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最后一次见面

1940.1.13.

凌晨四点。汪锦元公寓，二楼暗房。

很多条细绳子挂在暗房里面，纵横交错，充分的利用了空间，随着时间慢慢消耗，挂在绳子上面的数百张照片上面的影像已经渐渐清晰，正向两名中国共产党员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

经过一夜的忙碌，现在侯东来和汪锦元的头脑，也在浓茶的作用下慢慢清醒------苏格兰烈酒的威力终于已经消退了。

而当两个人看到照片上的内容，却好像一下子又被两桶冰水从头浇下来，分外的清醒起来------如此极度的兴奋之下，他们两人即便再有二十四个小时不睡觉，也根本不成问题的。

侯东来看着照片，喃喃自语：“我的天呀，我到底从日本带回来了些什么东西呀……”

“东来，我要是有奖章的话，就一定会给你亲手戴上------我如果有妹妹，也一定会让她嫁给你的。”汪锦元目不转睛的看着照片，已经极度兴奋，以至于嘴里面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实在是侯东来能从日本带回来的，最重要最珍贵的礼物了。

“你这两条，却都是忽悠我的空头支票。”侯东来苦笑道：“因为你既没有奖章，也没有妹妹-----你这个大骗子！！”

“164个海军航空中队？！他们要建成这样大的规模吗？！”汪锦元的眉头紧皱，道：“日本海军，到底想干什么？”

“你自己就可以找到答案的------看，”侯东来笑道，指了指绳子上挂着的第三排照片中的一张，上面的文字清晰可见：“帝国海军航空兵，必要保证，开战当天，即能摧毁英国皇家海军远东舰队主力战列舰，取得新加坡.马来亚和香港地区绝对之制空权……”

“不看了，这都不是我们两个人所能判断的战略级别情报，它们更应该摆在那些大人物的办公桌上。”汪锦元说完，就真的不看了，尽管那一排排排列的照片上，有那么多的吸引他的文件名字------《帝国陆军整备扩编计划》《帝国海军加速兴建计划》《战列舰及大型商船改建航母计划书》《帝国后备军重新训练计划》……

而最重要的，却是几份不起眼的文件《内阁会议记录》《内阁与军部恳谈会记录稿》《五相会议记录》-------这里面，满满都是日本超级大人物的最核心交谈内容，甚至还有几段日本天皇的表态文字……

按照组织纪律，汪锦元并没有向侯东来打听，这个“神通广大”的日本同志，究竟是什么身份，侯东来也几乎一定不知道------日本同志，当然也不可能让他知道。

但多年的间谍职业习惯，已经让汪锦元从这些照片所显露出来的一些蛛丝马迹，很容易就能推断出来，这个人大致的身份------这个人，一定是潜伏在日本最高层的“超级特工”，他的层级之高，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因为数量如此之多的极机密级文件原件，他拍摄起来竟是那样的从容，整整六个胶卷，竟然没有一张照片，拍得丝毫模糊-------换句话说，这些文件，必然是在他的从容掌控当中，根本就不担心任何时间问题，所以绝对不是某个潜入特工，在紧急状况之下的争分夺秒的匆忙拍摄……

那么，他究竟是什么人呢？难道竟然是日本内阁或者军部的某个大臣或者部长吗?!-------如果是，那简直太骇人听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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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大秘书，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必须将这些东西尽快交给上级，以便领导进行战略判断。”侯东来看着汪锦元，道：“可是最难的问题又出现了------怎么交？！”

“我没办法，真的。”汪锦元苦笑道：“我的身份是绝密，按规定，只能是上级派人联络我，我不能主动去找上级------换句话说，等到下一次上级派人联络我，需要等到几个月之后也不一定。”

“这样被动联络的方法会耽误事情的，如果能等几个月，日本同志干嘛找我把情报带回中国呢-------那么，将这些东西，放入秘密联络信箱呢？”侯东来忽然道。

他和汪锦元，都与上级保持着秘密联络邮箱，双方互不需要见面，只要将需要传递的情报放入邮箱，通过正常的邮递系统，就可以将情报传给对方-----但所传递的情报，一般都是隐语所写成。

“你他妈的疯了吗？！这样超级机密的东西，竟然要经过日伪控制下的邮政系统吗？！连隐语也不能写的！！”汪锦元脱口而出，看来这位书生真的急了。

紧跟着，汪锦元却赶紧道歉：“对不起，东来，我刚才是有口无心……”

“没关系的，你骂脏话的样子很有英雄气概！”侯东来大笑道：“更何况，我的主意也的确很蠢------我的情况跟你也差不多，这样的战略情报，绝不能让联络员这样的级别接触到。”

聪明美丽的刘云医生，虽然很忠诚，但是很可惜，相对于这样顶级的战略情报来说，她的级别还是太低了，侯东来不可能将这个任务交给她------绝对不是不信任她。

其实将情报交给她，对她也真没有什么好处-----上级党组织，很可能为了绝对保密，将她调往根据地，在某个次要机关里面工作（比如在边区附属小学里面当教员），而且三年之内，不能从事任何重要工作-----这当然是对情报资源的极度浪费，刘云有完美无缺的掩护身份，她留在上海，将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侯东来和她的合作，现在也已经达到了十分默契的程度，他可舍不得让这位美丽的女医生，自己的得力助手，就这样消失了。

“东来，日本同志既然能将这样重要的情报转交给你，为什么就不能给延安发一封电报呢？请延安派人来，跟你接头，带回情报，这才是正常办事的规矩呀！！”汪锦元又发起了牢骚------拥有这样的情报却传递不出去，真真让人焦急万分，潜伏的超级特工，也不是机器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会发发牢骚的。

“如果换了是我，也会这样做的------这封电报，绝对不可能发出。”侯东来笑道：“锦元同志，这我就得给你好好上上课了。”

“洗耳恭听。”汪锦元笑道：“看你这个嚣张劲儿，真想好好揍你一顿。”

“哈，让你一条胳膊，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侯东来笑道：“好了，不开玩笑了，侯老师课堂，正式开讲。”

“这都四点多了，麻烦你快点。”汪锦元很不耐烦的说道，跟他的书生外表相反，他的性格要火爆得多。

“好，那我就说了：既然这位日本同志层级如此之高，日共党内，应该只有极少数领导人知道他的存在，他的潜伏原则，必然就像你我的潜伏原则一样，就是能不主动行动，就不主动行动，所以他主动联系日共的可能性很小。而受制于特殊的潜伏环境，这位潜伏同志身边根本不可能有秘密电台，这也决定了，无论是这位同志，还是日共方面，都不可能发电报给延安。再加上日本本土电讯侦测极为严密，发电内容又是如此之长，如果发电报，简直就相当于自杀。还有，你别忘了，谁也不能保证，日本情报机关，没有能力破解这封电报的密码------就算现在破译不了，将来未必不能，到时候日本情报机关，依然能够根据这封电报，找出这位潜伏的同志-----为了一封电报，牺牲一位如此重要的长期潜伏同志，换了是我，也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决策的。”侯东来侃侃而谈，听得汪锦元连连点头，今晚上他才认识到侯东来的高超的理论和实干能力。如果换了是自己潜伏在七十六号那样的龙潭虎穴魔鬼大本营，可能早就暴露了......

“虽然电报这条路不通，但我相信，日共组织一定会通过某种方式与延安取得联系，让我们移交清报的。”汪锦元微笑道。

“可是我们等不得，”侯东来道：“先不用说这些情报的极端重要性和紧迫性，就是你我两个人，谁敢说，我们的公寓，不会受到敌人的秘密搜查？如果不放在公寓，我们两人，又真的放心将这样重要的情报，放在别的地方吗？”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我先将这些情报，放在我的汽车里------车就在车库里面，我有办法将情报放入几个车门的夹层里。”汪锦元笑道：“这辆车名义上属于汪公馆，但实际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开。”

“这倒是个办法，放在汽车夹层里，至少比放在我们自己的公寓里保险的多。”侯东来道：“那你的后续计划呢？”

“我今天就派我的联络员，去《申报》上登一则启事，用紧急联络暗语，联络上海市委主管对敌斗争的潘副书记本人。”汪锦元道：“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这位潘副书记，同时也是南方局的领导同志，他有办法和渠道将情报传给中央。”

“你认识这个潘副书记？”侯东来看着汪锦元，目光当中，充满了严肃------这本来就是一件绝对开不得玩笑的事情。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汪锦元笑道：“我在南方局的直接领导，给我看过他的照片，并且告诉我，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用这种方法联络潘副书记。”

“很危险，但值得一试。”侯东来道：“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等着上级主动跟我们接头，只能当机立断了。”

“既然咱们两个难得的达成了一致，我就着手办理这件事情，我估计，明天下午五点，潘副书记一定会准时的，与我在约定的地点接头。”汪锦元笑道：“但是，也不排除这条启事被敌人破获的可能。如果那样的话，接头地点就是一个陷阱------我将自投罗网，那些情报，也将被敌人缴获。”

“有这样的可能，敌人的工作能力很强，也很专业。”侯东来道：“但是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有相似的风险-----如果要绝对保险，我们干脆什么事都不要做了。”

“好，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那我就可以交代给你一个任务了，而且是最重要的任务，东来同志。”汪锦元微笑的看着侯东来，眼神无比坚毅的说道。

“这样严肃呀，你说吧，锦元同志。”侯东来也严肃的回答道。

“我想过了，即使这些情报被日本人查获，本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日本人只是缴获了他们本来就知道的情报，对于我们，没有什么特别的损失。”汪锦元笑道：“但是，一旦我被捕，万一熬不过他们的酷刑，或者化学药水，就会供出你，供出情报的来源，导致那个日本同志，甚至整个日本共产党高层系统被破获------所以，我必须有善后的手段。东来，我要你明天下午五点左右，携带着一支狙击步枪，潜伏到锦江饭店酒楼的某个房间，观察着锦江饭店对面的蓝岭咖啡馆里面的情况，那就是我和潘副书记约定的见面地点。如果你发现日本特务对我进行抓捕，你要第一时间，毫不犹豫的开枪打死我-----拜托了。”

“锦元，你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了，不要那样悲观……”侯东来微笑道，刚想宽慰对方几句，却被汪锦元打断了。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东来同志。我知道的情报实在太多，我对南方局和上海市委也很了解，所以我绝对不能被俘。”汪锦元异常严肃，慢慢说道：“明天，我也会随身携带氰化钾胶囊，但我估计，如果那里是个陷阱，他们不会让我有机会将这东西放入嘴巴咬碎的-------所以只能靠你了。”

“我答应你，锦元同志，你的为革命献身的精神，让我十分敬佩！！”侯东来点头道。

“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这是一个专业特工必然要做的布置。当然，即便我死了，日本人还是有可能从情报内容，推断出那个潜伏的同志-------但我死的消息，会很快传到日本，那个潜伏的同志，也还有逃脱的时间和机会，日共组织，也有转移的时间和机会。”汪锦元微笑道：“还有你，是我传递的情报，跟你根本不在一条情报线上，所以你的危险性也会降低很多-----你还要继续潜伏下去，完成你的工作，直到抗战的胜利。”

“抗战胜利就万事大吉了？别傻了，抗战胜利之后，我还要接着潜伏，迎接接下来必然发生的国共第二次内战。”侯东来微笑道：“直到我们这边取得胜利，一个社会主义的，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在世界的东方正式建立的时候，我侯东来，才可以身穿崭新的军装，胸前挂满了奖章，大大方方的，挺直了胸膛，行走在上海的大街上，也许还会有十七八岁的正在站岗的小战士，向我敬一个军礼，喊一声‘首长好’……”

“做梦娶媳妇，你想什么美事儿呢。”汪锦元微笑道：“你我都清楚，我们这样已经启动的间谍，十个里面有七个，最终会暴露，会死在胜利到来之前------这是规律。”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将自己的生命随时奉献给革命，这个规律，就让他妈的去见鬼吧！！”侯东来笑道，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汪锦元笑道：“现在，该是让楼下的那两位美女，拿着我花花公子汪大秘书的钱，离开的时候了------不过我这个人怜香惜玉，还会派一辆警卫室值班的汽车，送她们回去的……”

“这么说来，你连她们的住处都进行了伪装，你真是内行。”侯东来笑道：“我也该回我的公寓了-----真不想这时候，回去打扰她的好梦……”

“看得出来，你爱她爱的很深。”汪锦元看着侯东来，微笑道：“希望你能早日把她吸收加入组织，这样我也能给她认真的上上理论党课……”

“你又来了……”侯东来笑着捶了汪锦元一拳，两个人都假装很高兴很轻松的样子，实际上却都明白，这很可能是他们两个人，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