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刺丁案（十二）：左右逢源

晚上十点钟，侯东来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一进门，程文芝就扑了过来，把头埋进了侯东来的怀里，哭道：“东来，我们走吧！！”

“怎么啦？”侯东来看着她，虽然此刻的他，满身酒气，喝了不少，但任然保持着一个特工应有的冷静。

今晚他和元修身等人，喝了好几瓶洋酒，元修身显然打算结好侯东来，所以出手很大方，这一餐饭，侯东来带来三个科长，一共五个人，居然花了三千元法币，即便是在挥金如土的大上海，也算是一次奢华的晚宴了。

“我怕，东来！！”程文芝看着侯东来，眼神当中充满了惊恐，她的身体，也都在不停的颤抖当中。

“究竟怎么啦？”侯东来笑道：“你暴露了？”

“如果我暴露，就不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程文芝的眼泪流了出来，道：“我今天去一个和上级联络的紧急信箱，投递你让我写的紧急消息，哪知道我打开信箱，却发现，我的上级，就是代号‘野猪’的那个人，已经给我预留了一封信，上面用暗语写着‘我已暴露，请切断与任何人的联系，相信我’----东来，我知道七十六号的手段，如果野猪被捕，那么我暴露和被捕的概率就太高了……”

侯东来拉着她的手，拉着她一块坐到了餐桌边的椅子上，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文芝，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野猪先生已经被七十六号枪毙了，我和元修身监督执行的，就在今天下午。他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同志，元修身就在开枪的前一秒钟，还在试图收买他，但是他拒绝了。”

听到这个消息，程文芝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无声的抽泣着，泪水从她的指缝中间，不断的渗出来，她的身体，也在剧烈的抽搐着……

侯东来起身，拉着她的手，将她搂入怀中，轻声说道：“哭吧，哭出来，你会好受些的。”

程文芝仅仅靠在侯东来的怀里，道：“东来，我今天去了丁公馆，正好赶上姑父带着人，回公馆里搬东西。”

“搬东西？”侯东来震惊道：“什么意思？”

“姑父搬到‘第二公馆’里面去住了，他和姑妈吵了几句，姑妈说什么也不放过邓小姐，更何况，现在邓小姐已经被日本人接管，姑妈也做不了主的。”程文芝说道，看来，她已经从最初的激动当中慢慢恢复过来，毕竟，她也是一位职业间谍。

“你有没有按照我说的，帮着你姑妈说上几句？”侯东来道。

“当然，姑父很愤怒的看着我，说没想到我小小年纪，心肠却如此狠毒。”程文芝道。

侯东来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没想到，没想到呀，杀人如麻的汉奸刽子手，居然说一个年轻女士心肠狠毒，他姓丁的，也会有心慈手软的时候！！”

程文芝道：“他这个人自私的很，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邓小姐是他的最爱，他自然要不惜一切，保住她的。”

“你错了，文芝，”侯东来看着程文芝，非常严肃的说道：“我们的这位丁先生虽然自私，虽然喜欢邓小姐，但绝不会为了她，舍弃自己的一切，据我所知，他到现在都没有跟影佐将军联络，给邓小姐说半句好话。”

“这，这是为什么？”程文芝震惊道：“他明知，现在只有影佐将军，才能决定邓小姐的生死……”

“丁先生宁可迂回绕路，托人说情，也决不自己出面，向影佐求情，就是害怕影佐向日本高层报告，影响他自己的仕途。”侯东来恨声道：“换句话说，他已经做好了失去邓小姐的准备，在他心里，权力地位，才是他的最爱，更何况，他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

“这个人，简直就不是人呀！！”程文芝也恨声道。

“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会选择做汉奸，如果为了营救邓小姐，失去他拥有的一切，那么在丁先生看来，他还不如去死的好。”

“他早就该死了。”程文芝狠狠的说道：“可惜那么多次行动，就是杀不了他，也真是‘好人命不长，祸害留千年’呀！！”

“没关系，‘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也不会缺席’。”侯东来冷笑道：“他是逃不了的，苍天有眼，不容奸佞，这都是迟早的事情。”

他看着程文芝，忽然道：“文芝，我这就打电话给丁先生，你要在电话里给他道歉，然后告诉他，我也正在跟日本人接触，帮着他营救邓小姐，这就足够了。”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程文芝不解的看着侯东来，让她跟丁主任吵架的也是侯东来，现在侯东来，却又反过来，让她向丁主任道歉----这却是怎么一回事儿？

侯东来笑道：“你就跟丁先生说，白天你那样做，不过是为了安抚你姑妈，并不是真心反对他，邓小姐终究是你的好友，虽然吵过架，但你不会真的看着她去死的；我们正在暗地里活动，要救出邓小姐，这样一来，我们就两不得罪了。”

“你这个人，做起事来，也真是麻烦。”程文芝叹了口气，侯东来紧跟着拿起了电话，丁主任亲自接了电话，侯东来的行踪，他的线人早就通知了他，所以他并没有打电话找侯东来来帮忙，何况此时，侯东来似乎也是在帮不上什么忙了。

程文芝紧跟着接过电话，照着侯东来的计划，慢慢跟丁主任解释，丁主任虽然在丁公馆当场对程文芝发火，可是此时也已经恢复了冷静，程文芝的话，他自然是愿意相信的，尤其是听到侯东来要找日本人帮忙，自然喜出望外，虽然他自己也找了几个伪政府高官，还有几个日本人帮忙，现在却都没有消息，只是听说影佐将军态度很强硬，除了邓大律师出任伪职之外，没有别的选择----毕竟邓小姐是中统特工的“铁证如山”，他是有恃无恐的。

“这样吧，文芝，你告诉东来，”丁主任微笑道：“明天早上我派人给他送来一些东西，让他送给帮忙的日本人，求人家办事，自然必须出血的。”

“好的，姑父，你不生我的气，我就放心了。”程文芝温柔的笑道：“东西你就不用送来了，你的事，便是东来的事，这点东西，我们还是拿得出来的。”

“那，也好，你们用心了，我会记住的。”丁主任有些感动，关键时刻，心腹就是心腹，亲戚就是亲戚，侯东来绝对是那种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人，重情重义的性格，让七十六号里面的人，谁不佩服？

丁主任用脚趾头猜，也知道，侯东来去找的日本人，一定是长野楠子。

这个日本豪门大小姐说上几句话，也许比别的日本人说多少句都管用，更何况，影佐将军本人，就对长野家族巴结得很，今后他的少将升中将，中将升大将，甚至有可能，大将升元帅（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战争时期，晋升元帅的机会，可是十分难得的）之路，都必须得到长野家族的强力支持。

跟别的将领不同，影佐有一个短板，便是他毕业于炮兵专业，并且有很长时间，都在担任情报工作，而日本陆军顽固呆板的晋升原则，一个将官，必须要担任过部队主官，而且有足够的实战功勋，才能如愿得到晋升，这就可真的难住了影佐将军。

他这个炮兵专业毕业的少将，如果担任作战师团的师团长，肯定是没有人服气的；如果担任炮兵联队的指挥官，又等于是明显的“屈尊”了，别忘了，他可是《中日密约》的签订者，汪伪政权的“太上皇”，屈尊在某个师团长手下，“奉命打炮”，也实在憋屈的很。

影佐将军的履历，却是典型的“高不成，低不就”，担任炮兵联队长是屈尊，可是担任日本参谋本部的情报总负责人，却又不够格，换句话说，他在情报这一块，也无法得到直接晋升中将的机会，更何况，最近一年来，大上海的情报工作屡屡出现失误，重要情报接连泄露，重要人物一个接一个被杀，七十六号和汪伪政权内部的斗争，也是一浪高过一浪，甚至连特高课长梅村中佐的夫人，都是潜伏的日本共产党和中国共产党双料党员-----多么离谱的事情，也都出现过。

日本高层，对影佐的工作并不满意，只是苦于没有比他更熟悉汪伪政权详细情况的替代者，不得不继续让影佐“尸位素餐”，影佐想依靠情报工作获得晋升，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于是，影佐想要晋升，就只剩下一个途径：为了对付苏联红军，关东军建立的重炮部队，有一个军级的炮兵司令部，虽然现在的司令是少将军衔，但根据准确消息，马上就要晋升中将了，而影佐，现在想提前布局的，便正是这个职务，只要这个职务到手，他的陆军中将军衔，自然是水到渠成，信手拈来。

不过日本军事官僚体系，实际上跟中国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好多事情，也都是“孔方兄”开道，而影佐虽然在中国也“小有收获”，却哪有长野家族这样的气魄，更何况，他也需要长野家族，给他向那些高层说些好话的，区区的少将，还是个炮兵少将，在那些高层眼中，不过是小虫一般的人物。

所以邓小姐这件事情，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比长野楠子更有说服力的了，丁主任虽然嘴上说，不给侯东来送东西了，可是他沉浮官场多年，什么都吃过见过，自然了解这一行的运作规律，即便侯东来和长野楠子的“交情”再好，也毕竟是替别人办事，该交的“份子钱”是必须要交的，丁主任想到这里，便给叶伯言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找某一家外国银行的经理，连夜给他取出三万美元的现金。

三万美元，这在当时，可是个大数目，可以用来购买两架战斗机的-----丁主任就是要用足够的钱，让长野楠子小姐，能够迈开步子，走进影佐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