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谋杀与反谋杀

1939.12.1.

晚十点。

丽芳戏院，一场精彩的演出刚刚结

束，沪剧名角苏胭脂最新编排的《小分离》大获成功，就连演出人员自己都没有想到，门口的黄牛，就两块钱的戏票，直接炒到了二十块，就这，还得争争吵吵，才能拿到票子。

这场剧目，“主赞助”就是青帮堂主谭老三，换句话说，还没有等演出开始，演出方就已经得到了三万块钱的利润，没有了金钱的压力，所有的演员今晚都超水平发挥，演出结束，即便是花了二十块钱买黄牛票的观众，也大呼过瘾，一点也不心疼自己的票钱，好多人已经围住了剧院的人员，开始询问明天的售票时间了，唱戏，居然也有回头客。

数千个观众嬉笑着，扶老携幼，呼朋引伴，踩着绵延百十米的果皮纸屑，从剧院的四个门当中，如同洪水一般，涌了出来当今乱世，本来就已经度日如年，难得有这样一个夜晚，能让自己暂时忘掉这些烦恼，跟着舞台上的才子佳人相聚又别离，吵吵闹闹，最后却又大团圆收场，有情人终成眷属……

陶醉在别人的悲欢离合当中，所有的人都很投入，从剧院里走出来的人们，有的人脸上带着笑，有的人脸上，却挂着刚刚流出来的眼泪。

请不要笑话他们入戏太深，因为本来，人生就是一场戏，一场梦境罢了。

唯一的不同也许就是，舞台上的戏剧，还有人欢呼，有人流泪，而对于自己演出的戏剧，则往往无人问津，因为这个茫然的年代，每个人的剧情也都差不多少：都是一样的蹉跎岁月，都是一样的忙忙碌碌，都是一样的蝇营狗苟，都是一样的生死茫然……

季青云的军师孙涛，便是这茫然的时代的茫然人中的一个，他本来是一个县城的国立中学的校长，因为得罪了军阀，为了保命逃到了大上海，莫名其妙的加入了青帮，后来居然成了整天给季青云出谋划策的黑帮谋士，这剧情如此离奇，着实应该搬上舞台的。

孙涛此时正躲在剧院对面的一条小巷当中，手中拿着一盒葡萄干（据说是法国进口的高级货，要二十块一盒呢），一边吃，一边看着剧院门口的两辆汽车，在人群的掩护之下，几个西装革履，大晚上还戴着墨镜的男人快速钻进了汽车。

观众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孙涛并没有看清目标人物的脸，他的同门兄弟，青帮的资深堂主谭老三，就是今晚的目标。

他的主人季青云，已经对谭老三频繁的走私活动忍无可忍，这是在公然挑战他的垄断地位，就等于公然从他的口袋里抢钱。

季青云的愤怒确实是有原因的，谭老三勾结日本人，七十六号，最近一段时间，着实抢了季青云很多买卖，上海的鸦片和海洛因的价格，最近下降了三成，这都是谭老三的“贡献”。

这还不算完，据说最近谭老三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梯子，又搭上了汪先生身边的人，连季青云起家的丝绸布匹生意也要插一杠子，这已经触碰了季青云的底线，这是季青云所绝对不能容忍的了，今晚，就在今晚，他要做掉这个“以下犯上”的瘪三。

“孙先生，谭老三已经上车了。”一个手下来到了孙涛的身边，笑道：“无论他向左边走，回他的住宅；还是向右边走，去那个婊子‘苏胭脂’的住处，我们都有弟兄等着他，每一处都有二十台花机关，子弹管够，足够打得他老妈都认不出来的。”

“你也别太得意了，谭老三混了这么久，也不是白给的。”孙涛笑道：“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你怎么就能确定谭老三上了车？你是怎么认出他的？”

“您听我解释呀，谭老三这个人好狡猾的，在公开场合，他的保镖总是和他一样的装扮，人人都是西装革履，大半夜的还都戴着黑墨镜，也不怕撞到电线杆子上！不过在我神眼老九面前，这都是白扯。”手下颇为得意，他原来是赌场的荷官，一双招子自然练得犀利无比：“谭老三的手上戴着一枚好大的红宝石扳指，他的保镖们可都没有的，刚才我已经看到了上车的几个人当中，坐进后排的一个人手上就有这东西。”

“那就对了，这个谭老三自以为是，还以为能瞒天过海！”孙涛鄙夷不屑，道：“我让你们安排的细节，都准备好了吗？”

“那是当然，孙先生吩咐的事情，我们哪里敢怠慢？”神眼老九笑道：“两本高手伪造的军统证件，还有什么他妈的‘抗日传单’‘锄奸声明’都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做掉谭老三之后，就扔在现场，让谁看了，都得说是军统干的。”

“好，很好。”孙涛笑道：“告诉弟兄们，得手之后不要去吃夜宵，直接回家，好好睡觉；明天早上，第一时间就赶到谭老三家，去哭，帮着谭老三的家人们料理后事，进一进咱们帮里兄弟的责任。”

“还是孙先生考虑的周到。”神眼老九笑道，忽然用手指着戏院门口的两辆汽车，道：“孙先生你看，那个‘苏胭脂’上车了！！”

果然，孙涛看到了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盈盈袅袅，笑着拉开车门，上了车子。

“这就对了，谭老三果然兴致很高呀，听完了苏胭脂唱的戏还不过瘾，还要连夜让她在床上再‘唱’一次，”孙涛阴笑道：“可惜今晚他们恐怕要换个地方唱了，十八层地狱。”

在他们的视线里，谭老三的汽车一直等到观众们终于走完了，才缓缓启动，慢慢行驶起来，根本就没有人们想象当中，黑帮老大那种“横冲直撞”的风格。

其实谭老三很懂得规矩，这样高档的汽车，却为几千个老百姓让路，别看他是黑帮大佬，却依然不敢横冲直撞，坏了自己的江湖名声；要知道，他可是大佬杜先生的徒弟。

杜先生一向平易近人，连他的汽车，也从来都是让人三分的，上海人都知道，杜先生买东西从不讲价，只要你的东西质量真的很好，他甚至往往多付几倍的代价，现在他躲到了香港，好多上海人还真有些思念他的。

“哼，姓杜的都逃到了香港，这个死心眼的谭老三还死守着他的臭规矩，给一帮瘪三让道，如此没气派的人，早就该死了。”孙涛讲出了他的一番宏论，推了推他的眼镜：“老九，走，我们回家，静候佳音，免得让条子们看到，我们岂不是不打自招了吗，走！”

于是，他和神眼老九，带着四个手下，静静的穿过了小巷，拐入了另外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他们对上海的街道很是熟悉，闭着眼，也能走出这样蜿蜒盘旋的里弄小巷群落。

布置妥当，便离开作案现场，这些人都是作案的老手，类似的凶杀案，他们一年少说也要做个一二十件，只不过这次的目标比较重要而已。

夜色阑珊，寒风呼啸，自从进入了战争时期，就连上海的夜晚，也仿佛都寒冷入骨。

孙涛和五个手下，刚刚走进了一条小巷，就忽然不动了，他们都像突然被施了魔法，站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人，还有他身后的一群人，而这个人不是别人，赫然竟是谭老三，他们今晚要谋杀的目标，现在却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这条偏僻的小巷子里。

“孙先生，这大晚上的，怎么专走小里弄呀？不怕眼神不济，翻到阴沟里吗？！”谭老三冷笑道。

“你，你……”孙涛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见到鬼一样，谭老三本来，就应该变成鬼的。

“你很奇怪见到我，对吗？”谭老三冷笑道：“现在的我，应该已经钻进了汽车，在去往苏胭脂家的小路上，然后被你的手下，用二十支花机关枪乱枪打死，对吗？！”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孙涛咬牙切齿，他实在不知道，这样秘密的事情，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我送你两句话，一句呢，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谭老三冷笑道。

“另，另外一句呢……”孙涛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时候居然还有好奇心，也真是难为他了。

“另外一句，就是，”谭老三恨声道：“你去死吧！！”

话刚说完，他身后一个人，二话不说，猛的冲出了队列，手中一把闪闪发光的日本刀，向着孙涛便砍！！！

这刀法如此凌厉迅速，孙涛刚刚喊出一个“啊”字，他的脑袋连着左肩膀，便已经被砍飞了出去！！

孙涛身后的两个手下，刚刚拔出抢来，夜空当中就突然出现了两长串火热的流星， 然后人们的耳朵里，便听到了“噗噗噗噗”的声音，同时还有叮叮作响的一连串的子弹壳落在地上的声音。

孙涛的四个手下，包括那个神眼老九，就已经趴在了地上，趴在了自己的血泊当中。

那个“刀客”此时，才刚刚将自己的日本刀收刀入鞘，整个杀人过程，不过几十秒钟而已。

谭老三过来，向那刀客鞠了一个躬，笑道：“渡边大尉的刀法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连整天吹牛武艺高强的侯东来都甘拜下风，谭老三在此谢过了！！”

谁能想到，出手砍人的，赫然竟是七十六号的警卫中队长渡边大尉！！

而刚才用枪打死孙涛手下的，便是他的部下小野中尉和今村中尉，他们在中国人面前，展现了一回精湛无比的枪法，他们每个人都是双手持枪，而且是加装了消音器的南部十四式，还要防止误伤渡边，十几发子弹，却都打在了孙涛手下的身上，谭老三的手下目瞪口呆，这些土老帽，此时才知道，什么叫做专业的枪法。

“谭老板客气了，不过侯东来这家伙害怕我的刀法，却也不是假话，原来不止我一个，知道他爱吹牛的毛病。”渡边笑道：“谭老板，那两处小道里面，孙涛的手下，用不用我们帮忙？”

“您已经干掉了他们的龙头，这些小鱼小虾，不配您的出手，我也安排了朋友，专门料理他们。”谭老三笑道：“请您暂时回府休息，改日我一定设宴感谢！”

“好的，我们走。”渡边忽然向谭老三意味深长的一笑：“以后大家都是伙伴，彼此都需要互相帮助，谭老板，再见！！”

“再见，渡边先生。”谭老三目送三个人离开，看着地上血泊当中的五具尸体，准确点儿说，应该是五具六块尸体，孙涛的脑袋和肩膀被渡边砍飞了好几米远，瞪着眼睛，张大嘴巴，好像在喊着什么，微笑道：“弟兄们，走，让你们见见真正的大场面，我们去看看绥靖军一个营的火力，究竟能把季老大的手下打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