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江湖仪式
“不速之客”立林少佐的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却没有人敢乱动，宋善坤的尸体就趴在地上，日本人可从来都不是吃素的。
季青云偌大年轻，却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脱口而出：“为……为什么？！”
“昨晚军统人员大量集结，意图不轨，里面有大量青帮人员，而且几乎都是你的部下，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和中国的军统有不可告人的联系。”立林少佐微笑道：“季先生，由于你的身份特殊，我们不会给你戴手铐脚镣，也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东来，你怎么也掺和进来了？！”季青云看着侯东来，眼神发直。
知道日本人登场，而且玩真的，当场杀人，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多么大的一个陷阱，谭老三给孙涛这些人扣上军统的帽子，原来并不仅仅只是干掉他们这样简单，真正的用意在这里，他居然要直接干掉自己，不用问，幕后主使就是七十六号姓丁的，谭老三是玩不出这样复杂的花样的。
“师爷爷，我也不想的，但我是七十六号的代表，奉命参与办案，也只能公事公办了。”侯东来显出颇为尴尬的表情，道：“外面有两个中队的日本宪兵，还有绥靖军一个团的兵力，所以我劝您，还是不要有任何反抗，我也知道您一定是无辜的，到了梅机关，您跟他们讲清楚就可以了。”
“哼，你可真会说笑，”季青云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梅机关是讲理的地方吗？讲清楚，只怕进去，就出不来了！！”
渡边冷笑道：“也未必，我的长官命令我向您转达一句话：他也相信您是无辜的，但一定要您交出幕后主使，否则，您就是幕后主使。”
谭老三在一边看够了戏，忽然微笑道：“哎呀，我想起来了，我的手下说，是这个宋善坤指使手下，参与孙涛阴谋的，渡边大尉，您刚才一不小心，把真正的凶犯给杀了！！”
渡边瞪了谭老三一眼，冷笑道：“怎么，这个人胆敢阻拦皇军办理公务，难道不该杀吗？！”
“该杀，该杀！！”谭老三连连对渡边点头哈腰，脸上带着无比谄媚的笑容：“我只是担心，这个人死了，一会儿回去，您怎么交差呀！”
“怎么交差？”渡边冷笑道：“我们将季先生带回去，就可以交差了呀！”
所有的人都明白，这几句话都是说给季青云说的，谭老三和渡边一唱一和，说了一段完美的相声，除了没有人笑得出来之外，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季青云的脸上，肌肉猛的抽搐了几下，忽然就变成了他一贯“温柔和善”的微笑：“两位有所不知，据我的手下报告说，这个宋善坤勾结军统，意图不轨，我们今天在这里开会，就是为了用家法处置他，各位，对不对？”
“对，正是此事！”
“我们正要捉了宋善坤，送到宪兵队去呢！”
与会人员立刻开始随声附和，除了黄金龙和张虎林，说实在的，他们两个巴不得让季青云进去呢，最好，也不要出来了，据说进了梅机关还能活着走出来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三，这说明梅机关还不算是真正的地狱，也差不多了。
侯东来大笑，道：“原来是这样一场误会呀，那这件事情就好办多了我还以为，是师爷爷和谭三哥有什么冲突呢……”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季青云，季青云当然知道他们搞的把戏，看来自己必须明确表态了：“东来，你想到哪里去了，不要听人家乱说！！我和谭老三之间，其实根本没有任何误会，没有任何冲突，对不对，谭老三？”
谭老三微笑，点头，道：“不错！！季先生是我们帮会的龙头，我一向听从龙头的吩咐做事，循规蹈矩，哪会有什么误会，东来，你在外面做事，对帮里的事情不了解也是正常，千万别学女人家乱听乱信！”
“谭大哥教训的对，都是我的错！！”侯东来笑道：“两位先生，你们也听到了，原来这个宋善坤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今天青帮开会，就是为了抓住他，送到宪兵队的，跟季先生一点关系也没有，好大的一场误会呀！！”
“既然七十六号的人都这样说了，那么我们就相信你们的说法。”立林面无表情，继续说道：“但我们如果不带走季先生，就只能带着一句说不了话的尸体回去了，我的上级恐怕不会满意的，用谭先生刚才的话说就是，回去怎么交差？！”
他的目光炯炯，紧紧盯住了季青云，季青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必须交出一些替死鬼。
交不出来，他季青云，堂堂的青帮龙头，上海总商会副会长，还有什么他妈的一大堆社会职务的上海滩风云人物，今天就要被带回梅机关，那可真就难说了，别忘了，中国人一向是最喜欢打落水狗的，他一进去，黄金龙和张虎林，一定会想尽办法，花大价钱，不让他出来的。
“各位，我知道一些宋善坤的心腹手下，十分可疑，很有可能也参与了此次事件。”季青云慌忙说道，因为他已经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日本军车的鸣笛声，还有隐约传过来的日本军官的口令声音，如果日本人真要杀进来，他的那些流氓地痞，可是绝对抵挡不住的。
季青云便在桌子上胡乱摊开了一张纸，用他并不习惯的钢笔，疯狂的书写着，一共写了二十多个名字，才把这张纸交给了渡边。
“这样就好，考虑到您的特殊身份，我们就不带您回去了，”立林少佐对季青云说话，忽然变得客气，他微笑道：“但请您最近一段时间不要离开上海，好多事情，我们还要与您合作。”
“那是当然，季某人自当竭诚为皇军效劳。”季青云不得不低下他一贯趾高气扬的头，连连点头哈腰。
立林少佐收起名单，然后挥了挥手，和侯东来，渡边三个人，离开了现场。
日本人走了之后，茶馆里面的人，个个都忽然变成了哑巴，好多人都在后悔，为什么自己今天要来开会，可怜的宋善坤连自己为什么会被打死都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做了冤死鬼，还要连累手下二十多个有头有脸的小头目，日本人不是傻瓜，即便明知是送过来的替死鬼，也必须是有点分量的替死鬼。
而最严重的，是青帮的龙头老大季青云亲自写出的这些人的名字，这下子季青云在江湖上苦苦经营了几十年的名声，算是他妈的彻底交代了，按照江湖规矩，当帮会面临着被官府灭掉的危险时刻，作为帮会的龙头，他可以向官府交出一些人来，算是丢卒保车。
这办法虽然实用，可是名声却实在不好听，出卖兄弟，这可是江湖人最痛恨的行为，季青云今后恐怕要在帮里面兄弟们的唾液当中过日子了。
“都他妈的变哑巴了？！”黄金龙伸了个懒腰，拿起一杯茶灌进了嘴巴，然后将茶杯砸在桌子上，道：“都不说，我就来说两句，今天这事儿，居然把日本人都卷了进来，季老大，谭老三，你们两个都有责任！！季老大，自从上海被日本人占领，老杜跑到了香港，而你又做了龙头之后，你就把持着上海的各行各业，你自己是赚翻了，兄弟们呢？，所以谭老三私下里搞一些小买卖，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罪过，要我说，以后咱们还是恢复抗战之前的规矩，各个堂口，各搞各的营生，年底向帮里面交个数，大家看怎么样？！”
“师爷爷一言九鼎，我第一个赞成！”
“您老爷子都说话了，谁会不赞成？”
“黄老说的太对了，早就该如此办了！！”
众人纷纷附和，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大嘴巴，抽的季青云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他现在好像还在梦里一样，他最想不通的就是，为什么平日里对自己十分支持的日本人，说翻脸就翻脸，在自己身后狠狠的捅了一刀呢？！
不过这也很好搞清楚的，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能想明白，日本人跟任何中国人都没有真感情，有的只是利益，他们需要季青云控制青帮，帮助他们保持上海的社会秩序，却又嫌弃季青云利用黑帮势力搞垄断，妨碍他们赚钱，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季青云不得不表态了：“既然大家都这样说，我一定从善如流，一切都恢复到抗战之前的规矩。”
“好，这才是我们的龙头，大气！！”黄金龙居然鼓掌道，然后他的目光就转到了谭老三身上：“老三，季老大宽宏大量，改了规矩，也不计较你的事情，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了？！”
谭老三以下犯上，是大家都看到的事实，而今天日本人显然也没有将季青云清洗掉的意思，换句话说，季青云今天只是遭到了一次挫折，却并没有彻底垮台，只要他愿意，今后他还有的是办法，做掉谭老三，毕竟他的实力，远远大过了谭老三。
所以要想把谭老三和季青云之间的事情真正做一个了断，今天谭老三说什么也得“表示表示”的，再说，今天季青云改了做生意的规则，也必须有人要出面“表现”，算是一个小小的“投名状”，防止季青云出尔反尔。
而这个所谓的“表示表示”，却实在可怕的很，它的真正含义是，流血。
事到如今，别无选择，谭老三便咬了咬牙，冷笑道：“来人，雪云中上来！！”
雪云中是江湖黑话，就是刀子的别名，这是帮派生活，常用的“道具”。
早有手下心腹端着两个托盘上来，第一个茶盘上面放着茶壶茶杯，第二个托盘里，却是一把银光闪闪的牛耳尖刀，放在了一方雪白的手帕之上。
两个手下来到谭老三面前，站好之后，突然齐齐跪倒，将托盘举至头顶－－－－依旧是托盘纹丝不动，如此功夫，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谭老三朗声说道：“
行走南北，江湖同道；
红藕青莲，共尊师道；
偶有不和，开盘论道；
有长有短，天公地道！
各位老大，谭某及手下这数年来行走江湖，有得罪诸位的地方，在此时此地，谭某奉茶谢过，流血谢罪！”
众大佬面面相觑，这是江湖规矩中最为郑重的礼节。
谭老三眼珠一瞪，高声喊道：“拿刀来！”
早有青帮的资深掌刑师傅过来验过了尖刀，然后亲手将尖刀用手帕裹着递到了谭老三手中，谭老三用手帕擦了擦刀，看也不看，直接一刀，便扎在了自己左大腿上！！！
“好！”众人轰然响应！！
“龙头，季老大，你饶我不饶？”谭老三看着季青云，高声喊道。
“饶！！！我季青云从此与谭老三尽释前嫌，趟水火，共生死！”季青云高声喊道，这是江湖规矩，他不得不这样做，尽管他心里面，问候了谭老三的祖宗十八代。
“好！”众人齐声喊道，这一刀下去，就代表季青云与谭老三所有的罅隙尽消，今后将统一对外，理论上是这样的。
“干！”谭老三与季青云两人端茶，一饮而尽，然后不约而同将茶杯砸碎！！！
“各位老大，此次事件虽非侯某主使，但却是因我而起，侯某有愧！此时必当双倍给付死难众兄弟安家费！！！，来人！”谭老三又高喊道，这次事件，前前后后死了几百个青帮弟兄，都是季青云闹的好事，钱却要谭老三来出，这又是给季青云的一个面子。
一个壮硕无比的手下，已经提着一口大皮箱进来，这样大的一口皮箱，里面至少能装二十万法币现金，却被这个壮汉随手拎着－－－－却仿佛提着菜篮一般，果然是好功夫。
那壮汉将箱子放在旁边的一张圆桌上，打开了皮箱，众人不禁倒吸一口气：一摞摞的法币旧钞票都用白绳捆扎好，足足有两百捆，每捆一千，刚好二十万。
谭老三脸上的冷汗慢慢冒出来了，顺着脸颊往下淌，众人分明看到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腿上插一把尖刀的滋味，不是正常人能想象的。
季青云看了看手下，手下过来两个人，抬走了箱子，这就代表他们接受了对方的道歉，以前的恩怨，自然是一笔勾销了。
“礼成！！”黄金龙高声喊道，这场疯狂的黑帮谈判，到了此时，才终于用这样的“不流血”的方式得到了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