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两位主任的交锋

1939.12.8.

深夜。上海虹桥机场。

侯东来和立林少佐，协助长野楠子，指挥着十来个日本士兵，将运输机上的货物匆匆搬下来，装载到三辆大卡车上，所有的人都身着便衣，显然今晚，又是一次“送货”的行动，只不过，这一次是单独为日本人效劳，除了侯东来，没有第二个中国人在场。

侯东来根本不用猜，也知道这是些什么货物，这些箱子里面，几乎都是吗啡针剂，还有这个年代比较少见的，一次性注射器，这都是为那些高端而低调的人士所准备的。

“你听说了吗，侯君，”立林看着侯东来，笑道：“特高课里面的那个潜伏日共高木，已经被军事法庭执行了死刑。”

“那个高木，我很熟悉的，印象不错。”侯东来笑道：“我跟他打过交道，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他的身份，不得不说，他潜伏的水平很高，的确是个出色的间谍。”

“你这个人真是，怎么说呢，做朋友没的说，”立林看着侯东来，道：“可是，你看人的水平还不够深刻，尤其是防范意识太差。”

“这怎么讲？就因为我在小巷子里，被中统的人痛打了一顿吗？”侯东来大笑道：“可最后的胜利者，却是我呀！”

“我不是指这个，你的本事确实厉害；如果那一天晚上，是我遇到了那两个中统杀手的话，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跟你说话了。”立林笑道：“直接说吧，你认为高木是个好人，你对他印象不错，可是你却不知道，他在你的调查报告上写了些什么。”

“写了什么？”侯东来微笑道。

“高木写道：此次中统袭击事件，不排除是侯东来与中统的特工演出苦肉计，为获得更大信任，更高级情报，而故意牺牲战友的可能性。”立林说着说着，大笑起来，笑得弯下腰去，良久才站起身来，道：“我头一次知道，苦肉计能玩到这个境界。”

立林不知道的是，这正是高木的高明之处，他越是故意贬低侯东来，故意给侯东来“暗下狠手”，扣上那些日本人也绝对不会相信的大帽子，就越是能让日本人相信侯东来，而且一旦他被捕，那么与他有过接触的侯东来，反而不会被日本人怀疑，好一招“欲擒故纵”。

“这也太不地道了！！”侯东来咬牙切齿，恨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他要这样诬陷我！”

“这你不能怪他，诬陷我们，本来就是他的工作。”立林笑道：“大家都是干这一行的人，做了间谍，就相当于进了赌场，赌的就是自己的生命，谁也别怪谁。”

“算啦，反正他的脖子已经被绳子勒断了，我也就没必要计较了。”侯东来笑道：“怎么，我们的楠子小姐在驾驶舱里面睡着了吗？”

“你怎么知道高木的脖子断了？”立林紧紧盯住了侯东来，他认为自己抓到了侯东来话语当中的漏洞。

“立林君，实话实说，你已经是第三个向我说起高木被处绞刑的日本人了，前两个说到高木的脖子被勒断了的时候，都是非常兴奋的。”侯东来笑道：“不过我仍然感谢你。”

“我没想到你交情这样广泛，是我自作聪明了。”立林笑道：“对了，楠子小姐怎么还不出来？”

“怎么，你们两个男人在同时思念我吗？”一个甜美的声音从驾驶舱的门口传了出来，楠子身着那件灰色大衣，微笑着走了过来，盈盈袅袅，纤腰摆动，说不完的风情和诱惑。

“是呀，我们以为你失踪了呢。”立林笑道。

“我只是跟飞行员交代了一些事项而已，他们需要立即加油，然后飞回日本。”楠子笑道：“东西都搬完了吗？”

“一共一百二十箱，都已经上车了。”侯东来微笑道，含情脉脉的看着楠子：“楠子，我有一个问题：像你这样身份的大小姐，怎么总爱穿着同一件大衣？”

“哈，你果然心细如发，真是个好特工！”楠子笑道：“大家都是好朋友了，我就直接告诉你们吧：我的身上，除了好几张不同机关颁发的特别通行证之外，我的这件大衣，才是最高级的特别通行证：因为这是皇后陛下御赐给我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从来也不穿这件衣服去吃小笼包。”侯东来大笑，然后给了楠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小笼包”是他和楠子两个人之间暧昧的信号。

“你正经一点儿！”楠子嗔笑，然后忽然严肃的说道：“东来，这一次就麻烦你和立林君两个人跑一次了，这一次完成之后，你的订婚仪式，我会给你封一个大大的红包。”

侯东来心中暗笑，原来堂堂的楠子小姐，也会吃醋呀，他了解日本人，日本民族，在现代的外面之下，封建保守的核心，只怕不亚于中国人。

这也就能理解，为什么外表如此放荡的楠子小姐，此刻居然会对侯东来这样的“露水情人”订婚的事情如此介怀，这里面一半是因为嫉妒，一半是因为占有欲在作怪，在楠子心里面，只有侯东来才能真正的占有她，虽然她也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与侯东来真的成为夫妻。

“哈，那就感谢你了，楠子。”侯东来笑道：“事不宜迟，立林君，我们走吧，要开十个小时的车呢。”

与此同时，七十六号总部，主任办公室。

“真不敢相信，那个吴元书死都不开口。”冯南山站在两位主任面前，报告道：“宋北辰倒是很快就招供了，我们根据他的情报，抓获了十六个军统嫌疑犯，就关在行动处特别看守所里面。”

“这十六个人，没什么大鱼的。”李主任冷淡的说道：“吴元书被抓死不开口，与他相关的高级人员肯定都已经转移了，按照军统的规矩，这些人现在恐怕已经撤回了重庆，戴笠正在给他们接风洗尘，也不一定呢。”

“说得有理，”丁主任笑道：“据我所知，戴笠的确喜欢亲自接待从前线撤回来的人员。”

“好了，南山 ，你辛苦了，案子现在暂停审理，我们需要向影佐将军请示处理办法。”李主任看着冯南山，道：“从现在开始，对所有被俘的军统人员停止刑讯，给他们正常的饮食，严重受伤的，派人给他们治一治伤，不要死在看守所里面。”

“是。”冯南山立正，转身要走，又被丁主任叫住了，丁主任微笑道：“南山，所有的行动和审讯人员都辛苦了，你拟一个名单，相关人员每人二百元奖金。”

“是！谢谢主任！”冯南山出了门，李主任道：“老丁，关于和谈的事，我觉得你的想法不靠谱，重庆方面是不会接受的。”

“他们不接受也没什么要紧，这三十几个人，也不过晚几天再死罢了。”丁主任微笑道：“再说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做这样的事情，这都是影佐将军的意思。”

“影佐这个人也真是奇怪，一方面，他可以为了日本的事业奋不顾身，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倾心于为自己大捞不义之财，你说他到底是为公呢，还是为私呢？”李主任冷笑道。

“这正是他这个人的高明之处，在大原则问题上，他立场一向很是鲜明；可是涉及到具体问题上，他又具有极其灵活的变通能力，所以他又能立功，又能捞钱。”丁主任笑道：“说实话，我们在上海和军统中统这样拼死拼活，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除了消耗彼此的人命之外，也没有什么大的意义。”

“看不出来，你倒是影佐的知音呀，”李主任冷笑道：“不过老丁，这种事情还是要加点小心，影佐这个人太过自负，常常自作主张，比如这一次，他快速的审判处决了潜伏日共高木，就是为了掩盖他们梅机关和特高课的失职。据我所知，满铁调查部的中西先生很不满，已经向上面打报告揭发他了。”

“哈，老李，谢谢你的关心。”丁主任看着李主任，也是皮笑肉不笑的回答道：“不过有一点你可能搞错了，或者说你的情报还不够精确及时，事情的真相应该是这样的：中西先生，‘曾经’打算给上面打报告，‘现在’已经没事儿了，他的报告，没有送上去。”

“这……为什么？”李主任有些震惊的说道。

“其实也很简单，日本人和中国人都在东亚，同文同种，文化也差不多的。”丁主任笑道：“他们也讲拉关系攀亲戚，影佐和梅村，怎么可能让中西的报告打上去呢？刑场吵架之后，梅村很快就去找了中西，他的夫人和中西的夫人，是大学的同学；影佐又找了上面的某位要人给中西打了招呼，中西于公于私，都必须要让步给面子的，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的结束了，至于双方还有什么秘密交易，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那就好，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影佐出了事儿，对咱们也没有什么好果子。”李主任尴尬的笑道。

“那是当然了，大家在一块混了快两年了，自然是有些感情的。”丁主任看着李主任，笑道：“所以我们这些人，精诚合作，有福同享，才是最好的结果，撕破了脸，对谁都没有好处，你说对吗，老李？”

“对，你说得对……”李主任的脸，罕见的红了。

“所以，这一份七十六号的扩编报告，影佐将军已经退给我了，”丁主任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份卷宗，慢慢推到了李主任面前，笑道：“他没有签字，我想，大概是对里面的一些人员安排，还不够满意吧，老李，汪主席那里，还有个紧急秘密会议，我还要去参加一下，名单的修改，就拜托你了。”

他起身，离开了办公室，留下李主任，满脸震惊，眼神当中，甚至还有一丝恐惧，这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来说，是多么的难得。

原因很简单，他下错了赌注：由于上海方面治安连续出现了重大纰漏，李主任认为，影佐一定会下台，只要影佐一下台，七十六号就是他的天下，他会立刻将丁主任一脚踢出七十六号，扩编名单上，他的人占据了绝对优势，而他，居然趁着丁主任休息，直接将名单私自交了上去，先斩后奏，给丁主任造成既成事实。

现在这份名单却被影佐退了回来，影佐拒绝签字，态度已经很鲜明了：他站在丁主任一边；而今晚上的汪主席紧急会议，显然与汪主席即将赶赴青岛，与北方的两位伪政权领导人会谈有关，这样重要的会议，居然没有通知他参加，一定是姓丁的搞的鬼，他在向自己示威：显示自己得到了汪主席集团的支持。

没想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丁主任，关键时刻来了这样狠辣的一招，果然是江湖老手，李主任苦笑，不得不打开了卷宗，他现在必须让步，将一些职位让出来，交给姓丁的人来坐。

“哼，姓丁的，这一局算你赢了，可是以后的事儿，还难说呢。”李主任狠狠的冷笑道，拿起了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