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先礼后兵（一）

1939.12.6.

凌晨四点，侯东来卧室的电话突然响了，他立刻坐了起来，闪电般抓起了枕头之下的手枪，然后才拿起了电话，却并没有说话，绝对不先开口，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意图，这一向是他接电话的规矩。

“0693 5691 3658 6516 3666 2866”，电话里面传来的居然是一段陌生的日语，一个日本中年男人，却在拙劣的模仿少年人说话的声音，模仿很拙劣，但效果很成功，这样难听的语音掩护之下，没有人能分析出他本来的音色了。

他居然向侯东来朗读了两遍这一组数字，然后突然挂断了电话。

侯东来却拿着电话，怅然若失，因为电话里传来的竟然是日本共产党的联络密码，消息的内容是：“黄鳝已经落网，做好撤退准备。”

高木竟然被捕了！！！

而他曾经与侯东来直接接头，一旦他扛不过他昔日同事们的大刑伺候，就会供出侯东来，侯东来这样的高价值目标，绝对是他保命的最优选择。

现在侯东来必须做好撤退准备了，他想了想，便打开了书桌抽屉，里面的一本书里面，藏着两千块法币的现金，这就是侯东来紧急撤退的本钱，至于他的金条，还有无耻汉奸们赠给他的贵重礼物，根本无法携带，带的东西越多，就会更加引人注目。

侯东来起身，穿上了西装，将这些钱装入了口袋，然后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从现在开始，他不能睡觉了，必须随时应变，那个紧急电话，也随时有可能再次打过来，通报他事情的最新进展。

侯东来关了灯，坐在了正对门口的一张椅子上，将左轮手枪紧紧握在手中，慢慢拉开了扳机，然后将手枪放在了手边上，这样，他就能保证，自己至少能够打死第一个破门而入的人，然后举枪自杀，面对如狼似虎成群结队的抓捕者，他冲不出去的。

他就这样静静的坐了三个小时，“客人们”没有来访，电话也没有再打过来，也就是说，至少到目前为止，高木还没有招供。

现在他必须做一个选择：是去七十六号上班，还是直接撤退？！

按照最正常的逻辑，他应该立刻撤退，但现在的形势十分复杂，只因为被捕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高木。

高木的身份不是军统和中统，而是日本共产党，如果此时侯东来逃回重庆的话，几乎立刻会引起戴笠的怀疑，在军统的严格审查之下，难免不会露出蛛丝马迹，自己苦心打造的潜伏计划，就会彻底失败。

侯东来不能承受这样的失败，这个潜伏行动，已经成为比他生命更重要的事情，更何况为了掩护和保护他，已经牺牲了很多位同志，他输不起，他必须继续潜伏下去，战斗在敌人的心脏。

侯东来微笑着站起身来，尽管他的腿现在已经麻木了，他选择继续战斗下去，面对着极度的危险，面对着敌人的酷刑和折磨，他相信自己的信仰，也相信自己同志的信仰，高木同志，请你坚持下去！！

1939.12.6.

早八点。

侯东来一走进七十六号总部大楼，就看到了同事们窃窃私语，显然七十六号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并不是新闻，七十六号常常发生的。

侯东来便装作若无其事，问了问走在他身后，也刚刚进门的徐老三：“怎么回事儿，怎么他们个个都神神秘秘的，军统昨天晚上杀进来了？”

“你跟我到这来，这里保密，你这个伤员的耳目果然不灵通了！”徐老三将侯东来拉到了旁边一个小房间门口，然后压低了声音：“东来，你还不知道吧，电讯处的副处长宋北辰，昨天携带着所有的电讯密码，去跟军统的人接头。被李主任亲自指挥人马，将他们逮了个正着，听说逮到了一条大鱼，特大号的鱼！！”

侯东来的心脏刹那间如同被电击一般，他的身体忽然间颤抖了一下，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即便沉稳如他，也难免出现了短暂的情绪崩溃，“特大号的鱼”，难道是在说黄木仁？！

好在徐老三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也好在侯东来及时的强行扭转了自己的情绪，他笑道：“你别在这里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瘪三形象！你也不想想，宋北辰这个级别的小人物，对方能出动什么级别的大鱼来见他？”

“你懂个屁！”徐老三对侯东来的反驳嗤之以鼻，笑道：“对方看中的并不是宋北辰的身份，而是他手里的密码！！”

“这你又外行了，”侯东来忽然用眼角余光，发现小房间的墙围子上面，多了一根电线！！

而有意思的是，这根电线上面居然涂抹着白色的油漆，显然有人，希望能够将它隐藏在旁边白色的墙面之中，电线的那一头，一定是一个日本进口的窃听器。

徐老三这个王八蛋，将自己引导这个小房间门口，原来就是来“摸”自己的底，好阴险狡诈！！

侯东来不动声色，继续笑道：“只要发觉宋北辰这样身份的人突然失踪，我们立刻就会更换所有密码，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带过去的密码本就是一堆废纸。”

“亏你还自称特工行家！！”徐老三笑道：“对方在乎的不是这些密码本身的意义，而是涉及这些密码的都是日本密码专家，他们只要研究这些密码，对比更重截获的电报数字记录，就能找到日本方面密码系统的规律，这才是军统真正的目的！！”

“屁！！你懂个屁密码！！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侯东来大笑，然后拍了拍徐老三的肩膀：“你一个人贩子，还在这里冒充电讯专家，真你妈的丢人！！”

“你敢跟我打赌吗？”徐老三似乎被被侯东来一顿抢白弄得十分尴尬，他当然不肯服输，更何况，随时随地打赌，本来就是黑道人物的本色：“三百块，怎么样？”

“一根小黄鱼。”侯东来笑道：“我赌，最多抓到一个中校副站长。”

“你输了，明天把小黄鱼给我带来。”徐老三笑道：“我也不怕什么泄露情报了，实话告诉你，昨晚上抓住的那位，是军统上海区……”

侯东来的心脏都已经冲到了嗓子眼，他最害怕的，就是徐老三嘴里面，突然说出“黄木仁”三个字，如果黄木仁被捕并且叛变，那好了，自己今天来上班，就完美的解释了一个词：“自投罗网”。

“……军统上海区B站站长吴元书上校。”徐老三微笑道：“现在两位主任，还有好几个刑讯高手，都在伺候他一个人呢。”

“那宋北辰呢？”侯东来笑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被打了麻醉剂，锁在一个笼子里面睡大觉呢。”徐老三道。

“这怎么行？！麻醉剂会严重影响人的记忆力，如果使用数量超过了标准，甚至会对人的大脑造成永久性的损伤！！”侯东来瞪眼道：“宋北辰的脑袋里面，满满都是最宝贵的资料，还有他与军统各种人物会面的情报，如果他变成了傻子，那抓到他还有什么用？！，我必须马上找到两位主任，让他们改变决定！！”

说完，他就冲向了地下室方向，七十六号的刑讯室，就在地下一层，人送外号“十八层地狱”。

徐老三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脸上，出现了耐人寻味的笑容，然后他推开了旁边那间办公室的门。

，

小房间里面，李主任居然和两个情报处的分析人员在屋子里，耳朵上都戴着耳机，也就是说，通过窃听器，刚才侯东来和徐老三的对话，他们都听的一清二楚！！

这竟然又是一次特意安排的对侯东来的绝密“考察”，也就是说，刚才即便侯东来不问徐老三这些问题，徐老三也会主动向他谈起来的，将他引到这个小房间之外，进行这样严酷的侦查。

“主任，您都听清楚了？”徐老三看着李主任，看着这个被江湖人称“笑脸魔王”的怪兽。

李主任居然伸了一个懒腰，道：“跟预想的一样，侯东来不是卧底，如果他是卧底，听你说到宋北辰被打了麻醉药的时候，只要假装没听清，轻轻掠过去便可以了，他们巴不得宋北辰的脑袋都烂掉才好呢，他根本没必要这样激动，跑去阻止我们的。”

徐老三点头，道：“侯东来果然对和平大业忠心耿耿！！”

“忠心不忠心我不知道，但从这一件事情我到可以看出来，他这个人报复心倒是很强的。”李主任笑道：“军统对他搞暗杀，所以他巴不得让军统的人都死光才好。他连宋北辰这样的‘半个’军统人都不会放过，这绝对是个狠角色，以后你千万不要惹到他，你懂我的意思吧？”

“卑职当然知道，不过您也知道我们两个人的渊源，我就是想得罪他，恐怕也实在下不了手的。”徐老三笑道：“主任，宋北辰已经用过了水刑，还是没招出半个字来，平时可没看出这家伙有这样的狠劲儿来呀。”

“那是你们的心还不够狠，水刑这东西，基本上就是在吓唬人，只要对方拿到你的底牌，你就无戏可唱了。”李主任冷笑：“宋北辰很明白，你不可能让他死，你还需要他脑袋里面的情报，这就是他的底牌，照这样子审下去，你审问不出任何东西来的。”

“那，那该怎么办？！”徐老三的脸上，出现了难堪的表情。

“这也好办，他的底牌，只有一张，而你的底牌，却至少有两张。”李主任冷笑，脸上泛起了可怕的笑容：“找两个兄弟，越壮实越好，越丑越好，在审讯室里面，当着他的面，干他的老婆，干完之后，就向她那里面灌醋。”

“这……主任，我……有点儿下不了手。”徐老三脸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颤抖的说道：“你让我把那个女人的手指一根一根砍下来也可以，只是……”

“这方法绝对有效，因为连你这个审问者都受不了，更不用说他这个被审问者了。”李主任大笑，道：“记住，在两个壮汉时报的过程当中，无论宋北辰怎样哭喊，甚至主动要求投降招供，你都不要理他，只要防住他不让他自杀，几个小时之后，只要你把他的老婆和女儿再次抓进审讯室，他立刻就会无所不谈的，这就是人性的弱点。”

徐老三此时在心里面问候了李主任所有的祖先，脸上却艰难的泛起了微笑：“主任说的对，我这个人太心慈手软了，尤其是对女人和孩子，我有时候太仁慈，下不了手……”

“没关系，这是生手常犯的毛病。”李主任微笑道：“这样的事情，你需要经常练习，直到成为你的习惯，就好了。”

说完，他和两个技术人员起身，前往地下审讯室，只留下了一个傻呆呆的徐老三，他站在原地，身体仍然在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