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三大案（一）：吴阿四的猎物

1940.2.22.

晚九点，西莫兰咖啡馆。

“花样的年华

月样的精神

冰雪样的聪明

美丽的生活

多情的眷属

圆满的家庭

蓦地里这孤岛

笼罩着惨雾愁云惨雾愁云啊

可爱的祖国

几时我能够投进你的怀抱

能见那雾消云散

重见你放出光明

花样的年华

月样的精神

蓦地里这孤岛

蓦地里这孤岛

笼罩着惨雾愁云惨雾愁云啊

可爱的祖国

几时我能够投进你的怀抱

能见那雾消云散

重见你放出光明

花样的年华

月样的精神……”

舞台上的女歌手，身着一件曳地的长裙，轻轻的晃动着身体，唱着忧伤而又悠长的歌曲，完美的演绎着一代歌后周璇的著名作品，何止是演绎，简直是将自己的生命，融合到了歌声当中---这样的歌声，唱的就是人们的心声，唱的就是这个时代。

座下客人，多有潸然泪下者，甚至还有几个洋人，也都被这陌生而优美的语言唱出的歌曲所感动，流下了他们的眼泪。这一刻，不管他们懂不懂这首歌的真意所在，反正他们已经懂得了中国人的感受，这就已经足够了。

谁说一定是“商女不知亡国恨”？此情此景之下，包括歌者和听众，哪个中国人，未曾想起亡国之仇，灭国之忧，失亲之痛，离乡之愁？！

《大华晚报》报社社长马恒远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他放下了手中的法式咖啡，悠然长叹，旁边的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马，国家虽困，却并未亡，我辈当勉力为之，你又何必如此长吁短叹？”

马恒远点头，道：“我哪里是在做亡国之叹，我只是感慨，自己为何到了这般年纪，不能再上战场，屠戮倭寇，报效国家！”

“你已经将两个儿子都送到了国军，自己又坚守在这孤岛，坚持办报，纵横谈笑之间，让多少民众认识到了抗战的道理，这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友人笑道：“好了，老马，我又该走了。”

“你呀，咱们两个老朋友，每次见面却要搞得跟男女偷情一般，匆匆一晤，便又匆匆分离，你就这样忙吗？”马恒远看着友人，眼中都是依依不舍。

“不是我忙，而是我怕连累你。你也知道，现在在大上海，CC两个字，已经让日本人和七十六号的狗特务们摧毁了好多次了，我们中央宣传部特派组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烧了高香，哪里还敢招摇过市，惹人眼目？”友人微笑道：“不过这样的局面很快就要结束了，陈立夫先生说了，1940，我们要卷土重来，狠狠的给日本人和七十六号的王八蛋们好好上上课！！”

“那就预祝你们成功了，代我向夫人问好。”马恒远起身，目送友人匆忙离去，双目当中，隐含热泪，怅然若失。

很显然，他的这位友人，便是重庆方面国民党中央宣传部派驻在上海的特派员，是大上海租界里面，十几家带“国”字号背景的报纸杂志和电影公司的背后靠山，他们也是行走在刀尖上的人。

抗战斗争，绝不仅仅只是发生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之上，文化宣传，同样是双方斗争的焦点，已经成为这场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

此时中日双方的文化斗争，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大批的中国文化人，没有躲到遥远的大西南去啃土豆玉米，而是坚守在十里洋场，还有东方明珠香港，近距离的与敌人进行着文字和艺术的较量，文人的风骨，在这国难之时，更加的重要。

这些人当中，有我们熟悉的茅盾，梁漱溟，邹韬奋，何香凝，柳亚子等等先生大家，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也是抗战的勇士，也在时刻冒着生命的危险，为了心中的那份正义而坚持着，奋斗着，虽然当时的人们，还看不到任何胜利的曙光----此时日本和伪政权，正处于绝对的优势……

也正因为这样的判断，不少文化界的名人，甘心从贼，辱没祖宗，他们相信，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会是强大的日本人和汉奸，他们越早投靠这些人类的渣滓，就会在将来的新朝廷当中占据更高的位置，对他们来说，文人风骨四个字，早就被他们出卖了……

这些人里面牌子最大的，便是鲁迅先生的胞弟，大名鼎鼎的文学家.翻译家周作人，他已经做了华北汉奸政权的文化厅长，也曾受到军统的刺杀，但可惜杀而未死，多年之后，他将被送上了正义的法庭，身陷囹圄，为天下笑而。

马恒远和他的友人都不知道，此时在咖啡馆外的一条小巷当中，正有三双恶狼一般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可怕的光，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其中一个身形壮硕的胖子，正是我们熟悉的铁杆汉奸.七十六号直属警卫总队总队长吴阿四上校，吃了上一次袭击报馆的瘪子之后，吴阿四现在亲自出马，一心要干掉马恒远，维护住自己的金字招牌。

吴阿四的另外一个心腹手下赵冰凝就站在他的身边，轻声对吴阿四说道：“老大你看，那个穿灰色西装的瘦高个子，就是马恒远，《大华晚报》的社长。”

“妈的，这一回，你们没搞错吧？是《大华晚报》，不是那个什么他妈的《亚华晚报》，对不对？！”吴阿四心有余悸，并不放心，再次询问自己的手下，如果这一次再搞错的话，他吴阿四，就真的没有脸皮继续在七十六号里混了。

“当然不会搞错，《亚华晚报》的社长，是个美国佬，这一次绝对不会错，我可是加了一百二十个小心的。”赵冰凝苦笑道：“老唐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被打折了四根肋骨，那个小胡更惨，小腿都被打断了，有了他们两个的教训，我可不敢稍有疏忽的。”

“陈大川那个王八蛋，这是在借题发挥，打我的手下，就是在给我吴阿四好看呢，”吴阿四恨声道，不过很快又改了口风：“不过昨天我和侯东来那个小瘪三打架的时候，陈大川这个狗东西总算还有点儿人心，出面帮了我的忙-----算了，这笔账算两清了。小赵，今晚上办完事情，你替我去看看两位弟兄，都是我吴阿四连累他们的，我实在没脸见他们。每个人，给送去一万元钱，告诉他们，所有的花销，老子我包了。”

“老大真是恩怨分明，那么这笔账，就得算在侯东来那个小赤佬身了上，还有那个袁克让，这小狗崽子，把如花似玉的黄小姐骗到手，马上要拜龙头老大做师父了，妈的，真是麻雀上枝头，假扮金凤凰，一下子比我辈分都高了！！”赵冰凝是青帮的老人，自然不甘心被袁克让这样的小白脸占了上风，发发牢骚自然是必须的。

“老大！！”另外一个一直在观察情况的兄弟忽然喊了一声，吴阿四笑骂道：“你他妈的小点儿声！什么情况？！”

“老大，跟马恒远一块喝咖啡的那位，一定就是重庆方面的人，级别还不低呢，对了，他在我们的通缉犯名单上，我见过他的照片，这家伙是什么他妈的宣传部的特派员！！”那个兄弟看着咖啡馆里正在依依惜别的一对老朋友，一双贼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忽然断言道。

“你没看错？！----对了，你是‘鹰眼老九’，不会看错的，你这双贼眼，可是在赌场里练出来的。”吴阿四绝对相信自己的兄弟，鹰眼老九认准了的人，就一定不会出错，这已经是青帮上下的共识了，也正是为此，像今天这样的案子，吴阿四才会带着他过来帮忙。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想捉条黄鳝，没想到却捉到了一条大黄鱼！！”赵冰凝笑道：“这个人是上了榜的大人物，赏金很高的，这下咱们发达了，老大！！”

“你小子是‘火药堆里砸钢镚’，你他妈的认钱不要命了！！”吴阿四笑骂道：“你的狗脑袋也不仔细想一想，你抓了CC的特派员，以后还想钻你老婆的被窝吗？难道中统都是吃素的，他们会放过你？！”

“那，那我们放他走好了，反正今晚的目标，又不是这家伙。”赵冰凝脑子很快，立刻就改了主意，吴阿四说的没错，有些赏金，怕是能拿也不敢拿的，其实军统和中统，甚至很多共产党的动静，遍布大上海的青帮弟子哪有捕捉不到蛛丝马迹的可能？只是很少有人会主动招惹这些背后有靠山的家伙罢了，这些人，你动他一个，他能杀你一窝，青帮分子还没有活腻歪，自然不会做这样的傻事的。

不只是青帮弟子，七十六号里面的好多人，也都很懂这种潜规则，不该招惹的人，绝对不去招惹，像今天这种国字号的特派员，都是重庆方面的高级干部，肩负着重要使命来到上海，动了他们，重庆方面一定会不惜代价进行报复，那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军统下手狠，中统不要命，两伙加一块，不如共产党”，这早就成为特工情报界的共识了，各处情报机关的特工，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没有绝对的把握，千万别去抓捕一个落单的共产党，他们是真敢拼命的。

“这也不行，万一被人发现，我们故意放这家伙走，我们就犯了‘纵敌逃跑’的罪过，更何况放走的还是一个如此的大人物，更加罪加一等，你小子一样也活不了。”吴阿四笑道：“这样，你带着几个弟兄，对这家伙进行跟踪，可惜你们几个都是学艺不精的棒槌，跟到半路让他跑了，然后……”

“然后我就‘赶紧’给情报处打电话，让他们派些行家过来，顶多被那个元处长骂两句无能呗。”赵冰凝嬉皮笑脸，他老大的脾气，他是太了解了，关键时刻不耍滑头，也就不是他吴阿四了。

毕竟，干掉一个报社社长，也就是小事一桩，可是干掉一个国民党宣传部的中央特派员，那就等于是“屁股上面抹汽油”，自己找火气了。

“哈，元修身算什么东西，他也敢骂我的人？！你大胆去做好了，没有什么事体的。”吴阿四对元修身嗤之以鼻，又说道：“今晚的行动目标，还有那个总编辑叫什么他妈的刘世超的，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小李带着人过去的，都带着调教好了的新枪，配了德国消音器，把那个刘某人打成马蜂窝，也不会招来半个警察的。”赵冰凝看来胸有成竹，一心想在老大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他和唐四礼一样，都是吴阿四手下有名的“四大金刚”之一，但唐四礼主管偷车“业务”，油水比他们另外三人都大得多，现在唐四礼受伤住院，正是赵冰凝“转码头”，接手他的业务的好机会。

“别那么自信，万一招来警察，两边打起来，他们可就出不了租界了。”吴阿四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好几次惨痛的教训，让他不得不格外的加小心了。

“老大，我早就安排好了，我给了附近的安南巡捕们五千块钱，他们保证，从九点到十一点之间，那个地方不会出现一个安南巡捕，你知道这些安南人，只认得钱的，更何况，他们也不敢招惹我们青帮。”赵冰凝是行动的老手，自然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这个刘总编辑，从来总是在报社忙完了排版之后，独自步行回家，大约是十点左右，每天如此，从不间断，这个男人从来不在外面寻花问柳，真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如果不是阵营不同，我他妈都有点儿佩服他了。”

“那就让他们下手利索点，别让这个好男人受苦。”吴阿四居然也有恻隐之心，他居然叹了口气，道：“在我们老家，欺负读书人是要被骂的，这是什么狗屁世道！！他的老婆孩子，才是最可怜的，今晚上算是盼不到他回家了……”

赵冰凝点头，也跟着叹了口气，这两个混蛋难道不知道，如今这样的狗屁世道，不正是他们这些杂碎造就的吗？！

鹰眼老九忽然轻声的咳嗽了一声，众人连忙闭嘴，就看到那个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的特派员，已经走出了咖啡馆，他警觉的四顾观察，确认没有人跟踪自己之后，拦了一辆黄包车，向远处走了。

赵冰凝向身后挥了挥手，四个精干的年轻人立刻跟上了他的脚步，五个人不紧不慢的，远远跟着那一辆黄包车，他们并不着急，反正他们是注定要“跟丢”这个目标的。

十分钟之后，马恒远也走出了咖啡馆，晚上的寒风袭来，他不由自主的用大衣裹紧了自己，却没有拦黄包车，而是步行，向自己的家的方向走去---他的家，就在距离此地两条街道的地方，距离是那么近，只有几分钟的路程，但今晚，他已经注定回不到自己的近在咫尺的家了……

吴阿四和十来个如狼似虎的手下，悄悄的，三两成群的，远远的，跟上了他的脚步，不只是这一路跟踪的追兵，在远处的一条巷子里，还埋伏着另外一支人马，吴阿四为了这次行动，可是下足了本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