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表彰与惩罚

1940.3.9. 上午九点半.

贵宾码头。

影佐将军的身后，跟着一大群日本军官，除了他的直属部下，那些梅机关和日本陆军宪兵军官之外，还有很多上海警备司令部来的军官，所有的日本官佐，都身着着笔挺的军装，他们的脸，好像都长得一模一样似的，人人都挺直着身板，跟在影佐将军身后，不苟言笑，间或互相交换一下复杂的眼神，迅速而又诡异，在最短的时间里，快速了解彼此之间的感受，日本人在公开场合，非常讲究尊卑贵贱，只有长官才有说话的权力，其他人都必须是哑巴。

今天，负责整个还都大典警卫工作的影佐将军，对上海市内外的各个战术要点，进行了一次突然的检查，这些军官们，也是在匆匆赶到了现场之后，才知道今天的工作内容的。

影佐将军作为一个新派帝国军人，自然更加注重仪表，他那两条细长的眉毛，看起来就像两把锋利无比的日本军刀一样，架在一双三角眼睛的上方，他的目光是如此的犀利，任何人看到了这样的目光，都会不知不觉的警觉起来，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够在这个人的面前放松懈怠---这种领袖的魅力，怕是一种天生的气质吧。

酒井少佐戎装在身，腰配手枪，却没有带着他的指挥刀，亦步亦趋的跟在影佐将军的身后，与他的上司相比，他的身材略高，脸色也略显黝黑，不带军刀，证明这位宪兵指挥官，把这次视察，当成了实战。

酒井少佐手中提着一只棕色的军用真皮文件夹，一双眼睛满布血丝，显然他的睡眠时间并不充足，当然，做特工与情报工作，这样的通宵不睡，也是家常便饭了。

酒井少佐的眼睛，此刻也在细致的观察着这座至关重要的码头的警卫措施，良久的观察之后，一贯严厉.严谨到了刻板程度的酒井少佐，忽然发现，那个吊儿郎当的侯东来，在忽然变得一本正经的时候，就会展现出惊人的能力----是的，如果这个中国人没有那样的投机取巧，贪生怕死，也足能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特工领袖，甚至，可以成为一个战场上杰出的中国将领。

以这个年轻人的智力，酒井少佐相信他统领一个师，甚至一个军的兵力，都不成问题，比起绥靖军里面的那些土得掉渣的地痞流氓，或者老兵油子出身的师长.军长们来说，这个人更“说事儿”，也更能考虑实际作战的需要，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要么不拼命，如果他真要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情的话，却一定会玩儿命去完成的。

以这个码头的防御兵力布置来看，这个人便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这是一个中日两军混编的作战体制，其中日军的兵力虽少，却发挥着指挥作用；侯东来的兵力安排，分为内外两层防线，梯次配置兵力，而且重机枪，轻机枪，掷弹筒，迫击炮，狙击枪分布合理，形成致命的火力交叉，如此的火力强度，不要说只有轻型武器的军统特工，即便是一个团的国军嫡系正规军过来进攻，怕两个小时之内，伤亡惨重，也攻不进来的。

众多的日本军官，看到如此周密的防御部署，虽然没有人说话，但从他们的眼神当中不难看出，他们对侯东来这个“外行”的布置，的确可以用“惊喜”两个字来形容的。

而当他们走到内圈防线当中，警备指挥部的所在之时，日本军官们的“惊喜”简直就变成了“惊讶”了：只见由几百个大大的沙袋围成的两个圆形防御工事当中，相隔二十米远，竟然各自布置着一门25毫米口径双联装速射高炮！！

好稀罕的玩意儿！！

两门高射炮都已经被调成了平射状态，威武的瞄准了码头的两个入口，当然，由于高射炮底座装有圆形滑轨，即便是对来自海上的敌人，也可以迅速调整射击方向，用超高的射速，猛烈的炮火，将来袭敌船，在十几秒几十秒之中内就轰然打成碎片。

不过，很快有些军官的情绪就变得急躁，甚至是恼怒了，原因也很简单：他们发现，在这两门高射炮的装甲护盾之上，清楚的标记着四个字“联合舰队”！！

很明显，这两门高炮来自日本海军，这让一向和日本海军水火不相容的日本陆军军官们很没面子，他们忽然觉得，侯东来这个中国人，有些“脚踩两只船”的味道了---你小子端着日本陆军的饭碗，却还要去跟日本海军勾勾搭搭，眉来眼去，实在是吃里扒外，丢人现眼，不知死活！！

影佐将军立刻觉察到了手下军官们的不满，忽然微笑道：“你们不要大惊小怪，这是帝国联合舰队，为了这次行动，主动支援给我们的，不干侯处长的事！其实帝国陆军海军，浑然一体，互相帮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上个月，我们还主动支援了第三舰队十余吨的润滑油呢，这一次他们投桃报李，也在情理之中。”

他这个老特务，已经不用打草稿，出口就是假话：关于那十来吨润滑油的事情，哪里是什么日本陆军“主动支援”，居然是日本首相直接打电话给了华中派遣军司令部，他们迫于首相的面子，方才被迫交出来的；而这一次，侯东来托了长野楠子和日本总领事的关系，方才从日本第三舰队仓库里面，取出了这两门已经封存的“过时”高射炮，拉过来装点门面的---抠门的日本海军，居然只给了他五百发炮弹，对于双联装高射炮这种高射速武器来说，真打起来，这点儿炮弹，还不够挠痒痒呢。

不止如此，日本海军还居然让侯东来签了保证书，让日本总领事做为担保人，也在保证书上面签了字，总领事大人，不敢招惹骄横的日本海军，居然跟个孙子一般，乖乖的签了字。还反复拜托侯东来，让他照顾好这两门“宝贝”高射炮，不要给玩儿坏了。

至于长野楠子小姐，日本海军第三舰队的后勤军官，虽然是堂堂的大佐军衔，却真的没有胆子让她也签字，否则，长野小姐的耳光早就扇过来了---要知道，长野家族企业的生意，可是横跨日本陆海两军的，一个芝麻绿豆一样的后勤大佐，算个屁呀。

楠子的两个哥哥，就专门负责和海军高层“搞好关系”，据说他们，已经达到了不用携带特别通行证，就能登上“赤城号”航空母舰的地步---那可是大日本帝国联合舰队的总旗舰呀。

酒井少佐立刻给他的上司敲起了边鼓，笑道：“长官说的没错，现在帝国陆海两军，团结协作，互相支援，相信将来，一定能精诚合作，征服万里波涛的！！”

影佐将军微笑，看着同样身着军装的侯东来，此刻侯东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来自梅机关的翻译官，此人是个中国人，但是这个家伙却是个无比听话的奴才，他在紧盯着酒井少佐的左手，只要酒井少佐的左手轻轻摆动，他便向侯东来翻译相关的语言，如果酒井少佐的手动都不动，他便缄口不言，让侯东来做一个有听力的“聋子”-----这是酒井少佐事先跟他约定的暗号。

侯东来骗过了所有的人，他的日语水平，放眼整个军统，也是出类拔萃的，可是此时却瞪着迷茫的双眼，看着那个狗翻译，“急迫的”“想要知道”他的“日本主子”乌里哇啦的都说了些什么。

影佐将军点头，用中文说道：“侯东来上校，你的工作认真负责，我很满意！！作为对你杰出工作的奖励，你现在有什么要求，可以随便说出来，我会尽量满足！！”

侯东来心中冷笑：什么要求，老子现在最大的要求，就是想干掉你们这帮法西斯强盗！！你能满足老子吗？！

但他没有说出来，也不可能说出来，侯东来笑道：“报告长官，如果您手头还有多余兵力的话，为了保证码头防务万无一失，我还需要一个中队的皇军士兵！！”

酒井少佐微笑道：“侯君，你的胃口实在太大，这个节骨眼上，各地各处，到处都在用人，你让我们到哪里给你调来一个中队的兵力呀？！”

侯东来有些尴尬的摊开了两手，道：“没关系，就算是没有这些兵力，我也要尽职尽责，保证此地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影佐将军点头，道：“侯君，你已经做了你力所能及的一切，我这个做长官的，如果不支援一下，也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一个中队给不了你，一个小队还是力所能及的---这样吧，梅机关直属警卫小队，我调给你，再给你补充一个绥靖军特务连，这一下，你的兵力就绰绰有余了！！”

“长官，卑职有异议！！”侯东来故作震惊的说道：“梅机关是我们的大脑，怎么能够调动它的警卫力量？！万一军统狗急跳墙，直接过来袭击梅机关，那可就不堪设想了！！这样吧，卑职只要那一个绥靖军特务连，就足够了！！”

影佐将军微笑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要知道，我们梅机关里面的科室工作人员，都是上过战场的职业军人，我已经下令，在还都大典期间，给梅机关所有工作人员配发长枪和轻机枪等野战武器，就放在他们的办公桌旁边，随时可以拿起来作战，我相信如果军统的人赶来侵犯，我们一定会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的----执行命令！！”

“是！！”侯东来“感动”的喊道，突然一个立正，向影佐将军敬礼道：“卑职感谢长官的支持！！”

影佐将军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侯君，如果大上海都是你这样的军官，我哪里还用到处视察？今天下午，我就要赶往南京，看看南京方面的警卫工作，我多盼望，南京也能有几个侯东来呀。不过，军法如山，必须赏罚分明----酒井少佐，将今天凌晨抓的那几个人，都带到这里来！！所有军官，立正！！”

他一声令下，在场所有的军人们立刻条件反射一般的立正站好，而且迅速小碎步跑起来，在码头厚重平坦的水泥地上集合成标准队形，排成了三列纵队----此时他们，居然还能体现“中日团结”，所有的日本军官和绥靖军军官们，居然都是混合编组，看上去“浑然一体”，颇为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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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刚刚集合完毕，就看到十来个日本宪兵，荷枪实弹，押着两个日本士兵，还有六个绥靖军的军官，来到了现场，这些人都已经被五花大绑，目光呆滞，浑身颤抖----那两个日本兵也不例外，他们甚至比身后的那几个绥靖军军官抖得都要厉害，他们显然明白，自己将要面临何等严厉的军法处置。

影佐将军凌厉的目光扫过了在场军官们的脸，冷冷说道：“各位同仁！！今天凌晨开始，我就亲自视察各处防御要点，大多数防御要点，都能尽职尽责，我十分欣慰。但是，浦东第三十四号检查站的这两个皇军士兵，值班期间，公然外出和妓女过夜，以至于检查站之中，只留两名士兵检查，形同虚设，直接违反军法！！苏州河北岸驻扎的绥靖军第136团，少校团副以下六名军官，放任士兵聚赌，而且在警备值班期间，均不在军营住宿，疏忽值守，莫此为甚！！----上海警备司令部军法处长在吗？！”

“报告将军阁下，卑职在！！”一个日本少佐军官跑步出列，他是日军上海警备司令部军法处代理处长（原处长被秘密调往了香港，从事秘密工作，主要是为日军购买大量的热带作战必需的药物），没想到数万日军伪军的生杀大权，现在居然操纵在这样一个少佐军官的手中，看来战争时期，真的是人命如草，有时候他们一个短短五分钟的审判，就能要了一个士兵的性命。

“少佐军官，以上情况，我和酒井少佐，已经亲笔签发了证明材料，指控这八名官兵违反军法，来不及组织军事法庭了，按照紧急作战条例，”影佐将军冷冷说道：“现在请你一个人依照军法，进行宣判！！”

“是！！”军法处长不过是在秉承上意，照本宣科的传声筒而已，长官已经决定的事情，他不可能公然推翻，便厉声说道：“八名被告人在战争执勤期间，公然违反军法，擅离职守，相当于临阵脱逃，罪不可赦！！依照军法，我宣布，立即褫夺他们的军人身份，判处死刑，立刻枪决！！----行刑队，立刻执行死刑！！”

宪兵小队长立刻答应一声，猛然把手一挥，他手下十几个如狼似虎的日本宪兵，立刻像老鹰捉小鸡一样，上前抓住了八个“犯人”，首先噼里啪啦的撕掉了他们的军衔和领章，然后拉扯着他们，向码头的堤岸边走了过去！！

两个日本兵，明知道自己将要被一颗子弹夺走生命，却还在坚守着自己所受的军国主义教育，绝对的服从命令，他们一声不吭，脚步有力；而那六个绥靖军的军官，却早就哭嚎起来----尤其是那个少校团副，更是展现出了男高音的潜在才能，他凄厉的呼喊道：“长官，长官！！我是梅思平先生的外甥，我求你看在我舅舅的面子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好几个日本军官的脸色都变了，他们是情报军官，自然知道梅思平是什么人，他可是汪伪政权的大人物，伪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常务委员.人事部门的部长；还是即将上任的汪伪政权实业部部长，没想到这个团副，竟然还是如此位高权重大人物的亲外甥，如果今天就这样杀了，造成的政治影响，恐怕就太……

想想也是，这个少校团副敢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带着手下如此顶风犯事儿，自然得是有点儿资本的。

此时此刻，好多军官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影佐将军身上，影佐将军却举重若轻，冷笑道：“你们看我干什么？！按照操典，军事法庭已经生效的判决，除了天皇陛下和陆军大臣，谁能更改？！”

他这一句话出口，那些日本宪兵立刻有恃无恐，马上就将手中的南部十四式手枪挥动起来，狠狠的砸在了哭喊着的犯人们脸上，身上，一时之间，六个中国犯人，人人血流满面！！

他们再也不敢哭叫，都被拉到了水泥墩前，一个挨着一个的跪好了，日本宪兵，开始向自己的南部手枪里面压装子弹！！

“枪下留人！！枪下留人！！”忽然听到一声近乎凄厉的呼喊声，在几个日本宪兵的簇拥之下，一个中年男子，西装革履，狂奔而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张纸！！

影佐将军认得此人，他正是汪精卫办公厅的大主任胡伟月，此人是个才子，在汪精卫原来的大秘书曾中明被军统干掉了之后，他就接班做了大秘书，而汪锦园进入汪公馆的时间较晚，自然屈居在胡伟月的手下了。

“影佐将军，这是汪主席刚刚签发的审讯令，这六个军官，还有别的案件需要审理，所以请你将这六个军官，立刻移交给绥靖军军法处，他们的车，就停在码头外面！！”胡伟月看着影佐将军，气喘吁吁的说道。

梅思平得到消息的时候有些晚，他匆忙之间，赶到了汪公馆求救，汪精卫倒是很给他面子，立刻签发了这一纸命令，要从日本人的虎口之中，夺回这六个人的性命---尤其是梅思平的宝贝外甥那一条性命了。

影佐将军看着手中汪精卫亲手书写的命令，现在的他，必须进行一次抉择：给不给汪精卫这个面子？！

虽然他是汪伪政权的“最高军事顾问”，却也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少将而已，如果这一次得罪了汪精卫的话，汪精卫这个日本人的“亲儿子”，自然有很多渠道，向影佐的上司，甚至内阁首相告状的。

可是如果自己现在不处决这些人，那就等于当众自己扇自己的耳光了，而且此例一开，那么就等于公开承认，日本军事法庭的判决，居然可以被他们的傀儡政权的头子，一张小小的纸片，便能够轻易改变，那么问题来了：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胡秘书长，我尊重汪主席的意见，”影佐将军看着胡伟月，冷冷笑道：“但是，现在军事法庭已经做出了判决，按照日本军队操典，作为指挥官，我无法改变已经生效的军事法庭的判决。所以，死刑判决，必须得到执行！！”

“什么？！”胡伟月目瞪口呆，大惊失色，连忙说道：“影佐将军，人命关天，我希望你能够暂缓执行，等到中日双方进行交涉之后……”

“军法无情，军中无父子。”影佐将军冷笑道：“胡秘书长，不是我不给汪主席情面，而是军中无戏言，如果军事法庭的判决，都得不到应有的尊重，那么我们的军队，就会变成一群毫无纪律的乌合之众，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影佐将军，请你考虑一下汪主席的威信问题！！”胡伟月面红耳赤，居然跟影佐将军争辩道：“毕竟这六个军官，都是我们中国人……”

影佐将军勃然大怒，还没等他说话，一边的酒井少佐抢先怒吼道：“胡秘书长，你自己姗姗来迟，难道还要跟我们争辩是非吗？！你如果在军事法庭判决之前赶到，我们就会立刻无条件移交这六个犯人，但是你既然迟到了，就不能强人所难----你忘了，《日支关系协定》里面有明确规定，协同作战的时候，支那的一切武装力量，都必须接受日本指挥官的指挥，并且遵守日本军法约束吗？！请你回去报告汪主席，请他不要带头做违反协议的事情！！----军法处长，执行判决！！”

如果在平时，日本军队，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越俎代庖”事件的发生的，下级军官，居然不等上级说话，就抢先发出命令，这本身也是违反军法的，酒井少佐这样做，的确非常的不合规矩。

可是此时此刻，几乎所有的日本军官都明白，这是酒井少佐挺身而出，在为影佐将军承担责任；换句话说，如果将来追究起来，最终下令开枪的人，是酒井少佐，而不是影佐将军，这就大大降低了这场“中日矛盾”的层级和影响，一个小少佐和一个少将的影响力，当然不是一个级别的。

军法处长也不是笨蛋，不等影佐将军说话，更不会等那个傻傻的胡伟月再发表什么意见，他猛然向不远处的宪兵们挥动手臂，大喊道：“开枪！！”

胡伟月声嘶力竭的喊道：“不要开枪！！枪下留人！！”

枪声响了！！

十来个日本宪兵，这次根本不讲什么规矩了，人人紧握着手中的南部手枪，向地上跪着的两个日本士兵，还有六个中国绥靖军军官疯狂射击！！

很快，这些人都趴在了自己的血泊当中，他们的两条腿，还在踢腾着……

“啪！！啪！！……”一个宪兵曹长，手握两支南部手枪，向地上的犯人们身上连连补枪，每一枪，都好像一个冰冷的耳光，打在了汪伪政权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