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伤心是一种说不出的痛

1940.2.3.

上午十一点半。满铁调查部审讯室。

侯东来的双手都被手铐铐住，双脚被铁链拴在了座椅上，而这把椅子又被同铆钉牢固的固定在了地下，所以即便侯东来这样好的身手，也徒叹奈何，一动也不能动。

中西先生坐在审讯桌的一边，用一种轻蔑的目光打量着侯东来，忽然说道：“侯先生，说实话，我很早就想把你请到这里来做客，只是你这个人的手段很高明，和方方面面的大人物都相处得很不错，所以我一直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

“你们把我弄到这里，两个小时都不问话，一开口就这样俗不可耐，让人扫兴。”侯东来笑道：“中西先生，看来你认为这次自己是找到了机会了？”

“两个小时是为了搜查你的办公室和住宅，可惜你的技术太好，除了一堆色情杂志，我们一无所获。”中西笑道：“你说的也不错，没有比现在再好的机会了，而且，侯先生，我劝你把协助梅村进行走私吗啡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一字不落的，给我好好说一下。你不要撒谎，在我这里撒谎是没有用的，满铁调查部跟无能的特高科不一样，我们讲究的就是高效率。”

侯东来笑道：“中西先生，该说的我已经都跟酒井少佐都说了，我不知道该跟你一个铁路调查部门说些什么？难道我有袭击你们的火车吗？我有让你们的火车出轨吗？我有用炸弹炸你们的火车站吗？如果没有的话，中西先生，我很遗憾的告诉你，你对我就没有管辖权！！”

“你说没有就没有？！侯先生，谁告诉你满铁调查部就只能管铁路了？你们涉及走私吗啡这样的战略物资，而且流入了敌方地区，作为大日本帝国的情报人员，我就有责任有义务有权力管你。直接点，你说还是不说？！”中西先生咬牙切齿，直奔主题。

“去你妈的，老子就是不说！！”侯东来大笑道。

“我让你骂！！”中西勃然大怒，猛然冲了过去，啪啪就是两个很大力气的耳光！！

侯东来的嘴角就流出了血，左右两脸各是一个鲜红的手掌印，他的脸几乎立刻就肿胀起来了。

看得出来，中西先生的确是练过的，侯东来此刻在心里苦笑：到底是老戏骨，跟你中西搭戏，就是不一样，你这是玩儿真的呀！！

“看不出你老胳膊老腿儿，力道还不错，”侯东来冷笑道：“中西先生，我知道你对我不满很久，这次是摆明了要陷害我；可是你这次抓了我就不要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我就要弄死你！！”

“书记员，记下来记下来！！他公然在威胁大日本情报人员，都给我记下来！！”中西先生歇斯底里的大喊道，突然飞起一脚，狠狠的踹在了侯东来肚子上！！

这是一个标准的空手道动作，看来这位中西先生的确是深藏不露的，以这样的身手，徒手杀死几个敌人，是一点儿也不困难的。

侯东来立刻就开始了呕吐，中西这一脚也真够他难受的，但是反过来，如果中西不对他来点真的，恐怕没人会相信，这两个人是结怨已久的死对头。

“中西先生，你在干什么？！”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酒井少佐，带着四五个手下冲了进来，审讯室里满铁的人员当然不肯罢休，立刻纷纷拔枪出来瞄准了他。

“八格牙路！！”酒井大怒道：“你们竟敢用枪对着日本自己人，都该上军事法庭！！”

“你不要这样危言耸听！！”中西冷笑道：“酒井少佐，我正在办案，按照规矩，你是不能进来的，如果有人该上军事法庭，恐怕应该是你吧？！“

“去你妈的规矩！！”酒井少佐大怒道：“你随便抓我的人，到底是什么罪名？”

“这个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走私吗啡，谋取私利，而且我怀疑这个人是潜伏在七十六号的共产党！！”中西冷笑道：“所以我有权抓捕，并且进行审讯！！”

“中西君！陆军省已经下达命令。走私吗啡的案件已经审结，你无权重新审理；至于侯东来是不是共产党的问题，你把证据拿出来！”酒井少佐脸色煞白，异常愤怒，他刚刚拉拢了侯东来，却被这个中西先生在这里捣乱，这会影响他的“情报大业”的！

“证据？哈！”中西先生无耻的笑了：“我不正在进行审讯呢吗？酒井君，审讯之后，不就有证据了吗？！”

“那就是欲加之罪了？‘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酒井柏然大怒道：“你没有证据和证人，只靠拷打，如此对待一个新政府情报官员，中西，你将会破坏和平大业的！！”

“哈，这么严重啊？！什么叫‘三木之下’？我根本没有动刑具呀！！”中西先生冷笑道。

“你没有动刑具，那他的脸和血迹是怎么回事儿？”酒井大怒道：“中西，你把我酒井当小孩子吗？！”

“那是因为他拒捕，我们被迫采取了强制手段。”中西无耻的笑道，侯东来心中暗笑，中西的演技实在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把一个心狠手毒有恃无恐的老特务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中西先生，别的废话我不跟你多说了，这是影佐将军亲自下的命令，让你无条件释放侯东来！如果你胆敢拒绝影佐将军的命令，我就直接抓捕你，把你送到新京去，让你的关东军老板亲自处理！！”酒井咬牙切齿的恨声道：“你不去抓真正的共产党，却对自己人下手，我真替你感到羞耻！！”

“看来酒井少佐，早就和这位侯先生有交情，算了既然影佐将军要求放人，我就服从命令，但是书记员，把刚才的审讯记录整理归档，侯先生，我需要你签字画押。”中西先生冷笑道，酒井看得出来，这个人心有不甘，将来还会继续找侯东来的麻烦。

“我呸！”侯东来突然吐出了一口含血的浓痰，恨声道：“我不会签字画押的！中西，你有本事，就在这里搞死我！！”

中西先生大怒：“这是规矩，你不签字画押就出不去！”

酒井有些尴尬，这两个人算是彻底卯上了，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他便说道：“这样吧，中西先生，既然他说什么也不肯签字，我替他签上我的名字，表示你的确进行过对他的审讯，好不好？”

中西只好就坡下驴，冷笑道：“那好吧，有你签字也是一样的。不过酒井少佐，我要提醒你，如果以后我们发现这个侯东来真的是共产党，到时候你是要承担责任的！”

酒井冷笑道：“你放心，就算你中西是共产党，这个侯东来也不会是的！”

他草草的在审讯记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怒吼道：“赶紧给他打开手铐脚镣！！”

手铐脚镣打开的第一时间，侯东来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向了中西先生，好在旁边的人实在太多，让他们手忙脚乱的拦住了！！

实际上侯东来也没有真心殴打中西的意思，他是自己的战友，演戏当然不能演过了。

中西冷笑道：“酒井少佐你也看到了，他现在还想袭击我！他不是共产党，谁相信？你相信吗？！”

“好了，中西君！！你不要闹这样的笑话了，传出去，大日本帝国的威信何在？走，侯君，我们立刻去医院，我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势！！”酒井拉住了侯东来，边说边向外面走。

侯东来脸色铁青，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一行人离开了审讯室，上了汽车，驶向了日本陆军医院。

在车里，酒井恨声道：“这个中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早晚让他滚出上海！”

侯东来却并没有说话，满眼都是愤怒和仇恨，酒井看得出来，他这是憋着要找中西报仇呢。

“不过侯君，我要提醒你，这件事情毕竟是公事，你绝对不能对中西进行任何报复，这种自相残杀的事情，我不喜欢出现。”酒井少佐不得不提醒侯东来，两头灭火，让酒井很是尴尬和愤怒。

“好的，酒井少佐，我感谢你来救我，你说的话我都照办，只要中西以后不再找我的麻烦，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侯东来恨声道。

“这个中西，是退役的高级军官，又是黑龙会老资格的大头人物，你最好真的不要做任何事情，否则麻烦很大的。”酒井语重心长的，对侯东来说道。

中西的背景他太了解了，这个中西今天之所以敢这样有恃无恐的直接抓侯东来，就是因为他自己的背景实在强大，陆军，内阁，黑龙会，满铁-----据说他和近卫前首相身边的人都有关系，这样的老油条，别说侯东来，就是酒井自己，也是惹不起的。

侯东来默然无语，忽然长叹一声，眼角也挤出了两滴泪水，这是需要演技的，他现在终于确信，自己和中西的这场戏，真的瞒过了酒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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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军医院的门口就要到了，突然，酒井汽车的收音机里，发出了急促的喊声，而且还是中文：“酒井长官，请注意！酒井长官，请注意！郊外发现七十六号张采薇少校的尸体，郊外发现七十六号张采薇少校的尸体！！请立即赶往西郊李家庄，请立即赶往西郊李家庄！！”

听到了这样的紧急电台呼叫，侯东来立刻触电一般跳了起来，他的头狠狠的撞在了车顶上，酒井和一个日本军官连忙抓紧他，把他按到了座位上。

侯东来双目圆睁，嘴大张着，好像突然被人定格了一样，他急促的呼吸着，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酒井当然对侯东来进行了细致的调查，明白张采薇与他的特殊关系，震惊道：“这，这怎么可能？！我想他们是应该是弄错了，据我所知，张小姐此刻应该在七十六号里面上班的！！”

“对！！我们，我们……”侯东来两眼茫然，手足无措，他虽然说了话，但是实际上呢，他却说不出，到底要做什么，要去哪里。

一个男人，当得知自己的情人突然被人杀了以后，最“正常的”不正常反应。

酒井当然不会在乎侯东来情人的死，但是他对这个男人此刻带有一丝同情，他自己刚被抓进来被严刑拷打，他的情人又被人干掉了，这样的打击的确够这个男人受的，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也不过如此了。

“侯君，我们立刻就去现场，是真是假，一看就知。”酒井竭力保持平静的微笑道：“这根本就不符合逻辑，张小姐，没事去郊外干什么？我想一定是弄错了！”

汽车高速的穿过各条街道，赶往郊外，等他们到郊外的时候，侯东来才发现，案发现场已经聚集了至少几百个人，百十辆车，场面很是不小。

丁主任，李主任，七十六号的头头脑脑，几乎都来了，附近的日本驻军，还有绥靖军，也都过来了不少人马，可是跟往常一样，他们连凶手的影子，都没看见半个。

酒井下了车，侯东来则早已经推开了车门，飞奔而出。

丁主任看着侯东来，有些同情的说道：“东来，你……”

李主任看了看侯东来，也没有说话，他的脸色很难看；侯东来竟然没有理两个主任，侯来猛的扑过去，拨开乱纷纷的人群，冲到了人群中央，然后就看到了他期盼已久，却又实在不忍心看到的场面。

在一个小树林旁边，一个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的女人安安静静的趴在那里，双目圆睁，死不瞑目-----不是张采薇又是谁？！

“采薇！！”侯东来痛苦的扑了上去，刚想在喊出点什么，突然无力的，倒在了一边！！

几个医生冲了过来，狠命掐他的人中，七十六号的情报处副处长老黄喊道：“怎么东来身上还有伤，谁打的？难道他也一块被袭击了吗？”

酒井少佐连忙向李主任的耳边说了几句，李主任便向老黄使了个眼色，老黄便知趣的不再废话了，都是老油条，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

侯东来恢复了知觉，也恢复了冷静，他轻声说道：“老黄，请你好好查查现场痕迹，我不希望，采薇死得不明不白，拜托了，我拜托你了！”

说完这话，他居然跪在地上，给老黄磕了一个头！！

老黄大吃一惊，第一时间就把他搀了起来：“东来，你糊涂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侯东来无力的说道：“老黄，我是糊涂了，我拜托你，拜托你……”

现在他已经语无伦次了，显然他的脑袋已经已经彻彻底底的罢工了-----侯东来难以相信的是，正是他自己精心策划了除掉张采薇的行动，可是此刻他的心，却只有一种感觉，痛。

他的枪狠毒无情，可是他的人却刚好相反……

“忠伦，”丁主任看了看身边的任忠伦，镇静的说道：“你立刻送东来去医院，严加保护。”

“是，主任。”任忠伦答应一声，带了几个人架走了侯东来，此时的侯东来，脸色煞白，目光呆滞，不发一语，七十六号的人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模样，心里面多少都对他有些同情，当然，也有更多的幸灾乐祸的情绪在里面-----侯东来，你也有今天！！

老黄带上了白手套，仔细的看着张采薇的尸体，轻声说道：“现场没有发现明显搏斗痕迹，死者衣服上没有任何脚印.手指印，子弹从死者后心射入，而且留在了死者身体内，造成心脏破裂，当场死亡，一枪致命，说明凶手是枪法高手。”

书记员跟在他后面，忠实的记录着。

“死者的指甲没有破损，衣服完整，双手.脖子，没有明显伤痕，脸部有些淤青，是因为中枪倒地与地面碰撞导致，鼻梁轻微破损，也是相同原因。”老黄已经轻轻的翻转过来张采薇的尸体，观察着尸体表面的痕迹。

李主任脸色铁青，两只手都有轻微的颤抖，看得出来，张采薇被杀，让他很是愤怒，他忽然说道：“老黄，你能看出凶手是用什么枪打死了采薇吗？”

老黄看了一眼伤口，回过头来，说道：“报告主任，凶手使用了南部十四式手枪，常规弹头。”

一提到南部十四式手枪，酒井立刻紧张道：“黄副处长，你没有看错？”

他和老黄还不熟，不知道老黄的技术有多变态，他之所以对南部十四式手枪如此反应过度，是因为这种手枪在情报圈子里面恶评如潮，除了日本人自己，极少有杀手会使用这种不靠谱的手枪来作案，酒井担心老黄是在影射日本人杀了张采薇。

“报告酒井长官，我绝对没有看错！请相信我，我有足够的经验。”老黄看着酒井，有些不满的说道，要知道，就连影佐将军，也从来没有质疑过老黄作出的鉴定报告。

李主任也冷着脸，对酒井少佐说道：“酒井少佐，老黄是我们七十六号水平最高的痕迹和法医专家，他说的是南部十四式手枪，就一定是，我相信他。”

丁主任道：“酒井少佐，我看还是将张科长的尸体，运回七十六号，再进行细致检查吧，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大庭广众的，有些不便。”

丁主任难得的发了一回善心，他不忍心让张采薇这个女孩子的尸体被大庭广众之下进行更进一步的检查，这样对死者太不尊重，将来侯东来知道了，也只会更伤心难过。

李主任冷笑，鹰一般锐利的眼珠不停转动，他忽然道：“长官，我要求将采薇的尸体运往梅机关，进行检查！”

酒井有些吃惊，道：“李主任，可是张小姐是你们的人呀……”

李主任冷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我怀疑，是内鬼下的手，否则采薇是不可能这样毫无戒心，被一枪打死的。为了避嫌和公正起见，我请求梅机关帮我这个忙，酒井少佐，你可能已经知道，我不仅是采薇的长官，还是她的表舅，请您务必给个面子！！”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酒井已经很容易就判断出，李主任是在怀疑丁主任派人下了黑手，所以他才拒绝在七十六号里面进行尸检。

丁主任洞若观火，知道李主任的矛头所指，可是他问心无愧，张采薇，确实不是他下令杀的，谁怕谁呀？！

丁主任便也冷笑道：“酒井少佐，李主任说的没错，的确应该将张科长的尸体，送到梅机关进行检验。”

李主任冷冷的看着丁主任，咬牙切齿的说道：“无论是哪个王八蛋，杀了采薇，我都要将他碎尸万段！！”

丁主任也毫不示弱，冷笑道：“李主任和张小姐，果然是亲情深厚！！老李，你放心，你要将谁碎尸万段，到时候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在嘲讽李主任和张采薇的暧昧关系，这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他们都是做这个工作的，打听八卦，就是他们的本行，李主任和张采薇那点儿事儿，整个七十六号，现在除了侯东来不知道之外，阿猫阿狗，怕都已经知道了。

酒井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几个日本宪兵和法医过来，将张采薇的尸体放在了担架之上，然后送到了救护车里面。

老黄忽然说道：“请把地上的这几张白纸，还有这个子弹壳，都拿回去检验吧！！”

他指了指小树林里散落的几张白纸，还有距离张采薇尸体大约十米远的一颗子弹壳。

特高课的法医看着老黄，简直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眼神，他连连点头，然后居然对酒井少佐敬了个军礼，道：“长官，这位黄处长很有见解，我请求借调他参与本案的检验工作！！”

酒井少佐大笑，道：“所谓’英雄惜英雄’，黄处长，那就要辛苦你啦！！”

老黄受宠若惊，能够得到日本人的赏识，他太激动了。

实际上，在场的人，除了老黄和那个日本法医，没有人知道，那几张白纸，和那颗子弹壳，到底会有什么重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