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冯南山被杀

1940.1.30.

公共租界西莫兰咖啡馆。下午三点。

菜市场连续发生了砍人事件之后，立刻轰动整个大上海，上海滩的几乎所有重要报纸，都出了号外，好多报头醒目的写着:“陈公博家人纷纷被杀，凶手成疑。”

详细的报道当中写道，上海市警察局正在竭力侦办此案，所有进出上海交通要道都已经封锁，驻军盘查非常严格，它们提请各位进出上海的行人们注意，务必要带齐证件，否则很容易被驻军临时扣押，以免耽误旅程。

谁能想到，李主任的反击竟是如此突然而又凌厉，而且很变态，陈公博公馆的六个仆人和一条狗，竟然都被杀死在上海市区各处的不同早市上，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大上海，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青帮三大亨统治建立之前的那段时光。

那时候的黑帮混战，触目惊心，青帮打洪门，洪门打青帮，两大帮派的自己人又经常内讧，还有从中国各地来的强龙，都想要在上海立足，为了争抢地盘儿和利益，彼此之间展开了疯狂的械斗。

那时候大上海的各处街道上，黄浦江边和苏州河畔，每天早晨，人们都会发现几具甚至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姓名，他们来自何方，他们家里的亲人，也许正翘首期盼，能够重逢的一天……

那时候的大上海，几乎每天都要发生这样的血案，在三大亨统治建立之后，这样的血案终于慢慢减少，到了抗战爆发之前，滥杀无辜的现象，已经很少见了。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了这样疯狂而残忍的局面，滥杀无辜的惨剧，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人心惶惶。

公共租界的《亚华日报》，刊发了一系列文章，引用所谓“不知名来源”的材料，详细论述了，蓝梦舞厅大屠杀的前因后果，他们甚至刊登了案发现场子弹和枪支的编号，还有相关洋行的收据，这些证据完美无缺的证明，正是臭名卓著的七十六号特务机关，制造了蓝梦舞厅大屠杀，所谓“军统杀军统”，不过是七十六号编造出来掩人耳目的假话罢了。

这样大胆的报道，是在上一次的报馆血案之后，首次出现的“大尺度”报道，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家报纸的后台，正是国民党中央宣传部，而且，军统对他们进行保护，这家报纸有恃无恐，自然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了，这些报道，有力的抵消了日本人和七十六号的虚假宣传，再加上最近的一系列“奇怪事件”，现在上海人已经都明白，蓝梦舞厅大屠杀的真凶到底是什么人了。

昨天周正信血案发生之后，这家报纸又对本案进行了剖析，巧妙的进行暗示，这是陈公博方面的报复之举，因为周正信正是蓝梦舞厅大屠杀的主谋之一。

而今天这家报纸也出了号外，论证了陈公博的家人被杀，正是七十六号对他们报复的反报复，于是，几场血案就被连在了一块儿，成为了最吸引人眼球的“连续剧”，读者众多，以至于报纸不得不连续加印，仍然供不应求，成为今天上海最畅销的报纸，远远的将《申报》等等传统大报抛在了身后。

冯南山走下自己的防弹车，手里就拿着这份报纸号外，他脸色阴沉，一向自信的微笑早已经消失不见，就连他一向赖以骄傲的小胡须，这几天他也顾不上打理，使得胡茬很乱，失了风度，现在冯南山保命要紧，哪还顾得上这些？！

他的六个保镖守住了咖啡馆前门口，另外还有四个守住了后门，另外两个跟着冯南山走进了咖啡馆，每个保镖身上都带着两支手枪，和四个备用弹夹，杀气腾腾，随时准备战斗。

今天冯南山冒着危险也要见的，自然是重要的大人物，此人是伪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委员，陈公博的好朋友，内定的新政府内政部常务副次长刘铁云，本来轮不到冯南山这样的小角色来见他，但是李主任赖在七十六号里面就是不出来，只能由冯南山代劳了。

这个刘铁云，是国民党内少有的才子，文笔洗练，是汪精卫身边的重要文胆和智囊，跟随汪精卫多年，又是陈公博的好友，当汪精卫和陈公博发生争执时，他一贯在中间充当润滑油的角色；不仅如此，刘铁云还是中统曾经的成员，和李主任的关系非常不错，也是冯南山的老上司，现在李主任和冯南山找他来做说客，算是找对人了。

两人在咖啡馆里见了面，冯南山忽然发现，刘铁云身边也带着两个保镖，都带着两把枪，如临大敌，便笑道：“刘长官，你带着保镖干什么，陈先生的行动目标又不是你！”

刘铁云笑道：“老冯，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所谓爱屋及乌，恨屋及乌-------现在老李和陈先生搞得这么僵，下手这么狠，我这个时候出面说话，就是火中取栗，不加点小心，会行吗？万一哪一方面不高兴，把我给做了，我冤不冤呀？”

冯南山大笑，连忙说道：“您是陈先生的老朋友，又是李主任和我的老长官，哪一边会下狠心做掉你呀，您这也真是多虑了！”

刘铁云叹了口气，笑道：“你们现在一个个混得风生水起，位高权重，谁会把我放在眼里？不知道现在我老刘说话还管不管用，陈公馆的门还能不能进？”

冯南山笑道：“长官说笑了，前天你不还进陈公馆里面去，跟他们打牌了吗？怎么就不能进了？”

刘铁云看着冯南山，阴沉下脸来，冷笑道：“这正是我要说的，你们七十六号有些事情做的太过分，比如好多中央委员，你们也派人跟踪，包括我在内，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也不怪老陈这一次翻脸，你们杀人之前就不能好好看看吗，把老陈的侄子乱枪打死，还不肯承认，你这把老陈当猴子耍了！你要知道他这个人非常要强，而且脾气很倔强，有时候和汪先生还吵得面红耳赤，你们如此对他，他不反击才怪呢！我听说，他把绥靖军一个独立营好几百人马，都调进了城里，分成了很多小组，无论那一个小组，都能要你们的命，‘老广不怕死’，这句话你没听过吗？”

冯南山苦笑道：“老长官，好多事情后悔也晚了，现在我们就是想向陈先生认错，人家也不肯听呀！所以才找长官你，帮帮我们这个忙。”

李主任和冯南山现在是病急乱投医，除了汪精卫这条线，他们还找了好几个不同的人来帮忙，现在的问题已经越来越清晰，两边都杀红了眼，可是说到最后，陈公博可以杀他冯南山，甚至李主任，可是他们实际上是不能杀陈公博这个新政府第二号人物的，如果杀了陈公博，就等于破坏“和平大业”，汪精卫和日本人都不会饶了他们-----这本来就是一场必输的赌局。

刘铁云笑道：“算了，两边都是老朋友，都是熟人，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再说这个例子一开，以后高官之间有点矛盾，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汪先生的新政府不就成黑帮了吗？这个榜样绝对不能树，好啦，仗着我老刘脸皮厚，我替你们去跟陈先生说，你们准备好钱财，要给陈先生适当的补偿。”

“赔偿是必须的，只要陈先生答应和解，出多少钱我们都可以答应。”冯南山激动的握住了刘铁云的手：“老长官，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会报的！”

刘铁云笑道：“好听的话留到以后再说，老冯，别的事情我也不图你们什么，以后请不要再跟踪我，否则你别怪我也学老陈跟你们翻脸，我刚说过，我们老广是不怕死的，我身边虽然没有一个独立营，但却有一帮肯拼命的中统老兄弟，有几个你还认识呢！”

冯南山非常尴尬，只能苦笑道：“长官说得对，我都记住了，以后对中央委员的跟踪监视一律取消，还有，我们会在您香港的户头上，先存进去10万美元，您注意派人查收一下。”

刘铁云大笑：“查收什么？你们还能蒙我不成？好，事情谈完，我先走了！！”

这个说客做的还是很值得的，十万美元，已经足以让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人去赴汤蹈火了，不要说只是去劝说自己的老朋友陈公博，即便是让他去重庆劝说蒋公，看在钱的面子上，他也是会答应的。

冯南山道：“老长官，我送送你。”

“算了吧，”刘铁云大笑道：“你不送还好点！你们现在就是子弹靶子，我在你身边，不是找子弹吃吗？你只管放心，我晚上就去陈公馆，一定替你们摆平这件事儿！”

冯南山在这样的中央委员面前，自然是小人物，连连点头哈腰，恭恭敬敬的送刘铁云离开，而且趁刘铁云不注意，又给刘铁云的两个保镖一个人塞了个大大的红包，这却逃不过刘铁云的眼睛，他是老中统，这点本事还有的。

刘铁云一笑，这个冯南山果然很懂规矩，自己这一次帮忙留住他的命，以后还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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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铁云走了，冯南山却没有走，而是继续悠然的喝着咖啡，他在等，等他的保镖，仔细的检查周围的环境，然后才能动身。

女服务员端来了精美的西式小点心，冯南山仔细的品味着，这是他几天以来难得的清闲时刻。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对面的一座楼房里，正埋伏着一个狙击手，手中握着一杆三八大盖儿，上面装着日本光学研究所研制的六倍瞄准镜，冯南山的脸，此时已经清晰的出现在那个狙击手的视线当中，三八大盖里面装着钢芯穿甲弹，有把握击穿咖啡馆厚厚的玻璃，击杀目标-----狙击手的手指，已经慢慢的扣住了扳机……

冯南山喝下一口咖啡，习惯性的向窗外看了看，突然，对面楼上反射的一缕刺眼的光进了他的眼睛！！

冯南山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看到这一种特殊的光，立刻本能的猛然躺倒在沙发上-----这时候不能思考，稍稍迟疑，就会被打碎脑袋！！

哗啦一声巨响，咖啡馆的厚重玻璃窗突然碎裂，一片惊叫之声！！

冯南山匍匐在地，他的六个保镖不约而同的拔出驳壳枪，向对面楼那个窗口疯狂的射击，他们成功的压制了对面的狙击手，在六支驳壳枪连续不断的射击之下，这位老兄忙于隐蔽，再也没有打出第二颗子弹；与此同时，后门的四个保镖也冲进咖啡厅，用身体护住了冯南山，冲出了咖啡馆前门，冯南山一头钻进了，防弹轿车，他要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又犯了个错误，他乘坐李主任的防弹轿车，车身较长，而这个咖啡馆门前的街道相对狭窄，此时街口已经停着一辆黑色汽车，拦住了他的去路，不用问，又是陈公博的人干的好事。

那辆车里没有人，但冯南山却不敢直接撞开它，里面有没有炸弹，可真不一定-----冯南山决定，绝对不从那辆车旁边经过，他下令倒车，调转车头，从另一个方向走。

可是这样狭窄的街道之上，要想顺利的调转车头确实很麻烦，虽然李主任的司机技术很好，可是也需要时间，就在这辆车调转车头的时间里，与咖啡馆同侧的另一座楼房窗口里突然伸出了三支汤普森冲锋枪的枪管，如雨的子弹猛然扫射过来！！

四个还没有来得及上车的冯南山保镖，立刻被打得手舞足蹈，躺倒在地，刚刚被压制住的那一支狙击枪，现在重新开火，很快又将剩下的两个保镖打倒，然后来自两个方向上密集的子弹，就击打在冯南山的轿车上！！

可是他们要失望了，防弹轿车质量优良，被密集的冲锋枪子弹打出了密密麻麻的白色点状痕迹！！

汽车正在疯狂的调头，四个轮胎冒出汩汩的白烟，浓重的白烟让楼上的狙击手失去了目标，连续三颗钢芯穿甲弹，要么没打中目标，要么就打在了汽车的后备箱上，防弹汽车的屁股上也被打出了两个大洞！！

这时候，满头是汗的司机终于调过了车头，冯南山在车里大吼道：“快跑，快跑！！！你他妈的快跑呀！！！”

司机疯狂的踩着油门，向远处飞跑，两个行人躲闪不及，被直接撞飞，司机一溜烟儿的跑出了大约二百米远，后面的子弹打不着他们了，可是前面有一个拐弯儿，车速不可避免的放慢了下来-----再不放慢，就他妈的撞墙上了！！

就在车子不得不减速的一刹那，突然之间，从街角冲出来两个年轻人，一手拿枪，一手拿着两个砖头一样的东西，不由分说，就贴在了冯南山防弹车左右两个后车门！！！

“砖头”上面的导火线，正在呲呲的冒着烟！！！

“有炸弹，他们装的是炸弹！！！”冯南山歇斯底里的疯狂大喊，拼命用力的摇着车窗摇柄，旁边的保镖疯狂的用力踹着车门，他要跳车！！！

偏偏事到临头，奴婢兵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冯南山疯狂的摇动，玻璃下降的速度却慢得惊人！！

而另一边的保镖踹车门很多脚了，却根本踹不开！！

车子急刹车，司机的脑袋撞在了前窗玻璃上，他额头上带着鲜血，猛然拉开车门，向外面就跑！！

两个年轻人手中的驳壳枪立刻连发，只用了几秒钟，就打出了所有的四十发子弹！！

司机被打的手舞足蹈，趴在了地上，而一颗子弹从摇开的车窗钻进了车里，钻进了冯南山的左肩膀！！

这时候，车里的车门终于打开了，一个保镖跑出来，向两个年轻人连连开枪，却没有打中，两个年轻人迅速的逃跑了！！

冯南山拉开了车门，一只脚着地就大喊道：“快跑，快跑呀！！！”

来不及了，剧烈的爆炸瞬间就发生了，连续的两声巨响之后，在无数行人的惊叫当中，冯南山的防弹轿车，被炸到了半空当中，玻璃破碎，车门飞出很远，然后就是人的身体，从车里，被甩了出来，狠狠的落在地上，又被落下的车身重重地砸下，一时之间，熊熊大火燃烧起来！！

四具男人的尸体，都被包围在烈火当中，恐怕谁也不能分清，其中究竟哪一个，是曾经威风凛凛，威震上海滩的，堂堂七十六号的，情报处长。

李主任的防弹轿车防的了子弹，却放不了另外一样东西，粘性炸药！！

而这个事件最传奇的一个地方就是，陈公博派来的狙击手和冲锋枪手都已经失败，最后用粘性炸药炸死冯南山的，是中共上海市委派出的四个行动小组当中的一个。

情报提供者，侯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