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再一次争吵

1940.1.12.

上午十点，特工总部交际接待处。

大门口和礼堂，几十个工人正在紧张的施工，修补昨天卡车袭击带来的惊人破坏，三楼楼顶，布置了两名狙击手和一挺轻机枪，二十四小时，分为六班，日夜警卫不停----------李主任大笔一挥，交际处的警卫人员，扩编为六十多人，他们实在被打怕了。

处长办公室，香烟缭绕，桌上的咖啡也散发着香气。

“两位既然是从重庆投奔光明而来，便是有功于国家民族，自然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前途，汪主席是何等气度，必然能够海纳百川，人尽其能-------两位的情况，我们都已经登记在册，我相信新政府的政府部门，一定会大开城门，欢迎二位的。”侯东来侃侃而谈，然后挥了挥手，身后的秘书小姐连忙将两个信封交到了那两个人手中，两个信封都厚厚的，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就不言自明了。

侯东来笑道：“两位，这是七十六号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出门的时候，请签个收条------有事儿随时来联系我们！再见！！”

于是两个刚刚从重庆国民政府叛逃而来的政府职员，就千恩万谢的从他的处长办公室里面走了出来，被秘书引领着，前往第二科办公室，去签所谓的“收条”。

这个“收条”却实在是大有讲究的，它实际上是一份“脱离重庆伪政权宣言书”，这两个人不但要在上面签字，还要照一张相片，第二天就会被登上汉奸报纸，表示这两个人已经“弃暗投明”，正式做了汉奸了-------日本人的钱，可从来不是那么好拿的。

汪锦元懒洋洋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日本杂志，却又不认真看，几乎都快要睡着了，看上去，他对这样的琐事，根本就不感兴趣。

等到那两个人和秘书小姐退出办公室，他忽然一瞬间就变得精神抖擞，他看着侯东来，忽然用手语向他打出了信号：“这间办公室，你仔细检查过了吗？有没有被安装窃听器？”

侯东来用手语回答道：“没有，我确定，我已经检查了三遍了。”

汪锦元放下心来，便大声笑道：“侯大处长，原来你是做这个工作的，黄金高台，招贤纳士，为新政府广纳贤才，颇有古伯乐的风采呀！！”

侯东来笑道：“汪大秘书，你又在这里高抬我，什么伯乐呀，充其量只是一个‘投诚人员登记处’罢了。重庆方面真正有门路有关系的，也绝对不会来找我们，来的都是那些‘贩夫走卒’之类的小人物；我们只是第一站，核实这些人的身份，只要确定确实是那边的政府军队工作人员，就先发给法币一千元，做为他们在上海的生活费；然后将他们的资料，送给他们希望去的政府部门，等相关部门的回话，如果他们拒绝录用的话，就由七十六号和绥靖军司令部兜底接收，这两个地方都是用人的大头，多少人都能吞得下去的。”

“东来，新政府正是用人之际，如果你发现什么特别有才能的年轻人，就推荐给我，汪公馆求贤若渴，给的条件一定比别的地方高得多。你也知道，汪公馆的人马，就是未来‘汪代主席’办公厅的班底呀。”汪锦元讲完了一番大道理，然后突然压低了声音：“东来，日本方面已经传回了消息，那笔资金已经到了日本党组织手里，日本同志，向你表示感谢。”

侯东来轻声笑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大家都是唱国际歌的，就别说什么谢不谢的了-------锦园同志，我从日本，带回了一些特别重要的情报，战略情报。”

他忽然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挂的日本镀金小牌子，汪锦元皱眉道：“既然是这样重要的情报，为什么你这才跟我联系？！你已经回国三天了-------你这是在贻误军机呀！！”

侯东来一看汪锦元的态度，火气也上来了：“老汪，我回国之后，事情特别多，我如果推掉任何一件事情，都会引起敌人的怀疑！！”

“哪有那么严重，”汪锦元道：“你这个人，就是过于谨小慎微，你要知道，这些情报，是根本耽误不得的！！------你这就把牌子给我，我想办法取出情报，传递出去。”

“不行！按照组织规定，我是第一经手人，这份情报，我就必须在场鉴定，我们两个人必须共同取出情报。”侯东来严肃的说道。

“你什么意思？”汪锦元生气了，脸色变得很难看：“你是在怀疑我吗？难道我会私吞情报不成？！”

“我怎么可能会怀疑自己的同志？！”侯东来道：“可这是组织原则，否则一旦情报出了问题，这个责任，是你的，还是我的？”

“东来，你要明白，我们两个人，过于频繁的接触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认为，特事必须特办，不能过分拘泥于原则-------所有的责任，我来承担。”汪锦元说道，侯东来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的确有道理，两个人都是极为重要的间谍，相互之间，本来就不应该有过多交集的，就像自己和黄木仁，还有陈醉之间，都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才偶尔接一次头的。

今天汪锦元借着看望自己的理由前来堂而皇之的拜访，还不至于引起人们的怀疑，可是下一次双方见面的理由，又得费心思寻找了-------所谓“行走在刀尖之上”，就是他们特工生涯的绝妙写照，任何蛛丝马迹，都有可能带来杀身之祸。

“这次不一样，这是极其重要的战略情报，我必须在场见证------即使为此冒一些风险，也是必须要做的。”侯东来坚持原则，拒绝让步。

两个人随即都沉默了，关于工作，两个人曾经有过争论，没想到久别重逢，再见面，竟然又吵了一架。

“那好吧，既然是组织原则，我服从。”汪锦元终于做了让步，道：“今晚九点，我们去百乐门喝酒，然后你装成大醉，我带你去我的公寓，我们两人，连夜将情报整理出来------两个大男人，深更半夜在一起，怎么样都让人觉得怪怪的。”

“那就叫上两个女同志，扮成舞女，跟我们回家，既能减轻别人的怀疑，也能负责警卫，一旦敌人突然出现，我们也能有及时销毁资料的时间。”侯东来道。

“你就会出这样的馊主意！可是，找我们哪一边的女同志呢？我们的身份都是绝密，各自的下线，按规定是不能见到对方的。”汪锦元苦笑道：“你的手下不能见到我，我的手下也不能见到你------难道我们又要违反组织原则吗？”

“恐怕只能你这边出人了，事实上，我这边，只有一个联络员见过我本人，偏偏，他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适合扮演这样的角色。”侯东来笑道，他又撒了谎，美丽的刘云女士，忽然就变成了“五大三粗”的汉子------绝对保密，即使是对自己的同志，这就是情报工作的原则，执行起来会让人觉得很麻烦，但如果经常违反，那么就会带来巨大的危险。

“那就修改一下行动方案：我这边出两个人，但我将你带到公寓之后，你直接上二楼，不要下来，不和她们两个打照面，也就避免了你的身份泄露；她们两个负责警卫，自然是没有必要见到你的。”汪锦元苦笑道：“这下好了，如果我一个人干，即便暴露，也只是我一个人罢了，现在你居然将四个同志牵扯进来……”

“既然是重要情报，就不得不出动‘重兵’了。再说了，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万一被破获，你根本来不及销毁所有情报------这两个女同志，至少能给我们提供三十秒钟的反应时间，三十秒钟，用来销毁情报，已经足够了------你准备好汽油，这东西一了百了，干净利索。”侯东来道：“原则问题，我从不让步，这是一个共产党员最基本的素质-----锦园同志，我向你道歉，我刚才态度不好。”

侯东来举重若轻，汪锦元却知道，一旦动用汽油，结果会是什么-------为了保证那些绝密的战略情报不落入敌人手里，侯东来居然已经下定了和这些情报“同归于尽”的决心-------与这些情报一样，他和汪锦元这样的“超级特工”，也不能落入敌人的手里-------即便是经验丰富如他们，也不能保证，自己在那些难以想象的酷刑面前，能够守口如瓶，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立即自杀，不给对方审讯自己的机会。

“我也向你道歉，东来同志。”汪锦元刚要继续说什么，忽然听到了走廊里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立刻高声笑道：“东来，我看你都让程小姐给管傻了------男人嘛，出去应酬一下怎么了？今晚上百乐门，喝两杯，跳跳舞，你不去，我以后就再不理你！！”

敲门声，侯东来让进，秘书又送来了两大本资料，然后微微一笑，道：“处长，这是《新语丝》杂志的筹办情况，赖社长打电话说，现在最缺乏的是纸张，上海的新闻纸，几天一个价钱，怕是要囤积一批，才能够保证一段时间的印刷数量，要是随行就市的话，那杂志社的资金可就不够用了。”

“这件事情好说。你给赖社长打电话，纸张的事情，请他放心，都包在我身上，我有渠道，到时候把一年的纸张，直接送到印刷厂。”侯东来微笑道。

“好的。”秘书笑道，然后放下文件，嘤嘤袅袅的离开了办公室，关上了房门。

“她是个日本人。”汪锦元忽然向侯东来打出了手语：“而且现在一定在门口偷听。”

汪锦元的母亲就是日本人，刚才秘书小姐放下文件到侯东来桌子上之后的一刹那，那个习惯性的两手相握的动作，立刻让汪锦元看出了异样------这是日本女招待送菜上酒之后的习惯性动作，日本的很多家庭主妇和少女，也都有这个习惯。

“这点小事情，赖明春这个老油条都搞不定，这是他不用心呀--------他还真是到杂志社里面来养老的！”侯东来向汪锦元点头，立刻笑道：“没关系，我去找日本朋友，他们一定会拔刀相助的！！”

“那是当然！我跟你说，论起讲义气，还得说是日本人。”汪锦元会意，也跟着笑道：“只要你真心给他们做事，关键时刻，他们真的能够顶上去替你挡子弹的。”

两个人开始无耻的夸奖起日本人来了，为的就是让门口偷听的秘书小姐听到，不过这位日本小姐，显然对于两个中国人，如此这般的赞美日本人没有什么兴趣，很快便离开了-----当然，也是怕引起别人的怀疑。

“看到了吗，锦园同志，监视无处不在，任何细小的破绽，都可能导致整体的崩溃。”侯东来轻声说道：“你还觉得我‘过于谨小慎微’吗？”

“这一次算你说得对，我接受教训了。今晚上，你跟程小姐请好假，就说老朋友相聚，可能回去的晚一点儿。”汪锦元笑道：“到时候，我再给你家里打电话，说你喝的大醉回不去了。”

“真是麻烦。”侯东来笑道：“老汪，你没有老婆或者女朋友吗？”

“当然没有。汪公馆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风流浪子’，好色无行，名声都快和你差不多了。”汪锦元笑道。

“我真羡慕你。”侯东来笑道。

“你还没有把握，吸收程小姐加入组织吗？”汪锦元笑道。

侯东来向他瞪眼，汪锦元赶紧两手一摊，道：“我又来了，是我不对------谨小慎微，慢工出细活，是你的一贯作风，对吧？”

“这种事儿开不得玩笑，真的。”侯东来却变得十分严肃，道：“老汪，做我们这一行，被枕边人出卖的事情，实在举不胜举了------还记得1929年，中央军委秘书白胜夫妇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那是我党历史上的一次重大失利，国民党方面，就是先收买的白胜老婆，然后由她说服了白胜，出卖了很多军委情报，直接导致彭湃，杨殷等同志的被捕和牺牲------这个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汪锦元叹了口气，道：“东来，你的意思我明白，这样吧，我不给你时间限制，你可以潜移默化的做程小姐的工作，毕竟我们，需要的是坚强的共产主义战士，而不是一个跟着私人感情，被动选择立场的女人。”

“好，谢谢你的理解，现在，你可以走了。”侯东来笑道：“因为一会儿，我就要去市政府办公厅找程小姐，做你说的‘潜移默化’的工作了。”

“去你的！”汪锦元起身，轻轻的在侯东来的胸口捶了一拳，然后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故意用较大的声调说：“记住了，九点钟，百乐门，你要是敢不来的话……”

“汪大秘书，你啰嗦起来就没完没了，也真是烦死人不偿命！”侯东来大笑道：“来人，把他给我拉出去毙了！！”

听到他这样的“大玩笑”，走廊里的好几个经过的人，都笑了起来-------这个侯处长果然是手眼通天，跟汪公馆的“大秘书”汪锦元，竟然能够这样的称兄道弟，怪不得能够一路青云直上，几个月之间，就从一个小小的秘书，晋升到了处长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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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刚过，上海特别市政府办公厅秘书科的门，就被推开了，侯东来拎着一个大而精巧的食盒，风度翩翩，走了进来，他果然说到做到，前来“探班”了。

门边办公桌的一个男秘书看见他走进来，竟然没有加以询问，而是连忙起身，鞠躬笑道：“长官好！！------文芝，有‘客人’来访！！”

于是办公室三个女秘书（当然包括新入职的女秘书程文芝了）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侯东来的身上， 侯东来现在算是一个名人，多次上过报纸，大家竟然都认得他------没办法，身在官场，必须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侯东来做为程文芝的乘龙快婿，七十六号丁主任的东床快婿，杀人不眨眼的铁杆汉奸--------他们自然是必须要认得的。

程文芝站起身来，看着侯东来，有些吃惊的说道：“你来干什么？”

她今天穿着一套粉红色的连衣裙，脸上轻施粉黛，显得格外优雅动人，无论到哪里，程文芝都很容易成为“最美丽”的那一个-------在美女如云的市政府大楼，也不例外。

旁边两个女秘书吃吃笑起来，道：“程小姐，你也太不会说话了-----人家当然是来看你的了！侯处长，要不要我们回避一下呀？”

“当然不用，你们要是回避了，我这四人份的‘永和楼’的上等套餐，让谁吃呀？”两个女秘书一阵欢呼，侯东来笑着将食盒放在了咖啡台的小桌子上，道：“程秘书，我要声明，我并不是来专门看你的，我是到市政府有公干，顺便看看你有没有偷懒的。”

众人都笑了，年龄大一点的女秘书笑道：“侯处长真是对程秘书关心备至，真让人羡慕呢！”

程文芝严肃的脸，此时终于露出了迷人的笑容，道：“徐姐，不要理他，他就是喜欢这样子哗众取宠的，不过既然送来了，咱们就开吃-------谢谢你啊，侯处长，你可以回去了！”

众人哄堂大笑，侯东来也跟着笑------看得出来，程文芝仅仅一个上午，就已经和办公室里的人“打成了一片”，这个小姑娘，还真是有些本事的。

“侯东来！！------原来是你呀，我说谁这样无聊，来我们办公室捣乱呢！”说话之间，一个西装革履的胖子，走进了办公室，此人正是上海特别市政府办公厅主任丛书明，他是傅仁宗的老部下，这些年傅仁宗走南闯北，他都跟随在身边，可以说是傅仁宗心腹当中的心腹------也是青帮成员，辈分比侯东来高两辈，这也并不奇怪，这年头，上海滩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不是“青帮人家”，那才叫奇怪呢。

侯东来笑着握住了他的手，笑道：“师爷，好久不见，你就这样评价我吗？”

“就算一百年不见，你的火烧屁股的猴子脾气，能改得了吗？”丛书明笑着摆脱了侯东来的手，看着程文芝，笑道：“文芝，他的老底我实在太了解了，这个人实在不怎么样------听老大哥一句话，你现在要是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众人又被逗笑了，程文芝面色通红，没有回答。

侯东来笑道：“行，丛主任，你真行------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你可真是够阴损的！！”

“凡事都有前因后果，是你侯东来无礼在先的，”丛书明笑道：“你们订婚，也不邀请我参加，我不说你，我说谁呀？”

侯东来连忙鞠躬赔罪，两人的订婚典礼，出于安保的要求，并没有刻意邀请过多的客人，像丛书明这样的“远亲”，就不再邀请范围之内。

丛书明笑道：“算啦，这次就饶你一回，以后有什么好事，别忘了你师爷爷！！”

侯东来心中明镜一般，这个精明的胖子，看着是在开玩笑，实际上却已经点明了，他也想跟着侯东来，做一点小“生意”，分上一点点油水------丁夫人的“小生意”，现在在圈子里很有名的。

侯东来便笑道：“大家都是青帮弟兄，自然说不出别的话来，你有什么吩咐，我统统照办就是了------文芝，这是咱们自家人，以后你要请假翘班，直接找丛主任就可以了！！”

“去你的，我是那样的人吗？”程文芝“气得”跺脚，道：“我们要吃饭啦，快走快走！”

“好，祝大家用餐愉快！”侯东来果然“听话”，搂着丛书明的肩膀，两个人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其他三个人，此刻都对程文芝已经“肃然起敬”，甚至简直可以说是极为“恐惧”了-------这个和蔼可亲的小姑娘，背景却强硬的简直让人望而生畏，她现在可以说是整个市政府大楼里面，除了傅仁宗，第二个惹不起的人物……

侯东来只在丛书明的办公室里面坐了十五分钟，丛书明递给他一张批文，笑道：“东来，傅市长今天不在政府里面，很遗憾你们见不着面了。不过他说了，今后你有什么事儿，也可以去他的私宅里面找他，在市府大楼，有很多不方便的。”

侯东来接了批文，看了看，便放入了公文包，笑道：“还是咱自己人，青帮人家，办事就是干净利索！李师长说了，等他从清乡前线回来，要好好感谢一下傅市长和老兄你。”

“东来，你大白天的就喝多了吗？我是你的‘老兄’吗？”丛书明笑骂道：“这叫什么辈分！怪不得阿四说，总想好好揍你一顿！”

丛书明和吴阿四是帮里的好友，吴阿四的几个赌场，丛书明都有股份在里面，侯东来很了解这一点，丛书明却不知道，现在侯东来已经恨透了吴阿四------季青云派人暗杀自己，吴阿四这个王八蛋，是必然有一份的。

“哈，那你就让他来找我单挑呀！”侯东来笑道：“对了，这有一张支票，是李师长的一点心意，请你交给傅市长；还有两罐子法国的西洋参茶，听说你老兄整天花天酒地，肾虚得很，算是给你补一补。”

侯东来说完，就从公文包里面取出了一张支票，递给丛书明，丛书明也不推辞，直接便收了------傅仁宗这个不要脸的，不跟自己直接见面，就是怕当面收钱，有损自己堂堂市长的“形象”，丛书明倒是直接得很，来者不拒，很显然，这张支票，傅仁宗或多或少，怎么也得让他跟着“喝汤”的；

侯东来接着将两罐法国西洋参茶递给了丛书明，丛书明一接之下，却是陡然一惊：这两罐“茶叶”的分量，也实在重了些吧------他是老手，凭着分量就知道，每罐茶叶里，都放着一根“大黄鱼”-------这可是现在上海人，最喜欢“吃”的“鱼”了。

丛书明笑道：“东来，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这个绥靖军李师长，哪有力气吃下这么大一块地------这件事情的背后大头，到底是谁？”

“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我只好如实招供了，”侯东来笑道：“是我，我打算用那块地，盖几个大工厂。”

丛书明笑了，笑到半截，却又不笑了------侯东来的玩笑话，可不仅仅只是玩笑：他自己当然不可能从上海市政府办理批文，几乎是免费的拿到这么大一块地；但是他的后半句，却偏偏又是实话实说：真的有人要用这块地，盖工厂，而且是大工厂，偏偏又不想花钱，便利用了绥靖军的名义，以所谓“军事征用”的名堂，拿到了这一大片地盘。

这样一来，这些人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不是“新政府”的高官显贵们，就是日本商人，甚至是双方相互勾结------总之，都是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惹不起的大人物，他忽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侯东来关于这些人的身份，只字不提，却直接说出了这块地的用途，丛书明是明白人，自然不会继续再追问的-----真要把这些人惹急了，自己的尸体，很可能就会被浇筑在那座大工厂的地基里。

“好了，丛主任，打扰多时，我得回去了。”侯东来起身，笑道：“照顾好你弟妹，或者叫孙媳妇------随便你怎么讲，改日请你吃饭。”

他起身，忽然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一阵乱摸，丛书明笑道：“你叨叨鼓鼓找什么呢？--------这个猴子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掏枪呢，打死你这个啰嗦鬼！”侯东来笑道：“找到了，给你------听说你最近又搞上了一个？还是一个电影公司的美女职员------正好用的上。”

丛书明一下子就震惊了，根本不理侯东来手中拿着的东西，而是直勾勾的看着侯东来，慢慢严肃的说道：“东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监视我？！”

“如果是我在监视你，我会跟你说吗？！”侯东来也在看着丛书明，表情也变得很严肃：“可是老兄，我没有监视你，不等于没有人监视你，这意思你应该懂的------听我一句劝，生意呢，还是要做，可是千万不要玩儿得太直接，大上海遍地都是掮客，不必为了省几个钱，什么事儿都亲自出马的------真要出了事儿，你就会突然发现，原来命比钱，重要得多。”

丛书明震惊万分，显然，他的一些秘密生意已经进入了七十六号的视线-------他和几个药行老板，合作贩卖大批西药进入国统区，有些甚至直接卖给了“四哥”（新四军），侯东来轻描淡写的将消息透露给了他，就是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命------如果让日本人抓住马脚，他们才不管自己的身份呢……

侯东来已经从自己的衣袋里找到了一长串连着的票子，随手扔给了丛书明。

丛书明勉强恢复了神智，将那些东西拿起来一看，勉强笑道：“这是时代电影院的贵宾包房免日期门票？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这正是我现在的工作之一。”侯东来笑道：“不想要？不想要就还我。”

“当然------想要了。”丛书明用力的挤出笑容，勉强笑道：“你还别说，这东西倒很值钱的-------谢谢你，东来。”

他特意加重了后面几个字的语气，相信侯东来会懂得他的真正意思，侯东来的通风报信，让他很是感动------他肯定会报答侯东来的……

“好，那就再见了。”侯东来笑着走向门口，忽然回头道：“老哥，我走啦！”

丛书明“气得”一跺脚，侯东来果然像一只猴子，飞快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