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三大案（六）：最后的回答

与此同时，公共租界。 一条偏僻的马路上，刘云医生走进了街边一家小小的早餐店面，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了吃早饭的客人，所以不大的店面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在做一些清理工作，上海人都知道，这样的早餐店，并不提供午餐服务，只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才会提供晚餐，然后到七点半就准时关门，以便第二天早上能够早起，这实在是一个很劳累的行当。 刘云跟老板打了招呼，早餐店的老板看着她一身的精致装扮，似乎有些不大相信，面前这样一位如此有身份的女士，会走进自己这样寒酸的店面。 “小姐，想吃点什么？”老板大约四十岁年纪，一张脸饱经风霜，一看便是个“有故事的人”。 “不了，老板，我来找人，欧小姐在这里吗？”刘云微笑道，尽管她的脸上笑容依旧是那么自信迷人，但是她的双目之中，此时已经充满了某种焦急，这对于斗争经验十分丰富的刘云医生来说，可是很少见的情形。 老板一听到“欧小姐”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看着刘云，然后又警惕的观察了一下四周，才忽然说道：“哪个欧小姐？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的。” “就是嘉兴南湖的欧小姐呀，她常在你们这里吃早餐的，我找她有急事。”刘云看着老板，她的左手，忽然悄悄的指向了自己的左腿，晃了两下，这真是个奇怪的手势，因为奇怪，所以才不会被别人滥用，只有那些“自己人”才知道，这是中共党员之间的一种联络手势。 于是这位“老板”，中共地下联络站负责人老孟，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做一次选择了：这个女孩子使用了上海机关规定的紧急联络暗语，而且是只有高级领导人员才知道的紧急联络暗语，但她这个人，自己却从来没有见过，显然她并不属于自己所在的这个系统，这显然是不合规矩的----以往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上级会派一名联络员带着别的系统的人员过来，从没出现过像她这样单身一个人闯上门来，单独进行联系的。 但这个女孩子，眼中充满了焦虑之色，今天又是这样特殊的日子，反日大游行正在不远处的大街上进行着----很明显，这个女孩子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进行通报，她来不及走正常程序。 可是，如果她是敌人的坐探呢？！这会不会是敌人一个大胆的圈套？！ “你找欧小姐呀？好，跟我来吧。”老板微笑，他决定赌一赌，如果对方真的是敌人派来的坐探，那么现在自己这里，一定已经被敌人团团围住，自己是不可能逃脱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先干掉这个女探子再说；如果对方真的是自己的同志，那么必然真的带有紧急情报，自己也必须要冒险和她接触的。 刘云没有多想，现在的她，也实在来不及多想，跟着老板撩开门帘，走进了后院，后院里只有两间平房，一进平房的门，一把枪，就已经顶在了刘云的头上！！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而与此同时，老板也已经出手，闪电般的从刘云手中抢走了她的手包，打开一看，却都是一个正常女人所该携带的一切，没有手枪，没有可疑的任何物品。 “你是谁？你找欧小姐到底有什么事？”老板冷笑道，看着眼前的时髦女士，现在还不能认为，她就是自己人。 “我是自己同志，有紧急情报需要传递给毛大姐，希望你们能够尽快通知。”刘云面不改色，语速却不知不觉的加快了：“根据准确情报，敌人的杀手，已经掌握了毛大姐的行踪，今天就要对她动手了，请立刻通知她转移！！” 老板似乎怔了怔，旋即说道：“说出你的代号，上级，我们必须进行核实。” “对不起，我和你们不是一条线上的，根据纪律，我的代号和上级，都不能向你们泄露。”刘云道：“情况紧急，我来不及走正常程序，只能冒险直接来见你们，请你们……” “我们凭什么信你？！”年轻人冷笑道：“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日本人和七十六号派过来的走狗？！” “你的名字，应该叫做牛立武，原来是建筑工人，你的左腿曾经被一根钢筋刺穿过，在我们医院就医，是我给你拔除钢筋，保住你这条腿的。”刘云微笑道：“一年不到，你就不认识我了吗？” “你，你是刘云医生？”牛立武震惊道，又仔细看了看，惊喜的说道：“真的是你！！我没想到你也是……” “你现在看我，到底是像共产党，还是像七十六号的汉奸？”刘云微笑道。 “老板，我可以担保，她绝对不是汉奸，这位刘医生很有正义感，很有爱心，救了我们不少工人兄弟的。”牛立武突然收回了枪，看着老板，说道。 “可是我看她也不像是我们共产党，我们共产党员，怎么会打扮得跟花瓶一样？！”老板严肃的看着刘云，道：“你这样的资产阶级做派，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党员该有的作风。” “这是我的身份掩护，我的身份要求我，必须要这样穿着打扮！！”刘云大怒，道：“这位同志，你的真名叫孟学文，原来是皖东根据地的游击大队政委，在日寇的扫荡当中受过重伤，然后才被调入了上海，从事地下工作的，对不对？”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孟学文大惊，道：“我的档案，应该是保密的！！” “这是机关人事部门的一个同志紧急交代给我的，作为我们进行紧急联络的凭据，这个同志不知道你们的位置，而我也只是知道你们的大概位置，却不知道和你们联络的方法。”刘云苦笑道：“我寻找你们已经找了一个小时了，时间紧迫，毛大姐危在旦夕，你们必须赶紧想办法！” 孟学文却还是对刘云这样的“资产阶级小姐”充满了警惕，他慢悠悠的说道：“就算你说的是实话，我们可以想办法；但你，必须呆在这里，直到毛大姐得到消息之前，你哪里都不能去！！” “到了现在，你还是信不过我，也真是个呆子！！”刘云气得连连跺脚，咬牙道：“也好，孟学文同志，我不跟你争执，免得浪费时间；我就听你的话，留下来给你当人质，你们赶紧去想办法！！” 看到刘云如此焦急的表情，孟学文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敌人的探子，不会有这样的社会身份，更不会顶着这样的身份来“共党窝子”里面亲身冒险，如此看来，这位女同志的身份是真的，而毛大姐的确有危险，他必须及时通报。 孟学文道：“好吧，刘云同志，你有什么消息，要我传递给毛大姐？” “请你告诉毛大姐，七十六号的汉奸头子袁克让，带着他手下二十来个精干的杀手，正在公共租界搜寻她；更可怕的是，她的第三号联络员，已经叛变，请她立刻转移，并且将那个叛徒立刻除掉。”刘云激动的说道：“毛大姐必须立刻离开公共租界，进入法租界，然后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销声匿迹三天，不要与任何人联系，三天之后，组织上会派人用第二号紧急联络方案主动找她的！！” 刘云一连串的“立刻”，表明了事态的极端严重性，孟学文哪里知道，侯东来得知了七十六号要杀害毛丽瑛的消息，立刻就通知了汪锦元，可是汪锦元受到严密的监视，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机会，从上海机关的一个联络站得知了毛丽瑛同志下属的这个联络站的存在，汪锦元无法亲自通知潘副书记，只好反过来，让侯东来手下的刘云同志担任了这个任务。 刘云又打破了常规，找到了上海机关人事部门的一个同志，打听到了这个联络站相关人员的情况和大概的位置，费尽心机，才找到了这个偏僻的联络站的所在----谁能想到，秘密工作条件之下，进行一场营救行动，居然需要跨越四个系统，严格的保密规矩，此刻反而成了难以跨越的山峰，等到刘云找到这个联络站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四个小时，宝贵的二十四个小时，就这样耽误了。 所谓“第二号紧急联络方案”便是在报纸上用暗语发布消息，这是一种只有当事人才能破译的秘密联络语言，而且往往只使用一次，所以极为保密，比如刘云，虽然知道“第二号紧急联络方案”的存在，却不知道它的实际内容。 “好的，好的，我立刻就去！！”孟学文连连答应，道：“刘云同志，实在对不住，我态度实在不好，我检讨……” “老孟同志，我在这里等着你的消息，你快去报告，快去呀！！”刘云终于按捺不住，连声催促道。 孟学文匆匆奔了出去，刘云忧心忡忡的坐在了一把破旧的椅子上，静静的等待着消息，她明白，毛丽瑛女士的生死，将在短短的半个小时之内决定…… ----- “小苏，你将手里能调动的人员都带过来，现场伤员太多，需要人手，好了，就这样。” “老胡，立刻带着你的工会所有人员，赶到示威现场，帮着抢救伤员，抬担架……” “小朱，你立刻去广仁医院，利用你和院长的亲戚关系，请他将几辆救护车都放出来，再配上足够的医护人员，快点赶到公共租界示威现场，现场伤员太多了，重伤员需要第一时间送到医院……” 公共租界的一间公寓里面，中共上海机关委员，妇女工作委员会主任毛丽瑛女士，一个又一个的打出了电话，打给那些她手下的同志们，进行着紧急布置。 青帮流氓们对无辜民众大打出手，事态紧急，必须抓紧时间抢救伤员，为此，毛丽瑛只能打破惯例，没有通过手下的通讯员，而是直接打电话给相关同志，布置紧急任务。 她的电话，是一条私自安装的非法线路，通过公共租界电话局面的自己同志，神不知鬼不觉的接入到公共租界的自动交换机上面，具有和普通电话一样的功能，却还有一个特殊的好处：只有毛丽瑛能够打给相关同志，而这些同志手里的电话，却不可能回拨给她，这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一种保护。 毛丽瑛刚刚放下了电话，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很有节奏的敲门声，三三二，这是自己同志，毛丽瑛起身，来到了门边，先后解除了三重保险，这扇经过加固的铁门方才打开，进来的是她的警卫员小李，后面还跟着一个身着西装的年轻人，毛丽瑛自然很熟悉他，这是她身边的第三号通讯员，专门负责和外地的同志联络的。 毛丽瑛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已经跟了她三年的通讯员，现在已经成为了叛徒，受七十六号东亚研究室主任袁克让的委派，前来引诱她走入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的，而袁克让之所以不“登门拜访”，当然是因为如此重要的共党大人物身边，自然会有警卫人员，会有防范措施，几乎一定会发生交火，枪声一响，公共租界的外国巡捕很快就会赶到----袁克让可不想成为他们的俘虏，这是只有吴阿四这样的蠢货，才会办的蠢事，他袁克让，自然会想出更“巧妙”的办法。 袁克让不知道，他身边的人里面，有一个竟然是侯东来下属小组的成员，这个人及时得到了第三号通讯员叛变的消息，迅速报告给了侯东来---当然，他只是知道自己报告给了上级，至于这个上级到底是谁，他也是不知道的，更绝对想不到，这个人竟然会是“铁杆汉奸”侯东来。 袁克让通过青帮的消息源，秘密抓不了这个通讯员，只经过了简单的审讯，这个人就招供了---原因也很简单，袁克让同时抓捕了他的女朋友，威胁他，如果他不就范，会有十几个袁克让的手下，轮流强暴他的女友，这种毫无底线的汉奸，是绝对说得出做得到的，通讯员只能妥协，打算依靠出卖自己的老领导，来换取自己和女友的生命----袁克让对他进行了三个小时的培训和演练，直到袁克让满意了，才让他粉墨登场---袁克让并没有打算活捉毛丽瑛，既然李主任下过明确的命令，只要死的，他袁克让又何必多此一举，给自己找麻烦呢。 “小周，你来了，有什么事吗？”毛丽瑛满面和善，微笑道，她没有丝毫领导的架子，让谁都感到无比的亲切。 同志们都称她为“毛大姐”，自然是有道理的，这是一个从来也不轻易批评人的好领导，永远都是那样的和蔼可亲，作为上海工人运动和妇女运动的资深领导人，她对上海妇女和工人们的影响力，是极其巨大的，也受到了各方面人物的尊敬。 “报告首长，紧急情况，江苏机关来的一位同志，需要和您见面，汇报商量一件机密事情，”小周无比诚恳的看着毛丽瑛，作为一个老特工，他具有极其良好的心理素质，哪怕是做这样的亏心事，他也显得波澜不惊，慢慢说道：“我跟他说了，您现在正在领导示威游行工作，实在走不开。可是他说，事情十分紧急，刻不容缓，是江苏机关的一号首长亲自交代的；他手里，还有一份秘密文件，不能由任何人代收，必须交给您本人亲自接手。他看上去很激动很生气的样子，我没有办法，就只能来找您了。” “小胡，你要理解外地来的同志，他们千里迢迢，远道而来，肩负着很重要的使命，而且原则性都很强，绝不会随意变更领导的嘱咐办事情的，这种一丝不苟的精神，倒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毛丽瑛微笑道。 “小胡，你严格核实他的身份了吗？”警卫员小李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地下了，他的身手和枪法都很不错，政治立场更是绝对过硬，所以他才能被选拔出来，担任重要领导的警卫工作。 “还用你教我？三套联络密语，他都对上来了，绝对是我们自己人，而且我把他放在了我们的一个联络站里，周围都是我们自己人，严格看管；而且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在附近出没，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小周微笑道：“这个人看上去倒是个做大事的人，就是性格太过执拗，我请他将文件和消息告诉我，由我转交和传达，他死活也不答应，还说……” “还说什么？”毛丽瑛微笑道，这样坚持原则的同志，她知道的不少，这并不是执拗，而是在对革命工作负责。 “他还说，如果您不肯接见他，他就先返回江苏机关，把文件内容，用绝密电报发给上海机关。”小周有些气恼的说道：“还不是信不过我？别看他年纪比我大，可是论起来，可能我的党龄比他都要长的！！” 小周这个王八蛋，倒真是个做汉奸的材料，他骗起自己人来，真是顺风顺水，他故意强调自己让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江苏机关的同志”把文件和消息交给自己，而不必让毛丽瑛亲自前往，就是在使用“欲擒故纵”的手段，在他的描述里，那个江苏同志越是死心眼不肯交给他代劳，就越说明这个同志携带了极其重要的消息和文件，毛丽瑛就越是会重视起来，亲身前往的。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周！人家坚持原则，是为了绝对保密，这也是我们党的工作纪律。”毛丽瑛微笑道：“机密文件，哪能随便交给别人代劳的？” “可是大姐，你真的要和他见面吗？您的位置如此重要，我必须绝对保证……”小周出口阻拦道：“您可以派妇女工作部其他的同志……” 这个狡猾的小周，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毛丽瑛同志对工作极其认真负责，既然江苏机关的同志指名要见自己，就说明事情很重要，哪里能够让下级代劳的？这是党的纪律，她一定会遵守的----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个王八蛋小周，算是把毛丽瑛的性格都研究透了。 “小周，你这也是多心了，我们如果连自己的同志都信不过，那还能叫共产党员吗？我又不是什么万金之躯，还怕磕着碰着吗？我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不同意你的意见。”毛丽瑛微笑道，轻轻的拍了拍小周的肩膀，道：“再说了，我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你小周的眼力吗？你认准了的人，我相信一定不会错的。” 毛丽瑛阅人无数，可惜这一次她看走了眼，她实在不能想象，这个跟着自己三年的通讯员，此时已经背叛了自己，背叛了共产党，背叛了中国人民----我们不得不承认，人性，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 “既然大姐你坚持，按照纪律，我是不能反对了；不如这样，小李，你带着枪，咱们一块护送大姐去。”小周看了看小李，小李连连点头，二话不说，就拉开了毛丽瑛办公桌下面的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了一支柯尔特1902，还有两个备用弹夹，非常熟练的将枪和弹夹放入了西装之中，看得出来，他的身手的确很是不错，应该是有过丰富实战经验的。 “不用了，小李，你需要留在这里，我和小周前往。”毛丽瑛略一沉思，下定了决心，道：“一会儿赵副部长可能会来汇报工作，你在这里等着他，让他将今天示威游行的情况写一个简报，我回来要看的；还有，把我交代给你的两个电话，都打出去，嘱咐他们按照我说的去办。” 电话的内容，即便是对小周这样的身边人，毛丽瑛也没有透露一点点出来，这也是工作纪律，很显然，这两个电话，都很重要，毛丽瑛才会让小李留下来做这件事情的。 “大姐，我是您的警卫员，我的职责就是……”小李也很坚持原则，他不想离开毛丽瑛的左右。 “这是我交给你的重要任务，你必须执行！”毛丽瑛很少见的扳起了脸，小李便不敢争辩了，忽然从西装里掏出了枪和弹夹，都交到了小周手里：“小周，从现在开始，大姐的安危，我就都交给你了，要是大姐出了事，我可饶不了你！！” “去你的，小屁孩，我是老党员了，还用你嘱咐！！”小周笑骂道，收了枪和弹夹，道：“大姐，我们不要引人注意，我们从小巷走过去！” “好呀，那个联络站的负责同志，做的馄饨很好吃，我和江苏来的同志谈完事情后，我们今天在他那里，沾沾他的光了！”毛丽瑛微笑道，穿上了自己的大衣。 两个人出了门，小李紧紧锁住了大门，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按照之前毛丽瑛的吩咐，给两个秘密同志，打了出去；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毛丽瑛即将面对的，是一张七十六号张开的死亡罗网…… ------- 小周走在前面，毛丽瑛在后面紧紧跟着他，两个人的脚步都很快，从年轻时候就开始组织工人和妇女运动的毛丽瑛，身体比一般女性都要强壮，走起路来简直生风一般，两个人快速穿过了马路，进入了上海滩密集的小巷网络当中。 如此迷宫一般的小巷网络之中，老上海人却在里面如同池塘中的鱼儿一般，往来自如，游刃有余，这也是上海人生活的特殊本事，其他地方的人，可是轻易学不来的。 走着走着，毛丽瑛忽然发觉，小周今天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太协调：他的左腿，明显的很吃力的样子，可是小周是出了名的飞毛腿（否则也不可能担任通讯员的工作），他的腿是不可能有残疾的，他平日里走路，可都是正常人的样子，怎么今天，会这么别扭呢？ 还有，小周今天换了一双皮鞋，虽然也不是新鞋，却是大上海商场里面才有的卖的外国货，每一双，就价值百元的上等货，自己从来就没见小周穿过这双鞋，这是怎么回事？小周的掩护身份是一家商行的办事员，他哪有钱买这么贵的皮鞋？而他的同志们也都是普通的掩护身份，谁又会舍得把这双八成新的高价皮鞋送给他呢？！ 这根本不合逻辑。 小周的大衣很紧，这让走在后面的毛丽瑛可以轻易的看出，他的后腰上还插着一支手枪，毛丽瑛有着丰富的地下工作经验，她一眼就能够看出来，这一支枪，并不是小周平日里携带的那一支小巧的勃朗宁1906，而是枪身粗长的勃朗宁1911----而据她所知，现在党的经费实在有限，不太可能给通讯员们更换武器，即便更换，也不会换成这样价钱较贵的勃朗宁，上海黑市上的毛瑟驳壳枪泛滥，价格相对要便宜得多的，它的火力又比勃朗宁1911要强得多，应该是进行枪战的首选，怎么会反过来退而求其次呢？！ 再说，无论是勃朗宁1911，还是毛瑟驳壳枪，这样的枪都如此粗大，做地下工作的，方便携带吗？！ 还有一个问题：刚才小李关心自己的安危，将自己那一支柯尔特1902，还有两个备用弹夹都交给了小周，小周也痛痛快快就接了，可是他自己身上明明就有枪的呀！又何必如此多此一举，多带一支枪呢？ 要知道，两支枪藏在身上，就会增加暴露的危险，小周又不是一个刚刚工作的菜鸟，他为什么要犯这样“业余”的错误呢？！ 如果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增加一支枪来保护自己，小周也可以将那把枪交给自己，放进自己的手包当中，就不容易被看出来了；而且毛丽瑛是个老地下党员，拥有一定的战斗素质，关键时刻，也会充分发挥出手枪的威力的，小周难道还会怀疑她的战斗素质吗？ 这一切，都十分的不合逻辑，毛丽瑛是一个老共产党员，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更不会相信，这么多的巧合都会突然凑到一块，辩证唯物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告诉她，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偶然性，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的一种体现。 这个小周，一定出了问题！！ 毛丽瑛打定主意，便笑道：“小周，你走慢点儿，我这岁数大了，哪里能跟上你这年轻人的脚步？对了，把小李的枪给我吧，形势紧张，我也得加点儿小心。” 小周想也不想，笑道：“好的啦！毛大姐，我身上，还有一支枪呢，这一支给您！！” 他说着，真的从西装里拔出了小李的那一支枪，调转枪口，将枪柄送到了毛丽瑛手里，毛丽瑛接了手枪，微笑道：“小周，你给我讲讲，那个江苏来的同志，拿着哪里的介绍信？” 小周笑道：“他拿着江苏机关人事部门的介绍信，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其实他不知道，我们大上海是整个中国的入口，各省来的干部，比他级别高的多了去了，哪像他这样自高自大，好讨厌的！！” “你这个人呀，都是自己的同志，不要老是发牢骚！对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江苏机关的介绍信上面，一定是我的老战友刘国飞的署名吧？这个老刘，大事小事都要找我，上次给他们买特种电池，我跑遍了大上海的外国洋行，也真是累死人不偿命！！”毛丽瑛微笑道，微微的喘着气，很显然，这一段路程跑得太急，上了岁数的毛丽瑛，的确是很疲劳的，她说小周不应该对自己的同志发牢骚，可是她自己现在，也居然罕见的发起牢骚来了。 其实何止是她，年轻力壮的小周，此刻也喘得不成样子---这还是那个快步如飞的飞毛腿小周吗？！ 毛丽瑛的疲劳是真的，可是她的牢骚却是假的，她在等着小周做一个回答：她的老战友刘国飞，原来的确是江苏机关人事部门的部长，可是半年之前，却已经调任了上海机关副秘书长，是绝对不可能给一个现在从江苏来的同志，开具什么介绍信的。 刘国飞到上海之后，参加了一次机关会议，和毛丽瑛见过面，而此时他已经换了名字，以小周这样的级别，绝对没有见过他，就算是见过，也绝对不会知道“刘国飞”这样的真名，换句话说，只要小周给出肯定的答复，那么他就是叛徒！！ 小周跑了这么远的路，还掩盖着自己一条受伤的腿，实在已经接近了自己的极限----他被袁克让的手下实施抓捕的时候，进行了反抗，对方有目的而来，竭力避免击打他的脸，而他的身上，遍布伤痕，尤其是他的左腿，更是受到了重创；在他叛变之后，袁克让给他打了一针止疼针，更换了衣服和鞋子（原来的皮鞋已经在激烈的搏斗当中损坏了），还给了他一支勃朗宁1911，这支枪的枪号在七十六号有登记，这是为了防止小周降而复叛---袁克让自以为算无遗策，却不知道，自己一连串给小周留下了三个破绽，这些破绽，却逃不过一个特工老手毛丽瑛犀利的目光！！ 毛丽瑛手中握着枪，尽量让自己显得气喘吁吁，漫不经心，她在等小周的回答。 最后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