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新的队长和新的交易

1940.1.4

下午三点。

重庆郊外，有一座寂寞的坟茔，坟前的墓碑上，刻着一行红字“军统抗战烈士赵森上校之墓”，赵森被追授勋章，追晋上校军衔，这也算是对赵森家属的一个安慰吧。

陈醉带着他的十多名军统特别行动队员，来这里祭拜赵森，虽然他们知道，那里面根本就没有赵森的遗体，这成了陈醉一辈子的遗憾。

陈醉还带来了戴笠亲笔书写的挽联：“赤子卫赤县，赤焰熊熊吞赤奴；神将护神州，神威赫赫证神明。”

笔迹遒劲有力，看得出来，戴笠有很深的书法功底，“文武干才”，这就是蒋委员长对戴笠的中肯评价。

赵森将两瓶上海带回来的红酒，启开了塞子，将它们倾倒出来，绕着赵森的墓，撒了三圈，然后将戴笠的挽联，还有纸钱祭品等物，一一焚化，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祭拜礼成，陈醉才终于开口：“赵森兄弟，我已经卸任了特别行动队队长，以后能经常到这里来陪你聊聊了，你如果地下有知，也不要总是长眠不醒，你要保佑弟兄们今后的行动，帮着我们将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此时他的眼泪，才忽然流了出来，身后的十几个队员，也都是热泪盈眶-----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却正是流泪之时。

一辆福特轿车，忽然驶到了附近，从里面出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上校军官，身着军服，面色严肃，他带着一个少尉军官，手里捧着各种祭品。

两个人也来到了赵森幕前，郑重的敬了军礼，敬献了祭品。

“周大队长，你好。”陈醉向他打招呼道。

“陈处长，你好-----赵兄，我和陈处长到那边走走，一会儿再来陪你。”周理君又向赵森的墓三鞠躬，然后两个人，便向远处的小树林走去。

周理君是军统第二稽查大队大队长，负责长江很长一段航道的船只检查，当然，那只是他的副业，他的专长，是暗杀和破坏，陈醉也是类似的情况，谁能想到，这个算盘技术军统最高的总务处长，却是个连杀重要目标的行动专家-------两个行动专家到了一块，他们的谈话，当然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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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树林没有人，但陈醉两人，还是左盼右顾，再三确定无人之后，才开始了他们的交谈，他们如此谨慎，那是因为，他们谈论的事情实在是太重要了。

“陈兄，戴老板已经命令我接替你，担任特别行动队的队长，这你已经知道了吧？”周理君看着陈醉，他这个人看上去性格很是严肃，不开玩笑的，跟陈醉的性格很不相同。

“我已经知道了。上海敌方的相关资料，我都放在了总部档案室，你需要几天时间，认真的进行研判。”陈醉道：“周兄，上海的敌情很是复杂，我们要进行的工作，就是虎口拔牙，稍不留意，就会犯下大错，丢了性命------这一点，希望你千万记住。”

“兄弟一定记住。”周理君道：“陈处长，有一件事情很重要：我到了上海之后，需要见一见潜伏在七十六号里面的那个卧底，他最了解敌人的虚实，只有经过和他的商量，我才能有效的确定下一步的行动目标。”

“老兄，我建议你不要那样做。戴老板已经决定，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那个人绝对不会暴露身份。”陈醉道：“你记住一个地址：万有典当行，那里面的陈宫恒经理，就是他的秘密联络人，他也是咱们的自己人，直属于总部领导的。你有什么问题要咨询他，或者他有什么重要情报给你，都要通过这个陈经理。”

“我明白了，这个人的层级又提高了，对吗？”周理君冷笑道，他的外号，叫做“军统第一杀手”，策划了很多著名的行动，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就是刺杀“暗杀大王”王亚樵，轰动中国，他可以说是戴笠手中的一柄利剑。

现在他却很不满，因为侯东来的身份，戴笠和陈醉，都没有向他透露，这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得到最充分的信任-----虽然他也是戴笠“四大金刚”之一，但与陈醉相比，显然他还没有走到戴笠的“核心圈子”里面。

“兄弟，不是我不关照你，而是这个人的安危，关系到整个上海情报系统的存亡，甚至关系到党国的战略，所以至关重要。”陈醉道：“你可能不相信，他的身份，连郑副局长都不知道的。”

“这……”周理君有些震惊，连军统副局长都不知道此人的底细，那么这个“王牌卧底”的保密层级，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好吧，我执行命令-----只是你刚才说的‘万不得已’，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即便你面临暴露的紧急关头，也绝不能去找他，谁都可以死，他不能死。”陈醉道：“除非他的生命受到威胁，否则，你不能接触他------只能他找你，不能你找他，懂了吗？”

“好大的架子！”周理君大笑道：“等到抗战胜利，老子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子，然后狠狠揍他一顿------让他这么拽！！”

“何止是你，老子到时候也要狠狠揍他一顿！”陈醉也笑道：“我陈醉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老资格老子没见过，还没一个人有他这样趾高气扬的！！”

陈醉的玩笑话，却让周理君的眼神似乎怔了一下------他是这方面的高手，这样的细节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和耳朵。

陈醉的话似乎透露出了什么信息：“老资格”-------也就是说，那个潜伏的卧底，在军统的资格很老？！那么他的年纪……

他立刻掩盖了自己的表情，笑道：“走，陈处长，咱们两个回到城里喝一杯，老杨家火锅，我请客！！”

陈醉笑道：“还是我请吧，我的奖金刚下来，正好请请你。我们再把一些细节，详细的讨论一下……”

周理君不知道，狡猾的陈醉，刚才露出的那个“瑕疵”却都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周理君认为，那个极为重要的卧底是个老资格，年龄也一定不小了------这样一旦周理君被捕，也会将敌人的目标，引向别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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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1.4.

晚九点。丁公馆。

张虎林带着八九个随从，趾高气扬的走进了丁公馆，整个上海滩，也只有他进入丁公馆，才会这样的大模大样。

脑袋和胳膊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的丁茂在前面引路，态度却实在殷勤得很-------他在青帮里的辈分，跟面前这位魁梧的老年壮汉相比，相差七辈，由不得他不卑躬屈膝的。

“你，跟我进屋，你们在这里，等着。”张虎林忽然向随从们说道，他身后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身着长衫，戴着眼镜，脸上带着谦和的微笑，跟在张虎林身后，亦步亦趋，显然是张虎林很亲近的手下------狗头军师也说不定。

张虎林又将目光转向了丁茂，笑道：“丁茂，我猜你一定很喜欢吃粽子，对吧？”

丁茂笑道：“太师爷爷说得对，我的确很喜欢吃粽子。”

张虎林的随从们都笑了起来，丁茂却一脸茫然，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张虎林大笑道：“怪不得你包裹的像个粽子！！”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丁茂终于明白了笑点，只能尴尬的陪着笑，尽管心里面很生气-----除了陪笑，还能怎么样，一枪把眼前这个青帮大佬打死吗？

如果那样，自己就会被活活的大卸八块，像赵森那样，被挖心掏肝------欺师灭祖，是江湖第一大忌，对于这样的帮会叛徒，什么样凶残的手段，都会用上的。

张虎林能混这么久，自然是有些手段和眼色的，他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得罪丁主任身边的红人，刚才的话，只是玩笑而已------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小兔崽子，三颗手雷都没有炸死你，果然是千年王八万年龟------这个红包赏给你，给你压压惊，多买些粽子吃吧！”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丁茂却已经不再生气了-----他是行家，一接红包，就知道里面不会少于五千------张虎林张大佬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刚才的玩笑，就当是他放了个屁吧。

丁茂自然嬉皮笑脸，千恩万谢，张虎林笑道：“钱也不是白给你的，你负责把我的兄弟们都照顾好了，茶水点心，都要最好的------否则，我们便不走了！”

丁茂笑道：“看您说的，您是帮里的长辈，这里就是您的家，您就住在这儿，想住多久住多久，谁又敢赶您走呢？”

张虎林笑着弹了他一个暴栗，笑着和那个中年人，走上了二楼，丁主任的书房，就在那里。

书房门口，两个贴身保镖，守在书房外面------却都很有眼色，没有敢“搜查”两个客人的衣服，没错，张虎林出入上海滩各处，还从没被人搜过身呢。

那个中年人微微一笑，掏出了一个红包，塞给了保镖，两个人开门，走了进去------要说按照礼节，丁主任是应该出门迎接的，但今天却不是这样，显然，双方有很重要的话要谈。

张虎林和那个中年人一进书房，就迎面撞上了一支举着的手枪！！

是丁主任，他居然将手枪，直接顶在了那个中年人的脑袋上！！

“默笙（丁主任的字），你这是干什么？”张虎林冷笑道：“你要当着我的面，干掉他吗？”

“干掉他，是我的工作。”丁主任冷笑道：“张老大，你实在不应该带着他来见我的。”

“不用张老大带着，我就不能来见你吗？”那个中年人微笑道：“默笙，你愿意开枪就随便，只是别溅到张老大一脸血，来，这个角度，就是最佳位置。”

他居然抓住丁主任的手，帮着他将手枪，调整到“最佳角度”。

丁主任忽然笑了：“赵冰鉴，你还是那样不要脸！”

那个中年人------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干事，中统总部高级参议赵冰鉴，微笑道：“这个年头，脸皮薄的都死光了，活下来的，哪一个都是脸皮赛城墙的-----得啦，老丁，你就是要抓我杀我，也得让我坐下喝杯咖啡吧？”

他不等丁主任回答，大摇大摆的找了个椅子坐下了，张虎林也随之就坐，笑道：“我就说嘛，你们两个是生死兄弟，老丁不会把你怎么着的。”

“那是当然，昔日张辽不杀关公，今日关公又怎么可能杀张辽呢？”赵冰鉴笑道：“老丁，久别重逢，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如此世道，已经无话可说。”丁主任微笑道：“老赵，现在大家各为其主，不如你我只叙旧，不谈时事，如何？”

“那也正好，”赵冰鉴笑道：“老兄，你不过是模仿三国当中的群英会，你是周瑜，把我老赵当做了过江游说的蒋干-----好吧，我们不谈时事，只谈交情：老丁，立夫让我问你好。”

这个人讲话真是犀利，丁主任说不谈时事，他也答应了------却还是立刻将话题，转到了“时事”了------陈公子一案，是丁主任转不过去的弯儿。

“立夫，哎，我对不住立夫。”丁主任长叹一声，眼角竟然有泪流出：“陈公子的事情，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跟立夫解释。”

“立夫都明白，你已经给了陈公子好几次机会，但修仁这个年轻人，急于建功，非要追杀你不可，你最后不得不反击，两国交战，伤亡难免，这并不是你的错。”赵冰鉴也叹息道：“换了是我，是立夫本人，那样的情形之下，恐怕也没有别的选择。”

“知我者，立夫也。”丁主任长叹道：“陈公子追杀太紧，我为了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老赵，你回到重庆之后，见到立夫，告诉他，我这条命，就是欠他们陈家的，他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拿走好了！”

“哈，这样的话，可不太好听-----咱们‘CC’系的自己兄弟，何苦要闹到这样你死我活的地步？”赵冰鉴苦笑道：“我今天和张大哥一块到你这里来，就是讲这个意思：立夫希望，重拾我们的友谊，共同面对明天，默笙，你是个明白人，我的意思，你应该懂的吧？”

“你的意思我懂，可是中统的意思我却不太懂。”丁主任忽然冷笑道：“他们何必对我丁某人苦苦追杀，他李某人却平安无事？”

“李主任那边，也是‘不打不相识’。”赵冰鉴笑道：“上次狙击手打伤他之后，他就通过季青云，和我们达成了默契，形成了好几条秘密的贸易路线，也算帮了重庆不少的忙，所以，上海中统，自然会对他手下留情的。”

“我总算明白了-----现在季青云死了，你们才又想起我丁某人了，对吗？”丁主任冷笑道：“怎么，季青云死了，那几条贸易路线就不能维持了吗？”

“不是不能维持，是我不想让他们继续维持。”张虎林突然说话了：“季青云把持贸易，青帮上下无人满意，现在他死了，他手下的那几个堂主人人都上不得台面，这样重要而秘密的事体，怎么能交给他们出头呢？如果让日本人知道了底细，青帮岂不吃不了兜着吗？”

“这下我都明白了。”丁主任微笑道：“原来不仅仅是中统想和我丁某人‘再续前缘’，你张老兄，也想登上青帮龙头的宝座，对不对？”

“当然，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黄老大，杜老大，谭老三，还有大多数的青帮堂主，都站在我这边，现在就差你丁主任金口一开了。”张虎林爽朗的笑道：“这个位子，交给咱们自己人来做，总比让季青云的儿子来做好得多，有钱大家一起赚，总比喝西北风好-----默笙，你就表个态吧！”

“你当龙头，我没意见，立夫的面子，我也必须要给。”丁主任笑道：“可是，我必须约法三章，你们不答应，我丁某人也只能孤家寡人到底了。”

“你说，自己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赵冰鉴笑道。

“那好，我就有话直说了：第一条，中统必须停止对我丁某人的一切算计。”

“那是当然，既然咱们重新搭上了线，自然不可能算计自己兄弟的。”赵冰鉴打了包票。

“老赵，话可不能说得太早，”丁主任道：“立夫肯答应，可是秀峰兄，未必就给我这个面子-----我直说吧，中统内部的派系门道，我比谁都清楚，你们要替我搞定，这你们能做到吧？”

“那是当然。”赵冰鉴笑道：“中统谁才是真正的老大，你也比谁都清楚-----立夫点了头的事儿，连委员长都得承认，叶局长会不给你面子？这件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第二件，我的人，要参加到贸易路线的经营当中。”丁主任果然是一根炸了八百遍的老油条，他表面上说的是自己人参加到秘密贸易路线的“经营”当中，张虎林和赵冰鉴却都明白，他这是在公开的要“分成”------这个姓丁的，果然是贪得很！！

但他能贪，就是好事------如果他油盐不进，铁了心的给日本人卖命，那么今天的谈判，也就无可奈何了。

“这个没有问题。没有你的人帮忙，这些事儿根本就做不成，我们给你这个面子。”赵冰鉴看来一定是得到了中统高层的预先授权，答应得很是爽快，当然，至于丁主任分成的具体数字，双方还是可以谈的。

“第三件，也是最关键的，两边都得有一个君子协定，”丁主任笑道：“无论将来，南京和重庆，或者说日本人和重庆，谁胜谁败，我们自己人之间，都得互相有个照应-----到时候，可不要玩什么翻脸不认人，兔死狗烹的一套。”

“你想的很远，我很佩服。”赵冰鉴笑道：“说实话，默笙，这一条我不能直接答应你，你也知道，这需要更高层人物的点头-----你得等我一段时间给你答复。”

“好，你果然有话直说，没有欺瞒我。”丁主任笑道：“我先把话说明白，如果重庆撑不住了，我丁某人绝不亏待‘CC’系统的兄弟们，绝对不会秋后算账；而如果南京撑不住了，你们也一定要对我丁某人手下留情，我说的够直接了吧？”

“那是当然，这就像赌场，两头下注，总是损失最小的手段。”赵冰鉴笑道：“实际上，大家不过是在‘和平’与否的问题上有些分歧罢了，骨子里，都是三民主义的信徒，跟共产党那一套是截然不同的------我个人认为，立夫他们，是会同意的。”

“好，我会静候你们的佳音。”丁主任笑道，忽然转向了张虎林，道：“张老大，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既然要掌控贸易路线，那么那些季青云的旧部，就显得碍眼了……”

张虎林和赵冰鉴不由得都是心中一惊------果然是杀人不眨眼的杀人魔王，丁主任实在让张虎林，动手除掉季青云的旧部了！！

“这个好办，不过需要中统帮帮忙，毕竟，他们也都是帮里的兄弟，我的人直接动手，让人抓到了马脚，我这个龙头不好交代呀。”张虎林笑道，看了看赵冰鉴，赵冰鉴明白，这是要让中统出手干掉这些人，立一个新的“投名状”了。

“可以。”赵冰鉴微笑道，如此暴利面前，杀掉几个跑腿的小卒子，根本就不是问题。

“现在，你们可以走了，不要让姓李的的手下，捕捉到你们的痕迹。”丁主任满意的笑道：“赵兄，你回到重庆之后，会有人给你送去两张当地银行的支票，算是我这做兄弟的，一点心意。”

“好说，好说。”赵冰鉴大笑道，丁主任果然识相，这笔钱，就是让他为自己，在陈立夫面前，说些好话的------一张支票是给自己的好处费，另一张，一定是给陈修仁家属的“赔偿费”了……

赵冰鉴现在最关心的，却是这两笔钱的数量，虽然他知道，数值是一定不会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