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金牌配角

1939.12.23.

下午三点。

侯东来单独一人，穿着名贵的羊毛大衣，皮鞋铮亮，坐上了一辆出租汽车，来到了东京市第二邮政所。

程文芝上午逛街实在太累，尤其是穿着高跟鞋的脚更是疼痛不已-----于是侯东来便“贴心的”让她留在旅馆休息，还让她写了几块日文的纸牌子，自己拿着它们，还有好几个长方形的盒子，出了门------现在还不是向她透露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

程文芝优雅的睡在床上，说自己那也不去了，要在床上睡一下午，晚上再去吃牛排，还跟他开玩笑道：“如果你迷路了，就找一个日本警察，哭着让他把你送回来------别忘了给小费呀！”

邮政所里的事务没有多么繁忙，侯东来走进大厅，手里拿着几个长方形的彩色盒子，一看便知，里面都是服装。

邮政所外面的斜对面，两个日本特工，也就是梅村派遣来的牛岛和三川两个人，坐在一辆汽车里面，用相机拍到了侯东来的这些举动，虽然邮政所里面，几乎所有的顾客，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牛岛笑道：“这个可笑的支那人，他到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将他上午在银座购买的高级服装，邮寄回国内，讨好他的上司们了。”三川微笑道：“你知道支那的官员，都信奉这一套，他们有一句话，叫做‘上司大如天’，自然会像敬献神仙那样，给他的上司们送礼了。”

“不好好的工作，建功立业，却只知道阿谀奉承------这些个支那猪！！”牛岛冷笑道，满脸都是鄙夷不屑的表情。

“你还要感谢这些阿谀奉承的支那猪呢，如果他们都像我们日本人一样的勤勉工作，我们凭什么能征服支那呢？”三川笑道：“我在军校的时候，有一个刚从支那战场回来的教官，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武汉会战的时候，他们中队负责攻打支那军的一个阵地，根据情报，那个阵地上只有支那军队一个连，而且是川军，出了名的双枪军，只有一两挺破旧的轻机枪，他们的中队长认为，只要十五分钟，就能拿下阵地，然后等着炮兵过来构筑阵地。谁知道双方刚一交火，他们大吃一惊！！！没想到对方竟然有三挺重机枪，子弹如雨点一样打了过来，那个中队长连指挥刀都没有挥动几下，就已经被一颗子弹打断了脖子，整个中队都被凶猛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窝在水沟里一动不能动。哪知道打了不到五分钟，忽然支那军的三挺重机枪都不响了------他们大喜过望，一个小队长脱了上衣，举着战刀第一个冲出水沟，大家一拥而上，占领了阵地，支那军已经几乎都跑了，他们十分纳闷的找到了那几挺机枪，再次出乎意料，那些机枪竟然都是完好无损的------成箱的子弹就在机枪旁边放着呢。”

“那怎么会打不响了呢？”牛岛的好奇心被调动上来了，反正现在也是无聊，听听故事也是很好的选择。

“原因很简单呀，支那的后勤部门，将步枪子弹装进了马克沁机枪的子弹带，能打响才叫怪呢！！”三川大笑道。

“这怎么可能？！口径，长度，难道支那的军需官都瞎了吗？！”牛岛大惊失色，道。

“这不奇怪，支那人大多数都这样，我当时也认为是我们的教官在夸大事实，可是来到中国，在特高课工作之后，我才了解到这样的事情，居然并不是孤立事件，而是多次发生过。”三川感叹道：“我如果不说，你永远也猜不到真正的原因。”

“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烂在肚子里！”牛岛笑骂道。

“好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就告诉你吧：真正的情况就是，川军的长官用比较紧俏的重机枪子弹去换钱。”三川道：“他们将大部分重机枪子弹都卖给了中央军，然后将步枪子弹塞进子弹带，装进弹药箱，冒充弹药充足，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鼓舞士气。”

“那他们自己，怎么打仗呢？”牛岛道。

“他们根本就没考虑怎么打仗，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中文）‘格老子的，枪是老蒋的，命可是老子自己的’！”三川笑道：“一触即溃，就是他们的‘英雄’本色。”

“可是，支那的中央军是老蒋的嫡系，他们怎么会缺子弹呢？这太不合理了。”牛岛诧异道。

“他们当然不缺子弹，可是子弹是送给我们日本人的，自己又不会变成钱------他们需要的是钱。”三川笑道：“这么说吧，这是个很复杂的过程，中央军向杂牌军购买子弹，是为了凑数，同样，他们还虚报弹药消耗，甚至虚报机枪数量，都是为了凑数，等到凑够了几个基数的弹药数量，就和军需部门，还有兵工厂三家联合造假账，将根本没有造出来的子弹，‘购买拨付’给军需部门，然后再‘分发’给作战部队-----你想想，一个师的重机枪子弹，几个基数下来，这能赚多少钱呀？”

“听你的这一段分析，的确让我茅塞顿开------支那人都是这样的，什么时候，都牢记着两件事：保住自己命，努力多赚钱。”牛岛笑道：“比如说我们监视的这个侯东来吧，要说他的身手和能力都是超一流的，可是只因为怕死，他利用种种关系，就是坚决不做行动官员------这不，不过是受了点轻伤，居然就请了长假，逍遥在外，我真替他们的政府惋惜。”

“所以才说，他们是劣等民族呀，他们只配被更高级的民族所驱使。”三川笑道：“等我们征服了支那，就指挥着这些支那人，改变他们懒惰的猪一般的习惯，将美丽的支那，建设成新的日本。”

“你这个主意不错！到时候我们每个日本男人，分三十个支那奴隶，娶十个支那女人，繁衍人口，开发资源，不用三十年世间，我们的大军，就能征服整个世界。”牛岛笑道：“到时候，我们就和德国人在苏伊士运河会师，然后我们出舰队，德国人出坦克和飞机，两边一共出动五百万步兵，一道占领广大的美洲，我要在纽约，里约热内卢，各有一套大大的别墅......”

“好，我把你这番话，写给内阁总理大臣！”三川笑道：“他会十分赏识你的------立刻就把你送到满洲前线，背上炸药包，与一辆俄国坦克同归于尽的！！”

“你这个混蛋！！”牛岛笑骂道，两个人大笑了起来……

-------------------

两个日本特工一边说着笑话，一边监视着不远处侯东来的一举一动，在他们的视野当中，侯龙波手中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满了日语，这场面实在有够滑稽。

接待他的日本女职员见了，捂着嘴笑了起来，然后向侯东来一鞠躬，小跑到柜台后面，不多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没有穿邮政所的制服，而是西装革履，显然，他是这家邮政所的“老大”。

他见到侯东来的时候，眼神分明闪了一下：“侯先生你好，我叫中野次郎，是这个邮政所的经理，我的中文还不错吧？咱们两个就用中文交谈吧------东京的这个季节，好像特别寒冷------是这样吧，侯先生？”

听到他这句看似“寒暄”的问候，侯东来的眼神，也分明的亮了一下，他笑道：“的确如此，正因为此时如此寒冷，到了樱花绽放的时候，才会异乎寻常的美丽------中野先生，请多关照！”

整间邮政所，只有这两个人懂中文，所以两个人都很放得开，笑着交谈起来------立刻就引起了外面特工的注意。

“快看，那个和侯东来交谈甚欢的人，是谁？”车里的牛岛忽然停止了玩笑，突然问道。

“他呀？没问题！他是这家邮政所的经理，也是个日本有名的右翼分子，叫什么中野的------他也是黑龙会里面的人，常常组织爱国捐款的，上过东京映画的纪录片------你居然不认识他？”三川打了个哈欠，见到了跟侯东来见面的人，忽然放下心来。

“我又不是你们‘高贵的’东京人，哪里知道这里的英雄豪杰？总之，这个叫中野的家伙，不会是日本共产党，对吧？”牛岛笑道。

“他要是共产党，我他妈就是大瓶装的日本清酒------而且这个中野，显然是因为会中文，才被员工临时请出来招待侯东来的，侯东来显然并不是预先想好，来找他的-------所以，不会是接头，就像侯东来上午去东京百货公司，不是去跟那些漂亮的女营业员接头一样。”三川笑着回答道。

邮政所里，侯东来已经办理完毕邮政业务，他在上午购买的两套昂贵的日本西装和两套日本裙子，是分别邮寄给丁主任夫妇和李主任夫妇的-------顶头上司，不得不赶紧巴结，这就是中国人的规矩。

两个特工说的基本没错，侯东来去东京百货，的确不是去和漂亮的女营业员们接头的，可问题是，现在他进这家邮政所，却百分之百是来接头的。

只是接头的方法有些巧妙而已------日本的同志告诉他，这家邮政所里面，只有一个人会中文，就是经理中野。

而中野，偏偏就是一个日本共产党员，而且级别不低------他打进了日本邮政系统，而且还捎带着加入了黑龙会，在他整天鼓吹右翼言论的同时，他竟然还是一个英勇战斗的共产主义战士。

这样巧妙而复杂的接头方式，就是为了成功的骗过日本人的监视，在办理完手续之后，侯东来向中野递过了三张钞票，在交接包裹的一刹那，他巧妙的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中野，与此同时，中野悄无声息而动作极快的，从侯东来的西装口袋里，取出了一个信封。

侯东来连连鞠躬，出了邮政所，中野等他走远了，忽然大声骂道：“我看日本的警察都是饭桶，这样的支那猪，怎么会让他们在日本大街上闲逛？！------你们好好查查他的东西，看看有没有夹带什么情报！！”

他的职员们，还有几个顾客，楞了一下，忽然都鼓起掌来------这个中野先生，果然是大名鼎鼎的‘爱国分子’！

侯东来拦了一部黄包车，回到了旅馆，两个日本特工又开车悄悄跟到了旅馆附近，他们这一天，也真是够辛苦的。

牛岛道：“中野先生在背后骂他，声音很大，我们在外面的车里都能听到------这个侯东来，为什么还是满面笑容？”

“那是因为，他一句日语也不会讲，他可能还以为，中野先生是在夸他呢！”三川大笑道。

“不过你还别说，侯东来这个人确实很会勾引女人，你看，即使他不会日语，宁愿举着一个难看的牌子，也要让自己的女人留在旅馆里面休息------你做得到吗？”牛岛笑道。

“我当然做得到------如果我真的有女人的话。”三川大笑道。

他的眼里，此刻充满了对这个监视目标有钱有女人又有时间生活的无比羡慕。

--------------------

两个小时之后，一个高大的德国人走进了第二邮政所，开口便笑道：“静子小姐，我的邮件，到了吗？”

“是佐尔格先生呀，您的邮件已经到了，不过是在经理室放着的------我这就请经理出来。”静子小姐微笑看，来人是日本的盟国，德国人，而且是一名有名的德国记者，理查德.佐尔格先生。

他是这里的常客，自然很受人们的欢迎------日本人从内心深处，羡慕那些高傲的白种人，著名的“脱亚入欧论”就是这种心理的体现。

中野经理出来了，满面笑容，向佐尔格先生鞠躬道：“佐尔格先生，贵宾的邮件，都是在经理室放着的，让您久等了！！给您，这是您的邮件-------谢谢惠顾！！”

中野的话，自然是真话，因为这是日本政府的规矩：凡是外国人的邮件，都要先经过日本情报机关的审查，审查无误之后，也要由相关邮政所的经理亲自保存，任何普通职员，不得接触这样的邮件，以方便政府部门临时“复查”， 也充分做到严格保密------这一套规矩，居然对日本的盟国德国和意大利，还有什么“满洲国”的相关邮件，也同样适用。

佐尔格一笑，居然也学着中野的样子，对他也一鞠躬，所有的女职员们都笑了。

佐尔格离开了邮政所，他的脸，此时都有些微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激动。

没错，理查德.佐尔格，德国共产党和苏联共产党双重党员，是共产国际的著名间谍，一直坚持战斗在东京，搜集日本和德国的情报，发送给共产国际情报局。

同时，有些关键性的重大任务，他也会临时帮忙-------比如今天这件事情。

在这件事情当中，他却不是主角，只是一座桥梁，他将继续接力，将中野藏进他邮件当中的那一个信封继续传递出去，在经过第四个人的手之后，那张支票就将兑现转成存折，交给第五个人；然后二十五万美元的巨款，将被换成日元，交给第六个人；然后再交给第七个人-------一直到交给第十个人的时候，才会成为日本共产党的秘密经费，帮助他们，购买所需的武器和物资，展开新的斗争------到时候即便被查获，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证明，这笔钱，究竟是谁，带进日本的......

侯东来在傍晚的时候，终于接到了来自邮政所的电话，是一个甜甜的日本女职员的声音，程文芝接了电话，电话的内容，是告知侯东来先生，他寄往中国上海的邮件，已经发出了。

程文芝感慨道，日本人的工作态度和效率，还真是让人佩服，一件小小的包裹，他们也一样会负责到底的。

侯东来却没心思谈论这些，这个电话，是预先约好的信号，表示那笔款项已经传递出去了-----此时他的脸上，此时终于出现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