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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赤木钦之豪宅当中的书法
作者:王武帝 | 发布时间 | 2018-12-12 | 字数:10107
赤木钦之的豪宅客厅,果然是堂皇典雅,器宇不凡,不要说博物架上的那些中国珍贵文物,单是那些金丝楠木的木制装修,就可以说是价值连城,即便是上海那些巨富大老板的家,也没有达到如此的程度---这当然是因为,老板们装修,花的是自己的钱,花着心疼;而这位赤木钦之先生,他的衣食住行所有的一切,都用的是公款,或者是汉奸们的行贿,不是自己的钱,自然是大手大脚,不会在乎了----不过反过来说,在他的哲学里,也许觉得人生短暂,如果不能及时行乐,那么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山高皇帝远,赤木先生这个上海公共租界的日本太上皇,天皇陛下钦任的高级官员,自然没有人敢轻易招惹,他想怎么样奢华,想怎么样的享受,也都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了。
客厅的墙壁上,挂着很多字画,很显然,这座豪宅的主人,想要显示自己的高品位,显示他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当然,他手上的人命,的确比起梅机关这样的特务机关来说,要少的多了,但他杀的人却都是一些“重要人物”,而不是梅机关和七十六号那样的滥杀无辜),而是一个颇有涵养的精英人士,礼贤下士,深得人心,就像其中一幅字画上写的那样“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侯东来一笑,很明显,这位赤木先生,并不仅仅局限于做一个大上海的太上皇,他还有更多的想法,笼络人才,或者说收集汉奸和败类,也自然是他的工作了。
众多的字画当中,有两副字引起了侯东来的格外注意,一个是汪精卫手书的对联:“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不了了之?世外人,法无定法,方知非法法也。”
侯东来不得不承认,汪精卫的书法自有他的独到之处,但似乎,“媚气”多了一些,真的,即便没有署名,让侯东来一眼看到,也是如此的感觉,还有,汪精卫的书法似乎特别介意那些书法的规矩,下笔停顿之处比比皆是,作者的内心烦躁之气,恐惧之态,昭然若揭,侯东来在心中叹息,汪精卫毕竟不同于七十六号里面那些醉生梦死的动物一般的狗头汉奸,他有过梦想,他有过美好的愿望,他有过辉煌的经历,现在却不得不沦为日本人羽翼之下的傀儡,整个中国,都在嘲笑他的历史,有骂他“刺清不死天下恨,兆铭不明果姓汪”的;也有人嘲笑他“精卫知难不填海,汪汪犬吠倭人怜”的;甚至他一直颇为引以为豪的书法,也有人评价道:“不为书生修正品,却为汉贼废身心”----侯东来一声叹息,转向了另外一幅字。
另外一个是著名的日本少壮派将领东条英机中将所书:“皇风万里---树皇基于万里波涛”----日语发音和中国汉字不同,中国人题字,很少有重复的用字,但日本人的习惯不一样,而且说实话,东条英机的书法颇有功底,一手飘逸的行书,连侯东来也不得不点头,这个鬼子的书法写的还真他妈的不赖。
也对,没有这样的智力.能力,也做不了那么大的坏事,从古至今,祸国殃民的大坏蛋都是天才,这话基本上是不错的,连古人也不得不承认四个字:“操莽之才”。
这些坏蛋,稍稍用点心思在书法上,便会比寻常之人超出几个层次,蔡京,秦桧,严嵩,曹振镛----哪一个的书法差了?!
侯东来心中暗笑,古人所言,诚不错也,这两幅字的主人,也真是“字如其人”,看似赠给别人的字画,实际上却鲜明无比的展现了写字之人的真实心境。
汪精卫这个人糊涂一世,从来大事不明白,小事不要命,徒有其表,为天下笑。
汪精卫的一生做过无数次的错误选择:黄埔军校建立之后,身为孙中山的接班人.广东国民政府主席的汪精卫,居然没有将手有效的伸进军校,培养掌握自己的核心力量,这已经是个战略性错误了。
要知道,在这个疯狂厮杀的年代,“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所谓文不如武,外表浮华的政客,根本站不住脚,腰里有枪的丘八,才是真正在中国说了算的人物。
汪精卫一生都瞧不起那些赳赳武夫,可是偏偏,他一生却受制于这些无知武夫,所以即便他再有政治抱负,也不得不在各大派系的争斗当中游荡,连个最起码的“刘玄德”都做不成的----他所信任所依靠的那些武将,也多半都是徒有虚名碌碌无为之人,比如张发奎这样的庸才。
抗日战争打响之后,汪精卫根本就不相信中国会战胜强大的日本,所以不停的在政府内部鼓吹“中日和平”,没想到,他的这些想法,不要说抗战热情高涨的民众,就连那些养尊处优的地方军阀,也都不能接受----道理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即使这些地方军阀,也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日本人三百年来的狼子野心,这一次不会轻易就能满足,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即便不能彻底灭亡中国,也要在事实上控制整个中国,实现他们过去提出的“二十一条”所没有实现的那些目标,把中国,变成他们的殖民地---日本人是一心模仿当年的大清王朝,想要一步一步的,将中国日本化,最终,成为日本的一部分。
汪精卫投靠日本人,本来还想着能够与对方平起平坐,实现中日的“对等和平”,哪知道日本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要脸的民族,昨天答应的事情,今天就脸不红心不跳的断然否定了,他们在“勾引阶段”答应汪精卫的那些条件,几乎统统作废,什么除满洲外,整体撤军;什么满洲问题,再次谈判;什么前线停火,正式和谈,都成了镜花水月,明日黄花,就连影佐祯昭.今井武夫,甚至土肥原贤二这些主持对中国谈判的人,也都受到了日本内阁的指责,说他们对中国人“太优待”了。
面对日本人的突然变脸,汪精卫此时已经追悔莫及,可是木已成舟,他绝难挽回,又不能像自己的手下高宗武.陶希圣那样来个临阵反水反戈一击,带着《中日密约》的秘密文本逃回重庆,重新获得最高统帅的信任,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走到哪里算哪里了---更何况此时他心里面仍存侥幸,盼着日本能够取得战争的胜利,将来自己至少能做一个“儿皇帝”,所谓胜者为王,希望历史能给自己一个不那么难听的评价吧。
汪精卫在如此情景之下,心里面难免想着“不了了之”,得到一个较为舒服的历史定位;而东条英机号称“剃刀”,雄心勃勃,想要大展拳脚,此人为人行事,不顾后果,凌厉无比,疯狂冒险,很明显,即便“中国事变”的屁股还没擦干净,这位老兄已经是铁了心,要带领日本冲向太平洋的“万里波涛”了---可是在无边无际浩瀚无比的太平洋里,日本将抗衡极其强大的美国和英国舰队,东条英机的志向虽然远大,可惜未必就能如愿,输掉日本三百年来苦心建立的基业,也是很有可能的。
说完了这两个大人物,我们再来谈谈他们都很重视的人物:赤木钦之先生。这两年,日本内阁翻云覆雨,可是无论哪一个首相上台,都得给赤木钦之面子,他仍然还是大上海公共租界和日租界的日本最高代表,尽管这个职位,已经让多少人眼红,多少人朝思暮想了---赤木的后台十分强硬,而且复杂,有政客,有军部,有财团,居然还有黑龙会,所以只要他不想走,没人能够撬走他屁股下面的宝座。
现在的问题是,赤木钦之雄心勃勃,而且在大上海的这些年,他实在已经捞够了,他今后的打算,是想在政界更进一步---有消息说,近卫公爵已经向他发出了加入自己新政府的邀请,而赤木钦之,也没有拒绝,这一桩买卖,双方还在讨价还价继续协商着呢。
中西先生已经传来了侯东来感兴趣的情报:原来赤木钦之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得到外务省和兴亚院的指示,这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张采取的行为,他的目的,自然是得到七十六号的支持,进而得到汪精卫伪政权的好感----他的下一个明确目标,是争取担任日本驻华大使,这个职位十分重要,重要到已经秘密取得了内阁成员的资格,相当于副外交大臣了,赤木跃跃欲试,想要在政坛上一展身手,这个职位,不高不低,可进可退,正好适合他发挥自己的“才干”。
赤木钦之接见了陈大川和侯东来两个人,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中国的“中国通”,赤木钦之的汉语很是不错,他甚至能够熟练的说起上海话来,三个人都是谈话的老手,自然是没过几句话,双方就忽然热络起来----也难怪,有了七十六号的六十根金条做了敲门砖,想不热络,都不行的。
赤木钦之在中国混了很多年,他对于中国人的那一套人情往来自然是熟悉无比,他毫不客气的收下了侯东来两个人带来的六十根金条,就像是收到了一篮子水果那样自然,很显然,他觉得自己多次帮助七十六号摆平事情,自己的付出,就该值这个价。
赤木先生微笑道:“两位先生,以后我这里的大门,对两位是永远开放的,如果需要帮助,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两位都可以随时来找我,赤木一定竭尽所能,帮助你们达成所愿。”
他说这话的时候,说的是“两位先生”,可是他的眼睛,却连陈大川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注视着侯东来,他的意思也很明显,希望拉近和侯东来的关系。
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一方面,侯东来是梅机关的“秘密”工作人员,虽然这个身份,现在几乎已经是公开的了,但侯东来毕竟相当于他们日本人的“自己人”,自然是应该厚待的,否则,就是不给影佐将军面子了;
而另外一方面,才是赤木钦之这个大人物,对于侯东来如此“平易近人”的真正原因:侯东来和长野楠子的风流韵事,现在在大上海的日本高层圈子里,可以说无人不知,传为笑谈。
长野楠子这个豪门之女,对侯东来这个中国人的感情,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赤木钦之的官职虽然大,但是他的实力,还远远不能到和长野家族相提并论的地步,和侯东来搞好关系,就等于和长野家族搞好关系,这个简单的道理,赤木钦之还是很明白的。
陈大川此刻心里面满满都是嫉妒,但他却没有办法,自己的身价,显然是不能跟侯东来这个“半个日本人”或者“假日本人”相提并论的,只是端着茶杯,品着他根本就不喜欢的日本茶----这是抹茶茶粉,更让他讨厌。
陈大川虽然经历很丰富,但知识面太窄,没有什么高深的见识,也是他的致命弱点,他不知道,赤木钦之请他喝的,却是每一百克就价值三百多日元的高级抹茶,他的一杯茶,恐怕就价值一百日元了----这样的奢华生活,恐怕也只有赤木钦之能够享受的起吧。
这种抹茶在茶芽生长期间,需要将整棵茶树都遮盖起来,采摘下来的茶叶经过蒸汽杀青后直接烘干,接着去除茶柄和茎,再以石臼碾磨成微小细腻的粉末,如此煞费苦心,可以说极为难得,怪不得几乎和黄金等价。这种抹茶茶粉,不但能够用来品茗,居然还能用来加工日本料理----它浓郁的茶香味,还有青翠的颜色,使得很多的日本料理和果子都会以之作为添加的材料。
侯东来放下茶杯,笑道:“赤木长官客气了,其实卑职等刚想说这句话。今后赤木先生有何吩咐,请尽管直言,卑职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赤木先生微笑,道:“好,有你们这句话,咱们就是朋友了。我相信咱们今后的合作,会很愉快的。其实你们今天来我这里的来意,我已经略有所知,请你们回去告诉李长官,你们留在公共租界里面的那些弟兄,明天早上就能回返,我已经有了很好的安排。”
侯东来笑道:“那自然是很好的---卑职很是好奇,想请长官给卑职稍稍揭秘一下,我们的弟兄……”
赤木钦之不由得大笑,道:“侯东来,你果然是属狐狸的!你是对我也不放心,非得让我给你汇报一下呀!”
侯东来略显尴尬,也跟着笑起来,道:“赤木长官,你非得实话实说!!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做小弟的,回去总要跟长官详细汇报一下,所以……”
“哈,侯先生,你倒是个仔细的人,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是个放荡不羁的风流浪子!”赤木钦之看着侯东来,道:“好吧,我就向你‘汇报’一下吧:明早上,你们的那些弟兄,都将身着公共租界日本警察的制服,由我们的手下带领着,排成整齐的队伍,伪装成巡逻的日本警察队伍,大摇大摆的从日本检查站走过去,回到华界,明白了吗?”
侯东来“恍然大悟”,其实这一招“鱼目混珠”并不高明,英国人只要拦住他们,稍加盘查,就能看出破绽,比如这些“日本警察”,身上既没有日本警察的证件,也不会一句日语,一问就会穿帮的。
但问题是,大上海上次的英国和日本人的冲突,双方已经损失惨重,英国人在欧洲,又面临着德国军队随时可能发动的进攻,英国人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是绝对不敢和日本人撕破脸的,---尤其是那些拿薪水的英国警察和他们手下的印度包头阿三,更是不会犯傻到,去招惹人多势众不要命的日本警察----以前双方也打过群架,日本人个个技术熟练,瞪眼不要命,别看他们身材矮小,却是最敢下手的。
侯东来知道又该是自己最拿手的“拍马屁”时间了,便鼓掌笑道:“长官高明!如果我是英国佬,也得佩服长官的妙计的!!”
“哼,侯东来,这个计划,除了当事人和我的心腹手下,我只告诉了你们两个,如果明天早晨出了问题,那就是你们走露了风声,到时候我就会主动找你们了。”赤木钦之的双眼,突然射出了凌厉的光芒,看得出来,这个人做起事来,比已经十分认真的一般日本人,还要认真几分的。
侯东来苦笑,道:“长官可真是考虑周到,租界里的这些人都是陈处长的心腹手下,他自然不会出卖他们;所以如果走露了风声,就自然是我侯东来一个人了----虽然我是军统局副局长,但这件事情上,也只能选择缄口不语了。”
赤木钦之大笑,道:“你呀你,整个上海都知道你经常拿军统开涮,小心戴局长,你的救命恩人,真的找你算账!!”
侯东来当然知道,赤木钦之对自己绝对是下过一番功夫研究的,便笑道:“他已经找过我好几次了,我也已经习惯了----长官放心,我和陈处长都是李主任最忠心的部下,自然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这样最好,既然你们这两个大处长今天亲自来访,又送来了如此丰厚的礼品,那么,我也要回敬你们李主任一份厚礼。”赤木钦之笑道:“你们看,这是一份我苦心搜集的名单,上面有共产党,军统,中统,甚至共产国际的嫌疑犯姓名及其住所,他们都在公共租界之外,我是鞭长莫及,不如送给你们,让你们将他们擒拿到案,也算是我给汪主席新政府成立,送上一份大礼吧。”
他说着话,就从价值高昂的大理石茶几的抽屉里,“随手”取出了两页稿纸,说话之间,就要将塔递给侯东来。
陈大川忽然伸手阻拦,道:“赤木先生,先别忙!!”
他指了指稿纸,笑道:“事关重大,卑职请您,照规矩办理,我们两个人,不能同时看到所有的名单。”
侯东来暗笑他的天真,赤木钦之明显是在试探两个人的反应,试探两个人的忠诚于否,因为如此重要的名单,不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交给两个这样的人----这份名单上的人,不论他们属于什么系统,都是抗日的中坚分子,可惜已经注定要落入魔爪,自己肯定已经是无能为力的,如果自己就此露出破绽,那可就是错上加错了。
侯东来笑道:“这样吧,陈处长,这份名单我拿着,你根本就没有看到,出了问题,找我侯东来一个人负责就可以了。”
赤木钦之大笑,道:“好,侯东来,你居然有这样的胆气,我就信你一次!!你拿着吧!!”
他递过了名单,侯东来略略看了一眼,便把它装进了自己的西装内兜。
陈大川此时才感觉到,侯东来做事相当大气,而自己在赤木钦之面前,则显得小气了----他这才回过味儿来,赤木钦之这只老狐狸,原来别有用心:这份名单,肯定早就已经交到了梅机关手中,梅机关也一定已经转到了七十六号的手里,赤木钦之明显是在试探两个人,虽然并不一定就是怀疑两个人是卧底,但初次见面,赤木钦之明显也是在考察着两个人的忠诚程度。
相比之下,陈大川谨慎有余,胆气不足;而侯东来则表现出对日本人,尤其是日本高级官员的绝对信任(也就是所谓的“忠诚”),并且敢于承担责任,这都是赤木钦之极为看重的品质----看来这个侯东来,今后还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交代完这件正事,三个人继续喝茶,继续聊天,也没有什么特定的话题,自然是“玻璃碴子进裤裆,碰到什么拉(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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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说的高兴,一个日本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十余岁的日本男孩,两个人都穿着英国式的披风,分外可笑的样子----不过在上流社会,这就是身份的象征;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仆,也都是纯正的日本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一行人进了屋子,匆忙在门口换鞋,见到客厅里有客人,立刻就像整队一般,齐齐整整的走到两人面前,客气的鞠躬,用日语说道:“两位先生,欢迎光临!!”
陈大川听得懂简单的日语,立刻拉了拉一脸傻笑的侯东来(假装听不懂日语,是侯东来的“绝招”),两人双双起身,向对方鞠躬还礼。
赤木钦之脸上带着无比和善的笑容,与这个女人,还有这个男孩,三个人之间用日语,叽里咕噜的交谈着,不时的发出了一阵阵的欢笑声,简直是“目中无人”了。
陈大川浅薄的日语水平这个时候就不够用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人说了些什么;而侯东来则根本看都不看他们,自顾自的端着茶杯,细品着日本茶的独特韵味----他装得很闲,可是他的耳朵和大脑,可都没闲着的。
这对母子,便是赤木钦之的妻儿,他们兴奋的向赤木钦之讲述着自己去杭州的奇妙经历,包括杭州的美景等等,还特别感谢了杭州宪兵队指挥官给予的保护和陪同,赤木钦之笑说早就给对方丰厚的礼物,对方才会对他们如此热情,赤木夫人说,赤木钦之不应该这样势利,人家杭州宪兵队方面,是真的出于对帝国官员家属的尊敬和爱护,才会如此热情的。
侯东来的职业就是刺探情报,他看似漫不经心的品茶,实际上,却在仔细的分辨着赤木家人谈话的每一个细节,他不关心那些无足轻重的情形,他需要抓住关键的信息----终于,赤木钦之终于让他抓住了最需要听的一句话:“下个月,天气就转暖了,我们再去一下杭州,我也很想看看杭州的美景了。”
然后是让侯东来惊喜的一句话,却是赤木夫人说的:“可是下个月,孩子就要开学了呀。”
赤木钦之这个上海公共租界和日租界的太上皇,没想到在家庭里面却是分外的和善,笑道:“没关系,我们不耽误他的学习,我们夫妻二人去,就当是再做一次蜜月旅行吧。”
三个人都笑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这句话,等于宣判了自己的死刑----本来侯东来顾忌的,就是那个十来岁的孩子,如果他也同去,侯东来是不好下手的,他从来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他认为,如果自己连这个孩子也不放过,那么他侯东来,也就成了和这些魔鬼一样的人了----好人难做,也得做呀。
赤木钦之是一个如此看重家庭的人,对于家庭的承诺显然一诺千金,他应该会信守承诺的,这就足够了----去往杭州的公路虽然有好几条,但赤木一定会选择最好走,最没有危险的一条,也就是所谓的“国道”而行,这就像是一道已经提前泄露了答案的选择题,侯东来现在要做的,就是布置人手,做好侦查和监视,掌握了对方的行踪之后,到时候动手便是了,没想到,这几天自己苦苦思考的干掉赤木钦之的计划,竟然原来这般容易。
特工的价值,就是如此,有时候动用各种技术手段反复侦查,也不如战略特工听到的一句话,看到的一件事,更能解决问题,毕竟,他们是潜伏在敌人肚子里的小虫子,没有什么能够逃脱他们的眼睛。
陈大川看了看侯东来,意思很简单,人家家人团聚,其乐融融,他们的事情也已经谈完了,应该告辞了----侯东来却向他连连摇头,表示现在还不能走。
看来陈大川这日语也真是白学了,连日本人的起码习惯都不知道:在当时的中国文化里,主人家和别人长时间闲谈,甚至端起自己的茶杯喝茶,就是表示结束谈话,请客人离开的意思;而日本人的习惯却正好相反,尤其是这一家的主人是上级的时候,更可以为所欲为,干什么都可以,甚至他去浴室洗个澡再出来陪客人聊天都可以,客人是绝对不能告辞的,否则,便会被认为是没有礼貌,非得要等到主人忙完了,说一声“今晚的谈话就到这里,两位辛苦了,招待不周”之类的废话,客人才可以起身告辞的。
陈大川不懂这些日本人的规矩,但侯东来的意思很坚决,他便极其无聊的喝着他不喜欢的日本茶,等着赤木家人谈话完毕,赤木夫人带着孩子和仆人回到后面的内室之后,赤木钦之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赤木钦之向两人低了低头,笑道:“两位,请原谅,夫人和孩子出去两天了,回来刚一见面,十分兴奋,不知不觉,怠慢了两位,实在抱歉!!”
“哪里哪里!!”侯东来笑道:“赤木先生是少有的好丈夫,好父亲,实在让人敬佩----我猜,夫人一定是去香港,观看新春赛马会了吧?据我所知,英国式的斗篷,正是上流社会出席赛马会的必要装束,不知道夫人和少爷,赢了钱没有?”
这一番话讲出,赤木钦之忽然有些失望----侯东来这个被人传说的神乎其神的“军统特训班状元”,原来竟是这样的自以为是,要知道去香港,即便是乘飞机来往,区区两天时间,还要游玩,这点时间,也确实略显仓促了吧?
侯东来的推理,根本就不合逻辑嘛!!
但赤木钦之没有必要纠正这个不懂装懂的中国人的自以为是,更没有必要向两个中国人暴露自己妻儿的真正旅途,便笑道:“侯处长,你果然是军统的高材生,这都能让你看出来!!不错,他们的确是去香港玩儿去了,但是很可惜,没有赢到钱,反而输了不少。不过,这也是对孩子的一个锻炼吧,大和民族,从来以敢赌必胜为荣,三百年来,我们以国运相赌,才有了今天无比辉煌的大日本帝国,我希望我的孩子,从小便能树立这样远大的志向,你们说对吗?”
“对,对,赤木先生果然是教子有方!!”陈大川恭维道。
“好了,两位,今晚的谈话就到这里吧,照顾不周,还请原谅。”赤木先生忽然说道:“今后我们就是朋友,希望你们经常来做客。”
“一定,一定,”侯东来两人起身,三个人互相鞠躬,客气个没完,然后才正式分别,侯东来两人在大门口拿回了自己的武器和证件,侯东来和近藤先生已经相互开起了玩笑,不时发出一阵阵的笑声----陈大川心里纳闷,侯东来这个家伙还真是自来熟,到哪里都能跟人混到一块,这也是一种奇特的本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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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在车里,不敢有丝毫的耽搁,驱车回到了七十六号总部,向李主任汇报了此行的成果,并且将那份名单交给了李主任。
李主任看完了名单,忽然感叹道:“不得不说,日本人就是人中龙凤,精英辈出。难怪人家能够战胜大清王朝,战胜罗曼诺夫王朝,战胜青岛的德国驻军,打败北伐军,战胜张少帅,取得一个又一个辉煌的胜利,造就一个威震世界的强国,你看人家的办事效率,我们中国人,确实不如人家呀!!”
侯东来两个人都跟着他连连点头,有些汉奸是被迫投靠日本人,有些汉奸,则是从骨头里面,都对日本人崇拜万分,恨不得能变成日本本土的一条狗,毫无疑问,李主任,就是后一种人,不,他不仅仅是日本人的一条狗,而且还是一条疯狗。
侯东来压抑着自己心中的仇恨和厌恶,忽然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道:“主任,名单我给您送到了,我求您千万不要把抓捕任务再派给我了,我实在是太累了!陈处长也是一样,你找几个能干的人去抓人吧。还有,麻烦您快点儿动手,这份名单现在只经过了我的手,如果明天名单上的人跑了,那我就是私通----对了,名单上哪一家的人都有,我到底是个什么罪名呢?‘私通国共’?‘私通两统’?!好费脑筋的!!”
“私通两桶?你还私通四条呢!!”李主任笑骂道:“吃这么点儿苦头就怨声载道,这就是你侯东来一贯的德行!!算啦,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们两个讲体面的家伙去做这样的粗活,我另外找人去做吧,你们都快滚回家里,抱老婆睡觉去吧!!”
李主任今晚上看来又喝了不少伏特加,他确实已经醉了,否则一段话之中,不应该出现两个重大的漏洞:第一个,便是“本来也没打算”这几个字,这几个字清楚的表明,李主任事先就知道这个名单,赤木钦之之所以给侯东来这份名单,就是为了考验他,看他是否是“那边”的人;第二个,便是“抱老婆睡觉”这几个字,李主任实在不应该这样说话的,他对侯东来这样说也就罢了,关键是陈大川是他的妹夫,陈大川的老婆,是李主任的亲妹妹,李主任如此说话,自然就太没水平了----陈大川的脸都尴尬万分的红了。
侯东来两个人出了主任办公室,李主任已经在主任办公室里打起了电话。
侯东来笑道:“陈老兄,你有空劝劝李主任,不要总喝酒了,即便要喝,也别喝这样的伏特加了;这老毛子的酒,度数太高,对身体伤害太大的。”
“东来,”陈大川忽然改变了对侯东来的称呼,笑道:“我替李主任谢谢你的关心,而且我觉得,今晚这一次联手,让我改变了对你的看法---上次的事儿……”
“老兄,今后我就喊你陈大哥,咱们是动刀动枪的人,打打闹闹免不了的!”侯东来大笑,道:“要我说,那天在会议室,我们两个就是最大的一对傻瓜,吴阿四和袁克让瞪眼睛,我们两个却红了眼,这不是笑话吗?走,找个夜宵店,叫上今晚跟着我们的弟兄们,咱们吃一顿去,我请客!!”
两人说说笑笑,简直是厚颜无耻的互相吹捧,甚至为此专门停下来,抽完了一根烟,才慢慢悠悠的继续走----等他们到了院子,忽然傻了眼:院子里密密麻麻都是发动了的汽车,每辆小轿车里面,还有那些卡车上面,慢慢都是七十六号特工和日本宪兵,架着机枪,杀气腾腾,可是,这些人都沉默着,没有人发出一丝杂音。
侯东来和陈大川互相看了一眼,他们什么都明白了----李主任对名单上的人进行的抓捕,早就准备好了,现在就要开始了。
带队的人是元修身和徐老三,两个人从汽车里爬出来,向侯东来和陈大川连连挥手,两个人便知趣的带着自己的人,开着汽车出了七十六号。
侯东来和陈大川他们找了一个七十六号附近的夜宵店面,开始吃夜宵,不多时,只见七十六号大院子里面的大队汽车,如同一条黑夜中的长龙,发出雪亮的灯光,冲了出来,然后兵分四路,扑向了大上海华界的各处地方……
仅仅五分钟之后,远处的市区各处地方就传出了枪声,显然,敌人的抓捕得手了,那些受到突然袭击的抗日同行和同志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抵抗。
此刻侯东来的心脏都在急速的抖动着,自己竟然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抗日同行和同志们,落入敌人的魔掌,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还要和身边的无耻敌人把酒言欢,没话找话,拖延时间----一直要等到行动结束,那些汽车开回来,他才能摆脱嫌疑,回到自己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