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罗地网

1939.12.22.

晚八点。

上海静安医院。

上海这地方如此繁华，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云集，三教九流应有尽有，纸醉金迷，声色犬马，“轰动”上海滩的事情自然很多的-------就连平日里哪个当红明星，搞一次所谓的“慈善大义卖”，都会被报纸习惯性的称为“轰动上海滩”，上海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一次，刚刚发生的这个事件，说它能够轰动整个上海滩，却是千真万确的。

上海几乎所有报纸的记者，都已经到场，人人举着无数的照相机，从比较早期的被人戏称为“爆炸式”的镁粉照相机，到现在比较先进的光学照相机，噼里啪啦的乱拍一气......

除了照相机，甚至还有来自上海十余家不同电影公司的十几架摄影机，在医院门口排成了一字长蛇阵，他们一点儿也不吝惜胶片，随意的拍摄着。

记者当中有大量洋人，他们居然一边在敬业的拍照和拍摄，一边在向他们的同行不解的打听：“季青云，是什么人呀？”

知道内情的同行往往向他们翻一个白眼，这样的问题，在上海几乎相当于白痴问题------没有人应该不知道季青云是做什么的。

公共租界的巡捕已经将整座医院封锁，其实，也不仅仅是巡捕，各国的正规军也都出动了，装甲车封锁住街口，上面的机枪手哈着热气，茫然的看着面前比最红的大明星专场演出还要热闹的场面。

医院门口站岗的，分别是：英国警察，日本警察，法国警察，印度包头阿三（英国人的手下），高丽棒子巡捕（日本人的手下），安南斗笠巡捕（法国人的手下），华界巡捕（中国警察），美国士兵，意大利士兵，七十六号特工，伪军绥靖军司令部直属卫兵，日本宪兵，日本陆军，日本海军陆战队......

如此五花八门，琳琅满目，济济一堂，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要办什么“军装展览会”的。

影佐将军和丁李二人，还有上海滩黑白两道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都已经到了医院，整座医院，熙熙攘攘，如同菜市场一般热闹。

三人好不容易摆脱了如同尾巴一样追随的各色人等，走进了一间小小的医生办公室，梅村中佐正在里面等他们。

梅村的脸色也很是紧张-----说实话，即便是上海市长被杀，也不会让他如此紧张的，可是季青云却实在太重要了，从某种意义上讲，季青云才是上海市真正的市长。

如果说季青云是抗战以来被暗杀的最重量级人物之一，那是绝对不为过的------今天这场暗杀，绝对比去年夏天，前任民国唐总理被干掉的案件更加轰动。

“怎么样，结果出来了吗？”影佐看着梅村，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就问。

“报告阁下，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梅村道：“是贝雷塔掌心雷手枪发射的原厂特制达姆弹，而且子弹是最新型的，明显增强了推进药的能量，弹头威力强大，先是击穿了季先生的脾脏，造成大出血；然后击穿了他的胃部，造成第二次大出血；最后留在他的肝脏里，能量继续释放，由于弹头的不规则形状，形成了可怕的翻滚，几乎已经撕裂了他的整个肝脏------这样重的伤，十个医生也救不活的；实际上，季先生在车上就已经死亡了。”

“这是个可怕的高手。”影佐将军震惊道：“他假扮安南巡捕，欺骗了季先生的保镖；然后隔着众多的保镖，仍然能够一枪准确命中目标要害，然后轻松翻越高墙，闪电一般脱身-----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众人亲眼目睹的话，简直是难以让人相信的。”

“他使用的达姆弹，威力实在强大，只要打中躯干，就绝无生理------这样珍贵的子弹，恐怕只有军统才有本事搞到手里------将军阁下，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前些日子，那个在日本警署里面，杀死署长先生的杀手呢？”丁主任眉头紧皱，慢慢说道。

“几乎是一定的，即便是在军统，有这样身手的人，也算得上是凤毛麟角，被戴笠像宝贝一样养着的。”李主任道：“也不可能都集中到上海来。”

“丁先生，如果上次警署事件发生之后，你们能及时抓到这个人，也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悲剧了。”影佐看着丁主任，忽然来了这样重重的一句，他在责怪丁主任办事不力。

丁主任这样的老油条，却不肯吃这样的哑巴亏，他微微一笑，道：“将军阁下，七十六号人手有限，我已经将杀手的画像散布给了青帮弟子，让他们帮忙寻找------没想到青帮几万弟子，找寻多日，居然没有发现这个人的蛛丝马迹......”

他居然又将球，踢给了李主任-------谁都知道，李主任就是青帮的代言人，事实上的控制者；青帮如此出工不出力，他自然是要负责任的。

李主任冷笑道：“老丁，咱们自己办不好事情，不要推到青帮头上去。”

他的心情很不好，很少这样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不是推，而是事实。”丁主任也冷笑道：“如果青帮肯用力去找的话，数万之众，那么一定会很快发现这个人的------现在可好，连青帮自己的龙头，都吃了这个人的瘪子-------说出去丢人呀！！”

李主任勃然大怒道：“老丁，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在帮的兄弟！”

丁主任也反唇相讥道：“哈，这时候你想起我丁某人，也是在帮的兄弟啦？！”

影佐勃然大怒，猛然拍了桌子！！

丁李两个人便都立刻不做声了，他们的主子发火，可不是好惹的。

“我不管你们谁对谁错，反正你们都有责任。于公于私，你们必须给我，也给你们所在的青帮有一个交待。”影佐将军冷冷说道：“两位，我直接说吧，我给你们半个月时间，如果半个月之内，你们仍然抓不到凶手的话，那么就请两位，还有你们的那些亲信，统统退出七十六号，我将邀请周佛海先生，以及他的亲信们，整体接手七十六号！！”

“是！”丁李两人同时立正，齐声喊道------他们的心里面，此时已经是焦急万分，影佐这一次是玩儿真的了，而且两人可以肯定，这个王八蛋影佐，背地里不知已经收了周佛海多少钱-----周佛海的做事风格，向来就是主动进攻，而且他的胃口很大，蒋先生给他中常委，委员长侍从室副主任，中央宣传部长这样的职务，都无法让他满意，他是最早于日本方面接触的国民党高层人物，------实际上，汪精卫投靠日本，也是他一手策划的。可能在周佛海心里，认为自己一向吃了没有武力的亏，现在他一方面伸手进军队，一方面又急于将七十六号抓到手里了------他踌躇满志，志在必得。

现在一方面是周佛海猛龙过江要生吃七十六号领导权的危急形势，另一方面是帮会龙头被人干掉这样的奇耻大辱------影佐说的没错，丁李两人现在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情，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影佐和梅村离开了房间，丁李两人也不再争吵，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老李，进出上海的各条交通要道......”丁主任突然开口了。

“都已经严密封锁，凶手的画像，已经制成照片，人手一份。”李主任也迅速回应道。

其实，徐老三和几个老大上次玩儿的那些小花招，哪里能逃过李主任的眼睛，他只是碍于面子，不肯当着日本人的面说出来而已-----都是自己人，讲出来就要把他们抓起来枪毙，这可是犯众怒的事情。

“这个杀手很有个性，按理说，上次暗杀警察局长的事情之后，他就应该离开上海了，为什么他不走呢？”丁主任的目光炯炯，忽然问道------他有足够的经验和魄力，否则，也绝对活不到今天，周佛海想轻易的拱倒他，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上海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李主任的头发都竖起了几根：“是功劳，名声，金钱，还是美女？”

“也许四者都有。”丁主任冷笑道：“我敢打赌，他现在还是没有离开上海。”

“不错，而且即便这四样不算在内，也一定还有第五样，这第五样东西，就是他的生命。”李主任冷笑道：“既然他有这样的本事，也必然也一定拥有超高的智商，他应该很容易想明白一个道理：逃出上海，并不等于万事大吉------军统里面，他这样的王牌杀手也并不会太多，而我们在重庆也有内线，这个节骨眼上，哪一个王牌杀手突然回到重庆，哪一个就是真凶-------我们的人，只要锁定了他，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他；更何况，他杀的是青帮龙头，整个青帮，数万弟子，在整个中国范围之内，都会追杀他到底的。”

“所以如果我是他的话，”丁主任道：“就一定会继续隐蔽在上海，只要躲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这一切风浪就都会过去的。”

“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李主任冷冷的笑道，眼睛里好像随时都能喷出血来：“先要等我姓李的被干掉再说！！”

“不错，有他无我，有我无他。”丁主任点头：“老李，这一次，咱们两个已经走投无路，只能搏一回了！！”

李主任点头，道：“要玩儿就玩儿大点，我们这一次，就索性将整个上海滩翻过来-------老丁，你负责外围，还有各条交通要道的追查；我负责市内------这一次，就是挖地三尺，也绝对要将这个家伙抓出来！！！”

-----------------------------------------------------------------------------------------------------------------------------------------------------------------------------------------------------------

“目标今日中午乘火车前往东京，在横滨期间，并无任何异常情况，且目标表现出强烈的中日和平倾向，因此获得横滨当地黑龙会好感，赠与其‘日本之友’镀金圆牌一面。黑龙会成员，满洲开拓公司老板山下琢磨，昨晚八点前往旅馆会见目标，很可能有合作招募中国劳工计划。”

-----------------跟踪监视报告第6号，概述

1939.12.23.

上午七点。

梅村中佐放下了刚刚从日本搭乘军用运输机送来的监视报告，打了个哈欠，然后自言自语道：“这个狡猾的侯东来，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到日本去了------你表面上装得跟季青云过不去，暗地里却和他合作，运送中国劳工前往日本，你他妈的是赚钱没够呀！！--------可惜的是，现在季青云已经被干掉了，我看你这一趟，可算是白跑啦！！”

梅村中佐犯了个大错，他误以为，侯东来和那个日本商人（山下琢磨是日本有名的右翼分子，梅村一看到他的名字，就已经放下心来------这个人绝对不会是日共的）会面，是在谈“生意”--------拐卖中国劳工去日本。

梅村根本也不想去调查这样的事情，因为拐卖中国劳工去日本，就是在为大日本帝国做贡献，侯东来从中挣点钱，也是可以允许的------只是季青云这一死，侯东来失去了“合作伙伴”和“金主”，这样需要大额投资的“买卖”，他恐怕是干不成了。

“报告！”门外传来了武田的声音。

“进来！”梅村喊道。

武田推门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特高课特工，却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几片面包，一个鸡蛋，和一杯果汁，这就是梅村的早餐。

特工放下早餐，然后向梅村鞠躬退出。

“进展的怎么样了？”梅村向武田问道。

“报告长官，七十六号已经倾巢出动，绥靖军的六个团兵力，也已经部署到位，进出上海的陆海空道路，都进行了大规模清查；七十六号李先生，亲自指挥数千人马，还有青帮的上万人，对整个上海市区市郊进行大规模清查；同时，我们的人，也登上了所有外国轮船，对上面的旅客进行观察甄别。”武田道：“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消息传来。”

“支那人这次是少有的勤快呀。”梅村笑道：“如果他们总是这样的话，上海就不会有军统中统的存在了------季先生的家属那边，慰问金和礼品，送过去了吗？”

“送过去了，五千日元的礼金，还有九样祭品，我亲自带人送过去的。”武田道：“我跟他们讲，影佐将军和您，都在尽力追查凶手，等到上海市政府举行季先生公祭仪式的那天，你们将亲自前往拜祭------家属们都表示理解和感激；季青云的儿子，还向我们提供了‘特别经费’十万元，感谢我们的辛劳，说是帮助皇军改善伙食的。”

“季公子很会做人，果然是见过场面的------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们会推荐他继承季先生的‘总商会副会长’职务的。”梅村笑道：“至于他给的那笔钱嘛，交到特高课的账上三万，剩下七万……”

他欲言又止，武田笑道：“属下明白，一会儿都送到您的府上。”

“哈，我不会那样贪心的，武田君。”梅村笑道：“你辛苦啦，你留下一万，再留出一万，给几个科长分了，告诉他们，这是家属的感谢费，请他们务必尽力，早日抓到真凶！”

“是！”武田心里笑话梅村贪心，脸上却绝对不对表现出来的------而且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两次推脱了调回国内的邀请，难道不是为了这些油水，而真的是为了什么他妈的“效忠天皇”吗？！

---------------------------------------------------------------------------------------------------------------------------------------------------------------------------------------------------------------------

与此同时，七十六号总部。

李主任瞪着血红的双眼，恶狠狠的对着电话骂道：“我告诉你冯南山，你不是开慈善医院的！！我不管他们生没生病，只要没断气的警察，都给我派到街上去，挨家挨户的去搜查，谁敢不来------都给我抓到七十六号来！！”

他动用了上海特别市警察局的所有警察，协助办案，而且派冯南山去警察局亲自坐镇------他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杀手来！！

李主任刚刚放下电话，丁主任又对着另一部电话喊起来：“任忠伦，这一回你还算是个人！马上把人和武器都押到总部来------几个伤员就不要管了，医治起来好麻烦的，当场毙了，把尸体扔到苏州河里面去！！”

他放下电话，笑道：“杀手没抓到，却意外的在郊外，破获了一个军统秘密联络站，打死了五个，活捉了九个，还缴获了上百支枪，两部电台。”

“很好，”李主任点头，道：“我们就是要把事情闹大，让军统明白，他们捅的篓子，迟早也会把火烧到他自己的屁股上！！”

-------------------------------------------------------------------------------------------------------------------------------------------------------------------------------------------------------------------

与此同时。

正当整个上海的日伪警黑，黑白两道，倾巢出动，追查那个神秘杀手的时候，“神秘杀手”赵森，却在安静的睡觉，他甚至打算一觉睡到下午的。

难以相信的是，昨天傍晚行动完成之后，赵森居然又去找了小桃红，一番恩爱之后，他推脱说盐务局有事情，便离开了美丽的佳人------还将自己的那一支掌心雷，藏在了美女的床下，带在身上过于暴露，却又实在舍不得丢弃，边用了这个小聪明的办法------等这一阵风浪过去之后，再回来取吧。

现在他所处的位置，竟然是沪江大学教职工宿舍，杜延年教授的宿舍，而且是两个房间，还有独立的卫生间------这是大学教授才能享受的待遇。

杜延年教授是沪江大学的台柱子之一，不过此时他并不在学校里，而是出国访问去了------所以赵森潜入大学，找到了这间宿舍，安静的“入住”了。

青帮分子，在大学里也有“人脉”，他们已经在整间大学进行了搜查，连女生宿舍也没有放过，可惜所有的人，都知道杜教授出国访问的事情，所以没有人敢于踹开杜教授的门，进来看看有没有杀手的存在。

窗外，忽然传来了上课铃声，赵森说了句“讨厌，我最怕这上课的铃声了”，便用一个枕头盖住自己的头，继续香甜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