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李主任的直觉

1939.12.23.

早八点，侯东来和程文芝站在东京“志和”旅馆的门外，等了五分钟，才等到了一辆出租汽车，出租汽车司机下了车，向两人连连鞠躬致歉。

侯东来注意到，日本的出租车很贵，而且数量较少，上了车之后，就由程文芝做翻译，跟司机闲聊，那个司机五十余岁，果然跟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出租车司机一样，都是很“贱谈”的------他抱怨了一路，汽油又涨价了，费用又增加了，换个汽车轮胎，还要排队，还要将旧轮胎先上交给有关部门，才能有资格购买新轮胎。

程文芝奇怪道：“司机先生，你上交旧轮胎，有关部门会给你一些补偿吗？”

“小姐，你真的很善良，”司机笑道：“在日本，这样的事情都是不给补偿的------不过昨天我的小儿子在高中里面上交了二十斤铝制品，倒是获得了一枚奖章，只不过我们家，现在只剩下一把水壶了。”

程文芝道：“也是有关部门在征收废旧金属吗？你们不会卖到废品收购站去吗？”

“小姐，这可关系到我家的名声，”司机忽然变得有些严肃，道：“如果想做一个效忠天皇的好皇民，就不应该将废旧金属拿去换钱，而是应该直接捐给有关部门。我大儿子是飞行员，我们不会贪图那几个钱，就让他的荣誉受到玷污的------过两天他就会回国来休假，我们会把今年积攒的三十枚‘爱国捐赠’奖章拿给他的看，还要合影留念------让他拿回去挂在宿舍墙上，引起他的同伴们羡慕嫉妒的！！”

“飞行员，可真是令人羡慕的职业呀！”程文芝的日语很好，与司机的交流几乎零障碍------虽然司机仍然能够轻松的听出她的“外国口音”。

“当然啦，奖章只是当做一种小荣誉；效忠天皇陛下，布皇威于四方才，是他最大的荣耀------他是轰炸机副机长，经常把炸弹扔在重庆，立了很多功劳，今年就将晋升为机长了。”司机谈到自己儿子的“赫赫战功”，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我的女儿，也参加了战地慰安团------她来信给我讲，明年她所服务的部队，就要占领重庆，擒获蒋某人的！！”

“这也是我们共同的愿望。”程文芝笑道：“司机先生，实话告诉你，我们是中国新政府的职员，一向支持日中和平相互提携的------祝愿皇军，武运长久！！”

“谢谢你，美丽的中国小姐，”司机大笑道：“武运长久！！”

到达东京百货公司附近，司机殷勤的下车，拉开车门，协助程文芝下车，然后客气的算账。

不到十公里的路，竟然收费二十日元，把侯东来吓了一跳------看来在日本本土，汽油真的是无比珍贵呀，只有相当有身份的人，才会乘坐出租汽车的。

程文芝给了司机四十日元，并且答应给汽车公司打电话，表扬司机的表现，那司机高兴得心花怒放，连连向两人鞠躬，直到商场附近的保安催促，他才依依不舍的开车走了。

“看到了吗，几乎所有的日本人，都以作战为荣，这个司机的大儿子，几乎每天都要炸死成百上千的中国老百姓，他却引以为傲；而最可怕的，却是他对于自己女儿的态度。”侯东来道：“他明知道自己女儿参加的‘前线慰安团’是什么样的组织，却依然不以为耻，反以为傲------看来日本人的军国主义思想，已经深入到了骨髓，他们不打一场世界大战，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东来，我太不明白，‘前线慰安团’有什么好耻辱的？”程文芝不解的说道：“不就是像苏联红军里面的，什么唱歌跳舞的文工团吗？战斗的时候，还能帮忙救护伤员的。”

侯东来看着女孩儿，笑道：“文芝，你真是够天真的！我实话告诉你，所谓的慰安团，就是日本人组织年轻女孩子，去前线满足官兵性欲的-------你明白了吗？！”

程文芝顿时惊讶的用手捂住了嘴，瞪大了双眼，粉面通红，良久才说：“怎么会有这样变态的行为？日本军部，真不是人！！”

“你错了，这并不仅仅是日本军部的罪行，他们抓了众多中国和朝鲜的女孩子去做这个，当然是无耻的犯罪，”侯东来道：“可是刚才你也听到，日本本土的民众，都以将自己的女儿送往前线从事‘慰安’为荣的。”

“太可怕了，”程文芝喃喃的说：“这个民族真的疯了。”

“上帝要让谁灭亡，就会先让其疯狂。”侯东来道：“你看着吧，离他们的灭亡，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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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12.23.

下午两点。

李主任现在居然站在了赵森曾经住过的公寓里面，也就是陈醉和赵森最后见面的地方。

赵森的房租仍然有两个月，房东平时也不来看，所以房间里面仍然有赵森的很多个人物品。

李主任看着墙角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各种酒瓶------每个酒瓶，就按照大小高矮相邻排列，排成了四路纵队，阵容整齐，好像一队严格训练的士兵那样。

七十六号的各位大佬：冯南山，元修身，周正信，老黄，徐老三，一个个西装革履，都规规矩矩的站在李主任身后，每个人都是黑眼圈------为了这个杀手，他们都快被逼疯了，没日没夜的工作到现在-----现在杀手的第一个藏身处，终于被找到了。

除了老黄，他们都是在帮的兄弟，龙头被杀这样的奇耻大辱，也是迫使他们拼命工作的重要理由。

李主任又拿起衣柜里面扔着的一件赵森的衬衫，居然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然后看着自己手下的五个心腹巨头：“说说吧，你们看到他藏身的这个房间，能够得出什么样的判断？-------挨个说。”

“是，我先来。”冯南山笑道：“这个人将酒瓶子排列的如同队列一般整齐，显然是一个资深的军官出身，闲得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而且他的床很整洁，也证明了这一点。”

“还有，”元修身笑道：“他喝的酒，穿的衣服，抽的烟，价格都不便宜，衣柜那边还有十几瓶好酒没有开封------所以这个人身边，绝对不会缺钱的。”

“不错，”周正信笑道：“还有床下面他的三双皮鞋，都是最正宗的外国货，每一双的价格，都不在百元之下，说明这个人很有风度，又如此讲究衣着，所以我判断，这个人一定风流好色。”

“的确如此，”老黄笑道：“我注意到，这个人的三条裤子里面，居然都藏着‘小帽’------所以这个人不但好色，简直可以说是好色上瘾了。”

“可是由于他随时都要采取行动，他不太可能找一个正经女人长期同居，你们知道，一旦确立了某种关系，像他这样来去无定时的工作性质，极容易受到女人不停的抱怨------很麻烦的。”徐老三笑道：“可是他又不不能随便乱找妓女，妓女的社会接触面积过大，嘴又不严，极容易暴露他的身份和行踪。”

“说得好，我再补充一点，从他的这件衬衫上，”李主任微笑道：“我闻到了女人高级香水的味道，衬衫内侧，还有口红印------老黄，给你看看。”

他亲手将衬衫交给了老黄，老黄仔细的查看了衬衫，里里外外反反复复的看了三遍，然后拿着衬衫，认真的闻着，良久之后，才慢慢说道：“香水是法国货，但是属于特价折扣品，先施公司专柜出售，大约一百二十元一套；这个女人年纪大约在二十三四岁，有吸烟习惯，镶过一颗牙齿，留长指甲，有轻微的喝酒习惯；还有，这个杀手曾经多次在她那里过夜。”

老黄放下了衬衫，看着李主任，微笑道：“李主任，我暂时只能找出这些来了。”

冯南山几个人顿时面面相觑，都露出不大愿意相信的样子来，而徐老三性格算是最直接的一个了，他便忽然笑道：“黄副处长，真的假的，就凭一件衬衫，你就能看出这么些东西来吗？”

“当然是真的，徐科长，你忘了，我就是吃这碗饭的。”老黄笑道:“关于案件痕迹，我可能会说少了，但我基本不会说错。”

“那你，能给弟兄们解释一下吗，算是给我们涨涨见识。”徐老三笑道：“你要是说的有道理，冯处长请你喝酒。”

冯南山笑骂道：“去你的，徐老三-----你连一顿酒也请不起吗？老黄，你讲一讲，给他这个乡巴佬长长见识！！”

老黄便看了看李主任，李主任点头，算是批准。

老黄便拿着那件衬衫，笑道：“各位，香水的问题我就不多解释了，上海滩随便找一个阔太太，阔小姐，都能给你们讲出一百条门道来；我观察了这个口红印，然后认真的分析了这个女人嘴唇上面的唇纹-----所以我能分辨出她的大致年龄，至于专业细节，很是复杂，我这里就不解释了；这件衬衫上，有明显的女士香烟的味道，而衬衫上面不同位置的几个污点，都来自于一种英国产的女士果酒，这种果酒每一套有七种颜色，而这件衬衫上面，至少留有三种不同颜色的污点，偏偏这种污点，不用清洁剂是很难洗掉的，这就是那个男子，多次在这个女子家中留宿的证据------看来这位老兄从来不送衣服到洗衣房，而是自己动手，胡乱的洗一下，就算是‘干净’了。”

“这很好理解，他是杀手，能少见人就少见人------那么，你刚才说的什么，这个女人镶了一颗牙齿，留长指甲，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元修身笑道。

“你们看，这件衬衫上面有很多小小的痕迹-----看到了吗？”老黄指着衬衫给大家看，在他的指导下，众人终于发现了这平时没有人会注意的细节：“这是很明显的牙齿咬痕和指甲划痕，我从牙齿的咬痕观察出来，她的一颗牙齿的咬痕明显更加严重，这说明，这是她后来镶的一颗新牙；至于手指甲的划痕，你们会注意到，又长又浅，衬衫上没有一处被划破的------只能是长指甲造成的。”

徐老三点头，忽然笑道：“如此看来，这个女人在床上疯起来可真够可以的，又咬又挠------这他妈的不是找了一只猫嘛！！”

众人大笑，李主任居然也难得的笑骂道：“你个徐老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众人笑够了，冯南山忽然道：“各位，刚才李主任领着大家分析了各种特征，现在我总结一下，请李主任和各位加以补充：这个杀手在行动的前夕，还在跟一个女人有过亲密关系，回到这里之后，换了衣服出门采取了行动；这个女人买得起比较贵的化妆品，却又不是那种特别贵的，而是购买的打折品；还有，她烟酒都沾，作风放浪，伺候男人，看来很有一套；而且，这个杀手与她接触很多次，却仍然在几条裤子里都放着小帽子------显然，是怕与她见面之后忘了带这东西，所以，我的结论是，这个女人，是一个高级妓女------而且是有单独公寓的那一种。”

“不错，而且这个女人的公寓，一定离这里并不远，否则杀手来往于两处住所之间，会浪费很多时间的。”

“很对，这女人对这个杀手在床上如此殷勤，又有多次接触，一定是收了他很多的好处-----所以我可以肯定，她一定是被包房了------少说也得给了她一个月的‘缠头’。”

“还有，这里并没有发现武器，武器也不可能放在那个女人的公寓里，杀手又必须及时拿到武器才能采取行动------我建议采用三角形测量法，杀手收藏武器的地方，一定就在这两处住所之间的近似三角形区域的顶点上------最有可能的，是两处住所连线的中央垂线顶点。”

“那也要等确定这个女人所在的位置之后，才能找到藏武器的地点------卑职认为，离这里最近的法租界信义巷，著名的红灯区，最有可能是这个女人所在的地方。”

“可是，我们第一轮搜查，就已查过这里了呀。”

“不对！！第一轮搜查的时候，这里用的是青帮的弟兄，很多弟兄估计都会按照帮里的老规矩，只要是门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他们就不会进去搜捕的。”冯南山坚决的说道，然后转向了李主任：“李主任，卑职认为，信义巷的可能性最大，必须重新进行搜查。”

“冯处长，你们的分析都很有道理，我也认为最有可能是信义巷，但我不同意大规模重新检查。”李主任微笑道：“大规模检查当然能够找到那个女人，可是我们找到她却不是目的，我们的目标，是那个男杀手------既然那里是妓女集中的地方，自然是不会拒绝客人的，只要你有钱。”

他看了一下自己五个手下，冷笑道：“算你五个幸运，你们五个人，每人带十个上得台面的兄弟，今天就进驻信义巷，争取每座公寓，给我住进去一个。你们的任务有两个，第一，确定那个女人的公寓所在，刚才已经分析出来，这个女人是被杀手长期包房的，这样的情况并不多，很容易找的，找到她，控制她，我要亲自见她；第二件，我们要在这座公寓里面，活捉那个杀手！！”

“怎么可能？！”老黄竟然脱口而出，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尴尬的解释道：“李主任，属下是说，那个杀手犯下这样大的案子，他怎么可能还会返回那座公寓见那个女人？”

“老黄，我已经相信了你很多次，这一次请你相信我。论起讲证据，讲科学，我不如你，可是论起推断对手的性格和行为，你不如我。”李主任道：“如果我是那个身怀绝技的杀手，我就一定会返回去，再次去找那个女人的------行动！！”

此时每个属下心里，都在怀疑着李主任这样偏执的决定，但是他们没有人再反对-------因为他们将“奉命吃鸡”，这样的美差，即便抓不到杀手，也是非常值得去“干”一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