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清官能断家务事

丁公馆，程慧敏卧室。 “你们两个不要劝我了，这不干你们两个小辈的事。我的脾气你们知道，那件事不是我做错了，而且老丁也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算在我身上，他如此对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大家一拍两散好了。”程慧敏脸色铁青，态度非常坚决的说道，看得出来，她有多么伤心。 “姑妈，你不要激动嘛。”程文芝笑道，现在的她，已经少了那些青涩少女的青涩，多了很多成熟女性的干练；她轻柔的搂住了姑妈的胳膊，笑道：“夫妻之间，又不是合伙做生意，还要追究什么责任吗？我收到消息，姑父已经结束了清乡活动，明天就要回来了，我们两个小的给你们从中调解，你怎么也得照顾一下我们两个的情绪呀！” 侯东来在一边笑道：“对呀，姑妈，文芝说的不错，你就当给我们两个小的一个面子，和姑父重归于好吧！” “哼，侯东来，你当我不知道，你在这件事里面没起什么好作用！！”程慧敏看着侯东来，气呼呼的说道：“你整天跟着丁某人，从来没见你说过他的不是，当初老丁迷上了那个狐狸精，你要是能稍微给我们提个醒，我们也不会被那个小妖精坑的这么惨！！” 侯东来苦笑道：“姑妈，你可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又不是火眼金睛，哪里知道邓小姐是中统的人？！再说姑父对那个邓小姐一往情深，谁的话也不听，你以为我说的话他就肯定听吗？不要说姑父大人，那时候，你自己也对那个邓小姐简直比亲妹妹还要亲热，难道我这个晚辈，还能给你们泼冷水不成吗？！---让我说，明天咱们吃饭，谁也别提邓小姐这个人，谁也别提那件事儿，咱们就说说你们夫妻两个人的感情，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就让它永远过去吧！！饭菜还得吃，日子还得过，你们两个是患难夫妻，你救过他的命，他救过你的命，相互之间多少年感情了，总不能能说断就断吧！！” 说话之间，侯东来忽然走上来两步，拿起了程慧敏床上放着的两份文件，上面赫然写着“离婚协议书”，这是程慧敏找律师起草的正式法律文件，丁主任回到上海的时候，就要找他去签字了，看来程慧敏伤心欲绝，决心已下。 好在经办此案的律师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更害怕气急败坏的丁主任，会把气撒在他们这些“帮忙的”身上，便只好第一次违背了为当事人保密的律师原则，将这个消息，悄悄的透露给了侯东来，虽然这种行为违反了职业规范，但所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没有人会指责他们的。 侯东来夫妇得到了这个消息，才会心急火燎的赶到了丁公馆，力劝程慧敏，想要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从侯东来的工作角度讲，这两个人绝对不能离婚，毕竟，“姑父”和“前姑父”的区别，还是特别巨大的，如果这两个人真的离了婚，那么丁主任对于侯东来的信任，是必然会大打折扣的-----中国人的人情观念，是世界上最强的。 侯东来看了看手里的文件，咬了咬牙，忽然下定了决心，毅然说道：“姑妈，你是我侯东来的亲人，丁先生也是我侯东来的亲人，所以有些话，别人不能说，我侯东来必须要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们两个虽然磕磕绊绊，时常有些小矛盾，但我侯东来看得出来，你们两个之间的感情，那是相当深厚的，所以我认为，这份协议书里面写的‘感情破裂’，根本就不是实情。既然不是实情，那么整份文件，自然也都是不成立的---这样吧，我今天就斗胆做个主，废掉这份不符合事实的文件-----你要打要骂，要杀要剐，就随便你了！！” 说话之间，他竟然那将手里的那两份离婚协议书，撕得粉碎！！ “混蛋！！”程慧敏勃然大怒，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侯东来怒吼道：“侯东来，你好放肆！！” 她扬起了手臂，眼看着就要打侯东来的耳光！！ 侯东来却满不在乎，他的一双眼，直直的紧紧盯住了程慧敏，坦然笑道：“姑妈，我必须阻止这件事情，你想打就打吧，所有的坏人，都让我来做吧！！实话跟你说，姑父今晚就能回到上海，劝完了你这一边，我还要去姑父那里劝他，你们两个要骂就骂，要打就打，都可以，但是千万别打我的脸，眼下我还要负责上海港码头的警卫工作，要让我的部下们看见了，我就没法子带兵了。” “哼，你这样吊儿郎当的人还能带兵？也真是奇怪！日本人看中你哪一点，对你这么好？”程慧敏怒气冲冲的说道，可是她高高举起的胳膊，却悄悄放了下来---她可舍不得打侯东来，以前为了程文芝打过侯东来一次，但现为了自己，她是不会打侯东来的。 其实在程慧敏心里边，实际上是很满意的，侯东来擅自做主，撕毁自己的离婚协议书，正好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她是要面子的人，必须有人扶着，才肯下台阶的。 关键时刻，也只有侯东来这个不讲规矩的家伙，才能起到这个力挽狂澜的作用。 她并不是真的想和丁主任离婚，只是想用这一招，来挽回她和丁主任摇摇欲坠的婚姻，现在侯东来承担了所有的责任，别说是她，就连丁主任，恐怕也会非常满意，非常感激的----这就是亲人和部下的区别，部下可以为你挡子弹，但不大可能撕毁你的离婚协议书，亲疏有别，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哈，这也很好理解的：连姑妈你这样眼光好的人，都把我当成亲人，把我选成了女婿，更别说日本人了！！”侯东来一秒钟的时间里，就从严肃庄重，变成了嬉皮笑脸：“好啦，姑妈，反正坏事我已经做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好了！！” “哼，你别在我这里耍无赖，”程慧敏说道：“你撕毁了我的协议书，我会让他们再打印一份的！” “好姑妈，东来撕毁了你们的协议，这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侯东来这个人虽然一无是处，但是他对你们夫妇两个的感情，却是真的。姑妈，你们就当给我们两个小辈一个面子，不要再吵，不要再闹了好不好？”程文芝微笑的拉着程慧敏的手，忽然又说道：“你要是实在气不过，你就狠狠的揍侯东来一次，就当是出出气，好不好？” 侯东来听了程文芝出的好主意，在一边只有苦笑。 这一刹那，程慧敏对侄女和侄女婿的孝心非常感动，她又怎么会舍得对侯东来动手，她抽泣道：“好吧，我答应你们两个小的，跟老丁再谈一次。如果老丁再对我不满的话，还念念不忘那个小妖精的话，我就直接自杀，还给他一条命算了----我有好几支手枪呢！！” 说话之间，她就真的从自己的枕头下面，掏出了一支瓦尔特PPK，真的推弹上膛！！ 程文芝不由得花容失色，惊叫出声！！ 侯东来突然启动，大步上前，瞬间就扣住了程慧敏的手腕，然后轻轻一抖手，那一支手枪就从程慧敏手中落了下来，侯东来把枪抢到了手里，激动的说道：“姑妈，你可千万别激动，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可千万不要做傻事！！” “去你的，大惊小怪什么，我又没说现在就自杀！！”程慧敏一把推开他的手，冷笑道：“侯东来，你这会儿知道心疼我了？那件事情过去一段时间了，你就不会找姓丁的说说公道话吗？”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侯东来，将成为她的“谈判代表”，去找丁主任谈判。 侯东来笑道：“姑妈，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到姑父那里去，我亲自去劝他，他要是不答应，我就跪下来求他，也非得让他认这个错的---不过我想，他说什么也会给我侯东来这个面子的。” “侯东来，我总算没看错人。”程慧敏的眼泪忽然下来了，大家都说侯东来江湖义气重，今天她算是知道，她为侄女选的这个乘龙快婿，总算没有选错，这个年头，找个奸诈之徒比比皆是，想找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比大海捞针，也容易不了多少。 女人这一辈子，能图什么？还不是图男人可靠吗？ ------- 丁主任第二公馆，书房。 “散了正好！！这个心狠手毒的女人，我一天我也不想再见到她----你去跟她说，我什么也不要，所有的财产都归她！！也不用请什么律师，不用什么离婚协议，我照老年间的规矩，写一封休书给她就是了，东来，你来当这个见证人！！”丁主任怒气冲冲，看着侯东来，如此愤怒之下，他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你这话说的，”侯东来苦笑道：“姑父，你满天下找一找，有侄女婿给姑妈休书上当见证人的吗？！” “东来，你不管我在外面枪林弹雨，面对的是何等狡猾的共产党和军统游击队，我一回来你就跟我说这样的事情，怎么，你改当离婚律师了吗？！好，就依你，我不写休书了，让那个女人把离婚协议书给我送来，我直接签字就是了！！”丁主任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看得出来，他有多么愤怒----相比之下，李主任把他从七十六号里面赶出来，他都没有如此暴怒过。 邓小姐的事情，让丁主任对自己的原配夫人耿耿于怀，这样的愤怒，自然不是短时间就能平复的。 “那个离婚协议书已经当场被我给撕了，姑父，”侯东来微笑道：“你们两个的感情，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实在是太了解了。你要是在那上面签了字，那就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现在我别的不问，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还能找到第二个程慧敏吗？！” “侯东来，你怎么跟我说话呢？！放肆！！”丁主任看着侯东来，怒吼道！！ 可识别看他向侯东来怒吼，可是他的心里边已经很感动，论到根上，他又何尝想跟程慧敏离婚呢，刚才说的不过都是气话罢了，现在侯东来如此仗义执言，这样的侄女婿，怕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吧？！ “姑父，我这些年在你面前恭恭敬敬，从来没有半分违背礼数，不过，今天我就索性放肆一回吧！！”侯东来忽然慷慨激昂，对一个大汉奸动起了“真情”，他是绝对不希望程慧敏和丁主任离婚的，两人不离婚，他和丁主任就是亲戚，属于那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可是如果他们两个人离了婚，两个人的关系，恐怕想不疏远都不可能---这会对他今后的潜伏造成很大的不利影响，他已经从各条渠道得到了消息，丁主任的清乡工作深得高层赞赏，今后他只会受重用，而不是相反，自己必须要考虑，如果在七十六号里面混不下去的话，就必须在丁主任手下谋个重要职位，继续为组织获取重要情报，你说如此重要的关系，他侯东来会轻易放弃吗？！ “好，东来，你尽管直言，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看你今天怎么断这个案子！！”丁主任看着侯东来，他给侯东来继续说话的机会，而不是选择将他直接赶出门去，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侯东来心里面跟明镜一般，一切都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姑父，你知道，邓小姐那件事情，一开始的确是夫人做的过分，她一心想要除掉邓小姐。但那也是因为，她对你爱的太深，唯恐你遭遇不测，再加上夫人感觉被邓小姐骗得太深，极度愤怒之下，她才不得不做出的下策。可是后来日本人介入，就跟夫人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了，你不能把所有的帐都记在夫人一个人身上。”侯东来亲自给丁主任倒了一杯茶，又继续慢慢说道：“当时我已经托了长野楠子帮忙，到最后的时候，仍然很有希望，谁也没有料到，是日本高层直接下了处决命令，上海的日本人也是被迫执行。其实我们都明白，在背后捣鬼的人是周佛海，所以，这件事情，就算是夫人一开始做的不对，她也没有多么大的责任，姑父是你见惯了大场面的人，是非曲直，自然能够判断出来的。” “哼，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还是气不过，这个婆娘，实在是太过狠毒了！”丁主任忽然拍了拍侯东来的肩膀，说道：“东来，你不去忙你的港口警卫，你干预别人家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做什么？！” “港口码头的警卫工作，已经开展起来了，我有足够的信心。现在对我来说你们的事儿，就是最大的事，你们两个，可不是什么‘别人家’。姑父，这几年咱们风风雨雨一块儿度过，你们两个人，对我和文芝可以说是恩重如山，我侯东来绝对不能看着你们两夫妻，闹到无法弥补的地步。”侯东来十分动情的说道：“你知道吗，夫人的卧室里，就藏着两支手枪，姑父，你好好想想，如果哪一天深夜无人之时，她突然对自己开了枪，你将怎么面对自己的良心？当年戴笠把你关在贵州的时候，是谁给你招集旧部，把你救出来的？即便夫人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对，你也绝对不能做出这么绝情的事情来！！” “什么？她可能自杀……”听到陈慧敏有自杀的可能，丁主任紧张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瞪着侯东来说：“东来，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 “姑父，我也是今天才发现这个秘密，我判断，姑妈的心还没有死，一直等着你采取主动；可是如果你们真的离了婚，她就彻底的心灰意冷了，她紧跟着就会自杀的。”侯东来看着丁主任，分外认真的说道：“这是我的真心话，姑父，你一向是我侯东来崇拜的偶像，别的事情，我都听你的，但这件事情除外。你如果这件事情，做的不对，那么我侯东来以后就跟你一刀两断！！” 侯东来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睛里流淌出来---这可是他苦练的演技，他的眼泪，说来就来的。 “东来，我知道你和文芝的好心，我只是……”丁主任的双眼也湿润了，痛苦的说道：“我只是忘不了小邓，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就……” 侯东来脸色通红，非常激动的说道：“佳人已去，你又何必纠结如此呢，不是你的，你怎么强求，也得不到的；倒不如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免得将来后悔----少年夫妻老来伴，姑父，你跟夫人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难道就不能对她，稍微认个错吗？稍微安抚一下她脆弱的心理，把过去的事都翻过去，从明天开始，重新开始正常生活，难道不好吗？！” 丁主任沉默不语，侯东来说的不错，邓小姐再怎么好，也已经是“过去式”了，自己又何必没完没了的伤感呢？！放不下过去，如何能面对未来？！更何况，也不能将现在仅有的，也都是去了吧？！如果那样，他丁某人可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一无所有”了…… “姑父，你也不想，在我和文芝的婚礼上，你们两人中间的任何一个会缺席吧？将来我们有了孩子，你们两个不是还要替我们带孩子吗？”侯东来趁热打铁，继续攻击着丁主任已经很脆弱的心防----做一个狗汉奸的思想工作，也真是可笑得很，但侯东来别无选择，为了工作，只能如此这般勉为其难了。 丁主任这是第一次看见侯东来如此激动，很显然，侯东来在生自己的气了，丁主任感到，选择这个人来做侄女婿，也真是自己平生最正确最重要的决定之一了。 “东来，请你原谅我，我刚才有些激动了，好吧，我答应你！！这件事情，你，你和文芝去安排吧，这件事必须得到解决，尤其是我怕慧敏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如果那样，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丁主任这样的风云人物，此时也变得尴尬腼腆，语无伦次。 “好，你就交给我吧。”侯东来笑道：“对了，姑父，我听说你们清乡工作，搞得不错？” “还可以吧，报纸已经确定明天发表清乡的专题报告，这也算是给国民政府成立的一个献礼吧。”丁主任故作谦虚的笑了笑，显然对他自己的“杰出成就“，他是颇为自豪的----虽然那只是屠杀无辜的中国人民和抗日战士的卑鄙行动。 “那就恭喜姑父了，”侯东来笑道：“姑父，我还是那句话：只有组织自己的力量，才能在这个乱世站稳脚跟，有所作为。共产党有一句话叫什么‘农村包围城市’，你清乡搞得好，就可以成立专门的清乡部队，只要有了自己的部队在手里面，将来夺回大上海的控制权，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们不是常说什么‘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嘛。” “你个小赤佬，还会讲共产党的道理了，是不是已经被共产党给赤化了？！”丁主任这样的大人物，居然罕见的跟侯东来开起了玩笑。 侯东来微笑，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登时亲热了许多----侯东来已经觉察到，现在时过境迁，丁主任对自己的信任程度，绝对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九十。 丁主任笑道：“还有，东来，我感谢你对拦住那一片狗屁文章所做的努力，姓李的和周佛海趁我不在上海，背地里搞这些龌龊不堪的小动作，卑鄙腌臜，上不了台面！！我已经派人做了策划这件事情的那个狗屁科长，看看今后，谁还敢在我丁某人头上拉屎！！” 侯东来不由得一惊，丁主任办事果然狠毒直接，谁敢往他眼里面揉沙子，他就直接要谁的命----果然是枭雄本色！！ 侯东来笑道：“姑父，你就不怕周佛海跟你没完吗？他这个人，很记仇的。” “哈，我这个老同学的脾气，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我们根本不用担心他！”丁主任冷笑道：“这个人志大才疏，每当到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关键时候，他就会认怂的---这一点陈公博可比他强上一百倍的！！再说啦，谁知道是我们下的手？他们的狗屁文章已经在几份狗屁报纸上发表了，中统的人难道不会报复吗？！你现在不用管这些，明天我派人去接你，我不管你有任何公务都要给我推掉，明天中午这件事，可比任何公务都重要的。” “好，我听你的命令就是，不过姑父大人，”侯东来笑道：“你这一次得了我的帮助，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下次我和文芝吵架的时候，你可得站稳立场，帮我说几句好话！！” 丁主任大笑道：“你个小赤佬，现在就不会说句人话---谁说老子欠你的人情，你要敢欺负文芝，我就打断你的腿！！” 侯东来也大笑，顺手抄起来丁主任办公桌上的一支美国派克金笔，笑道：“姑父大人，借用两天！！” 他便笑着推开门走了。 丁主任看着侯东来的背影，不得不感慨万千----这样的乱世，如此有情有意的年轻人，实在是可遇不可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