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青帮内部谈判

静安路的春庄茶馆今天没有对外营业，人却很是不少，两大帮青帮弟子分别占据道路两边，腰间都插着家伙，互相虎视眈眈，只要他们的主人一声令下，一场大战立刻就可以开始，如果茶馆里面的老大们，今天谈判没有结果的话。

他们腰间的家伙，最差的也是广东兵工厂仿制的勃朗宁，还有山西兵工厂仿制的匣子枪，大多数人都装备了正宗的洋枪，而且几乎每个人都夸张的将七八个满满的弹夹插在腰带上，以此向对方显示自己这边的火力水平，尽管这样做，实在很业余。

实际上，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打出这么多的子弹的，在如此近的距离展开对射，打不到第三个弹夹，即便是流弹，也足以将在场所有的人都放倒了。

这年头，如果你的腰间插着一把尖刀或者斧子，那简直就是“傻瓜”的同义词，反过来，手枪，就是你身份的象征，如今就连上海各家高级妓院的当红妓女，也都学会了这个规矩。

她们把身上带枪的客人，称作“双枪将”（这实在是个既形象，又猥琐的称呼），会比一般客人更加殷勤，连大茶壶都不敢讨要赏钱的。

十几辆高级防弹轿车都停在路边，汽车都没有熄火，司机都在车里紧握着方向盘，或者干脆，握着手枪，这是规矩，一旦开打，他们必须确保自己的老大能够及时上车，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对方密集的火网，所有车子的后座箱都没有上锁，里面满满都是花机关枪，甚至还有大量的手榴弹。

春庄茶馆外面两伙人剑拔弩张，好像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茶馆里面，却是另一番模样，甚至可以说，简直是“宾至如归”，十几个青帮大佬们说说笑笑，吃着小点心，品着武夷红茶，或者云南普洱，现在这东西可不好搞，在这样上档次的茶馆里，一杯就要五元呢。

所以谭老三，便决定从手中的云南普洱茶开始他的话题，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拱手施礼，然后微笑道：“各位师爷，师父，老头子，小老大（这些都是青帮内部的称谓），今天晚辈谭老三斗胆在这里摆茶，就是想当众分辨一件事情，请各位老大主持公道。”

座中一人，正是上海滩鼎鼎大名的青帮大佬张虎林，他看了看谭老三，忽然微笑道:“老三，你的老头子杜老大不在这里，我就是你的老大，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说错了，算我的。”

“哼，”座中一个人闻声冷笑，正是这次冲突的正主，青帮大佬季青云，他看着张虎林，冷冷说道：“张老大，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帮里的规矩，你应该很了解。如果谭老三今天真的说错了，按规矩便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难道你也要替他扛吗？”

“当然！！我和老杜是兄弟，他的弟子，就是我的弟子！！”张虎林冷笑，道：“季师父，你是帮里的长辈，我自然不能和你争辩；但你知道我这个人的脾气，我认准了的事，即便是两肋插刀，也一定要替兄弟们做到，更何况，自从七年之前，我在松江被广东天地会的那帮家伙砍了三刀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尝过江湖的滋味了，各位，别啰嗦了，我就直接讲吧：今天想动谭老三的，不如直接给我来上一刀！！”

说话之间，他这样一个堂堂的青帮资深大佬，忽然起身，脱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了上身，上面刀疤纵横，那叫一个触目惊心。

季青云的手下，青帮堂主宋善坤冷笑道：“张老大，你这是在吓唬谁呀？！”

另外几个季青云的心腹堂主也跟着呼应，二话不说，各个脱了上衣，他们身上的刀疤，似乎比张虎林身上的更多，伤疤是江湖人的勋章，这话一点也不假。

“你们都他妈的不要丢人了！！”忽听座中的一个老人突然骂道：“这里是他妈的什么怡红院吗？看不见婊子，你们他妈的脱衣服干嘛？！”

于是所有的人便都不再争吵，慢慢都穿上了自己的衣裳，十几双眼睛，都看着这个肥胖的老人，也只有他，才有资格有胆子骂出这样的话来。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青帮大佬黄金龙，严格点儿说，他其实也不能算是青帮大佬，他本来并不是青帮的人，带着一帮外来客在上海滩打出一片地盘之后，便与青帮讲和，拜了青帮当时辈分最高的大佬做老头子，算是半路出家，忽然就成了“青帮大佬”。

杜先生这样的大人物，都算是他的弟子，也是他原配夫人的“小阿弟”，抗战爆发之前，黄金龙，杜先生，张虎林，号称“上海三大亨”，后面有蒋委员长撑腰的；那时候的季青云，在他们面前，也只能算是个“二流人物”，直到他后来，抱上了日本人的大腿。

今天为了谭老三的这件事情，连一直隐居在家的黄金龙都被请了出来，足可以看出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说的夸张一点，如果今天这件事情不能和平收场，上海青帮人马死掉一半，也不是不可能。

黄金龙喝住了众人，然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盯着谭老三，笑道：“谭老三，今天有什么话你就如实说，在帮的兄弟，讲究的就是个面子，敢做便要敢当！！按照帮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张老大既然答应替你出头，一会儿如果真的需要白刀子红刀子，他自然也是应该迎上去的，季老大，你先不要发火，让谭老三说几句话，可不可以？”

“你老前辈都说话了，这个面子，我给，老三，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季青云冷笑道，对黄金龙并不是特别的尊敬。

其实，他的年龄比黄金龙还要大些，但是在帮中的辈分却并不一样，说话自然还是要客气些的，用青帮内部的说法便是，“萝卜虽小，长在背（辈）上了”，辈分，也是一个江湖帮会很重要的事情。

“谢谢季老大。”谭老三冷笑，然后端起了手中的茶杯，慢慢说道：“各位现在正在品尝的，正是来自云南的普洱茶，而且是最近一个月之内运到这里来的，实话实说，这批货正是在下打理的，至于我用到了什么人，打通了什么关节，这就恕我不能一一明说了，就这一点，你季老大做得到吗？”

“想不到你如此厉害，原来少了你谭老三，整个上海就得喝黄浦江水了。”季青云冷笑，道：“你的意思我懂，你不就是再说，你的靠山，是日本人和七十六号姓丁的，对吗？”

“这还用说吗？！”谭老三冷笑，别看他平日里对季青云一向恭敬得很，现在撕破了脸皮，可就半分也客气不得了：“如果我没有这些靠山，昨晚上就会变成一具满身弹洞的死尸，季老大，你下手也忒狠了点儿吧？！”

“你这话从何说起？”季青云一大把年纪，居然还是保持了臭不要脸的流氓本色，冷笑道：“你凭什么说，是我派人要干掉你？！”

“不是你，整个青帮，还有别的人能指挥得了孙涛孙师爷吗？！”谭老三勃然大怒，突然大吼道。

“你不看报纸的吗？现在整个上海都知道，孙涛是军统的人，你替日本人做事，他要干掉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季青云当然不肯相让，反正孙涛已经死了，还被不要脸的汉奸报纸扣上了“军统”的帽子，现在说什么他都不能反驳了，而且现在孙涛的“秘密身份”，正好可以拿来做证据。

现在的形势对谭老板很不利，如果他证明不了是季青云派人杀他，那么，紧跟着就得追究他不听指挥，私下里搞走私这样的“违反帮规”的事情了，毕竟，现在上海青帮明面上的龙头话事人，正是季青云。

这样的罪名一旦定下来，三刀六洞，是免不了的。

所以现在季青云很得意，他看着谭老三，冷笑道：“老三，行走江湖，最讲究名声，一颗唾沫一颗钉，你说我派人杀你，你的证据呢？！”

“你要证据？！”谭老三笑道：“好，我就给你证据！！来人，带上来！！”

一声招呼，茶馆的后门打开，两个谭老三的手下，拖着一个蒙着双眼的人，拖拉到众人面前，然后扯下了他的蒙眼黑布，众人都是一声惊呼，这个人赫然竟是季青云的贴身保镖冷二虎！！

“冷二虎，你不是回老家去看亲人了吗？！”季青云冷笑道：“怎么你会跟着谭老三？”

冷二虎的声音很是虚弱，他显然已经受到了谭老三手下的“热情照顾”，他们并没有打他的脸，留着他的脸，还要作证呢。

冷二虎颤抖着，颤声喊道：“师爷爷，快救救我！！谭老三他们绑架了我，我……”

“谭老三，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季青云冷笑道：“各位都看见了，谭老三绑架了我的人，我的保镖冷二虎，而且冷二虎也是我们帮中兄弟，绑架兄弟，触犯帮规，不知该怎么处置？！”

“季老大，你先别激动，让冷二虎把话说完。”张虎林冷笑道：“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不要沉不住气嘛，冷二虎，你接着说。”

“是，张老大！”冷二虎看着众人，颤抖道：“这两天，师爷爷让我给孙涛和手下去置办家伙，他要做掉谭老三，还让我对外说是回老家看亲人，我刚刚将家伙交给孙先生，回来的路上就被谭老三的人绑架了，师爷爷，你得救救我呀！！”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因为实在无话可说，这些“观众”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冷二虎一秒钟之间，就从忠心耿耿的手下，变成了反戈一击的叛徒，原来刚才他一见季青云，说的“被绑架”根本就是在引君入瓮，目的就是让季青云亲口，确认自己的身份。

季青云上当了，但是多年的江湖经历，自然让他处变不惊，他冷笑道：“谭老三，你果然煞费苦心，连我身边的人都被你买通了，冷二虎，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师爷爷，你常常教导我们，敢做就要敢认！！”冷二虎带着哭腔，道：“你不承认，我就是诬告老大，按照帮规，我这是五雷诛灭，死在万刀之下的大罪！！”

“哼，冷二虎，你还有脸说帮规！！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今天你对季老大如此不敬，还想活着走出去吗？！”宋善坤大怒道。

季青云却微笑道：“善坤，不要跟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计较，他不过是一只替人说话的鹦鹉罢了，各位，你们也都看到了，冷二虎是被谭老三的人抓到这里的，他们私底下如何威胁他，恐怕就不用我说了吧？所以冷二虎的话，根本就不能作数的；我们应该来讨论另一件事情，谭老三，你不听龙头的命令，不守帮规，走私贩卖，谋取私利，该当何罪？！”

他要将话题强行扭转过来，转到谭老三自己的身上，果然是老谋深算，十五岁就开始混帮会的季青云，什么场面没见过，他绝对是一个混黑帮的天才。

可惜他今天没有考虑一件事情，就是今天在场的，还有两位重量级人物，话题不是他想扭转，就能扭转的。

“一件一件来，我们先不要管谭老三走私的事情。”黄金龙半躺在椅子上，懒懒洋洋，微笑道：“季老大，我想谭老三要指证你，应该不只有冷二虎一个证人吧？”

“师爷爷说的不错，”谭老三微笑道：“既然冷二虎是去给孙涛的人置办家伙，那么倒卖出售军火的人，自然也能作证；还有好些个昨晚殉难弟兄的家属，他们也能作证，正是季老大的贴身保镖冷二虎，给他们发放的安家费。这些证人，都在茶馆后面的小巷子里，只要前辈们同意，我可以将他们一个一个叫进来问话，季老大，你觉得如何？”

“哼，你吓唬谁呀？！你能训练出一只鹦鹉，自然也能练出一群来，如果我愿意，”季青云冷笑道：“这样不要脸的证人，我能立刻找出几百个来，指证你谭老三，这样的鹦鹉学舌，有意义吗？！”

“如此说来，有证人还不够，你还要物证？！”谭老三冷笑道：“好，我就给你物证！”

他突然用力的拍了拍手掌，茶馆的后门再一次打开，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慢慢走进了屋内，于是所有的人再次变了脸色。

走进来的三个人，竟然是侯东来，立林少佐和渡边大尉！！

宋善坤大怒，指着三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大喊道：“谭老三，这是我们青帮内部的事情，关日本人什么事？！”

刀光一闪！！！

宋善坤低下了头，惊讶万分的看着，一柄尺把长的日本短刀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的两只眼球突然鼓凸，下意识的伸出两只手，努力去抓出刀之人的脸，那人却潇洒的一个拧身，收刀入鞘，在场所有的人都不敢乱动，因为所有的人都已经认出来，这个人正是日本方面，以刀法闻名的年轻军官，日本大贵族家族的成员，渡边大尉！！

宋善坤的尸体已经扑到在地，两条腿在地上无助的抽搐着，慢慢停止了动作，一股尿液，慢慢从他裤裆当中流了出来……

立林少佐举起了手中的证件，微笑道：“忘了告诉各位，现在不是你们青帮自己的会议了，我们奉命，请季青云先生到梅机关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