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渡边上钩了

1940.1.23.

下午三点。日租界川岛咖啡馆。

程文芝坐在窗边的座位上，显得焦躁不安，她不停的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腕上那一块小巧的瑞士欧米茄镶钻金表，还时不时的，抬头看咖啡馆墙壁上的钟表，这么贵的表，她居然还是信不过，如果说她没有心事，没有人会相信的。

这块金表的价格，几乎可以买下三分之一座咖啡馆了，所以咖啡馆的日本女招待看她的眼神都是怪怪的，给她端上了咖啡的时候，女招待心里面也许在想，这个女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会这样有钱呢？！

其实这块金表，是程文芝的那个花花公子的大少哥哥给她的订婚礼物，程文芝当然不是那种喜欢招摇的女孩子。

程大公子整天花天酒地，正事不干，却对自己的妹妹，无比的疼爱，从小到大，都是如此，甚至一直到程文芝上高中的时候，他还曾经为了她闯进学校去暴揍捉弄她的男同学，弄得整个学校的男生，以后见到程文芝就避之如虎，让程文芝好生尴尬的。

程文芝今天显然心事重重，不知不觉的，端起咖啡就喝，却紧跟着连忙放下了咖啡杯子，皱起了眉头，为了礼貌，却又不得不将嘴里的咖啡勉强咽了下去。

她一定有很重的心事，以至于会忘记了向咖啡里加入方糖和牛奶，而这家日本咖啡馆最有名的就是他们的牛奶，都是在日本的养牛场里面，纯种的荷兰奶牛所产的鲜奶，经过超低温杀菌之后，由专门的冷藏船运到上海来的，所以这里的咖啡很贵，是日本上层人物才能出入的地方。

各位读者，通过这样的细节，如果你真的也认为程小姐是如此心事重重的话，那么你就错了，一切，都是在演戏。

是侯东来让她今天来这里与渡边见面，并且嘱咐她，渡边一定会在暗中观察她，让她一定要演好这场戏。

侯东来想的一点也没有错，此刻渡边果然在观察着程小姐，他在咖啡馆对面的一个三楼房间里，用望远镜，将程小姐进入咖啡馆之后的一举一动都进行了细致的观察。

其实渡边之所以要观察她，当然没有别的目的，这只是职业特工讨厌的习惯而已，现在渡边的特工技术，已经有了很明显的进步，想骗过他的眼睛，难度已经越来越大了。

所以渡边，也被列入了侯东来想要除掉的目标名单，没错，张采薇，叶伯言，渡边，这三个人，最熟悉侯东来，也就最容易能够看出侯东来的破绽，侯东来如果想继续深度的潜伏下去的话，也就必须要干掉他们，越快越好。

特工斗争，就是这样的残忍，绝对不能有任何私人感情在里面。

一个一个来吧，现在可爱的张小姐，必须要死，而且要死的有价值，侯东来就是要利用她的死，挑起丁主任和李主任之间的激烈争斗，最好能让他们同归于尽，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可怜的女人，你找错了恋人。”认真细致的观察之后，渡边终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侯东来这个混蛋，绝对不会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他将手中的望远镜，交给了自己的司机，笑道：“半个小时之后，你就来接我。”

司机笑了：“长官，程小姐，可是个千里挑一的大美女，今天你又是在休假，有的是时间……”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事实上，日本军官勾搭中国美女，甚至中国官员的妻子和女儿，早已经是上海滩司空见惯的事情，比如渡边的表哥梅村中佐，和绥靖军副军长周瘸子的一个姨太太，在汪公馆的舞会上认识之后，现在早就打得火热了。

渡边却笑了，瞪了司机一眼，道：“去你的，不许胡说！我和侯东来是朋友，支那人有句话，叫做‘朋友妻，不可欺’，所以程小姐也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有什么歪主意的。”

司机也笑了，两个人一先一后，相隔两分钟，离开了那所房子，又是讨厌的职业特工的习惯，现在可以说，渡边这个特工行的门外汉，已经越来越接近一名真正的职业特工了，换句话说，他对侯东来的威胁，也就越来越大。

渡边身着便衣，进入了咖啡馆，看了看咖啡馆墙上的钟表，已经三点十分了。

他走到程文芝所在的座位，摘下礼貌，向程文芝鞠躬道：“对不起，程小姐，有些事情耽搁，我迟到了。”

程文芝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与他开玩笑，而是向他勉强笑了笑。

渡边坐下来，熟识的一个女招待很快便走了过来，向他嫣然一笑道：“渡边君，您还是康宝蓝咖啡，大杯，对吗？”

“当然，杨枝小姐，好久不见了。”渡边看着女招待，微笑道，程文芝受过专业训练，一看便知，两个人绝对曾经有过“特殊的交往”。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像杨枝小姐这样的漂洋过海来到中国的美丽小姐，自然是来赚钱的，做女招待的那点收入，显然不能满足她们的胃口，女孩子美丽的身体，就是她们赚钱的最好工具，更何况，日本女孩子相对来说都很开放，在她们看来，用这种方式赚钱，没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的日租界，几乎已经形成了某种规矩，日租界里面的咖啡馆女招待，很重要的兼职，便是陪伴那些远征在中国的单身男人，给他们提供“来自家乡的温柔”，在日本人看来，这也是“爱国行为”。

日本人，真是一个奇怪的民族。

程文芝心里明白，她的脸上，却满是懵懂，道：“渡边，你们，你们认识吗？”

“当然，我和杨枝小姐，还是日本老乡呢。”渡边微笑道。

杨枝小姐却看着程文芝，笑道：“怎么，小姐，您不是日本人吗？您的日语说得真好！”

程文芝向她礼貌的微笑，表示感谢，杨枝小姐也优雅的向她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座位。

程文芝在刚才的一个小小的打招呼的过程当中，又看出了很多事：这位女招待，绝对也接受过相关训练（当然，仅仅是初级训练，她们到中国来，咖啡馆里面又各色人等来来往往，自然也担负着协助日本特务机关收集情报观察各种人物的任务，这是每个日本人都自愿承担的责任，当然要接受日本情报机关进行的简单训练了），而且她撒了谎，自己在座位坐下之后，她就已经判断出自己是中国人了，证据很多，比如自己的手边，就放着一张中文的报纸，而且自己是用英语，叫的咖啡，如果自己是日本人的话，进入一家日本咖啡馆，当然是绝对不会对自己的祖国自己人使用英语的。

小小的上海滩，遍地都是偷窥你的眼睛，遍地都隐藏着危险，程文芝此时的感觉，有恐惧，但更多的，则是兴奋，因为她也是一名职业特工，这种特殊的兴奋感，是外行人难以理解的。

打个比方吧，就像日本人喜欢吃河豚的感觉一个样，危险而美味，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双重刺激。

“渡边君，我拜托你的那件事情，你查清楚了吗？”程文芝迫不及待的向渡边说道：“还有，你真的有替我保密吗？东来，他真的不知道吗？”

她没有让自己流泪，渡边知道她的性格，她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孩子，内心相对坚强，绝不会如此轻易的落泪的。程文芝很明白自己的“角色定位”，现在，还不是掉眼泪的时候。

“我要不是打不过侯东来，早就替你狠狠揍他一次了。”渡边看着程文芝，表情严肃的说道：“你放心，你是我的朋友，我绝对不会‘出卖’你的。”

“谢谢你，渡边君。”程文芝焦急的说道：“那件事情，你调查的怎么样了？”

渡边无奈的摊开了双手，道：“对不起，程小姐，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的猜测都是真的。我秘密的询问过好几个七十六号的人，他们都证实，在威廉酒店举行酒会的那一天晚上，侯东来确实和张小姐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在里面共处了大约半个小时，就是汪主席演讲的那段时间。”

听他说了这个残酷的真相，程文芝美丽的双眼，终于慢慢流出了泪水，她紧紧的握住了咖啡匙，眼神有些呆滞，美人伤心，梨花带雨，这简直就像是一幅画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逢场作戏而已，你知道，男人有时候不得不……”渡边刚要往下讲话，杨枝小姐端着咖啡过来了，渡边看着她优雅的放下咖啡，忽然向她挤了挤眼睛，怒了努嘴，杨枝小姐便妩媚的一笑，转身离开了。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暗号，渡边这是在“约”她，杨枝小姐，自然是很懂的。

“这个道理我懂，可是这个张小姐，跟别的女人不同，我几乎可以肯定，东来不是跟她……”程文芝忽然压低了声音：“跟她逢场作戏的。还有，渡边君，房子的事情呢？我在租界工部局有朋友，他告诉我……”

“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能为他再隐瞒了。”渡边苦笑道：“我已经派人查清楚了，公共租界苏河里的一间新建的石库门，的确已经被侯东来买下来了，花了十根金条；他还从法国亨利洋行购买了整套的欧式家具，付的是美元现金，交易合约和购买家具的票据存根我都看了，都是侯东来留的亲笔签名；另外，租界的巡捕告诉我，最近这几天，他们多次看到侯东来和张小姐双双出入那所房子，有时候是在中午，有时候是在晚上……”

现在侯东来出轨的证据确凿，事实已经确定了，程文芝如受电击，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无声的抽泣着，渡边无可奈何，只能掏出了自己的手帕，塞到了程文芝的手里。

那个张采薇有什么好，侯东来到底是抽了哪根筋，怎么会跟她混到一块呢？！她样样都比不过程小姐呀……

会不会，侯东来就是潜伏在七十六号的军统高级特工，他接近张采薇，是为了利用两个人的“感情”，利用张采薇现在的身份，机要室科长的职务，来盗取七十六号的情报呢？！

这个可怕的想法之后，渡边几乎立刻就否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的理由，简直是太多了：如果侯东来是那个潜伏的军统特工，当初就不会那样狠毒的做掉刘淑娴；更何况，张采薇雄心勃勃，一心想做川岛芳子第二，是侯东来的感情也收买不了的；还有，自从上次七十六号机要室出了那么大的泄密案件之后，七十六号就加强了对机要室的管理，每次存取文件，都是两个职员一同进行，而且机要室的钥匙，现在一律不准带出办公室，即便是张采薇，下班的时候，也要由女特工进行搜身；更重要的是，现在高级的机密文件，都已经直接放在了丁李两位主任的办公室，根本就不在机要室里，“机要室里无机要”，已经是七十六号里面公开的笑谈了。

侯东来是内部人，对这个变化当然知道，他不会这么傻，这样徒劳无功的收买一个不可能收买的女人，去做这样的“外行事”的。

更不用说，军统和中统对侯东来的暗杀，接二连三，就没有停过，上次抓捕的军统特工也证实说，上海区和军统特别行动队，都制定有对侯东来的暗杀计划，如果这是侯东来的苦肉计的话，那未免也太下本钱了，而且也不可能是在演戏，比如上次刺杀，动用了三支芝加哥打字机，乱枪扫射，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

渡边的脑袋也不是白给的，一番紧张的思考之后，他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侯东来勾搭上张采薇，一方面当然是张采薇采取了主动，侯东来这个风流成性的家伙，自然是不可能抵抗得了她的诱惑的，然后天真的想过什么“一妻一妾”的逍遥日子（他想得倒真美）；而另外一方面，张采薇是李主任的人，侯东来跟她在一块，也是为了得到李主任的信任，这家伙，居然是想脚踏两只船，在激烈的丁李两派的斗争当中，做一个不倒翁……

这家伙的智力果然高超，以他的能力，做一个七十六号的主任都绰绰有余，可惜他整天玩儿这样的花花肠子，把自己绝顶的智力，都耗费在了女人身上……

“程小姐，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渡边无奈的看着程文芝，道：“你们毕竟已经订了婚，而且感情很深，因为一个女人就放弃这段感情，实在是太可惜了。不如，让我去跟张小姐说说，或者直接去找侯东来，他做了这样不道德的事情，如果不改正的话，我渡边以后，就不认他这个朋友了！！”

他说的当然是假话，他当然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就与侯东来闹翻，更何况，与侯东来保持友谊，现在已经是他工作职责的一部分，他是没有权力和侯东来翻脸的。

程文芝此刻心里面，对自己的男人侯东来简直是佩服到家了，昨晚预演的时候，侯东来说出来的台词，竟然与此刻渡边说出来的话一无二致！！

她心里面带着笑，脸上，却满满都是悲痛欲绝的伤心，她艰难的说道：“渡边君，谢谢你帮了我这个忙，我和东来的事情，还是要靠我们自己解决。我不希望，这件事情影响他的前途，更不希望，让我的姑姑和姑父为难，你也知道，当年是东来救了我姑父的命，我不想让他在众人面前多么难堪……”

“我懂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再来找我，而且我会永远对你们的事情守口如瓶。我渡边，永远都是你的朋友。”渡边看着程文芝，真诚的说道。

他当然也是在撒谎，特工没有私事，上司面前，没有秘密，他会立刻就将这件事情，报告给梅机关的。

可是在这一刹那，程文芝却不得不承认，如果面前这个男人，不是敌人，不是侵略者的话，那么他们真的，可以做朋友，可是现在，各为其主，双方是不共戴天的敌人，朋友，怕是永远也做不得了……

“好的，我需要静下心来，冷静的想一想，该怎么样处理这件事情。”程文芝起身，向渡边深深的鞠躬，黯然道：“渡边君，请原谅我提前离开了。”

“要不要我派司机送你？”渡边道：“丁夫人才出了那样的事情，我担心你……”

“不用了，我现在巴不得，军统的人来绑架我，或者，干脆把我乱枪打死算了。”程文芝说了如此伤心的台词，捂住了自己的嘴，踉踉跄跄的跑出了咖啡馆，她是一个好演员，自然知道，现在该是退场的时候了，如果继续演下去，就很容易被渡边看出破绽来了。

渡边长叹一声，默默的喝着咖啡，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出了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影佐将军亲自出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果是“别的女人”，梅机关为了拉拢丁主任，派人吓唬她一下，也就没什么事儿了，可是这个张采薇，却是李主任的嫡系，日本人不可能为了维护丁主任，而去打李主任的脸的。

渡边正在思考这件风流韵事，杨枝小姐却已经换了衣服，走到了他的身边，她上身穿着的是一件白色的紧身小衬衫，上面点缀着日本特有的和风刺绣图案，薄薄的衬衫下隐现出里面粉红色的内衣，穿着一件咖啡色的丝绸长裙，浑圆的小腿，修长的大腿，都在长裙之中隐约可见，分外诱人，更不用说一双小巧的黑色尖头高跟皮鞋，承托着她那曲线优美的身材。

杨枝小姐的美目，正在深情的看着渡边，渡边便不再犹豫，起身，挽住了杨枝小姐的手，然后从裤兜里随手取出了一张五十日元的大钞，扔在了咖啡桌上，两个人手挽着手，扬长而去，而此时，窗外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刚刚半个小时，渡边的司机就准时的到来了……

……

而与此同时，李主任的秘密公馆里面宽敞的主卧室里，欧式的席梦思大床上，一对男女正在进行着一场“激战”。

谁能想到，这一对男女，竟然是李主任和张采薇！！！

尽管，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的这种行为，属于社会所不太能够接受的“禁忌爱情”，李主任毕竟是张采薇的表舅，可是，两个野心勃勃人面兽心的人在一块，这样的社会规矩，在他们眼里自然是一钱不值的……

终于，暴风雨停止了，李主任“翻身下马”，两个人喘息着，搂抱着，嘴对着嘴。

“其实，我早就想和你……”张采薇喘息着，慢慢说道：“你才是中国的大英雄，才是我真正喜欢的男人，我喜欢将自己的身体，奉献给强者，奉献给盖世英雄。可是你非让我把我的第一次给了他……”

“可是事实证明，我的判断一点也没有错，这是整个中国男人，都拒绝不了的一件礼物。”李主任的手，滑过了张采薇光滑的后背，笑道：“他现在对你充满了感情，他已经离不开你了。”

“他真是个怪人，外表放荡，可是谁能想到，他的内心，竟然还是如此保守……”张采薇的呼吸慢慢恢复了正常，她的思维，也慢慢恢复到了正常的逻辑上面，只有在刚才的那一段激情时刻，她才会允许自己暂时放下逻辑，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要做川岛芳子第二的梦想，而现在，只是开始了最初的几步而已。

“你呀，见识的男人，还是太少。”李主任对自己的“徒弟”谆谆教导，他居然在鼓励张采薇去勾引男人，他笑道：“男人的内心深处，永远都是如此想法的，这并不是保守，而是强烈的占有欲在作怪。这也是为什么，古代的皇帝，后宫里的美女成千上万，根本就宠幸不过来，却还是要将后宫里的其他男人统统阉割掉一般。”

“我懂了，长官！我已经成功的勾引到了他，房子也买了，房契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张采薇笑道：“下一步，我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要做，他是个极其狡诈的人，任何有意的主动行为，都会引起他的警觉。你只要默默的对他好，不求名分，不索取任何东西，扮演一个贤惠的妻子就可以了。这样，他就会更加热烈的爱上你。”李主任笑道：“有了你的存在，他就必须考虑我的影响；在我和姓丁的摊牌之时，侯东来至少会保持中立，只要他不向日本高层求援，我就有把握搞倒姓丁的。”

李主任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到张采薇细嫩光滑的大腿上，笑道：“小坏蛋，也真是奇怪，我身边女人多的是，你不是最漂亮的，可是为什么我对你，兴趣会这样大呢……和你在一块，我感觉自己忽然年轻了十岁……”

“哈，因为你是我的表舅呀！！”张采薇放肆的紧紧抱住了李主任，脸上满满都是放荡的表情：“我敢打赌，你虽然见识过很多女人，可是和自己的亲戚，绝对是第一次……”

于是，两个无耻的男女，又紧紧的拥抱在了一块，开始了新一轮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