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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舒凡的回忆(三)

作者:王武帝 | 发布时间 | 2018-12-09 | 字数:10197
远处,有一片刺刀和钢盔,在阳光下反射着密集的光,那是一百多名日本士兵排成的整齐的队伍开了过来,他们脑袋上的乌龟壳如同绿色的坟头,下面是一张张因为疯狂的杀戮而夸张的脸,虽然他们大多数,还都只是十八九岁的孩子,但是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些孩子,事实上,他们所有的人,都已经杀过人了,要么是在战场上,要么是在新兵训练场上---那里有源源不断送来的中国各支部队的战俘,还有无数被以各种罪名送到这里的中国老百姓,都在这里,充当了日本军队老兵练技术,新兵练胆量的实验品。 比如一个中年妇女,就因为捡起了不少反日宣传的传单回家糊墙(不但她是文盲,而且她的整个家庭都是文盲,没有人认得上面的任何一个字),就被汉奸们抓到了宪兵队,又被宪兵队送到了野战部队的新兵训练场,成了新兵们刺杀训练的靶子,日本新兵们在老兵们的枪托和大头皮鞋的教训下,疯狂的将刺刀,一次又一次的扎进这个女人的肚子,有的人过于激动,居然将质地无比优良的刺刀,都硬生生的窝成了弯曲状态,日本军官和老兵笑得弯下了腰,这成了他们部队中的头等笑话。 联队参谋石原骑在马上,悠闲的看着地上的死尸,好像在欣赏着什么优美的风景一样,他的马蹄上也沾满了鲜血,几十只苍蝇兢兢业业的,在上面钻研着,这个中队的中队长已经战死,石原被临时派遣到这个中队担任指挥,虽然他很不情愿,因为他的请调报告已经被批准,理论上讲,他此时应该已经坐上了列车,前往中国南方,与中国重庆政府的正规军进行较量,而不是在这里,与那些土鳖的八路军和更加土得掉渣的民兵们进行猫捉老鼠的游戏。 石原看了看铃木少尉的尸体,脸色铁青,因为他觉得铃木之死,已经玷污了帝国军人的荣誉,铃木少尉身为帝国军官,实在不应该和对方一个小小的士兵进行单挑的----如果杀掉对方也算罢了,现在却和对方同归于尽,简直成了笑话。 小队不能没有人指挥,按照日本陆军步兵操典,石原提升酒井曹长为临时少尉,根据日军条例,他有这个权利。 石原少佐随后命令大队人马原地休息,让酒井临时少尉,带着自己的小队,还有另外一个小队的士兵去继续搜索老百姓,他的理由很简单:支那的女人都让你们享受了,你们当然应该更加卖力的。 酒井临时少尉,因为受到提升而分外卖命,他指挥着士兵进行着细致的搜索,在一处井台边,他终于发现了地道的一个入口,或者严格点儿说,可能是地道的一个入口,狡诈的中国人,不可能没有预防措施的。 正在原地休息的日本兵如同疯了一般的涌到了井台边,石原少佐微笑着走过来,向井台边上的一个上等兵轻轻一挥手,显然,他需要一个敢于打先锋,冲下去探险的勇士。 这个上等兵受到了少佐军官的亲自重用,自然是受宠若惊,他立刻就在井台边的大树上捆好了绳子,把绳子的另一端拴在了自己身上,手里拿着一支南部十四式手枪,沿着陡峭的井壁,一点一点的下到了井底,一到井底,他就立刻惊喜的发出了欢快的叫声:“少佐阁下,井里面有地道,有地道,真的有地道!!” 此时此刻,地道里的人可以清楚的听到他的叫声,事实上,地道里的七百多个乡亲,从早晨一直听到了现在,他们听到了所有的一切:拼刺刀,杀人,然后是轮番施暴,他们什么都听清楚了,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流血。 可是他们却没有反抗,地面上,是一百多个日本正规军,而他们的手里,只有十几支老枪,还有多达七百个老弱妇孺,一旦打起来,这些人都活不了,硬拼,是绝对不可能的。 村长把男人们都分了组,咬牙切齿却很轻声的说道:“大家准备好,狗日的要下来,就用红缨枪戳死他!!” 日本上等兵板桥,解下了绳子,紧紧握着自己的南部十四式手枪,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在黑暗的巷道中行进,地道当中浓重的潮湿的泥土的气味,让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在家乡的田野上寻找野花的感觉,家乡的野花,真的很香呀…… 他突然大叫了一声,于是二十二岁的日本上等兵板桥,掉进了地道当中一个深深的陷阱之中,三根锐利无比的铁钎子,瞬间就穿透了他的身体,把他钉在了半空,就如同一只,被放在火上烤的鸡!! 上等兵板桥的血,慢慢的流了下去,沿着铁签字,井台上的石原少佐和他的部下,清楚的听到了板桥上等兵的惨叫,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狡猾的中国人,果然善于伪装和阴谋,等抓到了他们,会用煤油,统统烧死他们!! 石原少佐不会因为一个部下的死,而轻易的改变作战决心,他很有耐心的再次挥了挥手,跟贪生怕死的中国人不一样,日本士兵们立刻争先恐后的争夺着绳子,一口气下去了好几个人,他们进入地道里之后,先用机关枪猛烈扫射,然后便一个紧跟着一个,排成单路纵队,慢慢的向黑洞洞的地道里看不见的死亡走去…… 还是惨叫,接二连三的惨叫!! 第一个士兵被同样的铁钎子扎死,第二个则落到了钉板上,第三个被大号的捕兽夹子,瞬间就打断了腿骨,他的惨嚎声,从井台下传了出来,很快又有新的士兵下去,把这唯一的伤员抬了回来,至于三个士兵的尸体,这样的环境之下,根本无法带回来的,下去的士兵们,只能按照“老规矩”,用刺刀将三个人的一只手慢慢的割了下来,这三只断手,就代表着三个人的灵魂,活化之后,将住在陶瓮之中,回到日本,光荣的进入他们永远的家:靖国神社。 到了现在这个局面,石原少佐真的有些恼火了,在他的命令之下,日本兵开始把成捆成捆的手雷扔进了地道(对他们来说,这是难得的大方,回去之后,少不了被大队和联队的军需官们痛骂),巨大的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来,大地都在摇晃,世界都在震颤,连空气也都在哀鸣!! 地道里,梨花抖落了身上的土,她并没有过分的担心,因为她知道日本人炸毁的,其实仅仅是一条假地道而已,这是村民们长期总结出来的经验---是的,在死亡面前,任何人都会突然变得聪明的,哪怕他们从来没有读过书,识过字。 日本的士兵们很快用铁锨挖出了空无一人的地道,石原少佐焦躁的在地上来回踱步,像一头躁狂的猛兽,身后的苍蝇,成群结队的跟着他,在它们眼里,也许眼前晃动的这一只巨大的怪兽,在不久之后,也会安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上面开了好多个口子和大洞,露出鲜美的血液和碎肉,让它们大快朵颐…… 此时此刻他的士兵们,坐在成堆的尸体旁边仅仅几十米远的地方,用力的啃着坚硬的军用饭团(为了防止饭团在酷热的天气之下发臭,后勤部门自作聪明,加入了很多的防腐剂,结果,这种饭团现在硬的像手雷一般),酒井曹长现在十分后悔,他下令焚毁了村庄,村子里的几乎每个院落和每间房子都已经被点燃了,他们现在不但没有歇脚的地方,而且都是在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村民饲养的牲畜,也被大火活活烧死,或者早就逃之夭夭了----于是只能啃坚硬的饭团。 再说,本次扫荡,为了防止士兵们感染痢疾,上级已经明确下令,禁止士兵们使用任何地方村庄里的牲畜和食物,如果石原少佐不来这里,酒井曹长还能自作主张,让手下的弟兄们过过嘴瘾,可是现在,连他自己都只能啃这样的铁饭团了。 日本兵们先后吃了防治流行病菌的药片,然后才敢喝中国人的井水,就这样,在浓重的血腥气味,浓重的焦糊味道和无数的苍蝇密密麻麻的包围之下,极度疲惫的他们,还是躺在地上,用军帽盖住了自己的脸,呼呼大睡,对于他们来讲,每一天都有可能成为生命当中的最后一天,所以他们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 下等兵山本,此刻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说什么也睡不着的,这是他第二次参加实战,第一次打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他们追击一支“打了就跑”的八路军游击队,或者叫县大队,也可能叫什么区小队----谁知道呢,中国人的门道花样,实在是太复杂了----将他们追击到了一条深深的沟壑当中,十五挺轻机枪和掷弹筒疯狂射击,进行着火力压制,二十几个中国人从沟底拼命的向上开枪,挣扎着,想要爬上沟来,结果统统被密集的机枪子弹和乱七八糟投进来的手雷所包围,结果他们个个都被打得四分五裂,整整一条沟壑的底部,满满都是鲜血,从上面看下去,就好像流淌着一条红色的河流…… 石原少佐不知道,此刻他苦苦追寻的对手,其实就在他自己的脚底下,狡诈的中国人成功的利用了人类思维上的弱点,地道的主干道,就在村子里的主街道下面,因为没有人会挖开自己脚下的路,让自己无路可走的。 地道里的村长从一个小小的瞭望口,甚至看到了正在吃干粮的下等兵山本,村长决定立刻转移,趁着日本人正在休息,现在就是最佳的逃生时间。 我们不得不佩服那个年代,我们先辈们伟大的创造力,在冀中广大的千里黄土平原,往往几个甚至几十个村子的地道,都连成了一片,形成一个巨大的网络,能够在日军扫荡的时候,最大程度的保留老百姓的生命。 村长现在决定,将七百多个乡亲,转移到别的村子下面的地道中去,久经战火考验的人们有条不紊,一个接一个,排成了单路纵队,沿着地道向前走,前面有民兵引路,后边有民兵压阵,人们正在一步一步的离开死亡,很多人的脸上,开始重新出现了笑容。 村长抽着旱烟,挥舞着手臂轻声说:“大家放心走,这条道上,没有陷阱!!” 眼看就要出村了,人们已经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但是他们忘记了一件事,就是多达七百多人,无论在地面还是在地下,一同行动的话,总是会带来声音的,而狡猾的敌人,此刻并没有放松警惕。 地面上的石原少佐,似乎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他已经顾不得什么体面,顾不得自己整洁的少佐军服,趴在地上的泥水里,把自己的耳朵伏在了地上,有了他的示范和榜样,立刻有不少他的部下,放弃了休息,也纷纷趴在地上,照此办理。 今天村长不在状态,犯了好几个大错,现在他又犯了一个大错,他忽略了一件事:孩子。 大人们固然可以训练有素,不吵不闹,可是孩子们却偏偏不会,尤其是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们。 一声刺耳的啼哭,突然在地道的黑暗与寂静中炸响!! 这个九个月大的孩子的母亲,立刻咬着牙,流着眼泪,狠命的用手捂住了孩子的嘴,任凭孩子幼小的身体,在她的手中疯狂的扭动着,一直到慢慢变硬…… 周围的村民都哭了,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谁的孩子啼哭,谁就要亲手捂死她的孩子,为了七百多人的生命,必须无条件,放弃他的生命,这又是日本人犯下的滔天罪行当中的一个,这笔账,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日本人还回来?! 但这一声啼哭已经足够了,人们立刻就听到了地面上日本兵发了疯似的狂吼,还有石原少佐激动的叽里咕噜的日本话:“就在这里,给我挖,把这些卑劣的支那猪,都给我挖出来!!” 尖锐的铁锨声音传了下来,地道里的人们开始惊恐的骚动,村长挥舞着一支陈旧的匣子炮,高声喊道(此刻他已经没有必要再轻声细语了):“大伙快跑,快跑,给我留下三十个人,三十个不怕死的男人!!” 于是,几十个手中拿着红缨枪和破旧枪支的男人们不声不响的留下来了,虽然他们也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 梨花和她的婆婆,在混乱中跑散了,黑暗之中,村子里的少年陈波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嫂子,你不要怕,跟我走,快跟我走,没事儿的!!” 一时之间,梨花只感觉天空中到处都传来了,那些可怕的铁锹声,每一声疯狂的挖土声音,都像是在她的心脏里面,狠狠的挖了下去…… 梨花知道死亡已经临近了,她不想死,她想她的丈夫,他现在到底在哪儿呢?他是不是已经和鬼子干上了?他被鬼子打死了吗? 地道的某一处,终于轰的一声坍塌了,日本士兵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先是机枪手,然后,是整整两个小队的士兵,涌进了地道,排成单路纵队,一边开枪,一边搜索前进,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的陷阱,这更证实了他们的判断,这才是真正的地道,大批的中国老百姓,正在前面不远处恐惧的狂奔---他们的哭喊声,已经清晰可闻了!! 日本石原少佐,耐心的等待着,地道里那几百名老百姓,也许有上千名吧,被押出地道,他已下决心,将这些可恶的中国人,统统烧死,只有这样,才能震慑那些敢于依仗这些卑鄙的地道,负隅顽抗的中国人。 日本人的机枪很快就响了,站在最前面的民兵李二牛的下巴立刻就被轰掉了,吕元庆的胸前开了一朵大花,还有几个人哼了一声,就手舞足蹈的死掉了,日本人的火力,在狭窄的地道之中,显示出了极其可怕的威力。 村长带着男人们趴在地上,狂吼道:“狗日的日本狗,你们给老子上来吧!!” 狗日的日本人,继续射击了足足一分钟才敢冲上来,这倒方便了几百名老百姓的快速逃跑;冲在最前面的日本机枪手一边开火,一边放肆的大叫着,他认为,在这地道里,只要手中有机枪,就是地道里的上帝,没人可以抵挡的。 可惜他错了。 在黑暗中的村长,估摸着他的位置,猛然就是一枪,这一枪打的真准,立刻就掀掉了他的半张脸!! 他身后的日本兵迅速卧倒,马蜂一样的子弹立刻就飞了过来,十几个中国汉子,尽管都趴在地上,可是在两秒钟之内就被乱枪打死了,地道太过狭窄,根本无遮无拦,这样下去,很快都会被敌人干掉的。 村长趴在地上,他的嘴唇都咬出了血,猛然喊道:“大家伙,撤,撤,往油洞子里撤!!妈的,不怕死的男子汉,都跟我走!!” 此言一出,十六岁的李柱子立刻就嚎上了,十几个汉子夹着他,疯了也似的向油洞子的方向跑,李柱子边哭边喊:“村长,村长,我还是独苗呢,我还是独苗呢!!” 日本兵的乱枪射击,又打倒了五六个狂奔之中的汉子,村长和李柱子等人,已经跑进了旁边的一条岔道,他们唯一的一点欣慰,便是此时已经听不到老百姓的哭喊声了----人在危急之中,能够跑出他们平常想都不敢想的速度来,这也许,就叫做某种奇迹吧。 酒井临时少尉的左臂已经被卫生兵包扎好了,他提着一支南部十四式手枪,冲在队伍的最前面,紧紧跟着中国人,毫不犹豫的跑进了向左的地道,对于酒井临时少尉来讲,今天他手下士兵们的惨死,已经让他一下子对中国人的性格了解了很多,在这些卑劣腌臜的支那人眼里,保命永远是高于一切的,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卑微苟且的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惜他判断错了,中国人在被逼无奈的时候,也会疯狂的进行反击-----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几十缸香油,刚刚扯开了密封的香油,香油的香味儿,让酒井临时少尉飘飘欲仙,他拿着手枪,呆呆的站着,一动不动。 他已经知道了这些支那人的意图,在这样狭窄的空间之内,开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就连逃跑,也都已经不可能了----中国人马上就要点燃这些香油了,难道他的腿,能跑过烈火吗?! 村长对李柱子苦笑了一下,道:“柱子,柱子,下辈子,我赔你们家一个儿子行不?” 李柱子满脸都是眼泪,拼命的点了点头,村长大笑着,把手里的火柴轻松的划着了,巨大的火焰的海浪,瞬间就把一切都吞没了!! 满身是火的人们,在狭窄的地道里拥抱着,翻滚着,不论,他们原来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他们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体会着前所未有的解放和坦然,毕竟,生命终究是灿烂的…… “支那人统统的,统统的杀掉,统统的杀掉!!”地面上的石原少佐,此时能够做出的反应,恐怕也只有如此歇斯底里了,他疯狂的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将成捆的炸药,嗤嗤冒着白烟的炸药,被扔进了各个方向的地道口里,无论是真还是假,统统都要炸毁掉!! 这些炸药,原本是他们为工兵部队携带的备用炸药,联队长特意交代,一旦联队主力发现了共产党的野外兵工厂,就必须炸毁,工兵部队携带的炸药可能不够用,到时候他们就要将这些炸药送给工兵部队----现在疯狂已极的石原少佐,哪里还会顾及这些,炸塌这些该死的地道,炸死这些该死的卑贱的支那人!! 巨大的爆炸声当中,大地都在摇晃,陈波拉着梨花,依靠着本能疯狂的奔跑,跑着跑着,他们就和大队的人跑散了,他们身后的地道在一块一块的坍塌下去,陈波依靠着地道墙壁上的几盏油灯,茫然的望着面前蛛网一样的地道,惊恐的问梨花说:“嫂子,我们,我们这是要往哪里跑呀?!” 梨花喘着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慢慢说道:“别跑了,兄弟!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咱们今天就死在这里吧!!” 于是陈波也坐了下来,喘息着说道:“嫂子,他奶奶的,挖地道也有我的份儿,可是我自己挖的地道,到现在我自己都跑糊涂了!!”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巨大的爆炸,再次发生了,巨大的冲击波袭来,碎土块儿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梨花居然从碎土块当中,闻到了香油的香味儿,仅有的几盏油灯也熄灭了,地道变成了可怕的黑暗。 两个人摸索着,在黑暗当中终于找到了一块“平地”,紧紧依偎着坐下了。 陈波忽然笑道:“嫂子,你看这多好,再来这样一下子,整个地道就塌了,把咱们两个一下子就囫囵个埋了,根本就不用挖坑!!” 两个人就笑。 极度的混乱中,一百多个乡亲稀里糊涂的走上了地面,他们惊喜的望到了成片的高粱地,离他们竟然仅有几十步之遥!! 但他们同时也看到了日本士兵们手里乌黑的枪口,还有这群野兽脸上露出的狰狞笑容,于是一场关乎生命的赛跑,立刻就开始了。 一百多个乡民,毫不犹豫的冲向了高粱地,而日军的机关枪和几十支三八式步枪也在同时开始了,这是一场人类和子弹的赛跑,密集的扫射之下,中了枪的中国人好像在舞蹈一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他们倒在了祖祖辈辈辛勤劳作的农田之中,他们的鲜血,也将滋润着这些田地,今年的庄稼,估计会长的很好…… 下等兵山本瞪着血红的眼,一边开枪,一边流泪,他实在已经厌倦了这场战争,可惜,没有人能够听到他的哭声,他的哭声已经被淹没在了巨大的枪声,和人们巨大的哀嚎声中了。 然后自然又是老一套的剧情,日本士兵嗷嗷叫着,冲了上来,用他们步枪上的刺刀,就像用锥子钉鞋一样,将地上人类的身体,戳得千疮百孔,鲜血此时也已经不再珍贵,每个人的血液如同水流一样放肆的奔流着…… 这些老百姓被杀之后,尸体上又被浇上了一些汽油,那是日本人为长官部的军用摩托携带的备用汽油,此时也根本不管不顾了,冲天而起的黑烟中,带着浓烈的腥臭味和焦糊味儿,这样的气味儿,会让人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身在地狱。 下等兵山本忽然呕吐起来,他现在终于明白,有一天,甚至就在今天,他自己也将在这样的味道中死去,难道自己年轻的生命,就是为了换取靖国神社里面那一块薄薄的牌位吗?! 这个世界,难道还有比这更为可笑的事情吗?! 石原少佐瞪着血红的眼睛,拄着战刀,立在地上,此时此刻,他好像也已经知道,这个村庄,也许就是他自己的坟场了。 因为四面八方,都传来了至少几千名八路军和民兵的喊杀声,密集的中国子弹,也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打了过来,而此时石原少佐手底下,仅仅剩下七十多个士兵。 石原少佐下达了很多口令,他是一个职业的军官,他当然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他真的能够应对吗?! 石原少佐爬上了一所房顶,这是他们放火之后,村子里仅剩的几所房子之一,在他的身边,布置了一挺沉默的重机关枪,机枪手和他的弹药手,都默默的看着村外,他们也许明白,自己今天,已经回不到军营了。 石原少佐端着望远镜,很快就看到了,几千个拿着破烂武器的中国汉子,向他所在的村庄冲了过来,有的人的手中还挥舞着白底红字的大旗,上面写着大大的“报仇”两个字,人群后面的几十挺轻机枪,已经将雨点一般的子弹,泼洒到了日本人的阵地上,日本人现在才明白了一个词,叫做“报应”,这个村庄的大部分房屋,都已经被他们焚毁,要么正在剧烈燃烧,要么已经烧成了灰烬,仍然在散发着巨大的热量,根本无法驻足,更不用说趴在里面作战了,于是,日本人的阵地面积变得很小,已经成为了八路军绝好的密集射击的靶子。 石原少佐冷笑,轻轻挥了挥手,身边的重机枪响了,密集的子弹,拖曳着光芒,就好像一片片秋天飘落的黄叶,现在每一片这样的叶子,就带来一个死亡,一片叶子,一具尸体,又一片叶子,又一具尸体----生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卑贱便宜,难道人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在某一天,被一个这样的子弹,强行的夺走生命吗?! 在密集冲锋的人群中,就有梨花的丈夫,他的胸口中了一颗轻机枪子弹之后,他竟然还努力的向前冲了好几步,他倒下之后,伸手紧紧抓住了一把沾着自己鲜血的泥土,把它捏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形…… “歓喜の女神 聖潔の美しさ に輝いて大地を照ら して私たちの心の中に情熱が満ちてあなたの聖堂に来 たあなたの力は人がすべての分岐 をなくすことができるあなたの輝きを照らしてくれ た人々は兄弟……” 不知从什么遥远的地方,轻轻的传来了什么美妙的歌声;天空中或许有仙女在舞蹈,她们一定会在人们的上空盘旋流连,让相互厮杀而升上天堂的人们的灵魂,放下彼此手中的武器,让人们成为兄弟,不管他们生在哪里,信奉的上帝叫什么名字…… 下等兵山本,在激烈的战斗当中,疯狂的哼唱着欢乐颂,再继续向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射击,这实在是一个很荒唐.很讽刺的情景!! 可是,这一切,又能怪谁呢?! 一个,又一个,下等兵山本不停的射击着,看着死在自己枪下的中国人,毫无兴奋的感觉----射击这种技术,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一门技术,可惜却是人类刻苦练习了几万年的技术----从石头,到弓箭,再到枪炮,未来,可能还有更加可怕巨大威力的东西…… 后面的地道,已经塌了;前方的地道,也已经塌了,换句话说,现在梨花和陈波,已经被活埋了,只不过是,这个活埋他们的坑,比别人的坑大了一些罢了。 于是梨花哭了,陈波也哭了,哭过之后,陈柏忽然抱住了梨花,喘着粗气,苦笑道:“嫂子,你别哭,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陈波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在黑暗中,两个人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靠触摸,感知着彼此的存在,梨花的手指划过陈波的脸庞,分明的感觉到,他的脸在强烈的抽搐着。 梨花的身体也在剧烈的哆嗦着,她忽然搂紧了陈波道:“陈波,你告诉嫂子,陈波你,你到底有没有和女孩子亲热过?” 陈波慌乱的摇着头,除了摇头,他也实在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了----现在看来,还不如被日本人的机关枪打死算了,这样还能更痛快一点。 梨花苦笑,说道:“你还没有真正做一回男人,就要死了,也真是白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她的话,说到了陈波的心里面,陈波的身体剧烈抖动着,忽然叫出声音来,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偷听了:“嫂子,好嫂子,你也是女人,把你,把你,给,给我吧!!” 两个人就又都哭了,陈波摸索着,梨花也摸索着,一件一件的,把彼此的衣服都脱了下来,两个人脱光了所有的衣服,梨花忽然站起身来,说:“陈波,你看嫂子好看吗?” 黑暗的地道里,哪里还能看见任何东西,可是一个男人却在疯狂的说道:“好看,好看,嫂子,你真好看!!” 陈波摸索着,疯狂的扑上来,抱紧了梨花的身体,疯狂的在她的身上抚摸着…… 此时此刻,天地好像都凝固了,彻底凝固了,地道里的两个人,忘了战争,忘了生死,忘了俗世的一切规矩,只记得眼前的一个人和脚下的一条路,两个人疯狂的抱在了一块,慢慢的,慢慢的,躺倒在了潮湿的泥土上…… ----- 村庄仅剩的几所房子之一的屋顶上,下等兵山本在数着自己打死的敌人:一个,两个,三个…… 其实这很简单,只要瞄准了你准备要打死的敌人,然后扣动一下手里的三八式步枪的扳机,你的身体会抖动一下,肩膀被沉重的撞击一下,然后再等上一秒钟的时间,就足够了。 一个生命,在一秒钟不到的时间里,就从生龙活虎,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团血肉,三八式步枪的子弹壳,快乐的从抛弹口里蹦跳出来,新的一颗子弹又上膛了…… 步枪的枪托,一下一下的撞击着他的肩膀,他忽然想起了他的母亲,下等兵山本开始憎恨起这场战争,他在不断的制造死亡的时间里,眼前掠过了聂小根,掠过了白兰子,掠过了无数的他杀死的和参与杀死的中国老百姓的脸,谁能想到,在他十七岁的记忆中,竟有着长达一年的血腥历史,他年仅十六岁就加入了军队,这是违反日本陆军省规定的,但是他的家族,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耀,打通了重重关系,为他办理了服役手续,欢呼雀跃着,将他送上了战场---现在他终于认识到,他们的家族里面所有的人,都已经疯了…… 十七岁的花样年华留给他的,只是飞溅的血水,和一个一个短暂而又残缺的美丽的生命-----お母さん,お母さん,母亲大人!!难道你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让我们去互相残杀吗?!如果这样,我们的生命还有什么价值?! 那个八路军中了我的子弹,他死了,佐佐木的脑浆飞到我的脸上了,他也死了…… 下等兵山本,在这个残酷的热天里,忽然之间大彻大悟,而与此同时,在坍塌的地道里,在逐渐减少的空气之中,十八岁的新婚少妇梨花,正在和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陈波,进行着生命当中的最后一次疯狂…… 很多的日本士兵,被对方的捷克式轻机枪密集射过来的子弹,打成了筛子,然后,越来越多的子弹,就像聚集在凸透镜焦点上的光线,汇聚在了最后的这个房顶之上!! 一股凄厉的中国喇叭声音也响了起来,几千名不怕死的中国士兵,挥舞着战旗,又冲上来了,这是最后的总攻击了。 石原少佐整理好自己的军装,拎着自己的指挥刀跳下房去,他要去和他的对手们去拼命,去维护自己武士的最后尊严。 于是,下等兵山本很认真的端起了自己手里的三八式步枪,学着那个八路军小战士的姿势,瞄准了不远处的石原少佐,向他的后心部位开了一枪。 这一次,枪,没有卡壳。 石原少佐踉跄了几步,猛然趴在了地上,他的两条腿,还在疯狂的抽搐着…… 下等兵山本扔下了枪,他站了起来,向天空大声的笑,根本不在乎身边,悠然飞过的密集的子弹。 战争就要结束了,他忽然对自己说。 ------ 这场战斗,终于在傍晚时分结束了,它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社会部的干事舒明春同志,也就是舒凡女士,在战斗当中被一颗日本人掷弹筒发射的榴弹碎片所伤,她被紧急送往了战地医院,然后,又通过地下党组织的帮助,进入了北平市内的医院进行治疗----幸好是弹片伤,如果是枪伤,在北平市根本进不了医院的。 时间不等人,她的同志们在这场战斗的当天晚上就离开了这个村庄,而舒凡在长达几个月的治疗之后,终于恢复了健康,被留在了北平地下工委工作,直到现在,被一个特殊的命令,直接从北平派到了大上海,阔别已久的大上海,现在,她回来了。 新的战斗,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