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勾心斗角与人道主义

1939.12.26.

晚，十点。

七十六号秘密基地，废弃茶园。

两部探照灯没有扫来扫去，而是直直的定住了光线，照射在阔大的场地里，十几条狼狗在疯狂的吼叫，原来是今夜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的血腥气味，让它们格外的兴奋……

满地都是排放得整整齐齐的尸体，一部分盖着白布，一部分则没有------这是有讲究的。

盖着白布的，都是七十六号此次行动的阵亡特工，大约三十余具尸体，其中还有叶伯言的三名女学员，她们已经正式从这个苦难纷扰的世界上“毕业”了-------相比中统一百多人被击毙的惨烈损失，七十六号的这点损失，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丁李二人，从来也不会计算手下的死伤，在他们看来，这些人只是自己的工具而已，他们的生命，没有任何别的价值。就好比一个电工在安装电表，只要安装好电表就是成功，至于安装过程当中损坏了几把螺丝刀，他们是不会在乎的------还是那句话，上海滩什么都缺，就是人多余，要多少有多少的。

这三十几个七十六号人员，大多数是在各处街头的混战当中被乱枪打死的，还有六个，是在跟着丁茂围堵陈修仁的战斗当中，被陈修仁和手下从公寓楼梯上滚下来的手雷所炸死-------丁茂的身手相当不错，更重要的，是他参加过惨烈的台儿庄战役，实战经验极为丰富，反应能力自然超越了常人。

在第一个手雷从楼梯上蹦跳着滚下来的第一瞬间，他就做了唯一正确的选择：他拉住离他最近的一个手下，猛的躺倒在地，用手下遮住了自己的头部和躯干。

接二连三的强烈爆炸，瞬间就发生了，丁茂只记得自己被一下接一下的震起来，又落下，在第三次落下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知觉------至于被他死死抓住做挡箭牌的那位老兄，身上足足中了三十多块弹片，一张脸，已经被炸得不成样子了……

这位老兄喷溅而出的脑浆，将丁茂的脸上都涂抹了厚厚一层，就好像丁茂最喜欢喝的豆浆，只不过这样的“豆浆”，带着浓重的咸味和血腥……

于是丁茂下定决心，这辈子也不再喝豆浆了。

也多亏了这个兄弟的“无私奉献”，丁茂尽管晕过去了，却也只是受了点儿轻伤，他的胳膊和腿上，各钻进去了一块小小的弹片，尤其是腿上的那一块，送进医院之后，医生用镊子就直接给拔了出来------这一拔，让丁茂从昏迷当中醒了过来。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丁茂这样的叛国者，居然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而已，而陈修仁这样的爱国志士，却被丁茂守在门口的手下乱枪射击，一个平时连枪靶子都打不中的家伙，居然一枪就打中了他的后心------这个世界，上哪里去说理去？！

丁李两位主任，各自点着香烟，漫步在这一大片尸体当中，身后跟着七十六号的几个大头目，大家的心情，都很是不错------他们觉得，地上的这些尸体，就是一排排金灿灿的金条……

此时此刻，丁李二人觉得自己就像是辛苦劳作的两个农夫，正漫步在自己辛苦收获的田地当中------这些尸体，就是他们收获的“庄稼”。

“两位主任，”任忠伦提着驳壳枪，用左手指着一具尸体，慢慢说道：“他，就是陈修仁。”

李主任看着任忠伦，忽然笑道：“忠伦，我看你跟侯东来在一块厮混什么也没学到，他的胆小怕死你却学的最好------这里满地的死尸，你却还提着枪，你是怕他们突然活过来吗？！”

任忠伦立刻尴尬无比的关了驳壳枪的保险，然后将它插入了腰间，笑道：“李主任说的不错，我本来胆子不小的，都是被侯东来那个家伙传染了！！”

其实，任忠伦的确是有点害怕的，尽管他杀人如麻，但这样的场面还是有点儿瘆人------地上一排排的尸体，都瞪大了双眼，在紧盯着你看，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五官扭曲，有的脸上，还开着几个大洞，有的牙床都被子弹炸飞了，有的鼻子都被打碎了大半个，还有几个中统的女特工，是在潜伏地点被七十六号人马乱枪击毙的。

她们当时都穿着旗袍或者裙子，此时此刻躺在这里，光滑雪白的大腿，甚至更隐私的部位，都裸露在外，而她们美丽的脸上，却往往忽然多出了一个可怕的弹孔……

“是他，是陈修仁本人。他的档案，他的照片，我们已经研究了很久。”丁主任没有理会李主任和任忠伦之间的玩笑，他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笑道：“他既然是陈立夫先生的侄子，也算是我们的故人了------南山，这件事情还得你来办：你让老黄，给陈修仁的尸体做一些防腐处理，然后你去找上海国际红十字会办公室，给他们五千元钱，委托他们，将陈修仁的尸体，送回重庆-----我们大家，毕竟都出身于中统，这点面子总还是要给的。”

“对，老丁，你这个人以德报怨，陈公子千方百计的要杀你，你却还是能如此厚待他，我想他死了，也会念你的好的。”李主任阴阳怪气的调侃道，他的潜台词很简单，都是由于丁主任平日里作风不够强悍，对中统太过手软，中统才会如此蹬鼻子上脸，对他连下杀手的。

“老李，公是公，私是私，我和陈先生如今各事其主，却也总是老朋友，顾念旧情，人之常态。”丁主任微笑道，突然话风一转，道：“我的确以德报怨，想来我这份苦心，陈先生会理解的-----如果他不能理解的话，那恐怕我会很麻烦的。”

他特意在“麻烦”两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就是在提醒李主任------你如此猖狂不加收敛，小心下一个，就轮到你。

李主任是何等狡诈的人，这点弦外之音当然透彻，却无法反驳丁主任的话，便将火气都撒在了陈修仁身上，他竟然狠狠的踢了陈修仁的尸体几脚：“陈公子，你不是很威风吗，你怎么不起来跟我们再较量一下呀？！”

陈修仁的脸上，此时依然保持着那个奇怪的笑容，他默默的看着李主任，看着这个魔鬼，这个败类，好像再说------正义的惩罚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也不会缺席，看你嚣张能几时？！

丁主任拉住了李主任，笑道：“老李，你又何必跟一个死人较劲呢？------对了，修身，那个陈，陈忠……”

“陈忠和，中统上海市党务委员，陈修仁的参谋长。”元修身笑道：“他已经被我们的重机枪打成了碎块------就在那边，那个大面粉袋子里面装的，就是他。”

“这个人也是中统的老人了，而且级别也很高，这样吧，”丁主任道：“把他的，他的尸体用水银浸泡一下，也交给红十字会，让他们一道送回重庆去吧-----至少他的家属，也能再看看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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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先生如此讲究人道主义，果然是正人君子，颇有古代贤士大夫仁者之风，实在让人感动佩服！！”忽听不远处一个人高声喊道，然后就见这个人，身着日本陆军将军服，身后跟着一大帮日本军官，各个穿着锃亮的军靴，手持指挥刀，兴致勃勃的向这边走过来，渡边大尉头上缠着纱布（这是今天在围捕中同时受的伤，被手榴弹炸起的一块石子打破了头，也是小伤而已，还是那句话：祸害活千年），走在队伍的边上-----有意思的是，他手里，此时也居然拿着手枪。

跟任忠伦一样，这也是他内心恐惧的潜意识反应-----渡边甚至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拿着枪呢。

李主任却不敢调侃渡边，因为渡边陪同的，正是影佐将军。

影佐将军走到了陈修仁的尸体旁边，竟然突然发出了一个口令，他和手下人人脱掉了军帽，对着陈修仁的尸体深深鞠了一躬！！

影佐将军重新戴上了军帽，向丁李两人笑道：“两位不要奇怪，更不要给我扣上什么私通中统的罪名，我要解释一下：这是我们的传统，战场上，对于英勇战死的敌军将领，我们要由衷的表达一下敬意------在山西战场上，皇军第一军将士对待阵亡的郝梦龄军长；徐州战场上，皇君第十师团对待阵亡的川军师长王铭章，也都是如此对待的。”

“卑职不敢。”丁李两人同时立正道。

“我要恭喜二位，你们今天给予了上海中统组织，一个致命性的打击。”影佐将军微笑道：“现在战果已经统计出来了，除了击毙的一百多人，十几处中统出没的地点里面，还逮捕了中统可疑分子二百余人，我现在可以有把握的说，中统在上海的根，已经被你们拔出来了！！”

梅村等影佐说完了，才不紧不慢的补充道：“上峰传来了嘉奖命令，给予七十六号相关行动人员，五十万元法币的特殊奖金------两位，你们短短几天之间，连续重创军统，中统，我看戴笠的‘东方希姆莱’的名号，恐怕要拱手相让了！！”

影佐笑道：“我早就说嘛，他们两人联手，十个戴笠也不是对手，更不用说中统那帮酒囊饭袋了！！”

他如此说话，丁李两人顿时怒火中烧，正是这个王八蛋影佐，几天之前还在静安医院的医生办公室里面对他们进行威胁，办不好案子就要滚蛋；可是仅仅几天过去，现在又在这里厚着脸皮恬不知耻的往他们两个人脸上贴金-------两个人在心里面问候了影佐的十八代祖宗。

丁主任忽然向李主任使了一个眼色，李主任会意，忽然笑道：“将军阁下实在是过奖了，这都是我们分内之事------只是这一次，李东升李科长不巧正路过交火现场，稀里糊涂的就做了牺牲品，您知道，他可是周佛海先生的高足，我们两个，该如何向周先生交代呢？这真是，真是愁死人了！！”

无独有偶，影佐也在同一时间的心里面，问候了这两个可恶的支那人的十八代祖宗：正巧路过？！有你妈的这么巧吗？！你们调动了七十六号上千人马，唯独不通知一下这个秘书科长李东升，让他乘坐丁某人的防弹轿车出现在交火中心，连中四颗反坦克枪的子弹，尸体都打碎了，这不是摆明了，那他来做诱饵吗？！

这一招真是够狠够毒，既引出了中统，又顺手将李东升这一根周佛海打进来的钉子拔掉了------好一招一箭双雕！！

但现在丁李两人，通过这两个案子重新站稳了腰杆，又是如此的“团结如一人”，周佛海吃了瘪子，自然不会再干出“掺沙子”这样的事情来------这一次较量，丁李二人又赢了，七十六号，还将被把持在他们两个人手里。

想到这里，影佐将军便故做大度的将手一挥，笑道：“战争年代，这样的事情是难免的，李东升也是公职人员，为国牺牲，也不能算是什么特别惋惜的事情-----两位放心，我会跟周先生讲明此事的。”

“那就有劳将军阁下了。”丁主任微笑道：“我们会提供两万元的抚恤，烦请将军一道转交给周先生。”

影佐不由一愣------都说这姓李的狠如蛇蝎，可是现在看这个姓丁的，却是如假包换的“笑里藏刀”，这两个人在一块，真是绝配！！

周佛海的得意门生李东升被他们害死了，这两个人，竟然连登门，都不去一下------这是摆明了要向周佛海显示肌肉的意思：李东升之死只是个“小礼物”罢了，周佛海要还是不识相的话，他们这两条地头蛇，就有可能玩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