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侯东来的眼泪

1940.2.5.

早上九点，七十六号会议室。

丁李两派人马再不像以前一样互相掺合着坐，更不会互相开玩笑，互相递烟，互相恭维，现在他们旗帜鲜明的对称而坐，但是很显然，李主任这边坐的人很多，而丁主任这边的人相对要少得多，两派势力，一目了然。

而那些中间派，尴尬的坐在两派人物之间，他们不知道到底，这场闹剧还要到什么程度才能停下来，难道非得要斗的两派人马中的一派，都死光了才肯罢休吗？！

影佐将军面似沉水，坐在正中，他的左边坐着李主任，右边坐着丁主任，两个人脸色都很不好看，如果不是她们的日本主人出面“主持公道”，他们还要继续斗下去，直到其中的一方举旗投降，或者被斩尽杀绝。

影佐将军环视当场，然后冷冷说道：“各位，我知道这些天你们都很辛苦，要么忙着杀人，要么忙着防备被人杀，要么忙着耍小聪明躲到外地，除了不干工作，都忙得很！！我现在简直怀疑，七十六号还是不是一个特工机关，你们还是不是新政府的情报人员？！我在这里说句狠话，谁要是不想干了，趁早给我滚蛋！！”

众人都没有说话，在他们暴怒的日本主子面前，他们是没有说话的资格的，其实影佐将军这也是“乌鸦站在猪身上”，七十六号闹内讧自然不好看，可是日本人自己呢，不也是闹得天翻地覆，特高课的课长梅村中佐，不也是切腹自杀了吗？！

影佐将军讲完了这一番话，算是稳住了场面，他便看了看酒井少佐，接下来，酒井该讲些具体的了。

酒井少佐站立起来说道：“各位，关于七十六号机要科长张采薇女士被杀一案，经过我们严格的验尸检验证明，杀死张采薇女士的，绝对不是七十六号内部人员，我们有很大的理由怀疑是军统所为。”

然后他就拿出了检验报告，将检验报告中的诸多证据讲给众人听，其中关键性的证据，就是那一枚二次装填弹药，成功的说服了众人，李主任尽管心里面仍有疑问，但实在不敢说出来，丁主任终于获得“清白”，脸上逐渐泛起了微笑；而侯东来，脸色铁青，目光呆滞，强忍着眼泪没有落下来，所有的人都知道，无论张采薇是被谁所杀，最难过的，都是侯东来，这是个多情浪子，却对那些女人个个痴情，也算是他们七十六号里面，为数不多的“好男人“了。

酒井少佐说完张采薇案件的证据之后，又慢慢的说道：“各位，张采薇女士是不是七十六号内部人员所杀，而是为军统，或者共产党干掉，这就是我们的结论。至于董家营处长和刘吉瑞总队长的死因，我想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用我把这两件事情，放在桌面上说吧？！如果那样，在座的很多人，恐怕就得换个地方去住了！！”

影佐将军冷笑着接过了酒井少佐的话头：“各位，董处长和刘总队长这两件事情，为了大局，为了各位的体面，我可以放下不调查，但今后如果再发生类似事件，就一定要彻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绝不留情！！”

他冰冷的目光转向了两位主任，慢慢说道：“丁李二位先生，你们就是第一责任人，如果再发生类似事件，我们首先就将拘捕你们两位，你们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话，到时候到梅机关的审讯室里说去！！”

影佐将军顿了顿，然后又冷笑道：“刚才汪精卫先生，亲自给我打个电话，他对七十六号如此惨烈的内讧感到十分不安，现在的七十六号，不但起不到任何打击敌人的作用，反而将自己的精力都耗在了内讧上！汪先生说，如果七十六号已经没有什么作用，还不如裁撤掉好！！”

此言一出，在场的大小汉奸人人心惊肉跳！！

七十六号就是他们的吃饭饭碗，是他们作威作福，大捞特捞油水的基础，七十六号如果被裁撤的话，那么他们所有人，就会变成乞讨的乞丐，游走于各大豪门之间，乞求一点残羹剩饭，哪有一点现在的威风？！

“我听说周佛海先生一直希望自己创办一个新的特工机构，陈公博先生，还有绥靖军任总司令，也都打算成立各自的情报机构，所以我想，汪先生说这番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影佐果然是个老油条，他抓住了汉奸们最害怕的事情来说事儿，其实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裁撤七十六号的，因为七十六号就是他一手创建的，是他的得意之作和重大工作业绩。如果裁撤，就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他的中将军衔的晋升，也将会随着七十六号的消失而消失，这对于视荣誉为生命的日本将军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他不过是拿汪精卫的话，来吓唬这些无耻的汉奸而已。

“各位，你们曾经为和平大业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现在却闹得水火不容，我想这不是大家想要的结果。如果七十六号被裁撤，你们没有了身后强大的势力做后盾，我想，那些军统中统和共产党，也是不会放过你的。因为你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他们战友的鲜血，洗是洗不掉的，中国和日本都有句话叫做‘共存共荣’，只有共存才能共荣，这一场内讧，我们不妨把它当成一场误会吧。”影佐“循循善诱”，讲着一番他精心构思过的大道理，他又转向了两位主任：“丁先生，李先生，你们两个能不能带头做到尽释前嫌？如果不能，我将被迫选拔七十六号新的掌门！！”

他的这句话才是重点！！

裁撤整个七十六号，不太可能，但是要换掉七十六号的掌门人，却实在是太容易了，周佛海早就想猛龙过江，他手下人才济济，选出两个人过来执掌七十六号，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丁主任的“名望”，李主任的“专业”，还有他们的青帮背景，以及他们先后贿赂给影佐本人的大量金条，也都让影佐不会如此仓促的更换两人，换句话说，现实的日本人认识到，这两个人还有利用价值，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们不会“换马”的。

受到如此现实而严峻的威胁，丁主任立刻微笑道：“影佐将军，请你放心，我们这一次根本是被军统共产党利用，两边都上当了，才会大打出手，对此我丁某人深感惭愧-----老李，我在这里向你道歉了！！”

侯东来不都不佩服丁主任这个人，别人的脸皮还有个薄厚问题，可是他的这位“姑父”大人，却好像从来没有长过脸皮一样，昨天还誓不两立，不共戴天，今天说道歉就道歉，而且竟然一点也不难为情，这样的功力，谁能不佩服？！

李主任的脸皮，也早就不知被他扔在那一个国家了，他得到了丁主任的当众道歉，便已经有了所谓的面子，便微笑道：“丁先生，我这个人，有眼无珠，没有看清军统的阴谋，被人家成功的摆了一道！！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丁先生海涵！！”

说完此话，两人竟然嬉皮笑脸的站起来，满含着笑意的互相握手，众人心中苦笑不得，你们两个王八蛋说打就打，说和就和，可是你们这一闹之间，几百条人命就这样没了，你们当这是在玩儿过家家吗？！

影佐将军大笑，道：“好！你们两人尽弃前嫌，自然能够同舟共济，共同完成你们的责任！！下面我宣布一下人事任命：督察处长元修身，你来接替冯南山的情报处长职务；郭大川接任督察处长职务；另外单独设一个技术处，老黄，你来做技术处的处长；张亚伦来了吗？你来接任电讯处处长职务；刘洪新来了吗？你来接任，机要科长职务；周正信和刘吉瑞被杀，他们的总队长职务，就由蒋沛然.江至善来接任，其他人的职务照旧。好了各位，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大家重新开始工作吧，你们已经让军统看了好多天的笑话，下面该是给军统一点厉害的时候了！”

影佐将军讲完话，冷笑着起身，离开了会议室，关于这些人员任命，他直接拍板决定，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七十六号的大小汉奸，此时应该明白，真正说话算数的，到底是什么人。

丁主任此时心中的怒火，却如同一盆油脂，扔进了一个火把，轰然爆发，郭大川. 老黄. 张亚伦. 刘洪新. 蒋沛然.江至善，个个都是李主任的亲戚，心腹，旧部，一个他丁某人的自己人也没有！！

这是摆明了，是李主任和影佐将军唱的双簧，应做这个王八蛋，嘴上是一套和谐共存共荣的大道理，关键时刻，旗帜鲜明的站在了姓李的一边，把这些空出来的重要岗位统统换上了姓李的人，什么东西！！

你给我等着，有你影佐哭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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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各位七十六号的旧将新官，终于庆幸自己保住了一条命，纷纷互相握手，互相祝贺，互相恭维，嘻嘻哈哈，其乐融融，虽然昨天这个时候，他们还身处不同阵营，疯狂厮杀……

酒井少佐却去而复返，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侯东来，说道：“侯处长，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侯东来点头，默不作声的起身，跟着酒井出了会议室，好多人看到这一幕，心里跟明镜一般，尽管这一次人事调整，李主任的干将们纷纷上位，但日本人仍然没有彻底的信任他，日本人真正信任的，还是侯东来，但侯东来，却又不等于丁主任，他有相当大的自主权。

酒井和侯东来两个人离开了会议室之后，丁主任什么话也不说，直接离开；李主任冷笑，说了一声散会，众人便纷纷散开，这场闹剧终于在日本人和汪精卫的强力干涉之下得到了结束，来自自己人方面的暗杀，终于不用落到自己的头上了，这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收获了……

酒井和侯东来进了旁边一间办公室，酒井向两个办公室的人员说道：“你们先出去一下，我们有机密事情要商量。”

两个办公人员，立刻听话的心里离开，在他们的日本主子面前，他们是不敢有任何拒绝的，侯东来笑着抽出了一支烟，递给酒井，自己又拿出一支，先后给两人点燃了，笑道：“什么事儿呀，这么神神秘秘的？！还需要在这里说？”

“东来，”酒井少佐面色严肃，慢慢说道：“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很严重的事情。”

侯东来笑道：“什么事儿呀？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酒井苦笑道：“你看这些天哪有什么好消息？侯君，东京刚刚发来一封电报，你看看吧。”

他拿出了一封电报，递给了侯东来，然后便开始了他的“观测模式”，他紧紧盯住了侯东来，观察着他的所有反应，他需要确认，侯东来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侯东来低头看着电报，双手都在颤抖，眼泪啪啪啪的落下来，打在了手中的电报之上，这是小渡边发来的渡边大尉的死讯，说是死于心脏病突发，其实是死于侯东来给他的饼干。

这是个高科技的时代，用不着精干的杀手，也不用组织什么行动小组，只需要一块小小的饼干，这就是情报工作。

侯东来的演技已经磨练的炉火纯青，眼泪说来就来，这都在酒井的意料之中，他并不觉得奇怪，他自己也可以做到，侯东来的痛哭流涕，并不能证明他就不是“那个人”。

可惜酒井面对的是一个军统的王牌间谍，不会只演出这样的“哭戏”，那样太简单了；侯东来当然知道酒井正在观察着自己，怀疑着自己，他不能如此被动，必须采取主动，打破酒井的陷阱！！

突然之间，侯东来猛然扔下了电报，猛然向酒井扑过去！！

酒井尽管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反应速度已经相当不错，他伸出手刚要阻挡，就已经被侯东来一个潇洒的反擒拿扭住了胳膊，用力的顶在了墙上！！！

“侯君，你这是干什么？！”酒井少佐脸色涨红，大惊失色道，侯东来的举动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她这是要干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梅村中佐已经切腹自尽，难道还不够吗？！你们为什么还要杀渡边？渡边不是别人，他是你们的好友呀！！”侯东来声嘶力竭，歇斯底里，勃然怒吼道！！

王八蛋酒井，你不是怀疑我杀了渡边吗，我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说你们杀了渡边！！

好一招出其不意！！

酒井艰难的呼吸着，嘴中不停的说道：“侯君，侯君，冷静些，你冷静些，你冷静些！！”

侯东来大吼道：“你让我他妈的怎么冷静？！谁都看得出来，渡边就是被你们干掉的！！”

酒井尴尬的说道：“侯君，你冤枉我了，真不是我！！”

侯东来非常生气，一拳就打在了酒井的肚子上！！

咣当一声，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撞开了！！

几个酒井手下的特工冲进了办公室，用手枪顶在了侯东来的脸上！！

侯东来恨声道：“开枪啊，开枪啊，我也不想活了，有种你们就开枪呀！！”

酒井大怒道：“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这几个手下特工只好重新出去，毕竟他们日本人讲究的就是军令如山，即便是自己的长官挨打，他们也只能服从。

侯东来松开了酒井，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了，他的手放在办公桌上，不停的颤抖着，此时的他，在表演一种“极度的绝望和愤怒”。

酒井坐到了他的旁边，苦笑道：“侯君，请你冷静一些，渡边君的尸体已经经过了检查，他真的是突发心脏病，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想想，即便是我想杀他，也会在上海解决他，怎么会让他回到日本给自己去找麻烦呢？！”侯东来没有说话，缓缓的蹲在地上，又捡起了地上那一封电报，半响才说：“酒井少佐，我对刚才的不冷静向你道歉，请你给我说说渡边到底是怎么死的，好不好？”

酒井少佐叹息道：“你也知道，渡边君在上海的时候，心脏就已经出现了不适的症状；回到日本之后，就立刻去了日本帝国大学附属医院，检查身体，医生证明他的确有心脏病迹象，建议他住院治疗，但是被他拒绝了，他说要在自己的住所休养，而且他还到陆军省报了到，请了几天假；第二天，他就突然心脏病发作，这也实在是万般无奈的人事情！！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参加渡边葬礼的时候，可以跟小渡边先生进行沟通，也可以去查阅相关医疗记录，你看看我说的到底是不是假话！渡边家族是我们家的世交，我怎么可能对渡边下手呢？！至于梅村的死我也只是奉命而为，这也不是我的主意！侯君，作为渡边最好的中国朋友，我能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但是请你以后不要这样激动！！”侯东来将那一封电报放入口袋，勉强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然后认真而恭敬向酒井鞠了个躬道：“酒井少佐，请你原谅，我刚才情绪太激动了，因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你能不能和我一同去一趟日本，参加一下渡边的葬礼，就当是送送老朋友了，你看如何？拜托了！！”

酒井在这一瞬间，已经被侯东来对渡边的深厚友情所感动，对侯东来的任何怀疑也都烟消云散了，他不能够相信，侯东来这样的一个性情中人，会是隐藏的间谍，更别说他会是杀害渡边的凶手了，所以渡边必然是死于正常无比的心脏病突发，没有以外的任何可能。

酒井少佐叹道：“侯君，用你们中国话说，我是‘官身不自由’，我现在有任务不能回去。但是你可以回去，这一阵你受的打击太多，也实在需要散散心，你准备一下，明天我就找影佐将军给你开具特别通行证。”

侯东来长叹一声，忽然上前抱住了酒井少佐，拥抱了他一下道：“酒井君，我谢谢你！！我谢谢你给了我去日本的机会，让我能够有机会，给渡边最后的尊严。”

他的眼泪悄然滑落，而他自己却根本没有觉察，他转身向门口走去，突然，他的身子一歪，无力的坐在了地上！！

酒井少佐大惊，想过来搀扶，侯东来却顽强的拒绝了，自己扶着墙面，艰难的爬了起来，艰难的拉开门，走了出去，连他的走路步伐，都是那样的步履蹒跚。

酒井少佐看着侯东来的背影，长叹了一声，看得出来，对于渡边这个最好朋友的死，侯东来内心所受的打击，有多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