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杀手之死

赵森摇摇晃晃，就已经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但他是何等经验，自然也立刻判断出，不是剧毒------如果是毒药的话，现在他就已经毙命，或者已经产生腹部剧痛了。

他不能有丝毫犹豫，所以当三个男子冲向自己的时候，他也向他们冲了过去。

第一男子向他扑过来，想要控制他的右手------这是标准的抓捕姿势，却立刻赵森扭住了手腕，然后狠狠一脚，便踢在了他的肋部上面，这个人的两根肋骨，已经被踢断了------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一个，服了烈性麻醉剂的，根本没有穿鞋的杀手的出手！！

第二个小伙子此时刚好冲到，不等他的手抓过来，赵森已经诡异的一个滑步，一掌便击在了他的后脖颈，小伙子立刻眼睛发直，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砸在墙边小桃红的身上-----此时小桃红已经昏睡过去，发出了可能她从未发出过的鼾声……

赵森在昏昏沉沉的情况之下，依靠杀手的本能，几秒钟就制服了两个对手------只剩下第三个！！

第三人刚要掏枪，就被赵森狠狠的一拳，打在了脸上，这个人倒退几步，撞在了墙上，直接晕了过去-------此人正是七十六号情报处长冯南山，在一个服了麻醉剂的赵森面前，他所受的专业擒拿格斗技术，仍然不堪一击------可以肯定，如果赵森没有服下麻醉剂，他们三个，早就被干掉了。

赵森根本没有时间去他们身上拿枪，而是狂奔出屋子，奔向楼梯，这是他最正确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赵森一边狂奔，一边将自己的手指伸进喉咙，然后他便立刻呕吐，一边跑一边吐......

可惜的是，这是李主任花重金从上海的外国医院里面购买的麻醉剂，它与其他麻醉机相比，见效时间未必更快，但是它却有别的药物所绝对没有的优点：它几乎没有任何气味，这也是赵森会上当的重要原因------赵森的一切思路，都在李主任的算计当中。

说实话，李主任这样的杰出特工领袖，在中统居然混不出来，这不能不说是，重庆方面情报工作的重大失误------没办法，谁让李主任曾是共产党员，又在苏联受训，他没有办法，获得高层的真正信任；而且更重要的是，李主任并不像丁主任那样八面玲珑，在“CC”系统，他只是一个“很能办事”的小伙计罢了，陈氏兄弟，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现在中统，正在不断的为自己当年的轻视人才付出代价，而与李主任素无瓜葛的军统，却稀里糊涂的成了替罪羊，大量的杰出人才，倒在了李主任的枪口之下。

实话实说，这样的高效麻醉剂，呕吐与不呕吐，也没什么区别-------高效的药力，早已经进入了赵森的神经系统，只不过由于他身体极其强壮，意志又极其坚强，所以才坚持到现在。

赵森飞快的冲下了楼梯，脑袋却已经异常恍惚，如在梦中一般，感觉自己的脚步不是沉重，而是轻快，轻飘飘如同踩在了棉花之上，越来越轻，好像已经根本没有长在自己身上一般......

他已经冲到了公寓门口，突然，他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

赵森躺倒在地上之后，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左小腿，已经中枪，他的赤足，已经被浸泡在自己的鲜血当中......

由于麻醉剂的作用，赵森竟然没有任何痛觉，他扬起手，徒劳的想要做些什么，却被一个人突然抓住了手腕！！

赵森的眼睛里面，现在已经满满都是金星-------他隐约能够看清，这个对手的脸庞：这个开枪打伤自己的人，竟然，竟然是公寓楼下那个胖胖的憨厚的馄饨师傅......

此时的赵森追悔莫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多么可怕的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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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12.25.

凌晨一点。圣诞节到了，庆祝的烟花在上海滩的各处天空炸响，到处欢声笑语，今夜的上海，是个不夜之城。

36号别墅。圣诞老人似乎也给七十六号送来了圣诞礼物------------杀害青帮龙头季青云的凶手，军统王牌杀手赵森，被料事如神的李主任设下的陷阱捕获了，又被连夜秘密送到了这里，而且，除了冯南山和两个手下被他打晕打赏之外，别无损伤-----------这又是一次值得夸耀的战绩，李主任再日本人的心目当中，又大大的加了一次分数。

审讯室内，李主任和赵森一对一，只隔着一张长方形的崭新的审讯桌，他们之间面对面的较量，已经开始。

赵森的左腿受伤，所以只有他的右腿，被铁链子困在椅子上，他的手上，带着精钢手铐------两把钥匙才能打开的。

审讯室外面，还有八个持枪特工随时待命------七十六号对于赵森的身手，还是心有余悸，颇为忌惮的。

被送到这里之后，医生为赵森紧急注射药物，几个小时之后，药物才化解了赵森身上的麻醉剂的部分效果，让他慢慢的苏醒过来。

尽管赵森仍然不算特别清醒，却也已经勉强能够接受审讯了-------李主任很焦急，因为他必须抓紧时间，让赵森尽快开口，以便顺着赵森这一根“藤”，以最快的速度，摸到赵森上司那一个“瓜”------这又是一次获得大胜的机会，就像他大破军统青岛站一样的大胜。

赵森坐在椅子上，嘴角的口水都滑落到自己的衣服上，但他现在对自己的形象，已经一无所谓了------李主任已经让人给他换上了里里外外所有的衣服，给了他起码的尊严。

“李主任，大家都是专业人士，你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我是青帮弟子，帮助外人，杀害本帮龙头，犯了青帮十大戒律第一条：欺师灭祖，这可是‘死在万刀之下’的大罪。”赵森艰难的说着，嘴里流出来的口水越来越多：“你就干脆把我交给青帮，任凭刑堂发落吧！”

“你也知道自己是青帮弟子？！”李主任大怒道：“怎么也能干出这样勾结外人，杀害本帮龙头，如此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外人？！”赵森反问李主任，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接下来便是一阵激烈的咳嗽，他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脸上带着一种奇特的微笑，看着李主任，慢慢笑道：“李主任，大家都是青帮弟子，论起辈分，好歹我也得叫你一声师叔------请你告诉我，不，请你指教指教我：谁才是外人？！是中国人，还是他妈的日本鬼子？！”

“不管是谁，只要不是我们帮里人，都是我们青帮的外人！！作为青帮弟子，你都不能帮着他们杀害本帮的兄弟，更不能是本帮的龙头！！”李主任咬牙切齿，大声对赵森怒吼道。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季青云身为青帮龙头，却勾结倭寇，做尽坏事，残害同胞，别说是青帮弟子，就是天下的中国人，也人人得而诛之！！”赵森朗声笑道：“我赵森，既然已经以身许国，早就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我承认，我是青帮十恶不赦的叛徒，我愿意接受任何帮规处置！！但历史会记住我，历史会给我一个公道------李师叔，将来咱们两个都会被写进历史书里面，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写咱们？！”

“你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凭你也能写到史书里面去吗？痴人说梦！”李主任冷笑道：“你不过是大时代变革当中，千千万万的无名小卒罢了，活着的时候，默默无名，死了的时候，尸体会被扔进苏州河，或者乱葬岗，成为野狗的美餐------谁会记得你？谁会认识你？退一步讲，就算将来的人们真的会说起你，他们也会鄙夷不屑的说一句‘匹夫之勇，不过聂政荆轲之流’罢了------对了，也许还会有风月小报，将你今晚被擒的光荣事迹，你的风流韵事，你穿着睡衣赤着脚，光着身子逃跑的英雄壮举，分成几十回，慢慢叙述，到时候你这愚蠢的落网故事，就真的能扬名百代了！！”

“那又如何？！”赵森毫不相让，大声喝道：“即便我的落网如何不堪，也不能抹杀我是抗日英雄的事实------就像不论你李主任，今晚这出妙计如何精彩，也不能掩盖你是一个无耻汉奸这样的事实！”

“汉奸？”李主任冷笑道：“这实在是个很有趣的话题，我知道，别人总在回避这个问题，我却不是这样，我很喜欢谈论这个话题-------赵森，你给我说说，什么叫汉奸？”

“什么叫汉奸，还用我给你说吗？”赵森大笑道：“西湖边上，岳武穆坟墓尚在，他坟前跪着的那几个狗男女，就是你的榜样！！”

“你是说秦桧呀？他是在不值一提，只不过是南宋高宗的一个替罪羊而已！”李主任笑道：“我的看法，倒真的跟你不一样，我喜欢从更宏大的视角，来观察历史，这样，也就不会被历史的浮云遮蔽双眼：比如被你鄙视的那些汉奸，从另外一个角度讲，未必不是标榜青史的英雄！就说吴三桂吧，他被人称为‘三姓家奴’，可是假如他起兵造反之后，最终取得成功，推翻了清朝，那么现在我们看到的历史书，又该如何评价他呢？-------‘大周承天开国英明神圣弘文扬武宣化静肃太祖武皇帝’？！小儿歌谣，也许会这样说‘驱除鞑虏，复我衣冠；英明神武，千古一帝’-------他的那些荒唐往事，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谁还会记得？谁还会提起？谁还敢提起？”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师叔。”赵森笑道：“你不就是想说那句老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吗？”

“不错，就是这句话，现在你看我李某人为日本人做事，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奸，可是将来，重庆被消灭之后，中华民国新政府，建设一个更美好的中国的时候，”李主任笑道，忽然抬头看了看房梁，笑道：“人们就会说，我李某人，也是这个新时代的功臣，我也将成为中华民族的英雄。”

“你比我想象的要天真。”赵森笑道：“你和日本人接触很多，你觉得，他们的目的，他们付出如此巨大伤亡和金钱的战争的目的，就是为了帮我们建设一个新的中国吗？------他们从唐朝的时候，就在幻想灭亡我们，明朝万历年间，他们大举入侵朝鲜，最终的目的也是为了灭亡我们，他们计划，将天皇的都城搬到中国的开封，他们的大将军丰臣秀吉甚至想将他的外甥，封为‘支那关白’------别傻了，日本人最终的目的，就是将我们整个中国，变成他们的殖民地，然后就是正式的领土，就像他们吞并琉球那样。”

“中国太大了，中国不是琉球。”李主任微笑道：“八国联军都做不到的事情，一个日本，也不会做到。”

“如果每个中国人都跟你这样的人一样，他们很容易就能做到。”赵森冷笑道，无情的嘲讽这个上海滩的大人物，所谓“江南小儿闻之也不敢夜啼”的恐怖大人物。

“做到？做到就做到呗！”李主任长出一口气，笑道：“你别忘了，中国历史上，曾经多次被异族征服，比如你和我，都出生在大清朝-----他们也是异族呀！就算日本人占了中国，我李某人，大不了改个日本名字，也一样是开国功臣，就像当年的范文程，洪承畴一样，还不是照样青史留名？！”

现在轮到赵森吃惊了，他惊讶万分的张大了嘴巴，看着李主任，慢慢说道：“这是你的真实想法，还是你只是说说罢了？”

“当然是我的真实想法，很可笑，我居然对一个自己的俘虏说出了这样的真心话。”李主任笑道：“我这个人喜欢思考，也喜欢读书，我非常同意希特勒先生的很多观点，按照他的逻辑，我发现，中国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劣等的民族之一，他们就像蝗虫一样，浑浑噩噩，数量惊人，茫无目的的生存着，对于当今这个世界，几乎毫无贡献，他们简直就是这个文明世界的破坏者，他们是整个世界文明进步的累赘-----连犹太人都不如的！！”

“所以你原来不只是想做个汉奸，还想做个日本人啦？”赵森看着李主任，竭力压抑着自己极度愤怒的情绪。

“当然，中日两国同文同种，只不过大和民族更加优秀，为什么不能用来改良我们的种族？”李主任慷慨激昂的继续演说道：“我想，中日通婚，改造我们的民族，不用三十年，中国就能大变样，变成一个文明的国家，对于世界文明，做出有益的贡献------我才不管到时候，那个国家的名字叫他妈什么国呢！！”

“佩服，至少我很感激你对我说出你的心里话。”赵森笑道：“你的理想很远大，不过你需要五十万具尸体，来为你的上位铺路。”

“五十万怎么够？！”李主任恶狠狠的说道：“现在是大时代，自然要有大手笔------五百万还差不多，甚至可能，需要杀掉一千万！！”

“我实在低估你了，你显然不希望永远只做一个心狠手辣的特务头子，你还希望向上爬，坐上更高的位置，自然需要杀更多的人。”赵森嘲讽道：“你赶紧动手吧，我现在就愿意成为你的一块铺路石。”

“你错了，我既然向你讲了这么多绝对不肯对别人讲的话，那么我当然不会，只想干掉你这样简单。赵森，”李主任看着赵森，慢慢说道：“你是个很杰出的人才，你不应该这样稀里糊涂的死掉------跟着我干吧。”

赵森大笑，然后忽然停止了笑声，他看着李主任，冷冷说道：“怎么可能？我是犯了帮规的人，即便你不杀我，青帮数万弟子，又怎么可能放过我？！”

李主任冷笑道：“我就是青帮-----我想杀的人，谁保也没有用；我想保的人，谁也动不得-----你们戴局长的外甥袁克让投诚，现在在我们这里也混得不错，我可以保证，你的职位不会低于他------我即将成立一支特别行动队，你来当队长。”

赵森看着李主任，脸上慢慢浮现嘲讽的笑容，道：“当然，我也不可能是空手投诚过来，对吗，李主任？”

李主任笑道：“赵森，这都不重要，我欣赏的是你的人才，你当然可以空手过来------不过，如果你能将你的那帮军统特别行动队的兄弟都带过来的话，那就更好。”

“带过来？！”赵森大笑，道：“你不妨说得更直白一点儿，你想让我说出他们的藏身之处，让你来一个一网打尽，不是吗？！”

“那只是形式问题，我在包围他们之后，可以给他们考虑的时间。”李主任笑道：“我给你三百根金条，上校军衔，特别行动队队长的职务------将来水涨船高，你会跟着我的晋升而晋升，小桃红，还有更多的美女，都随便你，甚至你要季青云的小老婆都可以，我一句话的事。”

“这是个不低的加码了，李主任。”赵森看着李主任，微笑道：“你的确说的我动心了------那个人是谁？！”

他突然喊出了这一嗓子，这一嗓子中间，竟饱含着恐惧和怀疑！！

他看到了哪一个可怕的人？！什么人不经允许就进入了审讯室？！

难道是军统的卧底？！

李主任不由自主的回了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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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一声脆响，李主任立刻就知道自己上当了，他回过头来，看着眼前惊人的一幕-------赵森已经将自己的头，准确点说，是太阳穴的位置，狠毒而又准确的，撞在了审讯桌的尖角上……

他右脚上的铁链子，竟被他瞬间就挣断了……

原来，刚才的谈话，赵森如此专注的听着李主任的自白，听着李主任恢弘的计划，却都是在演戏，他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寻找着自我了断的机会。

那个新添置的审讯桌子，就是他最终寻找到的“道具”-----------桌子是用最坚硬的橡木做成的，而每个桌子角都足够尖锐，足够坚硬......

赵森喷溅在桌子上的鲜血啪嗒啪嗒的落在了地上，而赵森则瞪着双眼，躺在地上，身体还在不停的抽搐……

李主任的手下纷纷持枪，冲进了屋子，他们看到了眼前可怕的场面。

脑袋上缠着纱布的冯南山大喊：“医生，叫医生！！”

“没用了，你忘了，他是最专业的杀手，无论是杀别人，还是杀他自己，他都是最专业的。”李主任看着赵森，眼睛里还是满满的惋惜之意：“我骗了他整个晚上，他只骗了我一秒钟------赵森，还是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