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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刺丁案(八):光荣的弃子
1940.2.10.
早晨七点。
侯东来和程文芝乘坐的日本飞机,在虹桥机场第二号特别跑道缓缓降落,他们当然不可能让日本领事馆为他们两个人单独调派一架飞机,和他们同飞机的,还有很多位日本高级军官和文官,这些人都是来中国“奋斗”的,他们将给这个古老而苦难的国度,带来更多的杀戮和死亡,还有掠夺---比如来自日本财务省的几位官员,此次到上海,是专门来和汪伪新政权“谈判”中日借款的。
出乎意料的是,并不是经济发达的日本借给中国钱,而是贫瘠的中国,战乱不息的中国,反而要借给日本钱,反正这些钱,日本人也根本没打算还的。
一路之上,侯东来和程文芝坐在这些人中间,不但不能有任何的厌恶表情,还要和他们谈笑风生,交朋友,几个小时的飞行下来,他们也的确交了很多新朋友。
现在很多日本高官,都已经知道,在中国臭名昭著的特务组织七十六号里面,有一位年轻有为,素质很高的处长,名字叫做侯东来。
没办法,这就是侯东来的工作,尽管这份工作,早就让他感到恶心。
虹口机场依照惯例,对这批高级客人免于检查(他们也没有办法检查,这些人的公文包上面,都标着鲜明的“机密”两个字,理论上讲,打开这些公文包,甚至需要日本内阁的同意),直接过关,侯东来携带的那封信件和三个微缩胶卷,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进入了中国。
侯东来注意到,在不久之前,新四军特别突击队奇袭虹桥机场的附属机场之后, 日本人明显加强了虹桥机场的防卫,除了增派两个中队的野战部队之外,他们甚至还部署了高炮部队,这对于各条战线上兵力捉襟见肘的日本军方来说,也是多么的难得。
这几门高射炮,当然不是用来对付中国飞机的,中国空军的所有飞机,还有苏联援华志愿航空队的飞机,现在都已经用来保卫大重庆,根本没有力气,对日本人的机场进行反击,一切情况都表明,抗日战争,已经进入了非常艰难的时期。
侯东来隐约感到,苏联人也可能随时会撤出空军,因为在飞机上,几个日本外务省的官员闲聊当中的一些信息,已经被他偷听到了:日本政府,正在与苏联秘密接触,谈判签订《日苏互不侵犯条约》,如果这个条约最终变成事实,那么苏联政府就会在第一时间撤出在中国的所有空军力量(这是日本人的首要条件),中国空军,将会艰难的独立承担对抗强大的日本陆军航空兵的任务,这实在是一个无比艰难的任务。
事实上,各种迹象表明,德国人很可能会在相当接近的时间里,对北欧和西欧战场发动进攻,包括进攻法国固若金汤的马奇诺防线,重演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进攻套路,侯东来却估计,德军不太会用大集群直接攻击马其诺防线的主力部位,顿兵于坚城之下,这是兵家大忌,除非德国总参谋部里的人都是笨蛋,否则绝不会如此白痴的。
侯东来认为,德国人还是会使用他们的拿手绝活:施礼芬计划,超大规模的集团军群,横扫比利时.卢森堡和荷兰,包抄巴黎,封锁英吉利海峡,形成一个超级大包围,让数十万装备精良的英国远征军回不了家,也让法国投入巨资的马其诺防线变成毫无价值的小孩子玩具。
面对德军霹雳惊雷一般的进攻,英法联军顶得住还好,如果他们顶不住的话,那么日本人在亚洲,就很有可能会公然撕毁《四国条约》,突击英.法.荷兰等国的殖民地,这样一来,中国获取外援的滇缅公路,滇越公路,毫无疑问就将被日军彻底切断,后果不堪设想。
断绝了外援的中国,还能坚持多久?!
这实在是一个问题。
想到这些,侯东来不由得心事重重,他身边的程文芝却实在想不了他那么远,她现在心里面最着急的,便是自己的战友和好友邓小姐的生死,她必须要救她的命,这样美丽完美的一个女孩子,绝对不应该这样香消玉殒,她应该有更美好的将来。
侯东来和程文芝乘坐出租汽车,他们将首先返回自己的新公寓,安置东西,也互相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
侯东来中途让司机停车,下车从路边的报刊亭里面,买来了三份报纸,报纸上面的题目已经让他和程文芝触目惊心了:《七十六号丁长官受到中统伏击,邓姓情人被捕,疑有重大嫌疑》.《中统美人计诱杀七十六号丁主任未果》.《邓姓社交花魁神秘失踪,传与丁姓新政府要员遇刺案有重大关系》……
回到公寓,两个人一同阅读了那几份报纸,昨天发生的事情,而且是很秘密的事情,今天就见了报纸,说的有鼻子有眼,而且跟实际情况出入并不太大----显然有人向报纸提供了准确消息。
侯东来放下报纸,叹息道:“日本人做得真绝,消息一定是他们散出来的,因为别人,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细节。”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程文芝忧心忡忡,道。
“很简单,他们就是要闹得大上海人尽皆知,他们就是以邓小姐为筹码,逼迫邓小姐的父亲邓大律师,加入伪政权。”侯东来道:“更重要的,他们要让中国人知道,必须和新政府合作,否则连邓小姐这样的高级名媛都性命难保。”
“这些卑鄙的畜生!!”程文芝罕有的骂了脏话,看得出来,她对日本人有多么痛恨。
侯东来一笑,轻轻的搂住了她,道:“我想,刺杀丁主任的这件事情,你也有份,对不对?”
程文芝点了点头,道:“我不过只是一个桥梁罢了,将邓小姐引入那天的舞会,让她引起姑父的注意,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我和邓小姐,还在市政府里面吵了一架,完成了和她的切割。”
“我只能说,你们这样做真的很天真。”侯东来道:“文芝,请你好好想想,既然邓小姐坐实了中统的身份,作为她身边的好朋友,敌人怎么可能轻易就放松对你的怀疑?你们两个当众吵一次架,就认为是完成了关系切割,难道敌人不会看出你们是在演戏吗?”
“有这么严重吗?!”程文芝怀疑道:“除了带小邓去舞会,我没有参与这次行动的任何其他事情。”
“我这并不是杞人忧天,你不知道李主任的办案能力,他这个人,是专门为特工这一行所生的,他的头脑,比狡猾的狐狸还要厉害。”侯东来表情严肃,慢慢说道:“听我的,立刻给你的上级发出紧急联络信号:我已被怀疑,暂停一切活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程文芝震惊的看着侯东来,道:“小邓的生命危在旦夕,在这个紧要关头,你让我放弃对她的营救,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吗?这怎么可以?!”
侯东来看得出来,对于自己的建议,程文芝有些生气了,侯东来的建议,让程文芝的感情很受伤害,她认为,自己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置邓小姐于不顾,这绝不是她程文芝做人的风格。
可惜,特工这一行,本来就是“逻辑的奴隶”,感情必须服从于理智,那些意气用事的人,肯定会被这一行所淘汰,而淘汰的方式,就是夺走他们的生命,这实在是个残酷而刺激的行当。
“不错,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不止如此,你还要准备好撤退的路线和方式,包括现金和假证件,随时准备紧急撤退。”侯东来镇静自若,慢慢说道:“邓小姐知道你的身份,我们不能排除,她突然向日本人招供,供出你和你的同事们的可能性。”
“你,你,简直是在胡说!!”程文芝大怒,粉面通红,少有的用愤怒的目光,瞪着自己的爱人:“你怎么能怀疑我们久经考验的一个同事?邓小姐是什么样的品格,我们难道不比你知道吗?你想想,一个女孩子,为了抗战的胜利,做了如此之大的牺牲,你却还要怀疑她的忠诚!!这难道是你,一个军统资深特工,应该有的判断能力吗?!”
“文芝,你不要激动!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你们中统自己的《特别人员培训条例》里面,第三十四条明确规定的:‘明确得知同事被捕,必须做好及时撤退准备,同时尽量切断与其他同事联系’,”侯东来苦笑道:“我说的没错吧?”
程文芝的眼泪流了出来,低着头,抽泣着说道:“东来,调令是冷冰冰的,可是,人总是有感情的呀!!这个时候,让我丢下小邓不管,我的良心,怎么能说服我自己呀!”
“文芝,我们不是普通人,我们是职业特工;做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冷静和无情。实话实说,邓小姐现在被你们中统成功救出来的希望微乎其微,日本人和七十六号,恐怕早就在监禁她的地方布置了重兵,任何前往解救邓小姐的行动人员都是瓮中之鳖,去多少,死多少,根本毫无意义。事到如今,刺杀丁主任的行动已成残局,邓小姐成了被围的孤子,可能必须,到了放弃她的时候了。牺牲一个特工,保住整体实力,这是每个指挥官必须做的抉择。”侯东来压制住自己的感情,继续给他的未婚妻泼凉水,慢慢分析道:“至于你以为,依靠你自己的力量,从你姑妈的手里救出邓小姐,那就更是天真。如果我猜的不错,日本人一定已经接管了邓小姐,你姑妈的意见,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换言之,你跟你姑妈说再多的好话,也救不了邓小姐,更何况,以你姑妈的强硬性格,只会适得其反,你越是劝她,反而越会加重她的杀心,相信我,你姑妈不是一般的狠毒和固执。”
程文芝继续哭泣,却无力反驳,侯东来说的话,每一句都是对的,像一支又一支锋利的长箭,射在了她柔软的心上!!
现在邓小姐这件事,早已经不是丁主任家里的私事,而是变成了日本人“统战”政策的一部分,日本人就是要利用邓小姐,逼迫邓大律师担任伪职,这个意图,简直已经是大白于天下了,一个小小的程慧敏所说的话,又怎么会管用呢?
“那么,小邓,就这样被牺牲了吗?”程文芝泪眼婆娑,看着侯东来。
“也不一定,现在至少还有两条门路,也许还有一丝希望。”侯东来道:“一条,便是汪精卫,我一会儿就去找汪锦元,希望他能够帮忙,让汪精卫,或者他的夫人陈碧君出面,‘格外开恩’,放邓小姐一马;另外一条,便是楠子小姐,她是日本财阀的大小姐,在日本政军两界,都很有面子,她如果能出面说一句话,甚至比汪精卫说话还要管用,哪怕让邓小姐坐上几年牢房,也比杀了她要好得多呀。”
“你果然比我要考虑问题要深远得多,东来,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程文芝破涕为笑,她就知道,侯东来不会没有办法的:“除了发出紧急信号,暂时中断与中统联系之外,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邓小姐的事情交给我,你却还要去维系和你姑妈的联络,这个节骨眼上,你一定要让她觉得,你是她最可信赖的自己人。”侯东来道:“所以你还要强迫自己,去附和你姑妈的想法,如果有必要,你甚至要和你姑父吵上一架,你要坚决无比的,无条件的支持你姑妈,大骂邓小姐忘恩负义,支持把她枪毙。”
“你-----你这也太……”程文芝大惊失色,浑身都在颤抖,她看着侯东来,愤怒的表情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脸上,不得不说,这个男人深爱着自己,但似乎更爱他自己的工作,为了营造有利的潜伏环境,他已经让自己做了很多勉为其难的事情了----比如上次的“处女”事件,就是证明。
不能对邓小姐施加援手已经让她心中愧疚至极,但现在侯东来,居然让她去火上浇油,助纣为虐,程文芝实在忍受不了这个,难免情绪会如此激动。
“我怎么样?我太无情,对吗?”侯东来毫不退缩的看着程文芝,慢慢说道:“我们的工作,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工作,绝对不能用正常人的感情和道德去加以衡量。我们的任务,便是长期潜伏,获取情报,完成特种工作,而不是感情用事,计较人情厚薄。我再说一遍,程文芝同志,你必须这样做,照我说的去做,只有这样,你才能更加深入的得到程慧敏的信任!!”
“你不是我们中统的人,你无权命令我做任何事情!!”程文芝激动的站起身子,执拗的扔下侯东来,跑进了卧室,很快,卧室里,就传来了她的哭声。
侯东来只有苦笑,但他也明白,尽管程文芝跟自己耍了小性子,却只是会对自己这个丈夫发发脾气罢了,真正到了丁公馆的时候,她还是会跟往常一样,去做好自己的工作,扮演,她应该扮演的角色,说出,侯东来给她设计好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