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1940.1.24.

上午十点，公共租界，美资约翰逊酒店，1602房间。

“牛立成少校，我奉总部戴局长的命令，向你颁发三等云麾勋章一枚，并晋升你为中校军衔，恭喜恭喜。”军统特别行动队队长周理君上校，面带微笑，将一枚三等云麾勋章交到了一个三十五六岁的汉子手中：“可惜条件所限，不能让你把它戴在胸前了，也不能保管在手里。现在你抓紧时间，好好看看它，然后把它交还给我，等你回到重庆的时候，自然有人会将它重新交还给你的。”

“感谢局长栽培，为党国效力，至死不渝！”牛立成立正，然后将手心里面的勋章仔细端详，最后又依依不舍的将它交还给了周理君。

军人对于勋章的这一份特殊感情，没有当过军人的人是绝对不能体会的，他们也许会不屑一顾，这不就是一块花花绿绿的破铁片吗？！他们不知道，这勋章，就相当于是军人的生命。

这就是军统特有的前线人员授勋仪式，仪式过后，勋章是绝对不能呆在身边的，因为勋章的主人一旦被捕，这枚勋章本身，就能证明很多东西：为什么得到的勋章？什么人授予的勋章？授勋地点在哪里？被捕者的级别.军衔和资历……一切都一目了然，太过冒险了。

也许有读者会说，既然如此，那么又何必多此一举，直接口头宣布一下，不就得了？如果你真的那样认为，你就错了。这些勋章，都是前线特工用鲜血换来的，这种亲手触摸勋章所能带来的荣誉感，满足感和成就感，绝对不是一句口头宣布所能比拟的。

戴笠不愧是中国最杰出的特工之王，因为他对手下特工的心理，实在是把握得太到位了。

周理君拍了拍牛立成的肩膀，笑道：“好啦，大牛，授勋完毕。现在你跟我只差一级了，以后咱们说话，就不要那么拘谨了。”

“那可不行，别说差一级，就是跟您平级，我也还是您的晚辈和部下。”牛立成大概是第一次反驳周理君的话，他严肃的说道：“长官，天地君亲师，上司大如天，这两条规矩，我是一刻也不敢忘的！”

“好，大牛，我就是看好你的这股子正劲儿！”周理君微笑道：“所以现在有一件事情，我也只能交给你去办，换了其他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长官，我跟着你多少年了，有什么事儿，您就说吧！”牛立成很激动，他说出这番话，绝对不是客气话，而是他此时心中的真实感受，因为周理君对他的确很够“意思”。

作为一个资深的军统老特工，他太了解军统立功受奖的程序了，没有周理君这个本管长官的推荐，他的勋章和晋升军衔根本想都不用想，要知道，军统实行连坐制，周理君是在用性命为自己的功劳作担保的。

绑架程慧敏，换回浦东站的弟兄，牛立成只是具体实施者，所有的关键决策，都是周理君作出的，而周理君却将立功受奖的机会给了牛立成，显然是在刻意的照顾他。

而最让牛立成感动的是，周理君给自己这么大的照顾，却都是悄然进行的，在自己的面前，连提都没提过，这是何等的胸怀？

“老牛，你也知道，戴局长公子的大婚的日子就要到了，我们，不能不有所表示。”周理君笑道：“我倒不是在乎什么‘八大金刚’之类的诨号，可咱们是正根上的戴局长嫡系，这他妈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吧？”

“那当然，复兴社，蓝衣社，鹅鸭巷……咱们当然是戴局长最知根知底的人马了！”牛立成很是自豪，微笑道。

“你明白就好，咱们最早的那一波兄弟，一个一个都混得出人头地，各地的站长.副站长和什么队长.科长，比比皆是。”周理君微笑道，说到他们，这一波戴笠最早的心腹手下，颇为自豪。

忽然，他又叹了口气，道：“可惜了你，老牛，要不是在松沪会战受了重伤，你也早就是哪一个地方的干将了！”

“这有什么，跟着你周队长干革命，我自在的很！给我个站长都不做的！”牛立成豪爽的说道，这倒不是他的心里话，以他在军统的资历，他当然想要继续“进步”的。

“可是我却不能总是让你窝在我身边，凭你的资历，也该独当一面了。”周理君笑道：“实不相瞒，戴老板已经和云南的龙云达成了协议，咱们军统和他们，即将要成立一个云南督查勤务处。龙云那边出一个正处长，咱们这边，出一个副处长，你现在升了中校，得了勋章，正好过去。这个新设的衙门主管云南烟土的监察事务，油水很足的，再过两年，我都得靠你罩着了！”

牛立成的目光反而变得警觉了起来，他是个老特工，不是一个没脑子的大头兵，周理君的价码开的太高了，要知道，在大后方云南掌握这样油水丰厚的衙门，军统总部的各路高手早就打破脑袋了，还能轮得到他吗？如果不是真的，周理君到底会让自己去做什么事儿？！

反正不是好事儿。

牛立成微笑道：“长官，这样的大官儿，可不是我敢想的，您到底……”

“也很简单，卢湾十九号那间石库门里面保存的东西，我打算把它们卖给美国人，你看怎么样？”周理君看着牛立成，微笑道。

牛立成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长官，这可使不得呀，这是我们的命根子！”

“不过是我们的备用枪支弹药罢了，哪有这么重要！”周理君微笑道：“我们手边，难道还缺家伙不成？”

“可是长官，我们手边的家伙，都是为了小型行动而准备的，如果有什么大行动的话，弟兄们连重武器都没有几件，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会死人的！”牛立成看着周理君，目光焦急，连声苦劝。

“哼，你倒真是关心弟兄！”周理君冷笑，紧紧盯住了牛立成，冷笑道：“你只顾着关心弟兄，戴老板的事儿，就不是事儿吗？没有戴老板，有我们这些人的今天吗？”

“可是长官，这跟咱们卖备用枪支弹药有什么关系……”提到戴笠，牛立成的态度就立刻变软了，

“关系？当然有关系！戴公子大婚，我们必须得表示，可是我们手里没钱，这就是问题所在。”周理君看着牛立成，笑道：“大牛，去年郑副局长的公子大婚，我记得你送了一对翡翠镯子，对吧？现在局长大人的公子结婚，你打算送点儿什么？”

“我，我，现在你让我哪里去弄礼物呀！”牛立成尴尬无比，摊开了两手。

“这就是问题啊！”周理君笑了，道：“你有没有感觉，最近一段时间，戴老板对咱们这些老人，越发的关怀起来了？”

“长官，你是说，戴老板有意让我们……”牛立成有些吃惊的看着周理君，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一向忠心耿耿跟随的戴老板，竟然利用儿子结婚这件事情，大肆向部下索取贿赂……

“那当然啦，这年头，谁不给自己多捞点资本呀，咱们又不是宋，孔，陈三家！”周理君微笑道：“戴老板当然也不能免俗了。”

“可是，戴老板一向效忠领袖，惟命是从，怎么会……”牛立成还是不肯相信，继续说道：“我还是不大相信，戴老板怎么会这样捞钱！”

“哼，这就是你的见识太浅了，大牛，你该多读点书了！”周理君微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昔日秦国大将军王翦率军伐楚，出征之前，不停的向秦王要钱要地，为文武大臣所鄙视，王翦却乐此不疲，秦王也很配合，不停的给钱给地，你说为什么？！”

“这个王翦，也实在有些贪得无厌了！”牛立成读书的确很少，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王翦，位极人臣，年纪又大了，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周理君笑道：“所以他是故意这样做的，他统领秦国倾国之兵六十多万手里，最怕的就是所谓功高震主，权高挟主，让皇帝认为自己有谋反之心，那就真真的死定了。所以他必须显示自己的贪婪和肤浅，醉心于凡俗的金钱和土地，也许还有美女，他的专注之处在这些东西，也就不会利用自己强大的权力，来追求另外一种最重要的东西了，这种东西，就叫做皇位。你懂了吗？”

“卑职有些懂了，你是在说，委员长不信任戴老板？”牛立成的脑袋倒也不笨，听了周理君的故事，学会“看到葫芦想起瓢”了。

“信任，当然是信任，但信任，总是有限度的，郑副局长，不就是老头子放在戴老板身边的一根钉子吗？说句不好听的，戴老板即便再怎么忠心，也比不上老头子的儿子呀。”周理君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别看现在戴老板很风光，将来太子爷上了位，哪里能够容得下他？戴老板现在聚敛些钱财，一是让老爷子对他放心，表明他不会有什么谋反的心思；二来呢，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戴老板跟我说过，将来抗战胜利之后，他就解甲归田，让任何人都对自己放心，你说，回家过日子，没钱能行吗？”

“的确是这样，现在军统号称十万人马，四通八达，耳目遍布中外，党政军群，都很怕我们，委员长不能不有所忌惮呀。”牛立成也感叹道：“蒋家天下陈家党，说到底，我们只是一帮打手呀，江山，终归是人家的。”

“你能想明白这一点，也就很不错了。戴老板是这样，我们这些做小喽啰的，也该为自己想想将来了，”周理君长叹道：“我们的靠山就是戴老板，戴老板将来退出政坛了，我们还想在军统继续混吗？别天真了，重庆的各大部门，太子的人马慢慢都掺沙子一样的掺和进去了，我们军统，难道能例外吗？”

牛立成点头，道：“谁能想到，我们在前线，一边和倭寇拼死厮杀，一边还要考虑这些破事儿……”

“没办法，内讧，裙带，山头，这是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的毛病，想改，是改不了啦！”周理君道：“大牛，我和美国人谈好了，你带人去跟他们交易，别让底下的人知道细节就可以了。交易结束，我们可以得到一百二十根金条，用我的名义，给戴局长送三十根，你的名义，送二十根；剩下七十根，我们对半分了……”

“长官，我还是那句话，军统最讲辈分尊卑，剩下七十根金条，您五十，我二十。”牛立成学得很快，他说出的，正是周理君想让他说出来的分赃比例，都是千年的妖精，谁给谁演聊斋呀……

周理君成功的说服了牛立成，拍着他的肩膀，“感动”的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你放心，云南的事儿，包在我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