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刺丁案（十一）：傲慢与偏见

成箱的金条，让领事馆里见惯了大场面的几个日本人也感到震惊，中国头号汉奸的敛财能力，确实足以让他们瞠目结舌，他们此时才知道，原来这场几乎耗尽了中日两国国力的战争，到头来，只是方便了这些人夺取民财！！

这些可恶的蛀虫，毫不在惜自己国家的兴亡，他们只关心自己的财产，自己的享乐，天下兴亡，与我何干？！

侯东来在一张单据上面签上了字，他的第一次“化缘”到此就算圆满成功，当然，这还只是他“化缘”之路的第一步，八十根金条，距离近卫公爵索要的六百根距离还有很远，更何况，日本人的贪婪是出了名的，他们说是要六百根，心里面又如何会满足于这个数字呢，所谓“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这就是日本人的真实写照吧。

日本领事对近卫先生的行动当然心知肚明，自愿充当了“证人”，因为他和那些“捐助”的汉奸们一样，也必须要巴结这位随时能够“翻手为云”的大贵族政治家。可以想象，这位近卫公爵的势力，究竟达到了何种地步。

表面上看来现代化程度很高的日本，实际上呢，却仍然有着一颗中世纪的封建核心，世代门阀仍然在日本政治当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影响，而那些草根阶层出身，经过了苛刻严酷的“精英化”教育选拔体制爬上来的人物（以日本陆军为例，如果你想成为一个陆军当中的精英，就要从陆军小学考入陆军预备学校，然后再考入陆军士官学校，最后再考入陆军大学，层层选拔，比之中国的科举考试的难度，毫不逊色），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最终还是要附庸在某个门阀的羽翼之下，所以这样的日本，实际上是不可能完成他们雄心勃勃征服世界的梦想的。

金条交接完毕之后，侯东来便坐上了日本领事馆的汽车，要返回七十六号招待处，他打算在那里给楠子打电话，邓小姐的事情，实在是刻不容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了。

趁着现在事情还没有到摊牌的地步，也许长野楠子的一句话，就能改变整个局势：对于影佐将军来说，杀一个中国女人，或者放了她，不过举手之劳，邓大律师加不加入新政府，对新政府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影响，人各有志，何必强求？！

谁知道侯东来刚刚回到招待处的处长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元修身便来了，做了情报处长之后，元修身就跟打了鸡血一般，走路都生风。

现在他成了李主任的得力助手，也自然，成了老东家军统的眼中钉，更何况，有一个组织比军统还要更加痛恨他：中统，从中统潜伏特工苏诚明“突袭机要室”案件开始，中统就下定决心，必欲除之而后快。

元修身当然也知道这一切，但他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明知道身边都是刀枪森林，却也不得不咬紧牙关，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这个年代很多人的生活，竟然都好像生活在火烫的煎锅上面一样，没有本事跳出煎锅的人，也就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忍受着痛苦的煎熬，直到某一天，他们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被煎烤到焦黑，然后就像垃圾一样，被扔到历史的某个角落……

侯东来起身，笑道：“哈，元大处长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您这个点儿来，怕是要让我请客的吧？”

“东来，我上午就给招待处打电话找你，你的手下说你根本没来上班，你到哪里去了？”元修身笑道：“年后上班第一天，你就偷懒呀？”

“去了一趟汪公馆，还有日本领事馆，谈了些私密的事情，忙得很。”侯东来若无其事的说道：“本来汪大秘书晚上还有个饭局，我也是硬推了才回来上班的，让人家老大的不高兴。你说说，七十六号里面，还有比我更敬业的吗？”

元修身这个新任情报处长，继承了他的前任冯南山的狡诈风格，其实，侯东来去了哪里，他如何会不知道，汪公馆和日本领事馆附近，都有他的线人，侯东来的行踪，如果他想知道的话，就基本上一定会知道。

但是职业特工，最讨厌便在这个地方，他们总是在不停的试探，试探，看看对方是否对自己说谎，如果对方说谎，他们就可以进而寻找对方话语当中可能的破绽，这都是套路，侯东来自己，也常常是这样做的。

这些细枝末节的破绽，可能在当时并没有什么确定的用途，可是等到将来，与其他重要证据相互验证的时候，却往往会发挥很大的，很可怕的，甚至是很致命的作用。

不过元修身也明白，侯东来戏谑一般的语气当中，也包含着给自己的某种形式的警告，那就是：你给我听好了，我的靠山是汪公馆和日本人，我的事，都是事关机密的大事，你们最好少管。

元修身跟其他的几个七十六号大佬的区别，就在于他几乎没有自己的靠山和势力，这是他的致命弱点；毕竟，他是一个前军统人员，却在以前中统人员和青帮分子为核心的七十六号里面混日子，所以实际上，七十六号里面的各尊大神，他谁也得罪不起。

侯东来正是“看人下菜碟”，他看准了元修身的弱点，便对他如此强硬，如果换了吴阿四在这里，侯东来可能就会用另外一种口气说话了。

元修身收到了侯东来的警告，他是何等的阅历和智慧，如何不懂侯东来的弦外之音，立刻眼珠一转，笑道：“哈，东来，我跟你开玩笑呢，不要当真。都知道你现在很忙，所以李主任上午交办的差事，我给你拖到了下午。”

“李主任？他交办什么差事呀？”侯东来看着元修身，带着一种特殊的嘲讽语气对他说道：“这样重要的事情，你应该直接打电话给汪公馆，或者日本领事馆，让他们通知我才对呀，反正你元大处长现在掌握着偌大的一个七十六号情报处，手下的线人和情报员密布大上海，要找到我一个小小的侯东来，怕是容易得很呢。”

此言一出，元修身不禁大惊，侯东来的意思，他很明白，便是要让自己彻底解除对侯东来，自然还有侯东来的老婆程文芝和她的家人的监视；可是元修身不明白的却是，侯东来说话的口气，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变硬了这么许多？！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侯东来的做事风格，这个人一向谨慎，绝对不主动和七十六号的各位长官有任何的冲突，为什么今天，他对自己说话却变得如此强硬呢？！

答案可能只有一个：日本人，还有汪公馆，给了侯东来更大的信任，甚至给他许诺了更高的职务，有了他们的强硬支持，侯东来说话，才会突然变得如此硬气，如此有恃无恐。

对于这个风头正劲的年轻人，自己一个小小的情报处长，不过是李主任办事的一个爪牙而已，是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的。没办法，世态炎凉，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的不公平。

从侯东来今天一路都由日本领事馆的外交牌照车辆专程接送的情形看，这种假设一定是成立的，想到这里，元修身不禁在心里面羡慕.嫉妒.恨，各种感情都搅和到了一块，同样是当汉奸，你看看人家，年纪轻轻，居然绕过了七十六号的两大巨头，直接攀上了日本人和汪公馆的高枝！！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

有了日本人和汪公馆的支持，只怕在丁主任的势力退出七十六号之后，这个忽然变得强硬的侯东来也不会走，不但不走，他还要更加强硬的存在，至少他统管的交际招待处，将是一个游离于七十六号总部的“独立王国”一般的存在，李主任再想像过去那样，颐指气使，叫嚣东西，恐怕是不太可能的。

元修身当然不敢得罪正当红的侯东来，便有些尴尬的笑道：“看你说的，咱们兄弟，我还能派人监视你不成？东来，你放心，我的人，并不是吃饱了没事儿干，绝对不会给你上眼药的！！”

“好，元大处长，你果然爽快，你如此有话直说，这才是我的老大哥嘛！”侯东来笑道。

这个时候，侯东来担心的就是元修身会利用手中掌握的庞大情报网络，暗地里追踪自己的一举一动，让这个情报老手日夜紧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现在得到了他的保证，想必他在短期之内，也不敢闹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得到了元修身的保证，侯东来便紧跟着笑道：“你堂堂一个情报处长屈尊到此，我必须要进一下地主之谊，今晚上我请客，叫上我手下的几位科长，找个上等的西餐馆子，咱们兄弟好好亲近亲近。”

“吃饭自然是可以的，但还是要先办完正事再说。”元修身笑道：“我可不想被李主任指着鼻子骂无能。”

“什么事儿呀，非得今天办不可？”侯东来笑道：“你说就行了。”

“西郊花园，去监督出红差。”元修身笑道：“处决中统人犯，按照规矩，我们两个，还有一个日本军官监督执行。”

中统？处决？

这一刹那，侯东来的脑子轰的一声，响了起来，难道是邓小姐？！

这么快就要杀她吗？！

难道邓大律师，已经拒绝了日本人和汪伪政权的要求，日本人恼羞成怒之下，对他的女儿痛下杀手？！

为什么派自己去监督执行？

难道是为了借自己的手杀掉邓小姐，从而激怒丁主任，分化两人之间的关系？！

这一刹那，侯东来的心头，浮过了无数的想法，但也正是在刹那之间，侯东来便已经将它们一一否定，自己的想法，实在有些简单，而邓小姐案件，却实在复杂得很。

侯东来判断，邓小姐不会这么快就被处决，更不可能是由李主任下令处决，由七十六号来执行，邓小姐这样的重要人犯，按规矩，需要影佐将军亲自下命令，才能处决。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会像元修身说的，处决的事情，可以从上午拖到下午，只为了等自己回来。

要知道，日本人从来讲究工作效率，即便是杀人，也是一样，他们是绝不会如此拖延时间的。

那么，可能性便只有一个，李主任这是在敲打自己：即便你侯东来现在有日本人和汪公馆做靠山，也必须要记住自己是在七十六号里面混饭吃，必须随时听我李某人的吆喝，我让你去监督“出红差”，你就必须给我去。

“小事一桩，不会耽误我们吃饭喝酒的。”侯东来笑道：“走吧，早去早回。”

对于杀人的事情，他却如此的轻松表情，即便是杀人如麻的元修身，也不由得瞠目结舌，这个年轻人的狠毒，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千万不能得罪这个人，他是真敢下手的。

实际上，侯东来的狠毒，甚至让李主任也不得不另眼相看，七十六号内部早就在传说，招待处里面有人看见，那个码头卡车司机开车撞进交际招待处礼堂的一刹那，正是这个热情的讲义气的侯东来侯大处长抓住副处长楚乔年的手，把他硬推向了狂奔而来的卡车……

但这件事情只是传闻，没有真凭实据，所以李主任明知道自己的亲信被杀，没那么简单，却又拿这个有恃无恐的侯东来实在没有什么办法；更有意思的事情还在后面，虽然明知道侯东来的交际招待处是个油水很足的地方，但是七十六号的各处官员，却没有人敢活动去招待处担任副处长的，这对于争抢油水如同群狗争食一般的七十六号来说，还真是很少见的。

因为他们明白，交际招待处，便是侯东来自己划定的一个“禁区”，谁要贸然硬闯这个禁区，那么很可能，下一个被侯东来塞进卡车底下的，便是自己。

两个人出了招待处，坐上了元修身的汽车，回到七十六号总部地牢当中提取了六名“久等了”的人犯，并且和那个负责监督的日本军官小野少尉会合，中日双方特勤人员共约五十多人，驾驶十辆大小汽车，轻车熟路的，开往了西郊花园，这便是六个中统人员最终的归宿，他们将在这里，为拯救这个国家，流尽自己的最后一滴鲜血。

……

西郊花园，原本是一座废弃的达官贵人的别墅，现在被七十六号占了，成为他们众多的杀人场之一。

仅仅侯东来掌握的不完整资料，这样的秘密刑场，在上海就有十多处，七十六号的累累罪行，也真是罄竹难书。

此时此地，阴气森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杀人太多，冤魂缠绕，经年不散的原因，总之这里，平日里连流浪狗猫都不见一只的，也实在是个阴森恐怖至极的地方。

果然不出侯东来所料，犯人当中并没有邓小姐，六个犯人，五男一女，都是中统的人，虽然被俘，但仍然坚持了他们的高傲，拒绝向那些卑鄙的敌人投降，所以被送到了这里。

生命和尊严，到底哪个更重要？！

这实在是一个问题。

犯人中间，有三个“老客”，也就是已经被关押了很长时间的犯人，个个饱经摧残，现在终于得到了解脱；还有三个“新客”，却都是刚刚被捕的，据说是在七十六号的审讯当中，出言不逊，惹恼了李主任，直接批准枪决。

这些草菅人命的汉奸，哪里会在乎人的生命，大过年的，依然杀人不止，也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罄竹难书，流波不尽。

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句话，叫做“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别看现在他们如何嚣张得意，早晚有一天，他们也必将受到正义的惩罚，走上属于他们自己的断头台。

黑夜如此黑暗，黎明，还会远吗？！

西郊花园到了，七十六号的人有条不紊的，将六个犯人从卡车里拉出来，押到了早就挖好的一个大坑边上，大坑边上放这几把铁锨，显然是用来埋葬这几个人的。

侯东来看到如此情景，心里面顿时明白，这六个犯人“共用”一个大坑，就说明，他们的身份很一般，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人物。

如果是中统方面大人物的话，负责行刑的就应该是日本宪兵，而且至少会为这个大人物，准备一个单独的土坑，这是规矩。

不是日本人和七十六号有多么“人道主义”“尊重对手”，而是因为，这些大人物身份特殊而重要，日本人的高层，很有可能会随时检查，所以每个单独的小坑都有编号和记录，在档案上记录的清清楚楚，如果上面要检查的话，到时候只要挖开这个小坑，就能看到，被执行的犯人尸体，到底是不是大人物本人了。

元修身挥了挥手，于是六个犯人都被七十六号的人连踢带打，跪倒在了坑边上，即将被处决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平静，显然，他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业内人士”，面对生死，一如出门长行。

从他们投身抗日战场的那一刻起，每个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死在刑场与死在战场，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的。

几个七十六号的人，正在一边整理着手中的中正式步枪，往弹仓里面压子弹，他们都是七十六号里面的“老干家”，这几年来，杀了不知多少人，心肠早已经如铁一般坚硬。此时此刻，这些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心里面唯一关心的却是，杀人得来的五百元红包，到底是用来逛堂子，还是应该用来喝酒，还是应该用来，去吴阿四的赌场里面玩上几手……

小野少尉是特高课刚从本土调过来的一个军官，这次行刑，竟然是专门安排给他“练胆”的，这个家伙显然也十分重视，他根本不理侯东来两人，只是自顾自的拿着一个文件夹，拿出里面夹着的照片，认真的核对着每个犯人的体貌特征。

侯东来看见他，就好像看到了不久之前常做这项工作的渡边大尉，如今，作恶多端的渡边大尉，已经被自己用一块剧毒饼干，送下了地狱，这也许，就叫做报应吧，罪有应得，报应不爽，苍天又曾饶过谁来？！

说到谋杀渡边这一桩精彩的行动，它的主谋者侯东来唯一的遗憾，便是自己没有亲手开枪打死渡边，尤其是没有能够亲眼看到，当渡边面对自己枪口时候的那种震惊，恐惧，悔恨……

渡边这样的军国主义死硬分子，如果在临死之前，突然知道，自己在中国“最好的朋友”侯东来，竟然是一个中共党员，而且正是他安排了对自己的谋杀，不知会作何感想？！

侯东来坚信，眼前的这个小野，他的下场早晚也会跟渡边一样。

元修身和侯东来两个人抽着烟，闲谈着，谈笑风生，不时爆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显然，作为他们这样的老手，当然对这样的任务习以为常，没有什么新鲜感，更别说什么恐惧感了。

对于他们来说，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过就相当于关上一个正在喷水的水龙头一样简单，也许更简单。

关水龙头，还有可能被溅上水，可是如果用枪杀人的话，只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半点血迹都不会喷到身上的。

元修身忽然扔掉了手中的烟头，向侯东来点点头，然后走到了坑边的犯人们身旁，用脚轻轻踢了踢其中一个胖子，胖子的两只眼睛，已经被殴打得肿成了两个桃子，他的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很显然，要抓捕他这样的“重量级人物”，是必然要进行一场激烈的搏斗的。

最让侯东来震惊的是，胖子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够笑出来，虽然，随着他的笑，一股黑色的淤血，忽然从他嘴角边流了出来。

侯东来的经验何等丰富，他立刻就明白，这是严刑拷打形成的内伤，胖子的内脏已经严重出血，即便不枪毙，只怕也很难救活了。

这便是刑讯行话当中所谓的“仔细着打”，是传自明朝锦衣卫的一句话，可谓是渊源流传下来的“著名理论”了。

如果明朝的皇帝，想要某个被抓到锦衣卫大牢当中的大臣的命，就会传旨给锦衣卫，让锦衣卫在动刑的时候，“着实仔细着打”；而如果皇帝不想要这个人的命，便会传旨说：“着实用力着打”，后者听上去比前者可怕得多，可是偏偏后者的犯人，虽然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触目惊心，却依然能够保住性命；而换了前者，外伤可能并不特别吓人，实际上，犯人已经被打成严重的内伤，不死也难了。

这位胖子，一定是各种刑罚尝了一遍，仍然拒绝开口，李主任在大怒之下，便下了这样的命令，看来这胖子，也真算是一条好汉。

而胖子此时看上去，却跟正常人没有什么很大的不同，侯东来知道，这都是由于他顽强的意志力，在支撑着他的身体，做最后的挣扎。

侯东来不由得肃然起敬，这又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抗日义士，面对敌人的酷刑，他坚持到了最后，也没有屈服。

元修身看着胖子，微笑道：“野猪先生，李主任念你是条汉子，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供出那个人的线索，还有你的小组其他人员，我们就饶了你的性命，给你治伤，让你为新政府工作，怎么样，老兄，考虑一下吧？”

侯东来的心脏，此时却怦然响动，这个胖子，代号“野猪”，正是邓小姐和程文芝的顶头上司（程文芝对侯东来说过这个人的代号，因为侯东来要去搭救邓小姐，有可能与中统方面进行联系）！！

侯东来对胖子的感觉，一秒钟之间，就从敬佩变成了担心，作为一个长期潜伏的特工，他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了：一直视死如归的硬汉，前一秒钟还在痛骂自己的敌人，等到自己身边的同伴被子弹打穿了头颅，他的脑浆喷溅到“壮汉”脸上的时候，这个人所有的意志瞬间就被击穿，哭喊着，要求投降，不用对方怎么样询问，他自己就什么都招了……

李主任果然是此中高手，他看透了人性，他知道，距离子弹发射的前一秒钟，人的意志力已经趋于无形，正是一个人最为脆弱的时候，如果在这个时候突然施加某种外力，那个人的意志力就会立刻崩溃，发生这种可怕的转变。

难怪人家说，李主任和中国的“特工王”戴笠相比，也毫不逊色，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戴笠毕竟只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只是个职业军人；而李主任则受过老毛子的专业情报训练，两者的业务素质，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这位“野猪先生”，本来已经准备从容就义，他也一定认为，李主任已经对他充满了怒气，必然干掉他，现在李主任却给他最后一秒种活命的机会，那么“野猪先生”是不是像那些人一样，突然改变主意？！

只需要一秒种，他就能让整个事件发生反转！！

现在距离程文芝暴露，只剩下一秒钟的时间！！

胖子虽然身体微弱，但说出几个人的名字，还是绰绰有余的。

怎么办？

开枪打死他吗？！

侯东来在心里面问自己，口袋中的史密斯左轮手枪，已经在跃跃欲试了！！

如此一来，虽然能够灭掉胖子的口，保住程文芝，还有更多人的性命，但他自己也极有可能被七十六号特工和日本宪兵当场打死，一个人，对抗五十个训练有素的特工和士兵，即便是侯东来这样的战术高手，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也是必输无疑的。

做为组织最重要的潜伏情报员之一，现在侯东来接触到的情报层级，已经越来越高，越来越重要，其中很多都是不折不扣的战略情报，将会对今后的战争发挥极为重大的影响，他一死，这条耗费了无数人心血和生命的最重要的情报线，也就断了。

侯东来不想这样轻易的死去，他的生命，已经不属于他自己。

可是如果他不开枪的话，只要胖子说出那几个名字，或者线索，那么程文芝，邓小姐，还有元修身苦苦追问的“那个人”（他显然是胖子的上级），这些人就都保不住了，这将是上海中统面临的，又一次灭顶之灾。

而一旦程文芝被捕，对侯东来的抓捕调查，也必然会接踵而至，甚至，也许元修身在听到胖子嘴里说出“程文芝”三个字的第一时间，就会像一条疯狗一般，猛扑向自己，这个人是老特工，他绝对不相信，如果程文芝坐实了是中统特工，而侯东来会是无辜的。

侯东来不能确保自己的所有行动，都是完美无缺的，到时候难免，被李主任这样的查案高手查出蛛丝马迹，如果那样的话，自己的结局，还是一样。

这一刹那，一向斩钉截铁雷厉风行的侯东来，竟然也陷入了犹豫和彷徨，似乎时间都已经凝固了！！

突然，侯东来乱纷纷的大脑之中，猛然闪现出了刚才他看到的胖子的目光，他忽然明白，能够拥有这种坚毅目光的人，就绝对不会是软蛋，于是，侯东来决定赌一次，赌这个胖子，会坚守秘密，到死。

“野猪”先生从自己红肿的双眼当中，勉强看着元修身，艰难的微笑道：“元处长，我要告诉你，总有一天，人们会将我们的骸骨从这里挖出来，以庄重的礼节，重新安葬。我们会住在一所巨大的陵园当中，每年的双十节，都会有无数的青年人，来到此地，给我们献上鲜花，为我们朗诵诗歌；我们还将有一个无比光荣的名字：抗战烈士……”

听到这样的回答，侯东来如释重负，终于放下心来，同时也再次肃然起敬，这个胖子，对元修身的肮脏问题，已经不屑于回答任何一个字，他开始描绘未来，尽管，他再也看不到未来了……

“你放心吧，同志。”侯东来在心里面对他说道：“你们的心愿，等到抗战胜利的时候，我侯东来如果不死，一定替你们完成！你们将会被重新安葬，你们的墓前，一定会有年轻人，献上芳香的鲜花……”

“算你狠！！”元修身脸色铁青，这种被对手狠狠鄙视的感觉，实在让他出离愤怒，他猛然拔出手枪，闪电般推弹上膛，扣动了扳机！！

“野猪”先生的后脑，瞬间便被子弹击穿，弹头从他的鼻梁处穿出，带着他的鲜血，脑浆和碎骨头，射入了坑中的泥土……

几个身边站立的七十六号枪手，看到元处长如此暴怒，立刻纷纷拉动枪栓，就要向犯人们开枪。

日本军官小野震惊的目瞪口呆，枪毙犯人而已，需要如此的激动吗？！这也太不专业了吧？！

这样的人，也能做情报处长吗？！

这些中国人，实在是太让他大开眼界了！！

“不要开枪！！都他妈不要开枪！！”元修身疯子一般怒吼道，他提着手枪，走到下一个犯人后面，大骂道：“你们他妈的有种，下辈子来找老子报仇吧！！”

“砰砰”，犯人的后颈窝接连被两颗子弹洞穿，喊都没喊出一声来，就栽倒进了大坑当中！！

“砰砰！！”元修身浑身颤抖，瞪着血红的眼睛，扑向了下一个犯人，又是两枪，便将这个女犯人的后心打了两个弹洞，女犯人倒在坑边上，还在抽搐着，嘴里面，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你他妈的还不走，还在说什么？！是在骂老子吗？！”元修身疯狂的呼喊道：“我让你骂，我让你骂！！”

他的柯尔特手枪中剩余的子弹，统统打到了女犯人的身上！！

元修身拔出了弹夹，侯东来忽然道：“够了，元处长，这不是你泄私愤的时候，动手吧！！”

他的手挥动了一下，枪声乱响！！

剩下的三个犯人，在炸雷一般的中正式步枪轰鸣当中，倒在了地上，还有两个仍然在挣扎，元修身已经换好了弹夹，二话不说，走到近前，向两个人又再次打光了所有的子弹。

侯东来明白，“野猪先生”最后的话，彻底摧毁了元修身的心理防线，这个汉奸已经隐隐觉察到，自己这一边不可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因为自己这一边，是那样的邪恶，就连邪恶的元修身本人，也已经觉察到了。

元修身不过是在用自己的疯狂，掩盖自己内心深处无穷无尽的恐惧罢了，他的结局，已经可以预见……

杀完了人，元修身将手枪重新更换弹夹，放入了大衣口袋当中，然后一把拉住了侯东来的手，道：“东来，走，这里的善后工作由他们进行，我他妈不管了，下馆子去，去最好的西餐馆子，叫上你的弟兄们，咱们不醉不归！！”

侯东来笑道：“老元，你这是怎么啦，一个犯人，临死之前讲两句给自己壮壮胆，怎么就把你激动成这个样子？！”

元修身冷笑，身体都在颤抖，他慢慢说道：“我最受不了的，便是他骨头里的那种傲慢，那种鄙视，我要他死，死的很难看！！”

侯东来微笑，元修身不知道，侯东来此刻看他的眼光，也正是包含了相同的鄙视和傲慢，还多了一样东西：仇恨，无比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