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 先礼后兵（二）

侯东来微笑着将一杯热咖啡递到了丁主任身边，丁主任看了看他，笑道：“怎么，你没有在那个铁笼子里见到宋北辰？”

听到他的调侃，侯东来有些尴尬的笑道：“我早该想到两位主任不会那么简单，更应该想到的是，从许老三嘴里，能冒出什么真话来，我这些日子不在总部，脑子不灵光了。”

“你脑袋不灵光，不是因为你不在总部，而是因为你被中统的人那一脚踢傻了。”丁主任笑道：“我和李主任都签字了，明天，你就可以休长假了。对了，让南山歇一歇，你来和吴站长讲讲道理，吴站长，这位就是你们处心积虑要干掉的重点目标侯东来，怎么样，你们两个谈谈吧？”

一个人，被用铁丝捆住了手腕，吊在了两根铁柱子之间，他的脚，悬在半空当中，只有脚尖能够碰到地上，也就是说，他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依靠两条胳膊来承担，这在刑讯术语里面，叫做“吊膀子”，是一种最消耗体力，也最摧毁意志的刑罚，这是七十六号比较喜欢用的“慢刑”。

此时他的鼻子嘴巴，都在滴答着鲜红的血，他的整个脸颊，都如同吸了水的海绵一样膨胀起来，已经变成了青紫颜色，似乎只要用一根针扎上去，马上就能喷出几斤脓血一般，这又是七十六号的另外一种“慢刑”，居然是用北方农村的一种特制布鞋，千层底连续击打犯人的脸部导致的。

听到丁主任调侃的话，他艰难的睁开了双眼，看着侯东来，挤出了一个艰难的微笑：“侯东来，幸会幸会，今天终于见到你本人了！”

“吴站长，您是前辈，久仰久仰！”侯东来笑道：“大家都是专业人士，废话就不要多说了：我给你透露一点我们这边的情报吧!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现在来得正是时候，正赶上我们七十六号进行扩编，只要你弃暗投明，带着你手下的弟兄们归顺新政府，兄弟我保你做一个处的处长，或者担任某一个总队的总队长，怎么样，这个价码不低了吧？”

侯东来心里面都在滴血，脸上的笑容却更加阴险，他知道，丁主任和冯南山，都在紧紧盯住自己脸上每一块肌肉的动作，他必须要发挥演技，演技的内容，便是折磨自己的战友，否则，一旦穿帮，他们两个人都要死，现实，就是这样残忍。

这个人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他的级别很高，他可以供出很多军统在上海的重要人物，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自然是军统在上海的最高指挥官黄木仁，而黄木仁被捕，一旦招供，就意味着自己所有的“演艺生涯”就会以悲剧收场，侯东来必须做出一个艰难的判断，他面前的这个人，能不能扛住这样的刑讯，如果他扛不住，自己必须及时通知黄木仁迅速撤退。

军统上海B站站长，吴元书上校冷笑道：“侯东来，我以为你这样的上榜人物，你的金口一开，能有什么出人意料的表现，原来也不过是这样俗套不堪的表演罢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侯东来大笑，道：“吴站长，你果然是前辈，好有手段！！，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和我的谈话都是在故意吸引我的注意力，你一定在慢慢放松自己的肌肉，让自己的两条胳膊逐渐进入麻木状态，从而减轻自己的痛苦，然后寻找机会，猛然用力，让自己的两个肩膀同时脱臼，对吗？”

一听侯东来说出这个，丁主任立刻挥手，喊道：“赶紧，赶紧给他解开铁丝，把他捆到那一边的铁床上去！！！”

侯东来看着被七八个人疯狂折腾的吴站长，冷笑道：“前辈，你的那一套都已经过时了，想跟我玩儿这样的声东击西，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侯东来了，老虎凳！！”

丁主任笑道：“东来还是有些真本事的，来了这一会儿，就看出了吴站长耍的小把戏，吴站长，既然你如此不合作，那么我也就不能给你留面子了，你也曾经多年对付共党，老虎凳的滋味，我相信你一定是见过却没有亲自品尝过，下砖！！”

吴站长的嘴里被勒进了皮条，那是为了防止他咬舌头自杀，他的两条腿，都被紧紧的用皮条固定，他的腿下面，慢慢塞进了一块青砖，这可是七十六号从北平专门淘换过来的宝贝，都是来自长城的青砖，这东西不比一般的红砖，质地坚硬，而且棱角分明，是老虎凳的上佳之选。

吴站长立刻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惨叫，他的膝关节此时承受的压力，是难以想象的，他脸上的冷汗，慢慢的冒了出来。

“吴站长看来这几年养尊处优，专业素质下降了不少，”侯东来冷笑道：“老虎凳不能用的太急，否则很容易折断他的骨头，真正的用法，不是简简单单的向他的脚底下加砖头，而是要反反复复的加砖头，然后抽出砖头，再加上砖头，他的腿部肌肉就会形成自我记忆，这样就会加重他的痛苦，加重他的恐惧心理……”

他们手下的打手们立刻执行了他的命令，抽出了那一块青砖，吴站长立刻疯狂的大口呼气，还没等他喘足了气，大手们立刻再次抓紧了他，将那一块已经站满了他的汗水的青砖，再次塞进了他的腿下，吴站长发出了一声惨烈而沉闷的嚎叫，疯狂的扭动着脑袋，真是惨烈至极……

而这些施暴者，却已经司空见惯，他们欣赏着吴站长的惨象，嬉笑着，互相分发香烟，还有的，在有条不紊的准备下一道刑具，这里不是审讯室，这里就是人间地狱。

“好了，东来，这不是你的本行，还是让老冯他们忙这个好了，你跟我来一下。”丁主任笑道，看了看侯东来，两个人离开了审讯室，他们刚刚推开审讯室的大铁栅栏门，吴站长又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惨叫，两个人都是行家，一听这种声音，就知道，打手们已经在给吴站长上第二块青砖了……

在走廊里，丁主任拿出了自己珐琅质的烟盒（这个烟盒，原本是被抓获的一个中统高官的，丁主任让人一根一根的用钳子掐断了他的手指，然后把他浇上汽油，点燃了，几个七十六号头目，人人掐着手表，打赌输赢），取出了两支美国的香烟，扔给了侯东来一根，侯东来闪电般从兜里拿出了打火机，给他点燃了烟，然后自己也点燃了。

丁主任已经习惯了侯东来如此惊人的反应速度，却仍然搞不清楚他能做到如此迅捷的原因，刚才如果他掏出来的是一柄匕首，现在早就刺穿自己的咽喉了，而自己，是根本连一丝一毫闪避的机会都不会有的。

“东来，我和李主任私下里商量了一下，都觉得，我们这样和军统疯狂的厮杀下去，不是办法。”丁主任微笑道：“这一次借着破获军统B站的机会，我们打算和那边做一次交易，影佐将军也已经默许。”

“您想让我做什么？”侯东来喷出一口烟雾，微笑道：“我一定执行。”

“你的任务也很简单，就是去做一次传话的，你去找张虎林，把我们的意思告诉他，他自然会转告香港姓杜的，重庆方面，自然也会很快得到消息的。”丁主任笑道：“你也知道，这个姓吴的是个上校站长，是我们七十六号开张以来抓到的最大的鱼，而且他如果开口，整个军统在上海的网络，就会被彻底破坏，他的价值很高，对不对？”

“那是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会轻易开口的。”侯东来笑道：“他这样的老特工，什么刑罚手段都吃过见过，我估计，他至少能坚持三到五天。”

“你不懂，我们不能让他开口的，这是‘潜规则’。”丁主任笑道：“如果他开了口，军统在上海的高层，我们抓还是不抓？不抓，日本人那里交不了差，抓了，军统一定加倍报复，现在上海这样还不够乱吗？昨天夜里，沪西的警察局长被人活活烧死在他的轿车里面，就当着他老婆和三个孩子的面，这样不惜本钱的恶斗，的确应该降一降调门了。”

“问题是，日本人是不是也这样想呢？”侯东来看着丁主任，他不会傻到立刻表态的。

审讯室里，又传来吴站长一阵惨叫，紧跟着，走廊尽头的审讯室里，宋北辰的惨叫声也传了出来。

一个正常人，如果待在这个地方超过一个小时，恐怕出来之后，很容易就变成精神病的，或者干脆说，这件走廊里面所有的人，都早已经变成了神经病，这就是一座疯子的乐园。

丁主任等到惨叫声渐渐沉寂，才回答侯东来的问题：“影佐的底牌你还不知道吗，他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保住他的官位。如果总是这样三天两头的出事，土肥原很快就会来找他的麻烦了，他现在想要的，不是抓获多少军统中统和中共，这些人也是永远抓不完的，而是保持上海这个东方巴黎的‘体面’，没事儿，没麻烦，不死大人物，所以他才会默许这笔交易。”

“交易的内容呢？”侯东来看着丁主任。

“有两项，第一项，我们这边用吴站长，宋北辰，还有被俘的军统人员，实在不行，还可以加上那个戴笠心中的一根刺，袁克让先生，来交换前一阵子泄密大案当中被抓捕的几十个日本和七十六号间谍。”丁主任笑道：“这笔买卖对他们来说很划算的。”

“那第二项呢？”侯东来笑道，他也在观察着丁主任的面部表情，他难得的发现，今天丁主任居然没有说谎。

“第二项，就是要重庆方面作出保证，今后不会在上海发动大规模袭击，并且接受我们拟定的保护人员名单。”丁主任道：“名单上的人，至少在上海，军统方面不能动他们。”

“交换条件呢？”侯东来笑道：“我想重庆方面也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

“交换条件也有两个，第一，我们放松对军统组织的打击力度；”丁主任道：“第二，我们会放松对一些非战争物资的管制，两边互通有无，毕竟大家都要过日子，棉布桐油，香皂丝袜，是打不死人的。”

“如果他们不肯接受呢？”侯东来看着丁主任，他的内心，此时已经被这个疯狂的计划震撼了，日本方面和七十六号，居然主动找重庆方面“议和”，若非亲耳听到，他想一千次，也绝对不会想到，但这却是真的。

“那就只能大动干戈了，我们会用三千条人命，”丁主任恶狠狠的说道：“让他们重新回到谈判桌前，这就叫做，先礼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