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王牌杀手落网记（一）

1939.12.24.

凌晨六点。

法租界信义巷。

小桃红的公寓。

经过了初步的判断之后，李主任和他的手下，就像一群鼻子无比灵敏的猎犬一样，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这也是早晚的事情。

第一轮搜查的时候，是青帮的人到这里来询问的，小桃红当时撒了谎，说她不认识这个男人，青帮的人当然也不会细问，很快就离开了-------大面积搜索就好比大海捞针，能碰上，纯属运气。

小桃红之所以要这样做，因为她不想给自己惹上无端的麻烦------这也是人之常情；小桃红的第二个动作，就是收拾东西，打算逃跑------她一点也不傻，知道江湖事情没完没了，而自己也已经颇有积蓄，该是脱离这样生活的时候了-------可惜她晚了一步。

七十六号的李主任，好像魔鬼一般的存在，已经算到了一切-----很快就锁定了范围，找到了正主。这一回小桃红就是想抵赖，也根本抵赖不了了。

李主任现在已经走进了她的房间，坐在了她的对面，微笑道：“小桃红，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关于你撒谎的事情，我也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从现在开始，这件事情就跟你有关了-------如果你不合作的话，我就把你扔进宪兵队的狼狗窝里。”

小桃红坐在座位上，却并没有李主任想象当中的那种特别的恐惧------也是，做她们这一行的，阅人无数，黑白两道，什么大人物没见过？

也许白天趾高气扬当着数万群众大声演讲的某个副市长，局长大人，到了晚上，就成了她们的入幕之宾，舔着她们的玉腿，说着那些下流不堪的情话……

再说，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怕，也是没有用的，大不了真的被扔进狼狗窝里，也就是一会儿的事儿，忍一忍就过去了------她倒真想得开。

李主任继续说道：“我判断，你的这位‘朋友’，今天晚上一定会来找你，别忘了，今晚是圣诞平安夜-------我已经故意做出了向外围扩展搜索的假象，负责本区域的，统统都换成了青帮的人；以他的能力，他一定会观察到这个现象，所以他一定会来，更何况，他的东西，还在你这里呢。”

他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那一支“掌心雷”，这东西也被冯南山搜了出来，还有两个备用弹夹，都被赵森用胶布粘在了床底下------胶布上面的指纹，清晰的显示了这支枪的主人，就是当日杀死日本警察局长的凶手，现在的局面是“一鱼两吃，一箭双雕”，抓获了这个杀手，两桩大案就一同告破了------这可是个立大功赚大钱的好机会。

李主任笑道：“这种枪好找，可是枪里面

的子弹，却实在金贵得很-----他即便舍得了你，也一定舍不得它们。所以，我将要导演一出好戏，而你，就是女主角。”

他看了一眼屋子里的男人们，都是他的得力干将，七十六号里面的“顶梁柱”，此次七十六号精英尽出，就是为了能够捉到这个他们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

“阿四，你是老上海，而且又是这么个模样，所以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角色了：下午四点开始，你在楼下摆一个馄饨摊，你找一个这样的摊位，给他二百元钱，把摊子原样带过来，不能露出一点外行的样子。”李主任看着吴阿四，笑道：“这一带这样的摊位很多，目标不会怀疑的-------你的任务，是将两个碗当中放入速效麻醉剂，等着楼上小桃红要馄饨的时候，你就将这两个碗里面放入馄饨，吊上楼去就可以了；同时，如果目标识破我们的意图，你和手下，还要担负截击任务------只准带手枪，长枪太容易暴露了。”

“是，”吴阿四笑道：“李主任，恐怕您不知道的是，我在加入青帮之前，真的做过馄饨小贩，没有人比我更专业了------交给我吧。”

“好，交给你了。”李主任又转向了冯南山，笑道：“南山，你看上去风流倜傥，又是出过洋的人，很有派头，你就来扮演对门的嫖客；另外，将你手下两个最精干的弟兄，也藏在对面房间------对面那个女孩儿也要配合演出，你告诉她，事成之后，给她三千块钱。你的任务是，听到这边屋子里传出的小桃红的喊声，你们立刻撞开门冲进来，抓捕目标。”

“好的，李主任，我们争取活捉......”冯南山笑道。

“不是争取，而是必须，这个目标价值很高。”李主任道：“你们必须活捉目标。我判断他不会带枪，而且他吃下麻醉剂之后，反应能力必然下降------你们绝对能够活捉他。这个人很重要，通过他，我们就能够绕过所有的中间人物，直接捕捉到军统高层的情报，你明白了吗？”

“是，卑职一定活捉他！”冯南山此时心里面既紧张，有高兴-------紧张的是要活捉目标，难度很大-----军统的王牌杀手，可不是一棵大白菜，让你随便拔出来，和他交手，危险性很大；高兴的是，李主任将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而不是别人，这就说明了自己在他心目当中的地位。

李主任的目光，转向了徐老三，笑道：“老三，交给你一个轻松活：你挑选出二十个手下，必须有男有女，分别根据他们的气质，扮演不同的角色------我要他们先后分批在吴阿四的馄饨摊吃馄饨，但又要做到专心的吃馄饨，绝不能引起楼上杀手的任何怀疑-----你能办到吗？”

“可以，这个活儿的确轻松，属下能办到。”徐老三笑道，他明白，李主任是要消除杀手对馄饨摊的怀疑------这似乎是套用《水浒》里面智取生辰纲的情节，自己所要扮演的，便是那个挑酒上山的“白日鼠”白胜的角色。

“很好，注意：你们吃完馄饨之后，就分别守住两个街角，一旦目标冲破了前面两道封锁，你们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活捉住他------放心，就算他有枪的话，到你们那里子弹也应该打完了，必须要活捉他。”李主任不厌其烦，反复强调要活捉这个目标，可见这个目标在他心里面的重要性。

“好的。”徐老三这才知道，这个李主任的心思有多么缜密-----否则，又为何日本人会特意选中了他，来创办七十六号。

“修身，正信，你们两个，每人带着三个兄弟，穿上租界华界警察制服，分成两队，从下午三点开始，在这附近几条街道巡逻，制作假象，迷惑对方，同时，你们也担任最后一道截击任务。”李主任道：“我已经给租界方面打好了招呼，他们不会来打扰的。”

“主任，这-----不是打草惊蛇了吗？”元修身大着胆子，质疑道，事关行动成败，他不能不提出意见了：“目标看到了警察，怎么还会到这里来？”

“他会来。你忘了一点：我们的目标是一个超群的杀手，而不是一个普通杀人犯，他的心里，总是时时刻刻在寻找挑战，寻找刺激，而且他还有极度的自信，几个小警察，几个青帮弟兄，都不会在他的眼里。他一定也会化装，同样，他对自己的伪装技术，也极度自信------如果我是这个杀手，我也一定会这样做。当然，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我还去找了安定医院的心理专家，让他模拟杀手的心理，预测杀手下一步的行动-------这也是他的结论。”李主任笑道：“但愿这位心理学家在美国念的心理学博士学位，不是花钱买来的------大家行动吧。”

“长官，那么你的位置呢？”冯南山关切的问道：“如果遇到了问题，我们应该如何向你报告？”

“我的位置，就在对面公寓楼楼顶，我带着两个狙击手，埋伏在上面，如果实在不能活捉这个杀手，那就只能击毙他了。”李主任道：“至于遇到了问题，那我不管，由你们每个人，临机处置------我要你们独当一面，而不只是做一个听话的小弟。”

他转向了小桃红：“下面，该谈谈你的任务了：你的任务，就是平常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不主动，不冷淡，尽量让他充分享受你美丽的身体，估计你很了解，男人在做这种事儿的时候，智商会急剧下降------那件事儿做完之后，你就说肚子饿，让他给你买馄饨，他一定不会靠近窗口的，你就穿上衣服自己来买------吴阿四将那两碗馄饨送上来之后，你就让他先挑，他会让你先吃------你要津津有味的吃下去，记住了吗？”

“可是，长官，碗里面有......”小桃红这时候才有些害怕了。

“碗里面是速效麻醉剂，两碗馄饨里面都有-----放心，不是毒药，只是让你睡一觉而已。”李主任道：“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确保杀手失去抵抗能力，他的身手太好，我不想有弟兄送命，更不想你也送命------否则，一旦我们强行实施抓捕，你说他第一个想杀死的人，会是谁？！”

小桃红的脸都吓白了，她当然知道，当那个男人知道是自己出卖了他之后，会是怎么样的出离愤怒------她慢慢说道：“好吧，长官，我照你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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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12,24.

下午四点，法租界信义街。

几个法租界的华人巡捕，互相说笑着，玩弄着手里的警棍，晃晃荡荡的招摇过市，看来，他们才不管什么样的大人物被干掉呢，反正被干掉的那个老大，也不会给自己发薪水。

他们能在街上走几圈，“维护治安”，就已经是给了青帮很大的面子了。

一个中年男子，络腮胡子，身着长衫，戴着眼镜，慢慢踱着步子，向这边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面带微笑，走的自信而从容。

没错，此人正是李主任布下天罗地网，要捉拿的军统王牌杀手赵森，经过化妆的他，根本没有人能够认出来------这就是赵森极度的自信。

至于他化装的的材料，衣服和眼镜就是那个大学教授的，而络腮胡子，则是出自他自己的头发------他给自己换了发型，而剪下来的头发，就变成了他的络腮胡子。

街道边上，今天多了两张桌子，七八个青帮弟兄正在一块喝茶聊天，大多数人的腰带上，都插着一柄斧子或者一支尖刀，领头的两个，腰里面斜插着一支驳壳枪，上面油迹斑斑------这么脏的破枪，能不能打响，还是两说呢。

满桌子都是花生壳，还有吃剩下的包子------里面的馅儿都被吃掉了，只剩下了包子皮。

这是如假包换的流氓作风，他们见到这个中年人，立刻起身，拦住了他：“干嘛的？”

“过来，玩玩儿。”男人笑道，笑容当中，还分明带着一丝笑色和尴尬。

“废话，到这里来当然是来玩儿的，上海的男人，都知道这个，还用你说？”青帮小头目大笑道：“我问的是，你是什么人，有证件吗？”

“来这玩儿还要证件吗？我以为......”男人更加尴尬了，显然，他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

青帮兄弟们登时大笑起来，显然他们认为，这么大岁数才第一次想起来到这里玩儿，也真是白活了半辈子了------当然值得他们嘲笑一下的。

男人递给头目一张证件，头目看了，也笑道：“沪江大学教授？大学教授也来这种地方找乐子？你这不是舍近求远吗？！大学里面，那么多的漂亮女学生......”

“长官，那是两码事儿。”男人尴尬的搓着手。

“大哥，你忘了，上面不让咱们生事儿，楼上的姑娘们，还要做生意呢......”一个青帮兄弟“及时”提醒了他的老大。

“那好，你站直了，把画像拿过来，我要对一对。”老大笑道，手下很快拿过来一张满是脏手印子的画像，老大用它来跟男人比对着。

男人偷瞄了一眼画像，几乎忍不住笑出来------画像上的那个人，跟自己已经半分模样也不相像了------这都是青帮兄弟们，“照猫画虎”的结果，要是能照着这个找出赵森来，那才叫见了鬼呢。

“不是他，证件也是真的，再说啦，就这么个戴眼镜的教书先生，还能杀人吗？”老大笑道：“你走吧，玩儿归玩儿，记得带上小帽子------照顾好你的小弟弟！”

“谢谢长官！”男人连连点头，颇为尴尬，哭笑不得。

看着他的这般模样，青帮弟兄又笑了起来，一个兄弟煞有介事的总结道：“没想到这年头，连大学教授都出来偷腥-------男人靠得住，猪都会上树！”

“去你妈的，别在这里装什么好人！！难道你没有老婆，你没‘上过树’？！”一个家伙笑骂道。

又是一阵哄笑。

哄笑声当中，那个老大，坐回到了凳子上，忽然从自己的口袋里，抽出了一根雪茄，大模大样的点着了，悠闲的抽了起来......

现在可以交代他的真实身份了，他就是七十六号秘书科的秘书李明国，是李主任的远方亲戚，另一个身份，他还是青帮的弟子出身，所以刚才的“一段戏”，他和那几个真正的青帮兄弟们，演绎的得心应手，成功骗过了赵森毒辣的眼睛……

公寓四楼房间里，冯南山躲在窗帘边上，看到了这一幕，这是事先约定好了的暗号------雪茄，就代表赵森；点燃雪茄，就代表赵森已经来到了现场。

“目标出现！”冯南山低声说道，看了看房间里的女人，也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笑道：“你到阳台，把那件挂着的衣服收起来。”

这也是信号，那件衣服被收起来，附近的几处七十六号人马，都会同时知道，目标已经出现了。

于是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好几道无情的封锁线，都已经悄然形成------赵森现在，已经回头太难。

与此同时，赵森已经走到了公寓附近，却忽然发现，一个馄饨摊正在冒着蒸汽，摊主是个大胖子，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围裙，大冷的天儿，脑袋上却冒着蒸汽，正在有条不紊的裹馄饨。

“忙上了，师傅？”赵森紧紧盯住他手上的动作，这个胖师傅的两只手动作何其熟练，可能一秒钟不到，就能裹好一只馄饨，馄饨在盖帘上排列的整整齐齐，一只都不带乱的------赵森看得出来，这师傅手上，至少有十年的“功夫”，在各方面都很讲究的上海滩，连裹馄饨，都要拜师学艺的，如果技术太烂，是要被人掀摊子打一顿的。

“先生，对不起，刚刚生火------还得一个钟头，要不，您先坐坐？”胖师傅向赵森殷勤的一笑。

“我看你这炉子里的火是很旺的，水也快开了，怎么会等上一个小时呢？”赵森盯着胖师傅。

“我就跟你直说吧！！不是炉子的问题，是规矩。”胖师傅笑道：“您不知道，我这摊子属于夜宵，夜宵摊子必须在五点之后才能营业，否则，要被下午茶摊子的人过来打的！----------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行有行规，我也没有办法的！”

“下午茶？”赵森笑道：“现在还有下午茶摊子吗？”

“那当然啦，这是租界嘛，都跟着洋人学了些烂规矩！”胖师傅一边飞快的裹馄饨，一边嘟嘟囔囔的抱怨道：“什么奶茶啦，什么三温暖啦，什么喂狗啦，都搞不清楚是什么鬼东西，我看着怪怪的，白给我都不吃的！！”

赵森大笑，道：“不是什么‘三温暖’，那叫‘三文治’，也不是‘喂狗’，那叫‘热狗’------总之都是洋人的玩意儿啦，好吧，你等着，五点之后我到你摊子来吃馄饨！”

“哎呀，那就太谢谢你先生了！”胖师傅眼珠一转，悄声说道：“先生，我跟你讲：你既然到这里来玩儿，花钱都差不多，那就得找个好点儿的！！中间那个公寓，三楼右边那个房间，里面的小姑娘最正点，是刚刚从扬州过来的......”

“哈，谢谢你，我有老相好啦！”赵森笑道，然后便走进了小桃红所在的楼道--------吴阿四扮演的胖师傅，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完美的骗过了赵森的眼睛，简直可以说，如果李主任派了任何一个别的人，哪怕是李主任亲自上阵，也一定会被赵森看出“原形”来------仅仅一个裹馄饨的手艺，就是别人根本无法做到的------何止是裹馄饨，各种面食，小吃，没有吴阿四拎不起来的，丁李二位主任的家宴，吴阿四常常会露上一手的。

事实证明了赵森的判断：青帮和警察们都只是在敷衍了事。

因为青帮本来就派系众多，矛盾重重，季青云又一向独断专行，引起众怒------他死了，多少人高兴还来不及呢，谁会真的为了他挖地三尺？从那些可笑的画像，赵森就已经看得很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