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青帮规矩

1940.1.7.

早八点，札幌机场。

侯东来夫妇和特意前来送行的札幌文化局长亲切的握手话别，然后走向那一架专门来接自己的飞机，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享受“专机”待遇，尽管小渡边也是没有办法才作此安排的，如果坐船从北海道返回东京，就将错过“中日文学恳谈会”的第一天会议，这是很没面子的事情------对于在日本政界似乎“无所不能”的渡边家族来说，所以他利用关系，给侯东来送来了这家“专机”。

这是一架改装过的KI59式轻型运输机，在日本军队当中，属于运输特种装备物资的特种飞机，日本陆军将少量这种飞机，经过专业改装之后，当做指挥官的“视察”专机来使用，数量很少，都是高级将领乘坐，所以这种飞机所到之处，备受瞩目，是日本将领身份的标志------只有军司令官及其以上资格的人，才有这样的荣誉。

没想到小渡边竟然能够“调动”一架，专门来接侯东来这样的“芝麻绿豆官儿”------日本豪门，果然可以“为所欲为”，而中国的那些传统贵族，却早已经没落，两国的国情，果然相差悬殊。

日本人的工作效率竟是如此之高，与中国无处不在的官僚主义形成了鲜明对比：小渡边通知了侯东来之后，札幌地方政府也接到了日本外务省的通知，当地深感这样一位来自中国的“著名作家”到本地旅游是很重要的荣幸，于是仅仅一个小时之后，札幌市政府副市长，文化局长就先后到旅馆拜访侯东来，赠送了礼物，攀谈甚欢------侯东来当然来者不拒，侃侃而谈，他一向是很能忽悠人的，程文芝笑话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著名作家”了。

此刻侯东来托着程文芝的腰，先让她踩着结冰的梯子，艰难的进入机舱；然后自己拎着两个行李箱，顶着凛冽的寒风，费力的钻进了飞机机舱，即便身手如他，强壮如他，也被风吹得摇晃不止------北海道的寒风，像是随时都能将人吹进大海一样，果然名不虚传。

飞机上的一名飞行员过来，帮助两人安顿好行李物品，连连鞠躬，客气之至------根据他们得到的命令，这两个时髦男女，是日本政府的贵客，必须要“好好招待”的，至于侯东来两人的具体身份，他们当然是不知道的。

侯东来微笑着，忽然从行李箱里取出了两个镀金的烟盒，这是他从北海道纪念品商店里面购买的，向日本飞行员鞠躬，两手比划着，将烟盒赠送给他们------日本飞行员喜出望外，连连感谢。

其实，侯东来这也是“照规矩办事”，中日两国的专机规矩都差不多，乘客都是要向飞行员赠送适当礼物的------即便你是某个华族公子，也必须要遵循此道，否则，便会被认为是没有涵养风度。

就在这个飞行员（副机长）锁好舱门，就要返回飞机驾驶舱的时候，突然从飞机外面，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喊叫声，无线电台也同时传来了塔台空管人员焦急的呼叫：“67号专机，请立刻停止滑行，立刻停止滑行------有重要伤员需要登机！重复，有重要伤员需要登机！！”

飞机停了下来，飞行员嘟囔着，重新打开了飞机舱门，刺骨的寒风立刻刮进了狭窄的机舱（运送货物的机舱改造成客舱，究竟有多狭窄读者就可以想象了，这只是一架小型飞机），夹带着雪花，甚至还有细小的冰屑------程文芝立刻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侯龙波微笑着搂紧了她------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她，确实受不了如此的寒冷，至于那一天在滑雪场玩得那么兴奋，那是因为当天是个大晴天，没有今天这样的“狂风冷雪”的“特别招待“。

十分钟之后，两名日本军官，一个日本军医，三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侯东来和那个日本飞行员的帮助之下，才勉强将一个带着伤员的担架连拉带推带拽的送上了飞机，每个人都气喘吁吁。

担架上被紧紧捆绑着一名日本中佐军官，脸色发白，嘴唇青紫，这是典型的重感冒症状，尽管他的身体被包裹的严密无比，却依然在瑟瑟发抖。

两名日本军官安顿好这个军官，连连向军医鞠躬，然后竟然离开了飞机，很显然，他们还有任务。

侯东来发现，他们两个人也都有咳嗽症状，而且其中一个人走路摇晃，下飞机的时候几乎差点直接摔下去------很显然，他们也感冒了。

毫无疑问，参加本次大演习的日本军队，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大面积流感症状，他们连北海道的气候都不能适应，很难想象，这样的军队能够冲进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战胜那里穿着厚厚的皮袄，喝着浓烈的伏特加，最喜欢吃肥猪油的苏联红军------更何况，这些“老毛子“手里还有杀伤力惊人的纳新莫干与数量惊人的坦克和重炮。

飞机终于起飞了，侯东来忽然从行李箱里取出了自己的另外一件大衣，给那个日本军官盖上，日本军医起身，连连鞠躬，连声感谢------侯东来却一脸茫然，“不会”回答。

程文芝替他做了翻译，很快双方就熟络起来，侯东来这才知道，这个“特殊的”乘客，原来是日本精锐作战旅团的一个骨干大队长（他们的番号当然是保密的，这是军事秘密），带着感冒参加演习，不负众望的拿下了所有步兵大队的第一名。

演习刚一结束，这个钢铁一般的赳赳武夫就倒了下来，高烧到四十度------札幌的医院束手无策，只能紧急将他送往机场，送往东京治疗------陆军总医院有着极高的医疗水平。

情况紧急，已经来不及向陆军省请示了，在旅团长的“默许”之下，他手下的两名军官带着护兵，用手枪逼着塔台下令此时机场唯一的一架飞机，也就是侯东来的飞机停下来，将这个人送上飞机-------当然，塔台上的空管人员也是“爱国”人士，他们是不会向上面报告这件事的。

飞机在空中慢慢飞行，恶劣的天气条件，让它只能减慢速度缓缓飞行------飞到东京，可能需要长达五个小时。

日本军医不停的给他的中佐病人物理降温，医药箱里的冰块很快就消失了------也真是可笑，如此寒冷的天气，现在缺乏的，居然是冰块，日本军医不停的叹气，很显然，他在担心他的病人会死在这飞机里面。

“水，水……”突然，昏迷中的伤员苏醒过来，或者说是处在半昏迷状态，反复念叨着这个词。

侯东来一脸茫然，军医却连连用拳头打自己的脑袋------他走得急，没有携带任何水和饮料，现在他自责不已，对于这种重感冒患者，有时候一滴水都很重要。

“请等一下！！”程文芝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摇摇晃晃的在机舱上行走，费劲的打开了自己行李箱，从里面找出了一瓶饮料，递给了侯东来。

原来是一瓶日本产的桔子罐头，在东京的时候买的，带到了北海道，现在却又被稀里糊涂的带回东京-------没想到此时突然发挥了作用。

侯东来轻轻一拧，罐头便开了-----旁边的日本军医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个彬彬有礼的要去参加作家大会的中国人，却有这样的手劲儿。

程文芝又从行李箱里面取出了一个小汤勺，亲手将罐头汤小心翼翼的喂给那个日本军官，日本军官立刻大口大口的喝下去，也真奇怪，他在几乎没有意识的情况之下，居然没有呛到，这个混蛋的身体素质还真是一流，他居然喝掉了半瓶罐头汤，然后突然睁开了眼睛。

程文芝立刻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就是“白天撞鬼”的神情。

“美丽的女士，谢谢……谢谢你！”他竟然还能说话了！！

侯东来不禁在心中感慨：真是祸害活千年，好人命不长呀！！

旁边的军医连声说道：“奇迹，真是奇迹-------桥本君，这是神灵在护佑你，你实在命不该绝！！”

桥本中佐艰难的挤出了微笑道：“小山君，我一定会死的，但绝不会是死于一场可笑的感冒-------我会为天皇陛下，战死在光荣的战场上！！”

“阁下，请你无论如何要坐起来------女士，他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军医看着程文芝，有些尴尬的说道------他们没有携带任何食物，而这个强壮如牛的桥本，现在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

“好的，我这就好好找找！”程文芝笑道，同时将手里的半瓶罐头递给了军医，军医颤抖着手，继续喂给桥本。

侯东来和程文芝现在真是后悔万分，追悔莫及-------谁能想到，半瓶罐头汤，竟然就能救活一个万恶的军国主义骨干-------我们到底做了什么？！

当然，以他们的身手，现在干掉这两个日本军人并非难事，可是，飞机到达之后，又该如何交代呢?!

答案就是：没有办法交代。

既然没有办法，那就只能将这场戏，继续再演下去吧------程文芝从行李箱里，找到了一包苏打饼干，又帮着军医，将几块饼干泡进了罐头，桥本立刻疯狂的吃起来。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的体质也真是千差万别，谁能想到，发烧到四十度陷入昏迷当中的桥本，会突然苏醒，吃了一瓶罐头和几块饼干之后，脸上就出现了红润，十分钟之后，最新的体温结果出来了------三十七度半。

侯东来目瞪口呆，桥本实在是他见过的体格最好的人，即便强壮如自己，也不可能这样迅速的恢复。

桥本恢复了正常，就和侯东来夫妇交谈起来，尽管他说话仍然很迟钝，但看得出来，这是个头脑敏锐的家伙，而且雄心勃勃------他的意志力和求胜欲望如果差哪怕是一点点，现在早就已经死了。

桥本恨声骂了日本军部十八代祖宗，说什么‘这些猪脑子，将最精锐的南方部队投入到北海道，造成本旅团多达三百多人感冒，好多已经进了医院’-------侯东来已经明白，日本基层官兵对进攻苏联，是强烈抵制的-------尤其是在诺门坎战役惨败之后，他们害怕苏联人的坦克集群，更害怕西伯利亚零下五十多度的严寒……

这么说吧，日本关东军和北海道驻军算是最能抵抗寒冷的部队了，可是如果他们进入西伯利亚，他们的大部分服装和装备都将失去作用------要知道，在这个季节，西伯利亚的气温，比中国东北地区和北海道地区还要冷上十五度左右--------十五度，已经足够将大部分日本人活活冻死了……

桥本看着侯东来和程文芝，忽然想起了什么，艰难的在自己多达四五层的衣服里面摸索着（他已经被他焦急而忠心的部下们包裹得像一个巨大的粽子），好半天之后，才好不容易取出了一柄短刀，上面刻着他的姓氏，说什么也要送给侯东来夫妇，说是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侯东来“通过”程文芝，表示感谢，并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支美国派克金笔，回赠给桥本，上面也刻着自己的名字。

然后侯东来又和日本军医合作，用两根消毒过的针头，给桥本的十根手指放血，这一招古老的欧洲疗法，立刻起了作用，接下来的两次体温测量，桥本的体温都维持在三十七，三十八度左右，虽然仍然是发烧，却没有生命危险了。

五个半小时之后，龟速飞行的飞机终于到达了东京机场，陆军省派来的救护车已经在等着桥本了，桥本与侯东来夫妇“依依惜别”，侯东来通过程文芝表示，自己将去看望他，然后救护车便扬长而去。

不一会儿，接侯东来他们的车也已经到了，小渡边亲自来的，知道了他们的这一段“飞机奇遇”，也是大感诧异------这位桥本中佐的生存能力，简直是太变态了。

“桥本说的没错，陆军省的人都是猪头，也许连猪都知道，不能将用于热带作战的部队扔进冰天雪地------这恐怕是我们的英雄桥本，这辈子最尴尬的经历了！！”小渡边笑道：“幸亏他们遇到了你们，非常感谢你们拯救了大日本陆军的精英------桥本中佐，是公认的岛屿作战专家，侯君，过两天，我和你一同去拜访他！！”

此刻侯东来心里面，简直想扇自己几个耳光，自己居然救活了一个日本王牌军官，一个岛屿作战的专家！！

可是反过来，他们见到桥本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垂死的病人；面对这样一个垂死的病人，自己真的能做到见死不救吗？！

这实在是一个太难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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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1.7.

下午三点，法租界，春和茶馆。

青帮的大佬们再次济济一堂，今天，他们要进行一次很重要的事情：选举帮会新的龙头。

上一个龙头季青云已经被军统干掉，此时的青帮群龙无首，正是需要选出一个所谓的“龙头”的时候，虽然大家也都明白，这个龙头将会大赚特赚，却也风险最高------日本人，汪伪集团，中统，军统，共产党，个个都难伺候，这位所谓的龙头随时都可能得罪某一派势力，稀里糊涂的送掉性命。

青帮里面资格最老的大佬黄金龙，此时居然斜躺在长椅上，优哉游哉的吸着烟片烟，眼神迷离，腾云驾雾一般-----此刻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比得上他的如此“享受”了，这个昔日上海滩三大亨之一，什么都已经吃过见过，他早已经过了“抢风头”的时代------现在即便将龙头位置白送给他，他都不会要的。

季青云的大儿子季存阳，三十二三岁，西装革履，油头粉面，此时正站在一群青衣长衫的帮会大佬当中，显得格外不伦不类。

这也正如现在他在青帮当中的处境，他是一个留洋回来的大学生，依靠父亲的财力，在英国游荡了四年，胡天胡地，不亦乐乎，最后花钱买了个野鸡大学的文凭，回国之后，依旧花天酒地，现在突然被推到了前台，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他不想争地盘砍人或者被人砍，只想安安静静的做生意。

日本人的意思，是让他继承父亲的上海总商会副会长的职务，而青帮之内的龙头位置，日本人却居然也说不上话了，原因很简单，如果季公子自己摆不平帮里的上上下下，那么即便他勉强坐上龙头的位置，下场也是可以预见的------龙头宝座，却是用刀尖做成的。

所以季公子十分明智的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支持张虎林上位，来保自己的平安，他的理由很简单：自己在青帮的辈分太低，根本没有资格接任龙头，而且青帮自古就没有父子相继的规矩------这都是引经据典，根据帮规说出的。

青帮现在辈分最高的，就是这个黄金龙，他是青帮第二十一代“大”字辈，当然，他这么高的辈分，是靠耍流氓挣来的，前文已述；而张虎林和季青云，都是第二十二代“通”字辈，在“正宗”的“青帮人家”，已经算是最高的了-------据说在所谓的满洲国，也还有几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也是第二十一辈弟子，不过两地青帮在抗战开始之后就不大联系了。

大名鼎鼎的杜先生，竟然只是第二十三代“觉”字辈（这还是黄金龙的原配老婆认他做干弟弟，给他求来了座师，加入青帮的），跟吴阿四，李主任是一个辈分；

徐老三沾了哥哥徐老虎的光，找了个高辈分的老朋友拜了师父，是第二十四代“悟”字辈，难怪他在七十六号里面说话硬气；

侯东来和这位季公子，都是第二十五代“万”字辈，这样的辈分，上海青帮遍地都是，只怕一个码头打手监工，也比他们高上一两个辈分；

而丁茂更惨，竟然是第二十六代“象”字辈，根据青帮的规矩，他们这几代弟子，是没有资格来担任龙头的，“象”字辈，更是连收徒的资格都没有的，换句话说，如果丁茂同学想要收徒弟，就必须等到黄金龙死后才可以-------这就叫规矩。

季公子通过多个渠道表达了自己不愿意竞争龙头的意思，张虎林很是高兴，很快就派人给季公子送来了一张四十万的支票，这笔交易就算达成，只等今天大会上宣布了。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就斗胆说两句。”谭老三走到屋子中间，他仍然有些一瘸一拐，那一刀插进大腿，可真够他受的。

他之所以讲话，一是因为这里是他的地盘，他也担任了今天大会的“司礼”；二是因为他最近风头正劲，背后又有丁主任甚至日本人做后盾，势力很大，张虎林让他来讲话，自然众人都会给些面子的------尤其是当季青云派系之内的几个大佬相继被干掉之后。

谭老三环视场内，笑道：“各位师爷，大哥，老大，小老大，今天我们在这里，讨论青帮龙头的人选，按照帮规，各位前三辈的老大都有资格推荐人选，也都有资格成为龙头-------黄师爷，师爷爷，您的辈分最高，您老怎么看？”

他看着长椅上的黄金龙，追问道，这些人里面，黄金龙的辈分最高，他不点头，这会就没法开了。

“啊？！”黄金龙好像在梦中被惊醒一般，放下了鸦片烟枪，痴呆一般笑道：“好，好------你是谁呀？”

众人哭笑不得，谭老三不得不一瘸一拐，走到黄金龙耳边，大声喊道：“师爷爷，现在选龙头呢-----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没有意见------就是张虎林了！！”黄金龙大声喊道，生怕别人听不见，其实早就将众人的耳朵震的嗡嗡响了，众人见怪不怪，都知道，这是吸毒者的神经系统，产生了幻觉.幻听的结果，此时飘飘欲仙的黄老大没有站起来跳上一曲，就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谭老三笑道：“各位兄弟，黄老大的嗓门如此雄壮，都听得不能再真了-------黄老大提名张虎林，还有别的人选没有？”

“没有了，就是张老大了！！”

“张老大，红包准备好了吗？！”

“酒席在哪里办？------鞭炮买我们家的吧！！”

……

青帮众人，乱哄哄嚷成一团，张虎林难得的露出严肃的表情，终于说道：“都别胡扯了，青帮人家，一切都得照规矩来------谭老三，请规矩吧！！”

谭老三点头，笑道：“那是当然------来人，请规矩！！”

一声答应，早有四名刑堂弟子，抬着一副香案走进屋子，供奉在屋子正中；又有十几名弟子，恭恭敬敬的捧着几十块牌位走进了屋子，放在了香案之上，牌位摆放，却大有规矩，各代祖师，谁先谁后，井然有序（却是一块也错不得的），有意思的是，季青云的牌位按规矩也该摆上去，可是由于更高辈分的黄金龙还活着，他的牌位就被临时放下了-------紧接着，竟然有十几名女弟子走进屋子，向每个老大手中发放了三根已经点燃的线香，众人纷纷起身，按照辈分熟练的排列成队伍，黄金龙摇摇晃晃，站在队伍头排，两名弟子扶着他，他才勉强能够站稳。

谭老三是今天的“司礼”，高声喊道：“忠君报国我青帮，皇威护佑绵泽长。谨遵师道分长幼，万代公侯义气扬！！”

这几句切口，却道出了青帮与洪门的区别：众所周知，洪门就是天地会，创始人据说是郑成功的谋士陈近南，江湖人称“万云龙”，他们的宗旨就是反清复明，所以帮会典礼的四句切口是：“反斗穹云盖旧时，清人强占我京畿。复回天下尊师顺，明月中兴起义时！！”

诗句里面，暗藏“反清复明”四字，代表了天地会始终如一的宗旨，后来时过境迁，辛亥革命，清朝早已灭亡，但洪门规矩切口，却始终未变。

而青帮，却是在清朝乾隆年间，由皇帝亲自出面部署，收编的江南各地漕运帮会，一直处在官府的暗中保护之下，所以也始终以“忠君护国”为宗旨，与洪门，可是大大的不同，两帮争斗，何止百年，但近世以来，逐渐以和为贵，不再没死没货的恶斗了------没有谁跟谁过不去，赚钱才是第一位的。

众人听到谭老三高声念完这几句诗句，立刻高声应和道：“忠君报国，公侯万代！！”

口号喊完，众人整齐的左腿向前，跨出一步，然后单腿跪地，手中线香，却纹丝不乱-------这可是最严格的规矩，半点也错不得的。

一旦手中的线香折断，代价便是一根手指-------当场就要切下来的，黄金龙身边的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护着那三根线香，生怕它不给面子-----一旦出了差错，黄老大几十岁年纪，又是帮里的最高辈分，“法不加于尊”，他当然不会被切手指，到时候，切手指的，却是这两个伙计。

“按辈分上香！！”谭老三高声喊道，众人依次上前，依次上香，恭恭敬敬，不敢稍有不逊------就好像他们突然之间，不是流氓一样。

“上香已毕，众弟子参拜祖师爷！！一叩首！！”谭老三高声喊道，众人便随着他的口令，对几十个祖师爷的牌位，行了三拜九叩大礼-----这就是为什么不摆放季青云牌位的原因，青帮最讲究长幼有序，如果摆上他的牌位。岂不成了黄金龙给小辈跪拜行礼？这可是乱了规矩，会让江湖人耻笑的。

“礼成！”谭老三高声喝道：“各位弟兄，祖师爷牌位面前，请各位郑重推选新龙头------黄老大提名张虎林担任新龙头，众位英雄，可有异议？！”

“没有！！”众人高呼，纷纷振臂，显然，这就表示通过了张虎林担任龙头的决议。

“既然没有异议，那么谭某宣布：张虎林担任新一任龙头！！”谭老三突然向张虎林单腿下跪，两手合拢，两根大拇指向上，朗声笑道：“请新龙头率领大家，参拜关圣帝君圣像！！”

张虎林便堂而皇之的走到了众人前列，而谭老三也跟在他身后，加入了队伍-------既然龙头已经确定，那么接下来，就该是新龙头发号施令了。

“众弟子参拜关圣帝君圣像！！”张虎林高喊道，带头跪倒在地，众人呼啦啦一片跪倒在地，跟着张虎林向关圣帝君圣像行三拜九叩大礼。

“礼成！！------拿血酒来！！”张虎林大喊道，众人立刻听得一阵公鸡的惨叫，早有人端着一坛子血酒（里面是公鸡的血，现在除了报仇发誓，很少像古代那样刺自己的手掌或者胳膊出血了）上来，发给每个大佬一个碗，人人都倒上了一碗-----不过这酒，却是按照老年间的规矩，只是江南的米酒，没有多大度数，一碗酒喝不醉人的。

张虎林端着一个青瓷莲花大碗，双手平端，慢慢举过头顶，然后放到嘴边，毫不犹豫，咕咚咕咚，将一碗酒喝了下去，众人等他喝完，也跟着咕咚咕咚喝了下去------黄金龙身边的一个小弟，替他的主人喝了这碗酒，这却并不算犯规矩-------尊师重道，本来就是帮会头号规矩。

众人将空碗拿在手里，只听张虎林朗声道：“有忠有义，富贵荣华；不忠不义，照此莲花！！”

他猛然向下，砸碎了手中的大碗，啪啪啪啪，一片响应之声，人人都将手中的酒碗，砸得粉碎！！！

“礼成！！”谭老三大笑道：“各位兄弟，恭贺新龙头登位-------四合居酒楼，喝酒去啦！！！”

一片欢声笑语，在庆祝着一个巨大帮会新的领导人上位，也许人们早就忘记了，那些刚刚消失的风云人物------季青云，孙涛，宋善坤，崔宁……

这就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