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中日文学恳谈会（一）

1940.1.6.

早八点。札幌“温汤”旅馆。

第九号套间。

侯东来被一阵激烈的枪炮声惊醒，日本人的日间演习又开始了，侯东来不知道的是，诺门坎战役之后，日本陆军很不服气，不断的进行针对苏联的军事演习，就在北海道“冰雪作战特别演习”的同时，在中国东北和朝鲜，著名的“关东军特别大演习（关特演）”也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侯东来听得出来，这是日本陆军九六式150mm野战榴弹炮.明治三十八年式105mm野战榴弹炮.明治四十一年式75mm山炮和九二式70mm口径步兵炮的声音------侯东来连这个都知道，虽然他从未上过一天战场。

有意思的是，日本人的冰雪作战大演习，炮火准备居然只是“意思意思”，四种口径几十门大炮打了十五分钟都没有到，又开始用机关枪“突突”了，没几分钟，又传来日本士兵们鬼哭狼嚎一般的嚎叫声，“万岁冲锋”或者叫“猪突战术”又开始了------日本人真是“惜炮弹如金”呀，却也真舍得了士兵的生命-------他们这是在用人命来挑战苏联机枪和炮火的极限，或者苏联五年工业计划的产品数量，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蠢的事情吗？！

侯东来微笑道：“这样送死一般的进攻，倒真是帮了世界人民反法西斯的大忙，拜托，拜托，日本军部，你可千万不要改变战术呀！！”

“你不要在这里使劲儿贬低日本人，”程文芝早就醒来了，她换上了睡衣，正坐在床边看杂志，此时她完美的曲线展露无疑，优雅的笑道：“其实日本人也有优点，他们的航空兵和重炮部队都很有威力，诺门坎一战，可以清楚的看出这一点，他们多机型多集群隐蔽接近，突袭苏军机场那一仗，打得实在很漂亮。”

“哈，看不出来，你对军事也有了解呀！”侯东来笑道：“可是你不知道的是，无论是入侵外蒙古，还是杀入西伯利亚，日本步兵缓慢的推进速度，将是他们的致命伤------简直就像是蚂蚁啃大树；而且他们的装甲部队，水平太差：既无力突破坚固筑垒地域和防御要塞，也难以在与苏联装甲部队的大规模坦克战当中取得胜利，更不可能保护自己漫长的脆弱的后勤补给线------日本的重炮集团推进很慢，而他们的航空兵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弥补装甲部队和步兵火力差距的地步。”

“听你说这些专业的军事名词好无聊呀，你能不能直接说你的结论？”程文芝笑道，忽然低下头来，在侯东来的嘴唇上轻轻一吻。

“我的结论很简单：日本不会进攻苏联。它的陆军是一战时期标准的轻型陆军，绝对不是苏联重工业陆军的对手，而且它在西伯利亚方向，越向纵深推进，日本海军能发挥的作用也就越低，庞大的日本联合舰队在北冰洋里根本无用武之地。也就是说，日苏开战之后，他们将被迫看着政府将军费的百分之九十拱手送给陆军，这是高傲的日本海军所绝不会接受的事情。”侯东来笑道：“所以进攻苏联，实在是一个内阁心里没底，陆军胆战心惊，海军异常愤怒的决策-------而且现在《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已经签订，苏联在欧洲方向暂时没有危险，虽然需要保持相当强大的防守力量，但仍然至少可以抽调一百五十万精锐部队部署在远东，按照双方的战力，日本需要动用三百万人以上的陆军部队，也就是一百个师团，才能够对抗。可问题是，战争一起，苏联可以动员源源不断的人力资源，可以在短期之内，组建六百个师，也许更多；日本就做不到，因为它的人口，只是苏联的三分之一不到，它能组建最多二百个师团，却还要兼顾中国战场，至少需要部署五十个师团，才能勉强顶住中国军队的反攻。所以，日本进攻苏联，就是典型的‘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日本军部的参谋们，即便再疯狂，也不会到如此丧失理智的地步。”

“你的意思是，日本将会进攻东南亚了？”程文芝道：“可是在东南亚，英国.法国.荷兰都部署有相当强大的军力……”

“只是外表强大而已，他们仍然是一战标准的陆军配置，连坦克都是落后的雷诺FT17这样的老古董，与日本军队的装备水平半斤八两，但是战斗意志则远远低于日本军队；尤其是他们的舰队，根本不是日本联合舰队的对手。”侯东来笑道：“如果日本单挑英法荷兰的话，稳赢。”

“你也有想不周到的地步呀，你忘了，”程文芝忽然笑道：“还有《四国条约》呢，美国实际上替这几个国家充当保镖，如果东南亚的英国法国荷兰舰队，再加上强大的美国太平洋舰队呢？他们合力之下，击破联合舰队，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所以现在日本已经被捆住了手脚，不敢进攻苏联，也担心美国出手，又不能迅速摆平中国，”侯东来笑道：“日本人的决策层现在一定很尴尬，他必须做一个抉择了：维持现状，从中国撤军实现和平，还是扩大战争？三者必选其一。”

“日本人一定会选择维持现状的，汪精卫政府一成立，日本就可以逐渐巩固它在中国占领区的统治。”程文芝笑道：“这也是唯一合乎逻辑的选择。”

“可惜你错了。”侯东来笑道：“因为你实在不够了解日本人，他们在战略上，从来不讲逻辑：甲午战争，他们挑战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清朝，这不合逻辑，但是他们赢了；日俄战争，他们挑战更加强大的俄罗斯帝国，这也不合逻辑，他们也赢了-------为什么到了现在，他们就忽然讲起逻辑来了？你别忘了，日本的很多重要人物都在讲‘以国运相赌’-------敢于赌博，就是他们的民族习性，也是‘岛国’的必然选择------在欧洲，这样的赌徒就是英国，你看英国历史，从英国人组织海盗舰队抢劫西班牙政府‘宝船’开始，他们就走上了疯狂‘赌博’的道路------现在日本人有样学样，也在学当年的英国人豪赌一场，希望建立一个亚洲的‘日不落帝国’。”

“可是现在已经进入了工业时代，战争更多依靠的是钢铁和石油，物资和人口多的一方占据了绝对优势，这种赌博的偶然性越来越小。”程文芝道，她受过高等教育，又是专业间谍，自然会对战争和政治，有一些自己的看法------换句话说，她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大小姐”，但她却并不是一个只知玩乐的大小姐。

“所以日本还在等，它还在观察着欧战的进展------如果英法和德国突然停战，那么日本将彻底无戏可唱。”侯东来道：“可是如果德国击溃英法，那么日本将毫不犹豫的动手，乘机占据英法等国的殖民地-------如果那样的话，美国也未必敢于出手相助，美国国内流行‘孤立主义’，只要日本不出手先动手，它是不会主动开战的------太平洋和大西洋，就是它远离世界大战的最好屏障。”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发展的话，那就是中国灭亡的前奏了。”程文芝不知不觉的瞪大了惊恐的双眼：“希望南宋的历史，不要在我们这一代重演------崖山之后，再无中华。”

“我是不会看到那一天的，如果到了那样的程度，”侯东来微笑道：“我会选择几个重要目标，同归于尽------我绝不会做一个彻彻底底的亡国奴的。”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给你收尸，然后做你同样的事情，紧追着你而去。”程文芝看着侯东来，真诚的说道。

侯东来很感动，刚想说些什么，床边的电话响了，程文芝接了电话，因为侯东来“不懂”日语。

“好的，好的。”程文芝礼貌的点头道，语气语调，跟日本女人没有任何区别-------这样美丽温柔贤惠的女孩儿，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

程文芝挂上了电话，看着侯东来，笑道：“东来，旅馆通知说，渡边十五分钟之后打电话到旅馆的经理室，说找你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那好，我这就起床，听听小渡边先生，会说些什么。”侯东来笑道：“你不知道，他远比他的那个只知道挥刀砍人的哥哥聪明，只是他是庶出，继承不了爵位，上不了军校，只能在家里面窝着，做一颗无聊的种子。”

“你应该高兴才对，聪明的日本人上不了战场，这是中国人的幸运。”程文芝笑道：“快起床了，我收拾一下，咱们出去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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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东来从旅馆的经理室出来，和程文芝两个人亲密的手挽着手，互相依偎着走出了旅馆，走向了外面的餐馆------札幌自然少不了美食的。

程文芝摇晃着侯东来的手，轻轻笑道：“小渡边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呀，这么大老远打电话过来？”

“小渡边说，日本方面，居然邀请我，参加什么‘中日文学恳谈会’-------他们组织的很认真，请了一些国内的汉奸文人，还有一些著名文人的代表，比如周作人的学生，日本各家大报的记者也都去采访，动静闹得可真不小。”侯东来恨声道：“这下子我侯东来的‘汉奸’大名，居然要漂洋过海，‘东亚’闻名了！”

“这样的名声可不好听，你可不可以不去？”程文芝悄声道：“或者请示一下国内？”

“不太可能，而且我们现在也没有与国内联络请示的手段。”侯东来道：“他们拉我这样的‘半吊子文人’参加，就是为了凑数的，谁让咱们这个时候正好在日本呢？我如果拒绝的话，那么我这个‘中日良好合作者’的忠诚程度，就要受到怀疑了，对以后的工作，会造成不利影响的。”

侯东来笑道，忽然举起了手，向道路那边汽车里面几个监视的“老朋友”挥了挥手，几个日本人面露尴尬，甚至愤怒，却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即便是出来揍这个家伙一顿，也根本做不到，这家伙的身手，没有人不知道的。

“那也只能这样了，但愿将来的历史书上，会在你们这次会议的照片上，特意标出来，”程文芝轻声笑道：“左起第三个人，真实身份是中华民国潜伏特工……”

侯东来没有等她说完，就忽然吻住了她的嘴，两个人在积雪的街道旁若无人的热吻起来，然后，侯东来抱起程文芝，在女孩儿欢快的“惊叫声”当中，让她在空中旋转了几圈……

他是故意这样做的-------两个人在街道上的谈话，未免太长时间了一些，会引起日本人怀疑的-------他要让日本人，觉得他们忽然在街道上“来了兴致”。

几个日本监视特工的内心，此刻是崩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