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季青云的谢幕

1939.12.22.

下午一点。

法租界三民巷的一间公寓，这是赵森的另外一个藏身之处，所谓狡兔三窟，每一个高级特工，莫不如此。

陈醉来到了这里，如果不是赵森通知，甚至连他也不知道这个地点-----这就叫做保密，这就叫做“互相保护”。

陈醉看着赵森，微笑道：“你都准备好了？”

赵森点了点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我随时都能展开行动------长官，接应我的轮船，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或者也没有安排好，事情有了点儿变化。”陈醉微笑道：“到底走不走，都取决于你的选择。”

“长官，你什么意思，是有新的任务了吗？”赵森道：“我知道，我连续完成两个任务，您是不好意思开口，让我再接第三个活儿了。”

“不错。如果是我自己的工作，我绝对不会开这个口，我没那么不要脸------可惜不是。”陈醉道：“是上海区，他们要搞一次大行动，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上海区区长点着名的要你。”

陈醉当然不可能向赵森提供上海区区长的真实姓名，连他的代号也不说-----只有绝对保密，才能万无一失。

“没想到，我现在居然这样有名了-----要不，让他们给戴局长发一封电报，请我直接做上海区的区长，不就得了？”赵森笑道，摸起桌子上的几粒花生豆，就吃了下去，然后拿起桌上的一杯洋酒，慢慢喝了一口。

陈醉也笑道：“你做什么美梦呢？让你做上海区区长，你的女下属，恐怕没有一个会幸免的，都得大着肚子撤回重庆去！！------你他妈的搞一网打尽，比七十六号还要狠毒！！”

两人大笑，居然互相举杯，干了一杯。

随后，陈醉看着赵森的眼睛，真诚的说道：“赵森，兄弟！你不知道，我上次突袭胡碧清实验室的时候，上海区的兄弟们出了大力，他们担任阻击日本援兵的任务，为了我们能够撤出去，他们竟然硬抗日本两个野战中队，阵亡了六十多个人------我欠他们的，所以……”

“长官，有些话作为下属，我必须要说，请您不要见怪：我想你也知道，在上海这样的相对封闭环境之下，我每多做一次案件，就会增加四倍到十六倍的暴露风险，尤其是像我这样短时间内连续作案的，恐怕连十六倍都不止。”赵森也同样诚恳的看着陈醉，道：“所以，我需要您给我透露一点他们行动的细节：如果目标真的十分重要，而且行动人员非我莫属的话，那么我作为一个中国军人，即便冒再大的风险，也一定会参加，我随时都可以将生命奉献给党国；如果只是一般性的任务，那我是不可能参加的-----为了某个小目标，暴露自己，白白牺牲，这样的风险很不值得，用我的命换几个日本普通士兵，我觉得简直就是浪费。”

“你说得不错，不过我想你也会明白，如果是‘一般的任务’，上海区也绝不会这样厚脸皮的------跨组借人，等于承认自己这边的人统统无能，好丢脸的。”陈醉道：“好吧，我就跟你透露一点点情报：最近一段时间，上海区找了两个顶尖的工程师，都是咱们自己人，他们从上海的几处建筑研究所和图书馆里面，搜集了大量关于七十六号总部建筑的图纸，经过没日没夜的反复推敲，他们终于发现，居然能够从某一个地下管道，轻松的接近七十六号总部的地下，然后只需要一点点的挖掘土方施工，就能与七十六号的下水道联通上，然后就能向上，悄悄爬进七十六号一楼的一间职员浴室-----那间浴室只有在重大行动之后，队员们洗澡的时候才用，平常里面都没有人的------所以如果是高手的话，可以悄无声息的潜入进去。”

听了他的分析，赵森的眼睛都直了，就像一只猎犬，突然发现了野兔的踪迹，他有些兴奋的说道：“也就是说，如果到时候有人带着炸弹潜入七十六号，随便把它安装在什么地方，就可以潇洒的原路逃跑，一个小时，或者是随便几个小时之后，轰隆一声巨响，就会震惊整个中国-----是这样吗？”

“当然，如果这个高手高兴的话，我建议他把炸弹直接挂在丁李两个大汉奸的办公室里，等到他们上班的时候再爆炸，那才叫痛快！！”陈醉大笑道：“不过即便是深夜，七十六号里面也是警卫重重------赵森，说句实话，上海军统，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干得了这个活儿。”

赵森看着陈醉，忽然搓了搓自己的双手，欲言又止-----这样的神情，自然逃不过陈醉的眼睛：赵森想参加，这是一个杀手的本能反应-------这个目标，对于赵森来说，诱惑力实在是太大太大了，这可是一个，可能让他获得委员长亲自接见的机会。

陈醉却要欲擒故纵，于是他一摊双手，笑骂道：“上海区这帮王八蛋，平常什么情报都藏着掖着，当宝贝供着，不跟我们透露半个字！！现在他们搞出方案来了，忽然发现，缺一个行动高手，倒想起来找老子借人了-----赵森，你不要担心，你可以不去，因为这是计划外的任务，我无权命令你必须去的。我可以让上海区发电报回重庆，调总部的李龙九小组，或者张方亭小组过来-----你知道，他们也都是高手，做了不少大案，现在却在大后方个个闲的腚疼！！”

“可是长官，那样一来，至少也要半个月时间------这两个小组的大多数成员都被日本人挂了号，他们不敢坐飞机来的。”赵森道：“如此一来，也就失去了战机，半个月的时间里面，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发生什么重大的变数，这事儿绝对等不得的------还是我来吧！长官，完成这一次任务之后，我要回重庆好好休息三个月。”

“你比老子都爽！”陈醉笑骂道：“好，既然你已经下了决心，我就通知上海区那帮王八蛋------不过也不能给他们白干，他们会给你意思意思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陈醉做了个搓钱的动作-----既然这样的活儿，只能由赵森来干，那自然，上海区就必须对赵森“表示表示”了------毕竟，是陈醉欠他们的人情，而不是赵森。

“他们已经秘密开始施工了，炸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都是大威力的德国货，现在你却不用考虑那么多-----今天下午的行动，你有把握吗？”陈醉微笑着，再一次询问赵森。

“我有百分之一百二的把握-----因为季青云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死地，就怨不得我了。”赵森冷笑道：“长官，我干掉了目标之后，他们一定会大规模搜捕，这个地方我不会再住了-----我的下一个住处，我登报通知你。”

“好的，还是登在那份汉奸报纸上面吧。”陈醉笑道：“七十六号和日本人，从来也不会调查他们的广告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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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12.22.

下午六点。

法租界“波尔图”浴室后面的小巷当中，一辆福特防弹轿车，安静的停在了浴室的后门口，这是一辆改装过的防弹汽车，据说，连航空机枪的12.6毫米口径子弹都打不穿的，也就是说，这辆汽车几乎可以防御所有的重机关枪袭击，更不用说什么手枪，冲锋枪子弹了。

由此可见，汽车的主人对自己的生命，倒实在是爱惜得很。

车上有一名保镖，一名司机，他们一边吸烟，一边嬉皮笑脸的谈论着什么-----对于这些黑帮分子，又是季青云身边的人，从来不缺钱花，他们谈论的，无非就是两件事：赌钱和玩女人。.

他们在等着他们的主人，已经等了三个小时，威震上海的青帮大佬季青云却还没有从浴室里面出来-----一个小时的桑拿和洗浴，两个小时的按摩，等季青云出来的时候，又将容光焕发，在他的家里面，有六房姨太太，还有十几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丫头-----都将是他今晚的“选项”，更不用说，那些随时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各种女人了-----------当红名妓，当红影星，季青云想要谁，只要打一个电话，她就会自己乖乖的上门来。

这，就是当老大的好处。

巷子口，慢慢走来了一个头戴斗笠的安南警察，大冬天的，他身上的“棉衣”却很单薄，冻得瑟瑟发抖（今年上海的冬天，格外的寒冷，有懂行的人说了，这是典型的“兵戈之相”）------如果他的棉衣不单薄的话，就绝对套不进他们夏天配发的警服里面去。

法国佬就是这样贪心，法租界巡捕房的老大们，早就将安南巡捕们冬天警服的钱，都贪污了去-----反正可怜的安南巡捕们，也绝对没有地方去投诉的。

穿棉袍戴斗笠，这就是法租界里面安南巡捕的特殊打扮------他们和公共租界里面包头巾的印度“阿三”，并称为上海滩租界的一对奇景------他们的这一对活宝装扮，弄得上海人都不敢戴斗笠或者缠头巾了，否则，会被人笑死的。

看到这位老兄走进巷子，季青云的司机和保镖都笑了起来------安南人特有的步伐，已经实在太可笑了，更何况，还有他那一身可笑的装束。

保镖把头探出了车窗，向那个安南巡捕喊道：“长官！我们上海比你们安南暖和对吧？-------看把你热的！！大热的天儿，你可别中暑了！！”

两个人哈哈大笑，那个安南巡捕却一脸茫然，好像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然后他脸上堆笑，慢慢走到汽车边上，对两个保镖连连鞠躬，嘴里面叽里咕噜，讲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越南话。

“这是什么鸟语？一个字儿都听不明白！”司机大笑道：“不如你说山东话吧？------老乡？！”

他故意夸张的山东口音，让他的同伴大笑不止，眼泪都笑了出来-------那个可怜的安南警察，却不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要这样傻笑，居然也跟着哈哈笑起来------他这一笑，季青云的司机和保镖更加忍耐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口水喷的方向盘，甚至车窗上满满的都是。

“好了，老兄，你也不用在这里献殷勤了，我们知道你的意思。”司机笑够了之后，对安南警察边比划边说道：“我知道，你是来‘保护’我们的------你的枪呢？”

他向警察比了个手枪的手势，安南警察看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手里的警棍。

司机和保镖又大声笑了起来，连枪都没有的安南警察，居然要靠一根警棍，来保卫大上海青帮的龙头了。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在巷子里会有多无聊------没想到今天却能够这样开心。安南警察他们见得多了，可是他们见过的所有的安南警察，都不如今天这位老兄“笑果”好。

法租界的安南警察从来都是这样的，看到达官贵人的汽车就过来套近乎，强行给你提供“贴身保护”------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几块钱赏钱------上海滩要人的保镖们都知道法租界里面这个有趣的“规矩”。

赏钱当然要给，不过一定不能多给，五块十块法币就行，如果给多了，那么恭喜你，下次让他们见到你的车，会有几十个安南警察围住你的------绝对“保护”的你寸步难行，你总不至于让手下打警察吧？------人家再不济，也是吃法国人官饭的。

司机笑够了，忽然从西装口袋里面掏出了十块钱，递给了安南警察：“好啦，好啦，你这千里万里的到这里来也不容易，你拿着，这可是很大的票子------十块钱，够你在巴黎买一套房子了！！”

又是一阵疯狂的笑声！！

安南警察尴尬的笑了，连连点头鞠躬，双手接了那十块钱，忽然摘下了脑袋上的斗笠，要把钱放进斗笠里面-----这也是安南警察奇特的“规矩”，据说，他们得到的赏钱只要放进了斗笠里面，他们的上司就不能“伸手”了------没想到，这个斗笠还有保险箱的功能。

后院的门忽然打开了，七个保镖护着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老头，从里面走了出来，安南警察看他出来，连忙走了几步上前，离他有六七步远，连连低头哈腰，手里拿着他的宝贝斗笠。

此人正是青帮龙头季青云，他看到了这个安南警察，也大概是从门里面听到了两个手下调侃小警察的过程，便向汽车里面的两个人笑骂道：“张如彪，你个小赤佬！！又在取笑人家安南巡捕------我早跟你说过，人家千里万里的，到这里混生活也不容易......”

“啪”！！

一声枪响！！

季青云和众保镖都茫然的举目四望，哪里枪响？！

人影一闪，就在季青云和他的保镖们抬头的一瞬间，那个安南保镖，已经闪电一般飞跃过了隔壁高大的墙头！！

季青云此时才感觉到了身上突然传来的剧痛-------他低头看了看，无比震惊的发现--------自己的脾脏部位，已经开始向外，喷出了鲜血......

“太师爷爷！！”众保镖此时方才人人拔枪出手，三四个人回过味儿来，立刻去翻越那道高高的围墙-----却一个接一个的，噼里啪啦的摔在了地上......

原来围墙不是你想爬，想爬就能爬的......

“赶快，去医院，去医院！！”众人手忙脚乱的将季青云抬上汽车，此时的季青云，已经两眼发直，嘴角抽搐着，说不出任何话语来了......

汽车飞也似的冲出了巷子，只留下地上，那一个安南巡捕佩戴的斗笠，斗笠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的弹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