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徐老三的小花招

1939.12.15.

下午三点。

七十六号情报处第三科科长徐鸿儒，也就是我们熟悉的“徐老三”，手中拿到了丁主任给的画像，端详良久，嘴角忽然浮上笑容。

现在他正身处在黄浦江边上的一个巨大的仓库里面，这是上海最有名的四大“巨无霸”仓库之一，都是富商们耗费巨资兴建的，与上海市区的高楼大厦一样，已经成为了上海的地标建筑。

比起这一座，另一座类似的仓库则更加有名，它就是著名的四行仓库，淞沪会战的最后阶段，谢晋元上校带领四百名中国勇士，坚守在这里，力扛各路日军的疯狂进攻，谱写了一曲抗战的英雄壮歌，著名的抗战歌曲《中国不会亡》，就是为此事而创作的。

这里的麻袋堆积如山，偌大的仓库，散发着各种各样奇特味道的集合，从华北过来的今年的新小麦，从江浙过来的今年的新精米，还有大批囤积的优质玉米，日本制药厂和兵工厂正急需这东西，收购价格还在不断的上涨，所以季青云联合十几个大户，将上海和附近几个大城市能够收购到的玉米几乎横扫一空，堆积在包括这里在内的上海几十座仓库里面，他们要迫使日本人再涨价一倍，这老头子，实在贪得无厌，他好像要把所有的钱，都装进自己的腰包才肯罢休，从鸦片到粮食，没有他不想垄断的生意。

徐老三是季青云的亲信，所以才能够进入这个极秘密的所在，而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徐老三要和几个青帮的大哥开个小会，却是极秘密的会议。

“几位老大，这就是上头要找的人，闯进日本警署，单枪匹马干掉署长的就是他。各位回去之后，请交待各自的手下，租界内外，大街小巷，烟花柳巷，宾馆公寓，酒吧咖啡厅，电影院戏园子……都要仔细查访，这个人是日本人的重点目标，哪一位老大要是找到了他，日本人赏日元三万。”徐老三微笑道：“找到了人，不要打草惊蛇，及时报告就可以了；最好不要跟这个人动手，这可是个一支钢笔就能戳死人的主儿。”

“区区三万日元，就动用我们手下这么多兄弟，这连本钱都不够呀。”一个老大抱怨道：“徐老三，能不能替弟兄们跟日本人讲讲价钱？”

“能呀，我还能替你扇影佐这个日本王八蛋一个大耳光呢。”徐老三没好气的冷笑道：“大哥，你不知道日本人的脾气吗？他们向来抠门，能给三万就不错了，一个子儿不给，你也得给他们干活呀。”

“你们只顾着算计钱多钱少了，钱再多，也他妈的有命花才行呀。”另一个老大说道：“这个人一看就是军统方面的王牌杀手，至少是个校级军官，那肯定是戴笠的心头肉一般；咱们这么满大街撒网，就算最后抓到了他，戴老板的脾气，你们不知道吗，我敢打包票，哪一个家伙出卖了这位老兄，哪一个家伙就一定活不到除夕，我不管你们，我的手下，一定找不到人的。”

“这三万块，我也挣不了......”

“老三，你另请高明吧......”

“老三，干脆我的人马归你管，你带着他们去找吧......”

“老三，我和戴笠是同乡，这样的事儿，我干不出来......”

几乎所有的老大都表态了，徐老三的脸上，慢慢流出了汗。

他忽然举起了手，笑道：“各位老大，你们害怕戴笠，就不怕日本人吗？戴笠能干掉你们，日本人就不能吗？”

“那怎么办？老三，你鬼主意多，给想想办法吧！”

“要不，咱们都去乡下躲几天？”

“你缺心眼儿呀？！你到乡下去，无论是日本人，还是戴老板，干掉你就更方便了，四年之前，杜老板收拾那三个闯码头的愣青子，不就是在他们乡下老家做的吗？把人塞进了大酱缸子，他们家里人足足找了一个月，才找到的......”

“要是杜老板在这里就好了，我们就有了主心骨......”

“扯远了啊！老杜人家有的是钱，就是不跟日本人合作，人家能够躲到香港去逍遥，你能做到吗？，英国人可不会出动保镖护着你的。”

“那是自然，我也不是委员长的契弟呀！”

“那你还废话！”

“小赤佬，昨晚上麻将赢了你三百大洋，你今天这是来找老子的蹩脚了！！”

“各位老大！！”徐老三实在心烦，摇晃着手臂，终于制止了老大们精彩的“龙门阵”，他大声说道：“我有一个主意，不过你们必须保证配合我，哪一个不帮忙，自己去跟日本人解释！”

“好啦，我知道你小老三从来都是讲义气的啦，你当然不会把我们交给日本人了，有什么章程，你就直说吧！”

“好嘞！”徐老三笑道：“各位老大，以我的意见，我们必须大张旗鼓的去做一件，我们根本没打算干成的事儿，听明白了吗？”

“明白个屁，你这说的什么糊涂话？”

“对了，要的就是糊涂！江湖上早有名言：一笔烂账，就是好账！”徐老三笑道：“我们要让两边都挑不出我们的毛病来，军统不会找我们算账，日本人也说不出我们的不是来，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比大海捞针也差不多......”

“可是，你手里有这个人的画像的呀！”

“对了，我们手里的是画像，而不是照片，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徐老三大笑道：“画像这东西，本来就不够清晰，再加上，是铅笔画的，复刻出来，或者说照猫画虎的描画出来，难免会有些走形，这也很好理解，我们是江湖人，又不是什么他妈的画家......”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这些老大，哪一个不是狡猾的狐狸，自然一点就透的，于是立刻纷纷开动脑筋，帮着徐老三“出主意”。

“我们这一次是绝密行动，自然不能找一个街头画画儿的，来复制这幅画像，那也就只能赶鸭子上架，自己来画了......”

“我们一定要为皇军办好差事，怎么也得让弟兄们，画上三五百份......”

“三五百份怎么够？，咱们这么多弟兄，怎么也得来上三千份！”

徐老三点头，道：“也别太多，多了就不值钱了，我这里有日本人提供的二十张画像，你们每个人拿回去几份，想办法‘复制’出来，然后交给弟兄们，从今天开始，撒出几千个弟兄，大街小巷，到处查找，一定要把声势造出来，让日本人知道，我们是在为他们辛苦的干活。”

“那最后要是找不到呢？”一个老大道：“日本人会怎么说？”

“我们已经尽力了，找不到也不是我们的错，再说人家干了这么大一个案件，离开上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难道要窝在上海，等着日本人上门去抓吗？”徐老三侃侃而谈，很有信心，其实，很多老大此时心里面已经跟明镜一般的，徐老三如此为军统特工开脱，当然不只是因为怕死，他一定跟重庆方面有所联系，这年头，谁不为自己留条后路，难道要像七十六号姓李的那样，一门心思跟着日本人干到底吗？

几个老大上前领了画像，然后先后离开了仓库，徐老三长出了一口气，幸好今天来开会的老大，没有一个是铁了心跟日本人走的，否则，以青帮的办事能力，要找出这个军统特工来，也就是几天功夫的事情。

而且徐老三也相信，这个军统的王牌杀手，绝对不会逃离上海，既然他有这样的本事，那么区区一个日本警察署长这样的“小目标”，就绝对不会满足这位仁兄的胃口，他一定会继续作案的。

徐老三猜的没错，此时的赵森的确没走，因为他不想走。

而且也走不了。

他逃离上海唯一的机会，就是事发当晚，日本人还没有觉察的时候，快速离开上海。

可是他回到秘密住处之后，平静的洗澡睡觉，这就已经错过了逃离的最佳时间。

现在，进出上海所有的交通要道，都已经被日本军队直接封锁，或者被日本人的暗探所控制，火车站，码头，公路检查站，机场，只要他一露面，立刻就会被日本特工认出来，即便他身手再好，也不可能与几百个日本人对打，对射的。

赵森只能留在上海，更何况，他还想做几件更震惊中外的大事。

陈醉来看他，笑道：“青帮很给面子，他们已经答应，绝对不出卖你，现在你的画像，已经被他们故意描画的面目尽改，即便你亲手拿着画像让别人看，也一样认不出你来。”

“我还真想看看呢，”赵森微笑道：“长官，接下来的任务......”

“两件任务，不过你只能选一样，”陈醉笑道：“你完成了这件任务之后，我们会想办法将你偷渡出上海，因为到时候，日本人会像疯狗一般找你，而青帮上上下下，也不会再继续袒护你了。”

“什么任务？听上去就很刺激！”赵森笑道：“尝过了日本人，现在我想换换口味，有什么值得干掉的汉奸吗？”

“当然，现在这个年头，中国最不缺少的，便是汉奸。”陈醉笑道：“有一个任务，目标很显眼，需要很多弟兄协同作战，可是你喜欢独来独往，这件任务不适合你；另一件任务，倒好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青帮大佬季青云，你看怎么样？”

“季青云？”听到这个在中国鼎鼎大名的名字，赵森的眉毛不由自主的紧皱到了一块。

“怎么，你有困难吗？”陈醉笑道：“这可不像你赵森的作风呀！”

“长官，实话实说，我也是在帮的兄弟，”赵森道：“论起辈分来，我是杜先生的徒孙，如果我动手做掉季先生，不，季青云的话，我在帮里面就没法立足了，江湖规矩，这属于欺师灭祖，江湖第一大忌。”

“好有道理，那我问你，你能保证，被季青云卖到日本去做苦力的四千个中国人里面，就没有一个在帮的弟兄吗？！他帮着日本人筹集战争物资和资金，杀了多少中国人，这他妈符合江湖规矩吗？”陈醉勃然大怒，瞪着赵森吼道：“你是杜先生的徒孙，亏你也有脸说！我只问你：杜先生现在在做什么？！”

“长官，可不可以换一个目标？！”想不到赵森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却也有为难的时候，江湖规矩，有时候就如同铁做的囚笼，却又是无形的，随时随地，都能囚禁一个人的思想。

“不可以。季青云在新年的时候，又将会拐卖四千个中国人送往日本，现在干掉他，日本人短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接班人，这件事情就黄了，你就等于救了四千个同胞的命。”陈醉道：“当然，你也可以不去，我陈醉是不会强人所难的，你不去，我去。”

“长官，你是指挥官，不应该直接参加战斗！！”赵森道：“请你原谅我的犹豫不决，你也知道，一旦加入了帮会，这些江湖规矩，就是你必须遵守的，我......”

“凡事从权，也不是没有办法变通的。”陈醉道：“你是杜先生的徒孙，干掉季青云，并不属于做掉本家门的老大，这种情况就好多了，也就是说，除了季青云的本家门弟子，没有什么其他的青帮弟子会找你报仇的；等到抗战胜利的时候，杜先生将会召开青帮大会，当众宣布，革除汉奸季青云等人的青帮弟子身份，就是江湖上人们所说的‘烧帖除名’，既然他季青云不再是青帮弟子，那么你杀他，当然也不算什么‘欺师灭祖’了。”

“抗战胜利，多么遥远的事情，我们，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赵森面色严肃，慢慢说道。

“我们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这个国家，绝不能成为倭人的安乐窝，中华民族的生存，比什么个人荣辱生死都要重要。”陈醉微笑道：“从这个角度讲，什么欺师灭祖的帮规，都是狗屁，昔日大明延平王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投靠清廷做了汉奸，郑成功便打起了一面旗帜，上面写着‘杀父报国’四个大字，继续抗清！！几百年过去了，现在谁不说他是‘民族英雄’，有一个人说他是‘不孝逆子’的吗？！，大英雄不拘小节，只要我们心里面认为是对的事情，就放手去干，什么狗屁江湖规矩，大不了一死而已！！”

“大不了一死而已，你说得对，长官，这个任务，”赵森看着陈醉，郑重的点了点头：“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