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胡言乱语

1939.12.25.

晚九点。上海浦东，秘密仓库。

十几个中统的中层干部，都穿着大衣或者皮衣，显得格外英武，他们中统，一向讲究仪表，向来认为军统的人都是大老粗丘八，只有他们中统的人，才是“文明人”，是将来建设新中国的栋梁。

中统上海党务委员会主任委员陈修仁，看着面前的一架奇形怪状的武器------这东西既不像机枪，又不像步枪，体格庞大，枪口粗大，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这下，就显出他们与军统的差别来了，众所周知，军统当中有大量的职业军人，而中统就少得很，军事素质是相对较差的-------就连委员长也曾经调侃中统叶局长说，你们中统连总部门前站岗的都站不直，这让中统方面很是尴尬。

陈修仁却是一个例外，他拥有良好的军事和特工作战素质，他不但认得这武器，而且会用；事实上，也正是他点着名的，让重庆的中统总部给他寻找的这东西。

原来这东西，叫做“反坦克枪”，是专门用来打坦克的。

“长官，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手下向陈修仁问道：“我们打通了这么多关节，费了这么大力气的把它运进来，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这当然是个好东西，费多大力气，也是值得的。这东西本来是专门用来打坦克和装甲车的，几十毫米的正面装甲，轻松钻开一个洞------我们现在却要用它来打防弹车，看那帮躲进乌龟壳里的汉奸和倭寇能不能扛住！你看，它用的是14.5毫米口径子弹，比航空机枪子弹的口径都大，简直都可以叫做‘炮弹’了-------人只要中了一颗，人体组织立刻就会被撕烂，神仙也救不活的------这是高爆弹，这是破甲弹，这是燃烧弹，杀伤力都很惊人的。”陈修仁不厌其烦的给自己的手下介绍着，实际上，他这是在炫耀自己的手段，更在炫耀自己的超凡脱俗的能力。

他环视着自己的手下，笑道：“弟兄们，都别瞎猜了，我直接告诉你们就是了：这东西是英国佬提供的，还没有定型的一种‘反坦克枪’------也正因为没有定型，他们也没要我们的钱，只是要求，我们在实战当中给他们一点改进意见。他们一共给了我们三支，其中的两支正在前线，用来对付日本人的薄皮大馅坦克；第三支，现在就在咱们手里。”

手下的弟兄都鼓起了掌，他们看得出来，这位陈公子就是有手段有面子，这样稀少的东西都手到擒来-----换了别人，根本就做不到的。

陈修仁笑道：“各位，军统又办了件大案子，他们居然做掉了青帮龙头季青云，这岂不显得我们中统没有面子吗？所以我荣幸的通知各位，明天，我们就将开始行动，进行一场比军统本次行动更加轰动的刺杀！行动目标：伪国民党中央执委会常务委员，社会部部长，特工总部主任-------大汉奸丁某人！！”

“好！！”众人一听目标，竟是这样的显赫人物，整个中国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汉奸，不禁个个热血沸腾，至于个人的生死安危，哪还有人会放在心上？！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特工作战就是这样，不到最后关头，一个人怕不怕死，是根本看不出真假来的。

陈修仁看了看自己的助手，中统党务委员陈忠和，他就相当于陈修仁的参谋长。

陈忠和在仓库中央的一张大桌子上铺开了一张地图，严肃的说道：“各位，这是相关区域的详细地图，你们明天分别带领各自的小组进入指定位置，目标极其重要，来不得半点闪失。”

中统的“小组”，一般是每个组六个人，陈修仁手下，大约有十五个这样的小组，是上海滩不容小觑的一股特种力量。

“明白，陈长官，你就直接交代任务吧！”

“不错，这些都是规矩，我们每个人都清楚的！”

兴奋的中统干部们哪里还能听什么大道理，焦急的催促道------但是，千万不要被他们的慷慨激昂的表态所迷惑，还是那句话，怕不怕死------要看真正生死关头的表现。

“好，我就来布置任务：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姓丁的，大约每隔三四天事件，就会与他的秘密情妇，一个电影明星柳曼云幽会一次，这个人十分怕死，所以他绝对不会住在柳曼云家里，而是一定要回到他的秘密别墅，同时将柳曼云接到这里，在众多的保镖护卫之下，才肯‘办事’。”陈忠和一脸严肃，虽然他介绍的是很搞笑的事情，好几个小组长都笑了。

“我们现在，已经侦查出了丁某人所谓‘第二公馆’的具体位置，就是这里。”他准确的指出了丁主任第二公馆的位置：“所以，这就给了我们守株待兔的好机会，按照时间推算，明天，最迟后天，他一定会与柳曼云，或者别的什么女人在这里见面幽会。我们，就在他回这里的路上行动，干掉这个国人皆曰可杀的狗汉奸。”

“第一组，第二组，你们分别进入这两座高楼，也就是汇丰银行和嘉禾公司的楼顶，我们给你们准备了最好的军用望远镜，姓丁的防弹车一出七十六号，你们就在高楼楼顶上挂出红色防风气球，我们各处的行动小组，都会看到的。上海这几天经常刮大风，所以这东西没人会怀疑。”陈忠和笑道：“这个任务也并不容易，至于怎么进入这两栋大厦，那是你们的工作。”

“很有挑战性。虽然我们不能亲手开枪，但也是很有趣的工作。”第一组组长和第二组组长对视一眼，然后笑道：“这两家都是英国公司，我想，就算被他们发现了，也不至于会将我们交给日本人吧？”

“应该不会，不过把你们痛打一顿，然后扔进租界看守所，还是很有可能的。”陈忠和笑道：“第三，第四，第五组，你们分别扮成路人，埋伏在这三个街口，丁某人很狡猾，他从来不设定固定路线，但是无论如何，其中一个街口，丁某人是必然会经过的。看到丁某人的汽车过去，你们就拨打这个电话，暗语是‘老刘，老板这就回家去了’；然后想第二公馆方向行进，接应我们的行动小组撤退。”

“是！”第三四五组的组长都立正回答道。

“下面就该是关键动作了，第七第八第九第十组，从四个方向守住路口，无论丁某人的汽车从哪个方向进入，你们随后就封锁住路口，第二公馆门口发生交火之后，你们就立刻占据有利地形，阻挡任何赶来支援的七十六号人马，或者日本兵，或者警察，见到我们发出的信号弹之后，才允许撤退。”陈忠和道：“最重要的任务交给第十一组，我们再挑选三名好手补充给你们。你们埋伏进这栋房子，它就在第二公馆的斜对面。房主已经投靠了我们，现在这栋房子，已经是重庆政府资产了，你们携带反坦克枪，在这栋房子里面等着丁某人前来，他的汽车一到，立刻开枪，要确保丁某人被击毙------然后立刻撤退，与四个接应小组中的任意一个会合后撤离现场。”

“长官，我有问题：卑职认为，第二公馆防守力量严密，不利于我们准确打击目标，为什么不能从丁某人必经的道路边上的建筑内，用狙击枪和钢芯子弹来射击呢？我和我的手下，都受过严格的狙击训练，我们有把握击毙丁某人的。”第十一组组长被分配了最核心任务之后，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笑意盈盈的跟自己的长官讨论起了作战方案。

“你们不知道的是：上次李某人被伏击之后，他们又改进了防弹车，现在的防弹车，已经更换成了最好的美国特制防弹玻璃，一颗钢芯子弹是打不穿的。”陈忠和道：“而到了你用了三四颗子弹，才能打穿汽车的时候，丁某人早就会从另一个方向拉开车门，躲到了汽车后面去了，上次我们刺杀李某人，他也是用的这个办法逃生的。”

“那么长官，可不可以用你这个新家伙，进行狙击射击呢？卑职可以做到，一击致命。”第十一组组长又笑道。

“恐怕不行，你不知道，这东西威力虽强，但准头很差，有效距离，只有短短的三十米------在欧洲他有个难听的外号，叫做自杀枪，意思是由于距离过近，射手在击毁坦克的同时，自己也会暴露在对方其他坦克的火力之下。”陈忠和苦笑道：“而且这东西几乎只能够平射，俯射和仰射都几乎没用-----我们只能制定这样的方案了，由你抵近射击，确保击毙丁某人。”

“那好，卑职明白了。”第十一组组长一个立正，道：“保证完成任务！”

“好，有此胆气，何愁大事不成？！”陈修仁笑道：“各位，我荣幸的告诉你们，这一次任务完成之后，你们将调回重庆-------好好享受你们的假期吧！”

众人欢呼起来，陈修仁没有对任何人说，他的指挥位置是在什么地方，而他手中，还握有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四个小组，这是他的总预备队------只有到危机关头，才能动用的。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向丁主任撒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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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12.25.

东京，渡边侯爵府邸。

夜间，十点。

在两个日本仆人的引导之下，侯东来穿过渡边家族豪宅阔大的庭院，走近了一间密封的屋子。

这间屋子根本没有窗户，屋子门口，站着四个手持日本刀的保镖，目不斜视，威风凛凛-----侯东来是这方面的行家，他只看了一眼，就断定，这四个人都是渡边家族世代的家臣，都是刀法一流的高手。

此时的侯东来，身着和服，脚踏木屐，脸上带着他标志性的自信的微笑，慢慢走进了屋子。

见到他进来，屋子里的三个男人，同时起身，向他鞠躬------只有一个小桌子，上面连茶具都没有，只放着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

但侯东来，却依然从这个笔记本，还是看出了很多东西：这是日本总参谋部的特制笔记本，上面标着“绝密”两个字，来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自明。

侯东来鞠躬，居然用日语，发出了一声：“晚上好！”

于是三个男人都笑了------侯东来的日语发音，实在是太可笑了。

“侯先生，请不要拘束，我们三人，都能熟练的使用中国话。”三人当中，年龄最小的一个笑道，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他叫渡边正作，是渡边大尉的堂弟，而且是庶出（渡边侯爵次子的外室生的孩子，没有爵位继承权的），侯东来和程文治到访渡边家族的豪宅之后，受到了他的热情招待。

侯东来尴尬的一笑，道：“各位请原谅我，没有多少时间好好学习日语。”

“侯先生客气了。请容我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大日本帝国参谋总部作战部中国科副科长佐藤中佐，而这一位，是我们的朋友，酒井冠太郎先生。”渡边介绍道。

由于侯东来“千里迢迢”的给渡边家族送来了三件珍贵的中国文物，还带着很多自己购买的礼物，这让渡边家族很是高兴，他们用贵宾的礼节，隆重招待侯东来夫妇，而且坚持要他们留宿-----此时侯东来才想明白，原来他们是别有用心。

明摆着，这两个日本人，找侯东来有重要的事情要“打听”-------他们都是侯东来大脑当中记忆的“极度危险人物”，不过不是对侯东来个人，而是对中国来说的。

这位佐藤中佐，是日本陆军大学的高材生，据说他的智力，仅仅在那个魔鬼参谋辻正信之下，是日本军界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南昌攻略，就是他的“小可之作”，被人评价为“百万军中取上将人头”；至于他最近的作品，桂南会战攻略，他自己居然觉得“胜之不武”，不值一提的。

佐藤首先笑道：“早就知道侯先生是中国的俊杰，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果然是日本军部里面的中国通，他的汉语极其流利，不知道的，还真不会将他看成是日本人的。

“佐藤先生过奖了，”侯东来笑道：“两位的时间都很宝贵，就请不要这样的客套了；侯某认为，如果两位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请直接吩咐吧。”

佐藤和酒精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这个中国人，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一味的“虚伪客套”，而是直奔主题。

“那好，我们的确有些问题，要请教侯先生。”佐藤笑道：“第一个问题，侯先生认为，现在我们与重庆政府的战争，还有没有速战速决的可能性？”

“关于这个问题，我个人认为，有。”侯东来当然知道，日本根本没有能力速战速决了，抗战的消耗战格局，已成定局。

现在他们投入到中国内地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八十万，但其中的大部分，都不得不用于占领巩固广大的占领区，能用于前线攻击的部队，只有第十一军的七个师团加两个独立旅团，而他们要对付的，却是重庆政权能够指挥的数百万中国军队，而且中国的西南西北地区，都有极其险峻的地形，易守难攻，足可以抵消日本人的装备优势------其实，日本人的装备，也没有多少决定性的优势，他们既没有德军那样的重型装甲集群，也没有集中使用的陆军航空兵，在崎岖的山区和丘陵沼泽地域，进行步兵对步兵的较量，是不可能迅速取得进展的。

而最关键的，他们的战略重心并不统一，大量兵力被部署在中国东北，用来抗衡强大的苏联红军，而且到现在这样的局面，他们仍然为了面子，绝不肯实施国家总动员，这样的情况之下，根本不可能彻底的消灭重庆政权的。

另一方面，他们的财政也捉襟见肘，每年十八亿日元的军费，也让日本的黄金和外汇储备，迅速耗尽------大量从本国民众手里无偿的征集废旧金属和橡胶，就是一个证明。

但侯东来就是要故意反着说，如果他能促进日本方面也相信这一点，盲目的进行所谓四川决战，徒劳的大量损失珍贵的机动兵力，那他侯东来，也就是在为抗战做很重要的工作。

现在怕的就是日本人突然转攻为守，下大力气巩固占领区，那么共产党领导的游击战争，就会受到很大的挫折；而一旦日本人建成了像“马奇诺防线”的那样坚固的防御工事，将来国军的反攻，可就是寸步难行了。

“请侯先生详细论述，我等受益匪浅！！”一听侯东来这个与众不同的结论，佐藤分外的兴奋起来，原因很简单，他本人就是日本军部之内的“主战派”，主张在1940年对重庆发动决定性攻击，用武力，迫使对方屈服，而不是现在这样，腆着脸去找中国人谈判-------这哪里还像是一个征服者？！

“好，侯某浅显之谈，有辱尊耳，姑妄谈之：侯某认为，杜工部有言，擒贼先擒王。重庆政府，之所以能够依靠西南西北中原残破之地区，寡陋之民力，还能抵抗日本皇军的凌厉进攻，就在于他们还拥有所谓‘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还拥有一个相对统一的领袖头脑，还拥有重庆这样一个所谓的国家象征。”侯东来侃侃而谈，语速相对较慢，这样做是方便他的听众听清楚自己的论述：“所以，从战略上讲，攻占重庆，已经是这场战争当中最为重要的事情，其意义，不亚于德军攻占华沙-----两位先生，你们应该也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波兰首都华沙已经宣布投降，但希特勒先生仍然下令空军轰炸，陆军随后武力进入占领-----这并不是徒劳的消耗实力，而是在给整个德国，以精神上的鼓励。战争打到现在，日本帝国已经消耗巨大，而且贵国志向远大，并不想到此为止，那么我想，攻占重庆所能带来的巨大精神鼓舞，正是日本帝国现在所急需的。”

两个日本人点头，显然，他们都很赞同侯东来“精神胜利法”这一套-------侯东来其实没有说什么新鲜观点，只是投其所好，讲出了他们心里面想的而已，但从侯东来这样的中国人嘴里面说出来，对日本人的鼓动作用，还是极其惊人的------就像邻居夸赞你老婆的美貌，会让你格外骄傲一样。

侯东来接着说道：“从实际战略上讲，攻占重庆，到底意味着什么？侯某认为，攻占重庆，就意味着皇军从战略角度，已经割裂了中国方面大西南和大西北两大区域的战略联系，割裂了国共两党的陆路联系纽带，割断了苏联从陆路向重庆提供援助的通道，并且最重要的，一旦皇军攻占重庆，就给了西北的共产党自立为王的机会，而且中国各地的地方实力派，也将蠢蠢欲动，他们为了保持自己的实力，必然争先恐后的，与皇军进行和谈------他们所谓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将顷刻土崩瓦解。”

“精彩！请说下去！！”酒井听的兴奋，一拍大腿道。

佐藤却有些忧虑的说道：“侯君，实不相瞒，现在皇军的机动兵力过少，恐怕难以完成……”

“中国有句古话，叫长痛不如短痛。”侯东来微笑道：“长期打消耗战，对日本帝国极为不利，因为中国军队极为原始，他们每个军人的每日消耗，不过是日本军人的七分之一，而中国，还有似乎绵绵无尽的人力资源，长期这样的消耗下去，日本方面实在是损失巨大，毫无意义。本人的浅见，还是希望日本能够从此要地区，次要方向抽调部队过来，一个师团的原架构不变，继续镇守各地，而每个师团都要抽出有力的特别支队，大队，甚至精锐中队，云集湖北，最后要使总兵力达到约十五个师团。众所周知，皇军的战斗力，大约一个师团就能对抗十个中国师，以此观之，湖北地区仅有中国军队九十个师，皇军在海空军的强大火力支援下，可以一举荡平，然后直扑重庆-------重庆就在仅仅480公里之外！！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还有什么犹豫的？！！”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侯东来如此“不要脸”的恭维日本军队的战斗力，让几个日本人骄横之心顿时膨胀------他们居然自己也信了，一个日本师团，能够击败十个中国师。

骄兵必败，何况日本人，现在哪里还仅仅是“骄傲”，简直已经疯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