之后的李主任的双眼，虽然布满了血丝，却突然绽放出了可怕的光芒，很难相信，半瓶子伏特加进了肚子之后，刚才那个接近崩溃的精神病人，忽然之间，就重新变成了一个面带着神秘的微笑，充满了可怕的威严的情报巨头。

李主任冷笑道：“我真是个猪脑子，居然有一点我没有注意到：为什么酒井这个挂了号的皇道派，会突然晋升军衔？！武田这一只老鼠，他藏身的地点，为什么酒井会让我知道？！有必要让我这个中国人知道吗？！---如果我猜的不错，日本高层，要对影佐这个不要脸的老狐狸下手了！！哈哈，妈的影佐，你他妈的想要挟我，我却他妈的要给你送行啦……”

他又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此时的李主任不知道的是，在他的笑声之中，在隔壁的秘书室里，站着四个目瞪口呆瑟瑟发抖的秘书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