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周正信的下场

1940.1.29.

上午九点.上海通往杭州的公路检查站。

春节就快到了，这是中国人最看重的节日，小老百姓们锱铢必较，过日子紧巴巴的，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钱，现在却突然一夜之间变得慷慨起来，疯狂的开始了“新春采购”，这就是中国人的传统，更何况在这样的战乱年月，没有死于沟壑，没有被炸弹炮弹炸成碎片，确实应该庆祝一下的。

公路两边的小摊鳞次栉比，二龙出水，各种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中国各地的商品好像不约而同的聚集在这里；比小摊更多的便是顾客，也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这么多的人，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密密麻麻，以至于周正信的福特轿车，简直就是在马路上一寸一寸的蠕动着。

他的司机，一路上骂了无数脏话，这倒不足为奇，七十六号的人，都会骂人，但这位司机先生却是万里挑一的骂人高手，就连周正信都不得不佩服他，因为他这一路上骂了好几百句脏话，就没有一句重样过。

周正信看着前面的先导车，后面的警卫车，三辆车上面共有十一个人，十一挺汤普森冲锋枪，火力强大，子弹充足；周正信却还是不放心，他瞒着李主任和冯南山，又秘密的调动了自己手下的一个小队，三十多个弟兄，装备着捷克Z26轻机枪，还有清一色崭新的中正式，乘坐三辆大卡车，在通往杭州的公路边上的一个伪军检查站等着他。

周正信这一次出行的派头，简直快赶上维新政府高级官员们出巡了，其实他也不想如此招摇，可是没办法，现在是紧要时刻，他必须格外小心。

蓝梦舞厅大屠杀死了不少无辜的老百姓倒还在其次，关键是一不小心干掉了陈公博的侄子，这可就麻烦了，还是李主任关心他，到底是自己亲戚，给他找了个理由到杭州躲一躲，但愿老大们能够迅速摆平这件事情，否则，他就只能在杭州过年了。

由于路边的摊贩如此众多，人流攒动，等到周正信的车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还蹭掉了一辆车的车漆，才好不容易的穿出了这条长达十几里地的长蛇阵之后，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周正信下令车队加快速度，他的三辆卡车，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线，那条路线相对偏僻一些，那三十多个弟兄，应该是早就到了。

伪军检查站现在近在眼前，这是一座比较大的检查站，设有营房，常年驻守绥靖军一个加强连，是进出上海的必经之路。

此时检查站的两座木制岗楼，上面架着两挺马克沁重机枪，加长的子弹带，居然动用了六个正副射手；岗楼两边都布置着高高长长的沙袋墙，两个加强排的士兵坐在沙袋后面，抽烟谈笑，沙袋之上，他们居然还布置了四挺捷克ZB26轻机枪，每一挺轻机枪旁边，都放着五六个备用弹匣，煞有介事，乍一看，还以为大敌当前，马上就要打到大上海了呢。

看到这样的场面，周正信嗤之以鼻，他自己就是绥靖军出身，对这种猪鼻子插葱的阵仗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这都是应付事儿的假象。

快过年了，上面的各级军政长官经常下来搞视察，搞慰问，装模作样的体恤下情，一本正经的吃拿卡要，大言不惭的吹嘘战功，厚颜无耻的要求提拔-----绥靖军的上上下下，都已经烂透了，根本谈不上什么战斗力，军官是为了捞钱，士兵是为了吃饭，上上下下唯一的共识就是，在这个乱世，尽力保住自己的命。

有了这个指导思想，绥靖军各部队在清乡的战场上，经常上演各种各样的闹剧和喜剧，却从来没有悲剧。

比如最近的一轮清乡作战当中，绥靖军两万人马围住了新四军一个团不到两千人，竟然还被他们跑掉了，气得担任指挥的日本将领脸都白了，而绥靖军的高级军官们却根本不往心里去------这才是他们的真实水平，傻瓜才会和如狼似虎的新四军，还有军统游击队死拼呢。

当然，为了表示自己确实已经尽力了，他们将搜捕到的五十多个新四军伤员和共产党的县乡干部，当着日本人的面，一个一个的扔进土坑活埋了……

这些王八蛋怕死，却并不等于他们心软，屠杀中国人，给日本人做狗，他们的立场，还是很坚定的，现在的战争形势让他们相信，1940年，日本人就能消灭重庆政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就是新政府的开国功臣，“功劳大大的”。

周正信车队的先导车，在检查站粗大的挡杆之前停下了，车里的一个七十六号的头目钻了出来，向检查站的军官递交了七十六号的特别通行证，两个人还随口闲聊这什么，这不奇怪，都是姓汪的，自己人。

那个军官只是简单的看了看特别通行证，便将这东西递还给了他，小头目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从车里拿出了一包东西，笑着递交给了那个军官，那个军官立刻喜笑颜开，连忙叫人拿了过去，然后下令升起档杆，要放车队过去。

周正信鄙夷的笑了，那一包东西，只是一些外国奶糖和巧克力，不值多少钱的，不过拿来随手扔给绥靖军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倒还是很有用的-----他们会把这些东西都当成宝的。

忽然，从岗楼里面又出来了一个军官，居然带着上校军衔，身后跟着十来个护兵，派头果然不小，在检查站门口向周正信的轿车挥手，脸上还带着笑。

周正信看到他，不由大笑，道：“原来是老胡，我还以为是哪个王八蛋在这里装蒜呢！”

他打开了车门，下了车，向那位老胡跑过去，两个人是多年的好友，以前在绥靖军是同事，自然很是数落的。

周正信握住了老胡的手，笑道：“你这个王八蛋，当了团长脾气大了------最近怎么也不找我打牌？”

“打牌？打脑壳还差不多！”老胡笑道：“老子最近去清乡，才回到驻地，谁有空跟你打牌！你有靠山有福气调出绥靖军，不用冒着枪子往上冲啦，你不知道，他妈的‘四哥’打起仗来又狠又快，都快赶上广西猴子啦！还好他们装备差，要是拿着我们一样的装备，一个能他妈的打我们二十个，都他妈的是共党下了符施了法术的！”

“去你的吧，什么年代还符咒法术的，你以为是义和团呢？！”周正信笑骂道：“好了，兄弟还有要事在身，上面派的任务，去杭州公干，我就不多说了，从杭州回来之后，咱们兄弟两个好好喝酒叙一叙！”

“那是当然，对了，兄弟，正好你要去杭州，就顺便帮我个忙-----你给我往杭州翠云商行捎一包东西，都是紧俏货，女人用的化妆品，省的我跑一趟了。”老胡挥了挥手，手下立刻抱过来一个大包袱，里面的瓶瓶罐罐相互碰撞，一看便知，都是女人用的化妆品，而且一定都是外国货。

要知道，这些外国货现在价钱很贵，而且市面上很是稀缺，上海尚且如此，到了杭州就是分外抢手，杭州那些达官贵人的太太小姐，过年正是她们装点门面的时候，卖多少钱都会有人买的。看来这位胡团长，倒真有几分做买卖的天分。

周正信笑道：“这是小事，好说好说，等我回来，你得好好请请我！”

“那是当然，好处少不了你的！”老胡笑道：“以后常做常有，咱们今天搭上线儿，以后的事儿好办，也算你一股！”

周正信终于放下心来，他就知道不会这么巧，胡团长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原来是有求于他，这点小忙，还是可以帮的，而且这也是一条生财之道，周正信自然是来者不惧的。

周正信便向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过来了几个人，将这一大包东西装上了后卫车的后备箱，周正信潇洒的向胡团长甩了个响指，重新上车。

这时候，胡团长身边走过来一个军官，络腮胡子，忽然对他说道：“大佬，D野都搞掂晒嘞！”

此时周正信的脚都已经有一只迈进了汽车里，听到这个人的一句话，登时浑身的汗毛都已经竖了起来-------这个人，说的竟然是广东话！！

他假装没听到，上了车之后，立刻说道：“打信号，让弟兄们快走，这个地方有广东佬，可是老胡的手下我知道，都是他妈的湖南人，湖南人最排外，他们的队伍，是绝对不会掺进来广东佬的-----此地不宜久留，快开车！！”

三辆汽车疯了也似的穿过了检查站，老胡和那个“广东佬”看着他们的奇特表现，脸上都满是冷笑，胡团长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那个广东佬手段真狠，把出手抢，抬起手来，对自己的左小腿就是一枪！！

“有人闯卡，有人闯卡，开火，快开火！！”老胡突然厉声喊道！

两座岗楼上面的两挺马克沁重机枪立刻怒吼起来，与此同时，刚才还在沙袋后来嘻嘻哈哈的两个加强排的绥靖军和四挺捷克Z26轻机枪也密集的开火了！！

现场无数的老百姓立刻惊恐万状，纷纷惨叫着趴在地上，或者滚进公路两边的排水沟里！！

如此强大的火力之下，周正信的后卫车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轮胎爆裂，里面的四个人四仰八叉，被打的血肉模糊，有两个人一头撞破了车窗，半截身子撞出了车窗，他们脑袋上的大洞汩汩的流出了脑浆和鲜血，啪嗒啪嗒的打在地上……

周正信在车窗里伸出手来，用手中的驳壳枪，疯狂的向身后的绥靖军还击，大骂道：“这帮狗东西，一定是陈公博派来的，快开，快开！！”

他忽略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对方会在他的身后开枪，既然陈公博铁了心的要做掉他，难道还会给他逃亡杭州的机会吗？！

当然不会。

在他车队之前行驶的三辆“自己人”的卡车，突然调转方向，封住了公路，从汽车里面钻出了三十多个绥靖军的枪手，他们手中的轻机枪，冲锋枪和中正式，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然后就是一颗颗冒着烟的手榴弹！！

周正信大惊失色，原来三辆卡车车厢里面自己的三十多个兄弟，竟然都已经被对方换成了他们的人！！

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谋杀！！

周正信的先导车冒着烟儿就猛然向路边的壕沟冲了过去，轰隆一声钻进沟底，然后就是一声巨响，它爆炸了。

枪手们却仍然不肯放过它，几十颗手榴弹争先恐后的被扔进了壕沟当中，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将壕沟底部的杂草和污泥都炸到了半空，一同飞到空中的，还有无数汽车的零件和人体的残肢碎肉。

此时检查站方向的绥靖军已经追了过来，他们很专业，伏在周正信汽车的后方道路两边，用密集的子弹向汽车疯狂射击，这样做有一个好处，就是即便打不中目标的子弹，也不会误伤对面三辆卡车上面的自己人，只会射向天空-----这些人训练有素，枪法很好，不是那些稀松软蛋的绥靖军所能比拟的，他们正是陈公博的近卫军------绥靖军独立营！！

而三辆卡车上的火力，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疯狂！！

所有的火力，聚焦在周正信的汽车上！！

周正信猛然拉开了车门，跳了出来，他瞪着血红的双眼，疯狂的还击着，突然，一颗捷克Z26轻机枪的7.92毫米口径子弹打中了他的胳膊，准确点儿说，是打断了他的胳膊，现在仅剩一点皮肉还连在他的肩膀上！！

“狗日的，你们敢暗算老子……”周正信用剩下的一只手指着绥靖军方向，破口大骂，但是他只能骂出这一句话了！！一颗中正式步枪子弹准确无误的打中了他的口腔，他的下巴被炸飞了！！！

还没等他倒地，十几颗来自不同枪支的子弹，几乎同时从各个方向穿透了他的身体！！！

周正信伏在地上，两只脚在不断的踢腾------一股尿液从他的裤管当中流了出来……

七十六号有怎么样，他们这一次惹了他们不该惹的人-----这就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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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的轰鸣声，还有摩托车特有的噪音，很快就从远处传了过来，一个中队的日本兵就驻扎在附近，听到此地如此密集的交火声音，疯狂的冲了过来。

他们看到的，当然只有三辆被打成千疮百孔的汽车，和十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带队的日本中队长松腾大尉下了摩托车，对迎上来的绥靖军胡团长说道：“你的，怎么回事？！”

“报告松腾队长，这些人拒绝检查，开枪打伤了我们一名军官，然后强行闯卡，我们迫不得已，只能开枪！！”老胡说起瞎话来，眼皮都不眨的。

“他们为什么要闯卡？”松腾队长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昨天深夜，陈公博手下的心腹，就已经专程打点过他了，否则即便是陈公博，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杀死七十六号这么多人的-----有了这位松腾队长的证词，影佐那里就好交代了。

“这，我们也不大明白，我看，需要仔细检查这些车辆。”胡团长指了指那三辆汽车。

“是的，应该查！”松腾队长指挥手下，真的开始检查。

既然是已经布置好的局，查不出来“证据”那才奇怪呢，不多时，松腾队长的手下就在一辆车里面发现了那个特殊的大包裹，打开一看，外面是几十瓶走私的高级化妆品，而里面，竟然满满都是纸张。

纸张上印刷了各种各样的抗日宣传文章，从国民党的，到共产党的，甚至还有外国人的，总之，是抗日资料大杂烩

……

松腾队长皱眉道：“这，这竟然都是共产党和军统的抗日宣传资料！！

“怪不得他们要强行闯卡！！”胡团长此时才“恍然大悟”，不过旋即又皱眉道：“可是，松腾队长，看他们的车牌，他们可都是七十六号的人……“

“不用管这些！！他们的，都是国民党间谍，死啦死啦的！！“松腾队长咬牙切齿，他的立场倒实在很是鲜明。

他略一思索，又说道：“你的，立刻给七十六号电话，让他们来收尸！！“

“好的，好的！“胡团长微笑，然后就亲自跑到了一边的岗楼当中去打电话，他打出的第一个电话却不是给七十六号的，而是给一个附近的关卡：”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妥，你们那里扣押的三十来个人，立刻处理掉，不要用枪-----你他妈怎么这么笨，你的刺刀是用来剔牙齿抠脚的吗？！你还他妈想不想要赏钱了？！别你妈的废话，赶快下手！！”

于是，周正信的三十多个人，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此刻，他们恐怕已经被捆绑得像猪一样，一个接一个的，被中正式步枪的刺刀，狠狠的捅进了心窝和肚子，如果他们竟然敢于反抗，那么刺刀就不会刺他们的肚子，而是直接将他们的脑袋慢慢的割下来，这些广东人，真要动起手来，是十分专业而且狠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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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上海郊外，浦东。

一个积了很多水的大坑旁边，在地上有四个人，两个妇女两个小孩，都被蒙眼塞口，在泥水地上挣扎扭动，这种恐惧，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可怜的孩子们，他们实在不应该出生在这样的乱世！！

他们旁边，有两辆汽车，五个壮硕的男人，为首一人，正是我们的老朋友，陈公博公馆的管家，陈阿福。

“周太太，我们知道您性格泼辣，所以只能这样无礼，塞住您的嘴巴了。”陈阿福冷笑道：“到了那边，您什么也别抱怨，这都怪您的丈夫，周正信周队长，他杀了我们的侄少爷，还有很多无辜的民众，蓝梦舞厅大屠杀，就是他的杰作-----这大过年的，他让多少家人没法过年？！我们老爷说了，出来混就要讲规矩，既然是你丈夫首先开了杀戒，杀了我们的家人，那我们这边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能以牙还牙，免得日后有人说我们姓陈的，连几条地头蛇都摆不平！！”

听了他的话，周太太挣扎扭动，使劲儿的用身体蹭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孩子-----她显然是在乞求对方，留下自己两个无辜的孩子的性命，不过这当然是徒劳的，江湖仇杀，什么时候手下留情过？！既然要做，就要坚决做到底，而且周太太的两个孩子，也已经不算小了，如果留下他们的命，他们仍然能够作证，能够指正凶手的脸，也是绝对不能留的。

另外一个妇女是他们的仆人，也被心狠手辣的陈阿福绑架了来，做周家人的陪葬，因为他不能留下活口，必须绝对保密，这个上了岁数的女仆此时已经吓傻了，身下的尿液连连，满身剧烈抖动，连哭都哭不出声音来了……

陈阿福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打出了一个悠长的哈欠，道：“好了，周太太，该说的话我都说了，请你们赶快上路吧，早死早托生，记住，下辈子千万不要生在这样的乱世！！”

他的手一挥，四个手下立刻行动，连拉带踹，抓起了地面死死挣扎的大人和孩子，拖到大坑旁边，一个接一个，毫不留情的扔了进去！！

四个手下，慢条斯理的走回到汽车旁边，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崭新的铁锨……

陈阿福道：“你们四个辛苦一下，我岁数大了，就不跟你们一块用力气了！！记住啦，埋好土之后，你们一定要反反复复的用力踩踏实了，保证他们爬不出来！你们不知道，以前有过这样的能人，被活埋之后自己还能爬出来的-----你们忙，我先走了！！”

他扔下了四个手下，自己坐上另外一辆汽车，疾驰而去，很显然，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