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内线冯南山

1940.1.10.

晚八点。

哗啦啦的麻将声音，这是上海的高等人家里里面最常听到的声音，只不过，丁公馆里面的这一副麻将所发出的声音，比其他人的麻将声音要小得多------只因为这一百零八张牌，还有那个色子，竟然都是由象牙所制成的，价值多少钱，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一副麻将很有名声，很多有头脸的人，男人和女人，都以“丁公馆打过象牙麻将”为荣，一小半是因为麻将，另一大半，是因为麻将的主人------很少有人，不在乎自己有本事和有资格，进入堂堂的伪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社会部长，特工总部主任家里打麻将，作为“座上宾”这样的荣誉的。

侯东来微笑着拍下一张牌，然后潇洒的推开了自己面前的牌，立刻引起了一阵惊呼：“这是混字牌，六十四番的------侯处长，你也太不给面子了，这么大的牌，你也胡的出来！！”

“就是，新郎官这么杀气，小心新娘跟别人跑呀！！”

“你已经赢了一千多块了，还要胡这样的牌，还有没有良心？！”

同桌的三位女士，都是即将成立的汪精卫伪政府当中要员的妻子，自然是有资格如此奚落侯东来这样的“小角色”的-------但是，千万不要被表象所迷惑，这些人的眼睛，都是最势力的，如果侯东来真的只是一个处长级别的小角色，就不会受到她们的格外垂青，被主动邀请坐到这张牌桌上了------侯东来是丁主任的内侄女婿，这已经是很厉害的背景了，而他的真正靠山，却比丁主任更加厉害，这也正是这些夫人们巴结他的原因所在。

“江夫人，你刚在说什么来着？”丁公馆的女主人程慧敏不知从哪里游荡过来，忽然笑着从后面抱住了那个江夫人，狠狠的抓挠了一番，大事讨伐。

江夫人的丈夫也是伪政府的部长级高官，汪精卫眼前的红人，却要忍受程慧敏这样的骚扰，还要笑着连连道歉：“慧敏，慧敏，你饶了我吧，我也是说顺嘴了……”

正是她刚才说的“小心新娘子跟人跑了”，被程文芝的姑姑程慧敏抓住了话吧，前来“主持公道”的。

“哼，当着东来这样的小辈，我就饶了你------明天找个好地方，请姐妹们好好吃一顿，算是你赔罪！！”程慧敏笑道。

“那是当然，”江夫人笑道：“记得带上文芝，这个女孩子，我好喜欢的，我要带她去‘沪江旗袍店’，给她好好做两件旗袍的。”

沪江旗袍店，是上海数一数二的大场面店铺，贵妇人大小姐们的旗袍，几乎都出自这里，据说那里，要用日元或者金条结账的。

“这还算是有良心！”程慧敏笑道：“东来，今晚上几位长辈屈尊陪你打牌，你就没有什么表示吗？”

“姑姑，我哪敢没有表示呀！”侯东来笑道：“三位夫人，请你们打开自己面前装筹码的小抽屉，我的小礼物，就在那里面。”

三个贵夫人立刻打开了自己面前的小抽屉，很快发出了惊喜的叫声：“日本戒指？哎呀，慧敏，你可真是找了一个好女婿呀！！”

“看你们这点德行！”程慧敏笑骂道：“刚才还怎么说人家来着？现在见了好处，就都改口了-------再说了，东来只是我的侄女婿，你们的狗脑袋，可不要搞错了！”

“谁不知道，你对待文芝，比亲女儿都要亲，”一位夫人笑道：“侯处长，不就等于是你的亲女婿吗？！”

“就你会说话！”程慧敏笑着拍打了一下这位“会说话的好姐妹”，笑道：“都来我房里，文芝从日本，带回来一些春天和夏天穿的内衣，你们每个人都试穿一下，挑一件自己合身的，免得说我们家文芝，只知道拿你们的红包！”

“才一件呀，不去不去，连个替换都没有嘛！”

“慧敏，是不是你把它们都扣下了，只给我们一件呀？”

“真是服了你们了，个个家财万贯好大的官太太，还要搜刮我们这样的小官家属------走吧走吧，只要合身，愿意拿几件都行！！”

程慧敏领着几位贵妇人高高兴兴的上楼去了，侯东来却忽然皱了皱眉，苦笑道：“又‘忘记’结账了，得啦，一晚上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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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账是女人的特权。”忽听一个人笑道：“谁让你允许她们使用筹码啦，如果直接用钞票，哪里还有这样的事体？”

正是七十六号情报处长冯南山，此刻他端着一杯红酒，西装笔挺，还打着领结，显得格外精神。

看来对于今晚上的聚会，他是格外重视的------今晚上丁公馆的“酒会”，邀请的都是达官贵人，七十六号的处长级别，没有几个人参加，不过谁都知道，七十六号里面，除了丁李两位主任，冯南山就是实际上的“第三号”人物，紧急时候，他从来都是出来“主持大局”的。

侯东来微笑着起身，与冯南山紧紧握手，笑道：“老伙计，一个月不见，档次上去了，你这一套西装礼服，估计怎么也得一千多块吧？”

“没办法，今天来这里的，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穿的精神点儿，给自己壮壮胆。”冯南山笑道：“要不是沾你的光，我们这些小处长，也不会获得参加酒会的资格的-------东来，你向三点钟方向看，很有趣的西洋景……”

侯东来拿起了一杯香槟，顺着冯南山指点的方向去看，就看到最近很红的“东亚研究院”的主任袁克让，正在角落里，利用窗帘做掩护，跟一个不知哪一家没规矩的小姐，搂抱在一块，热烈的亲吻着……

“军务总局局长的千金，一眼就看上袁克让这小子了。”冯南山笑道：“这小子，喝过洋墨水，穿戴谈吐都很时髦，到哪里都混得开的。”

“哼，咱们就别看不惯了，人家是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侯东来笑道：“你别忘了，他的表舅舅戴局长，可是随时都在牵挂着他的。”

“你这张嘴呀，好缺德的。”冯南山大笑，道：“不过这样也好，戴局长恨他，当然比恨你更厉害，所以有了他来做挡箭牌，军统对你会手下留情的。”

“去你妈的，老子刚回来，你就说这样的话！”侯东来笑骂道：“不过老冯，还得感谢你给我的招待处，找了个好地方。”

“那是当然，李主任说了，交际招待处，要接待接触各方面的人物，不能让咱们七十六号，给人家看扁了。”冯南山微笑道，侯东来却听得很明白，他语句当中，特意强调了“李主任”三个字，这是在提醒侯东来，即便是做了丁主任的侄女婿，也不能“偏”的太厉害了，更要随时听从他李主任的“招呼”。

这就说明，自己在李主任心目当中，分量是很重的，有日本人做靠山，他动不了自己，就改成了警告和拉拢------看来上一次“轮船谋杀案”，姓李的绝对有参与，但也一定不是主谋，李主任是何等的心思缜密，绝不会动用那几个笨蛋杀手的。

侯东来笑道：“老冯，你替我感谢李主任，你知道，有些话，我不能直接说出口，但希望他能明白------你懂我的意思吗？”

“那是当然，你我多少年的兄弟了。”冯南山笑道：“我还记得，几年之前，那一次你们军统要搞我，还是你给我打了招呼，这份情谊，我忘不了的。”

“小事一桩，军统只是抓住了你贪污公款的一点儿证据而已，又要不了你的命，这事儿没什么的。”侯东来笑道：“再说啦，现在哪还有什么他妈的中统军统，咱们已经改换东家了--------老冯，我要是再听到你说这样见外的话，小心我狠狠揍你一顿！！”

“好啦好啦，看你那张猴脸！！--------东来，我也真奇怪，你这样的人，玲珑八面，左右逢源，要说你不是卧底，我还真有些不信呢。”冯南山明明在跟侯东来回忆往事，煽情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却突然甩出来这样一句------职业特工就是这样让人讨厌，他们随时随地都在观察着别人，试探着别人，常常冷不防就使出一记绝杀。

可惜，这样的试探，对侯东来这样的高级特工自然是不起作用的，他早就过了“菜鸟”的阶段。

“谁告诉你我不是卧底了？”侯东来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老子是军统局副局长……”

“滚滚滚，又来了，老子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冯南山笑骂道，手中，却突然感觉被侯东来塞进来两个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两块汇丰银行保险箱的号码牌，这东西，在银行里面是能当做钥匙用的-------保险箱的钥匙，一般留在银行，防止被人盗窃或者仿制。

“你这是什么意思？”冯南山笑道。

“你可记住了，3601是给李主任的一点意思，3602才是给你的，三千日元，还有几样日本人的小东西，一点小意思，感谢你帮我搞定了招待处的事情。还有，你可千万不要把李主任的那一份私吞了。”侯东来笑道：“以后有关招待处方面的事情，还得需要你这个三当家多多照顾。”

“你我兄弟，还来这个，见外了啊！”冯南山嘴上客气，却还是收了东西，笑道：“至于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借我几个胆子，我敢私吞李主任的东西吗？还有，小祖宗，你可千万不要当着别人，说我是什么‘三当家’，你这不是害我吗？！”

“好，你既然这么听话，我就不这样说了。”侯东来笑道：“反正我心里面当你是三当家的就行了。老冯，以后各处的手下小弟们，如果有谁有那么点儿私通共党或者中统军统卧底的嫌疑，你这个情报处长，必要的时候，给我适当通通信儿，我就感激不尽了。当然，你也不会白干的，也许，等你哪一天缺钱了，去打开那个保险箱，可能在里面，就会发现一些意外收获的……”

冯南山的脸色变了，悄声说道：“东来，你这是，这是在发展下线吗？日本人……”

“我可什么都没说，这都是你自己乱猜的。”侯东来笑道：“你要是不愿意做，我可以找别人……”

侯东来收买冯南山做“下线”，就是做给日本人看的，他既然是特高课安插进七十六号的卧底，丁李二人，就不可能敢动他，而他，如果不发展一两个有实力的下线，日本人那边，也不会满意的-------更何况，现在他做了交际接待处的处长，办公地点就不在七十六号了，必须在七十六号总部里面，有几个“自己人”，冯南山的情报，就是自己今后开展工作的重要资料来源，之一。

冯南山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拒绝侯东来，就是拒绝“大日本皇军”，他拉了拉侯东来的手，轻声笑道：“你别跟我说这个，自己弟兄，别玩儿这样的花花肠子------我们已经在给日本人做事，多做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这个活儿，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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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谈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的？”又听到一个人笑道，侯东来两个人停止了交谈，来人正是叶伯言，也是一样的西式晚礼服，但侯东来是何等眼力，一眼就看出，他的衣服，却至少价值两千多块，冯南山精心准备的礼服，在它面前，立刻就显得寒酸了------原来并不仅仅是女人们比衣服，男人们为了某种需要，也尝尝这样做的。

侯东来居然向叶伯言轻轻鞠躬，笑道：“大哥，给你看个西洋景……”

他指了指窗帘后面如饥似渴的两个人，此刻的袁克让先生，已经将手伸进了那个不知名小姐的旗袍当中，肆意轻薄，而那个千金小姐看来果然豪爽得很，她紧紧拥抱着源康仁，翘着一条雪白的大腿........

叶伯言笑道：“这成什么体统，这不是公开表演了吗？-这个小袁，也太不检点了！！算啦，咱们也管不着人家这样你情我愿的，东来，我拜读了你的文章，也看到了一大堆重庆和延安反驳你的文章，这一下子，你可真成了名人了！！”

侯东来苦笑道：“大哥，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知道我吗，那都是日本人拟好了稿子，我照着念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我自己兄弟，我当然是了解的，不过你文章写的再好也没什么用了，内定的文化部长卢宗定路老兄，已经被军统干掉了。”叶伯言笑道：“新的文化部长，谁知道会是哪一位大人物呢，他欣赏不欣赏你的文章，却是两说了！”

“伯言，东来的文笔那是人所共知的，”冯南山笑道：“汪夫人都点了名的，不管谁做了部长，都得给面子！”

侯东来笑道：“好，就凭你老冯这句话，大哥，明天三合义酒楼，咱们好好聚一聚！！”

叶伯言笑道：“那是自然，老冯，明天早上，你就得调些人马过去，把那个酒楼包下来------你出人，我出钱，怎么样？”

“没问题的，你叶大校长财大气粗，我跑跑腿自然是应当的。”冯南山笑道，看的出来，他对“如此嚣张”的叶伯言很看不惯，谁都知道，现在叶伯言，是所有处长里面，花钱最自由的一个，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都是公款，这可是别人比不了的。

侯东来对于这些无耻汉奸们的蝇营狗苟分外恶心，却不能不努力的让自己参加进去------没办法，这是他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