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戴笠的愤怒

1939.12.14.

凌晨四点。

重庆，曾家岩，军统总部。

毛主任和郑副局长站在戴笠的办公室外，面面相觑，从昨天傍晚到现在，戴笠将自己锁在办公室里面，已经十个小时了，谁也不见，文件也不看，电话也不接，除了没有从里面传出枪声，其他让众人担心的事情都出现了，一切都是因为，青岛站的覆灭，青岛站被李主任凌厉的进攻打得尽数就擒，以至于它被粉碎的情报，是中统潜伏在青岛的人员，通过秘密电台紧急发出的，然后是中共，他们也给军统发来了“友情提示”，军统的脸，现在已经被人扔在地上，用力的踩，戴笠几乎气疯了，立刻就下令，抓了他的结拜兄弟，也就是石一珠的父亲。

青岛站的覆灭，已经不能用惨败这个词来形容了，这是一次日本人不仅获胜，而且还要嘲笑军统很多年的交手，军统成了情报界的笑柄，无论是“刑讯梗”“干女儿梗”“回扣梗”，还是“白旗梗”，每一样拿出来，都足够让人笑上三年的。

而最可怕的是，与上次袁克让的事情一样，这一次军统的致命失误，又是戴笠的亲信造成的（国民党内部流行“任人唯亲”，各派系都是如此，各派的人物都在培植亲信，重用亲戚，可是，这些“天子门生”们，往往没有真才实学，而且有强硬的后台靠山，往往恃宠而骄，恣意妄为，常常造成重大的失败和损失，即便蒋委员长自己，也是如此，昏庸无能而占据高位的人，比比皆是，谁让他们要么是浙江人，要么是黄埔出身，要么既是浙江人，又是黄埔出身呢），上一次是表外甥，这一次是“干女儿”，那么下一次呢？是不是就该戴笠的什么“干儿子”“盟兄弟”出事情了？！

戴笠的威望，此时已经受到了严峻的挑战，情报工作不是不允许犯错，但这样低级的失误，的确真的很伤士气。

“把门砸开。”郑副局长铁青着脸，咬了咬牙，突然下令道。

“这......”所有的人都为难了，砸门冲进戴局长的办公室，这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事情。

“砸门，戴局长要追究，枪毙我好了。”郑副局长道。

看得出来，关键时刻，他还是个能够拿主意的人物，尽管作为军统副局长，他也只是戴笠手下的一个“办事员”而已，他是委员长的心腹，委员长派他担任军统的副局长，实际上是来做“监军”的，即便对心腹，委员长也不是绝对的放心，抗战开始以来，军统的规模正在以几何级数扩大，也不由得委员长有所担心，功高震主，是每一个“皇帝”都十分忌惮的事情，更何况，陈氏兄弟，总是在委员长耳朵边上说戴笠的坏话（当然，戴笠也总在委员长耳边，说陈氏兄弟和中统的坏话）。

戴笠门口的两名贴身警卫，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又是戴笠的绝对心腹，自然关心着房间里面他们主人的命运，只是不敢擅自做主罢了。

现在终于得到了这个迟到的救命的命令，立刻将手里的冲锋枪弹夹取下（防止走火），然后就要用枪托去砸戴笠的门锁，他们刚刚抡起枪托，就要砸下去的时候，门却突然从里面开了，戴笠从里面探出头来，两个卫兵都吓傻了！！

如果他们动手早了哪怕一秒钟，现在中国堂堂的情报王，人称“东方希姆莱”的军统局长戴笠，就要被砸得头破血流了，这画面，真的很难想象。

“看你们两个这不成器的样子！！老郑糊涂，你们两个年纪轻轻，也都糊涂吗？”戴笠责怪着两名卫兵，尽管任何人都知道，这八个轮班为他站岗的贴身卫士，还有十六个外出时候随身警卫的保镖，都是戴笠的铁杆心腹，戴笠也只是随口骂几句罢了。

此时戴笠的脸上，居然已经看不到任何愧疚和难为情的样子，而是神采奕奕，眼露精光，所有的人，再次集体震惊，枭雄心境，正如昔日曹孟德的“三笑三哭”，平凡人是看不懂的。

戴笠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说郑副局长“糊涂”，郑副局长心里面却很高兴，戴笠显然是在说反话，这是在感谢自己，关心着他戴笠的生死，而不是迫不及待的想着“火上浇油”，甚至“趁火打劫”，以便“取而代之”，就凭这一样，就比那些幸灾乐祸的王八蛋们好得多，虽然戴笠和郑副局长，永远也成不了“自己人”。

“局长，你......不要紧吧......”郑副局长看着戴笠，有些疑惑的问道。

“进来谈吧，以后记着，不要砸我的门。”戴笠微笑道：“砸人家的门，在清朝是要流放三年的。”

“是，局长，我们也是着急，你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十个小时了。”毛主任道：“青岛的事情......”

“取消青岛行动计划，而且以后不许任何人在军统谈论这件事情，违令者，家法伺候。”戴笠冷冰冰的说道，看来，他很不喜欢别人谈论他的“糗事”，这也很好理解，这是大人物们的通病。

比如中统的徐恩曾，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提到“钱壮飞”三个字，立马翻脸，那也是他的痛处，1933年，中共高层顾顺章叛变，提供了大量致命的重要情报。

中通有机会一举破获潜伏在上海的中共中央总机关，关键时刻，潜伏在徐恩增身边的中共地下党员钱壮飞盗取了徐恩增亲自掌握的最高级密码本，翻译并截获了这个消息，及时通知党中央进行紧急撤退，才得以避免了一场巨大的灭顶之灾，“龙潭三杰”的大名，就在那个时候闻名中外。

搞情报的，谁没有出过糗，谁也别笑话谁，包括日本人。他们有机会破获中国的最高级别密码系统，却还是被军统找到了老巢，干掉了至关重要的密码专家，一个胡碧清，十个青岛站也换不回来。

青岛站的事情，现在还有一个值得让戴笠欣慰的地方，那就是，这件事情没有传到委员长耳朵里，上次龙颜大怒，持棍殴打的事情没有再次发生。

事实上，胡碧清实验室袭击事件之后，委员长对军统的表现，还是颇多赞赏的，多次公开表扬，甚至为此，特批了一笔经费，用于奖励有关作战人员。

所以现在青岛出了这么大一件糗事，委员长未必不知道，但他宁愿选择，假装不知道，否则，就会给人造成“恩威不定”的印象，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不能追究戴笠的责任，因为除了戴笠，他没有第二个军统局长的人选，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军统局长的，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候。

有了这个默契，戴笠就还有机会扳回一城，当然，青岛方向是不可能了，七十六号，已经将青岛站都连根拔了，戴笠要想在青岛干掉汪精卫，现在必须得请天师做法，请下各路神仙才可以。

“局长，我们接到了特别行动队的密电，他们昨晚干掉日本租界第一警署署长，卑职认为，应当给予重赏.嘉奖。”毛主任说道：“这是虎口拔牙的一次行动，我方零伤亡，而且现在，日本人也不知道发生了这件事，估计最少要等到明早八点了。”

“很好，具体的奖励办法，你们两个斟酌吧，通知上海区和特别行动队，以这件事为开端，正式开始进行第二期行动计划，”戴笠脸上保持着平静的微笑，道：“还有，命令他们，对七十六号姓李的，展开行动。”

“可是局长，我们刚刚通过张虎林传话给对方，丁李二人，我们都不会动的。”毛主任道，刺杀对方特务机关的首脑人物，将会引起新一轮的疯狂火并，这个结果，将是非常惨烈的，连他毛主任在内，都会成为对方的行动目标，七十六号的杀手，也不会是吃素的。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姓李的在青岛搞什么‘抄家灭门’‘株连九族’，他自己就已经踩过了界线，怨不得我们了。”戴笠冷笑：“还有，你们两个，给我想办法，干掉石一珠夫妇，这已经不仅是公事，还是私仇，手段越残忍越好！”

“局长，卑职认为，这件事情，不宜过分张扬，这两个人毕竟都只是小人物，不能小题大做。”毛主任沉吟着，说是“沉吟”，不如说他是在郑副局长面前，拐弯抹角的在为戴笠圆场，戴笠毕竟是怒火攻心，所以说了几句他不应该说的话，尤其是不能当着郑副局长的面说。

要知道，郑副局长跟戴笠，面和心不和，戴笠时刻都在警惕，这个人会取而代之，所以好多的机密事情，他都交给毛主任去办，故意绕过了郑副局长。

而很多最为重要的情报来源，也就是高级间谍，居然是戴笠亲自在掌握，连毛主任也不知情，戴笠玩儿得很绝，委员长就是想换人，也根本做不到。

毛主任的话，就是在故意撇清戴笠和石一珠之间的“特殊亲密关系”，其实，这也是徒劳，这些年来，戴笠的那些风流韵事，军统高层，谁不知道？

戴笠看着毛主任，眼神当中很是感谢，这个人懂得为自己圆场，便笑道：“我也是情绪激动，说了不该说的话，这样，这两个小人物，只要不妨碍大局，由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他嘴上说的是这样的话，眼神当中却根本是另外一种意思，这样凶狠的眼神，说出来的却是“让他们自生自灭”，不要说毛主任这样的高智商，即便是个军统的小秘书，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石一珠夫妇，必须要死，不惜代价，越快越好。

1939.12.14.

黄浦公园。下午三点。

侯东来和刘云在一丛灌木丛的后面站着，面带笑容，表情轻松，显然，在任何人看来，两人都是在约会。

当然不是。

两人正在接头，谈很重要的事情，医院里人多眼杂，所以更换了地点，更换场景，对于他们这些经常需要演出的演员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刘云悄悄的将一个信封，塞进了了侯东来的大衣口袋：“东来，这是共产国际方面，转给日共的活动经费，是花旗银行的转账支票，在日本也能兑换的。高木事件之后，日本共产党受到了沉重打击，很多同志被捕，经费也出现了严重困难，你此去日本，就是......”

“刘云同志，”侯东来一笑，道：“你没必要给我分析形势，这些情况我都知道，而且就是我本人向组织建议这样做的；我这里还有事情要你去做，你脸上带着笑，对，听我说；这是一个同志传出来的机密文件，是有关日本人和汪伪集团相互勾结，签订的最新《日支关系协定》的内容，它是汪伪集团投敌叛国的铁证。你把它转出去，记住，一定要求相关党组织，在公布这份文件的时候，掺杂进大量的不准确信息和文字，这样才能保证那位同志不会因此而暴露，你记住了吗？”

汪锦元已经跟着汪精卫，去了青岛，现在侯东来没有办法和他联系，但汪晋元却早已经通过秘密信箱，将汪伪集团与日本人最新谈判签订的卖国协约的内容传递给了侯东来，交叉传递对方的情报，这是避免自己暴露的好办法；侯东来通过刘云传递情报，而刘允领导下的三个小组，虽然为他服务（当然，也承担别的任务），他却没有见过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情报工作，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侯东来不能冒这个险。

“当然，”刘云突然握住了侯东来的手，两个人四目相对，情意绵绵，一个绝密的微缩胶卷，就已经从侯东来手里，传到了刘云手里，职业特工的一些行为，有时候与变魔术也差不多。

“领导同志，这是上海市委转过来的，卢宗定住宅的详细构造图，是根据工部局档案手工绘制的，而且将里面的英制单位，换算成了公制，不会暴露图纸来源。”刘云忽然和侯东来紧紧相拥，她的手，已经将一叠折叠的纸，塞进了侯东来大衣兜里。

两个人你来我往，在这一次“秘密约会”当中，传递了很多重要的情报，看来刘云这个“联络员”，倒真的为侯东来帮了很大的忙，两人的接触都是以打情骂俏为掩护，但实际上，两人的感情更像是一对兄妹，男女之间的感情，真的一点儿也没有，恐怕两个人都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如此强大的魅力，在对方身上不起作用呢。

“好，现在你突然变脸，扇我一巴掌。”侯东来微笑道，紧紧拥抱刘云，刘云果然突然变脸，费力的猛然一把推开了侯东来，然后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高跟鞋踩着石板路，盈盈袅袅，扬长而去。

侯东来用手捂着脸，眼神茫然，他在扮演一个，吃着碗里的，却还要痴心妄想同时占着“锅里的”这样一个花花公子的形象，理所当然的，遭到了留美的美女博士的拒绝和鄙视，尽管，可能此时，根本就没有观众。

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在监视他们，但，百分之一百的时候，他们都要演戏，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