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两场内讧即将开始

1939.11.30.

上午十点。

静安医院旁边的咖啡馆。

四个七十六号的特工在门外若无其事的抽烟，闲聊，眼睛却扫描着整个街道，他们的一只手，都插进自己的衣服里，随时都可以拔出枪来，这在特工行话里面，叫做“拔秧子”，这是在公开警告可能的对手，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如此如临大敌，原因是显而易见的，现在的形势十分紧张，别说军统中统中共和七十六号之间无休无止的较量，就连英国人和日本人，都已经大开杀戒，就在今天早上，两个公共租界巡捕房的印度红头阿三的尸体，被人从苏州河里刚刚打捞出来，他们都是被人一刀刺进了肺部，看杀手的手法和所用刀具的创口，如假包换的日本九州岛特工学校毕业生的作品。

与此对应的，是日本华友洋行两个工作人员的尸体，被人从上海郊区的一个垃圾场里面发现了，他们竟然都是被活活勒死的，很鲜明的，死者的后背都有明显的膝盖撞击痕迹，典型的英国军情六处的教科书动作。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叶伯言和侯东来这一对“兄弟”，连一块喝个咖啡聊聊天，都需要众多人马的保护，街上的四个保镖仅仅是明哨，还有六个特工隐蔽在咖啡馆的各处角落，其中三个人拿着花机关，换句话说，想要干掉叶伯言和侯东来，对手需要至少动用二十几个人，还要有强大的火力。

叶伯言西装笔挺，优雅的端起了手中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然后微笑道：“东来，你在这个时候请长假，你知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侯东来也喝了一口咖啡，微笑道，观察着叶伯言脸上每一条肌肉的变化。

“你这个傻小子，”叶伯言忽然放低了声音：“你难道不知道，最近七十六号要改组，扩编成八个处，以你的贡献和能力，至少能捞到一个处长干干，你这个时候离开，不是把处长位置拱手让人吗？”

“大哥，你说到这里，我这当小弟的，就得斗胆开导你两句了。”侯东来笑道，叶伯言瞪了他一眼，他却继续说道：“对于有本事的人来说，当不当官，当什么官，跟他在不在总部没有什么关系，元修身也在外面漂着，他的督查处长的位置，又有谁能动？”

他设了一个小小的圈套，现在就看狡猾的叶伯言上不上钩了。

“你懂什么？你和老元不一样，他……”叶伯言说到了关键处，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但他是何等狡诈，立刻就把话圆了回来，笑道：“他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出去躲躲，也是人之常情，而且他破获了中统党务委员会，立有大功，两位主任当然会照顾的。”

他上当了，这正是侯东来的目的，叶伯言刚才的半句话，已经泄露出了足够的信息，这一次元修身去日本，并不仅仅是去“逃难”，而是有另外的任务，而且一定很重要。

侯东来笑道：“哼，大哥，我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我马上就要订婚了，你都忘了吗？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给我送红包！”

他来了个就坡下驴，呼应了一下叶伯言的废话，心里面却下定了决心，必须给日本同志发个消息，让他们调查一下血债累累的元修身赖在日本，究竟做些什么，该是到了解决这个王八蛋的时候了。

叶伯言又瞪了侯东来一眼，侯东来笑道：“大哥，我开玩笑呢！实话跟你说吧，扩建八个处的事情我早就知道，当然也会有自己小小的想法，这样跟你说吧，我人虽然不在总部，但却会有人替我张罗的，我跟他们说了，只要不在情报处和行动处这样的短命衙门，别的部门，我无所谓！”

“去你妈的！！”叶伯言“大怒”道，他就是行动处长，“短命衙门”的老大，侯东来这是在打他的脸呢，但侯东来毕竟是自己兄弟，没有对他隐瞒暗地里的小动作，就已经是“足够真心”了，要想在七十六号的人里面听到一两句心里话，恐怕比在上海吃到正宗北京烤鸭还要困难。

“你个小混蛋，跟我藏着掖着，还把我当你大哥吗？”叶伯言笑骂道，忽然脸色变得严肃，轻声说道：“东来，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一定走的是日本人的门路，对吗？”

“也对，也不对。”侯东来笑道：“准确点说，是一个半日本人的门路。”

“我明白了，是梅村中佐和那个汪秘书，对不对？”叶伯言微笑道。

“半个日本人”指的是汪锦元，他的母亲是日本人，所以才能跟日本军方，政界上上下下的人物打得如此火热，说句实话，这些日本人根本就没有将他当成外人，虽然日本法律明文规定，母亲是日本人，父亲是外国人的，不能加入日本国籍，但感情上，日本人对这样的“半个日本人”几乎就是当成本国公民看待的，这是大和民族特有的自豪感。

叶伯言不知道，这一句话说出，他又犯了个错误，因为他的话表明，七十六号一直在注意着侯东来和日本人，还有汪公馆的来来往往，这一段时间，侯东来与他们走得实在太近了。

作为一个老练的职业特工，叶伯言今天居然连连犯错，实在是不应该，侯东来却什么都明白。

这是因为，李主任为了制衡丁主任的势力，用硬座做后台，在即将开始的七十六号扩编当中，居然将原来的行动处一分为三，分别对付：军统，中统，中共与共产国际，用他的话说“川菜厨子做不好鲁菜，不如三个行动处，各专一行，来的效果更好些。”

于是，叶伯言这个七十六号人马最多，势力最大的处长，顷刻之间就变成了原来的三分之一，他不可能不生气的。

实际上，也许还不止三分之一，三个行动处，各自建立本处直属的三个行动大队，不过一百多人罢了。

而原来下辖在行动处麾下的六个行动大队，则分别扩建为六个行动总队，与三个行动出同级别，改由七十六号总部直接指挥，这就叫做“杯酒释兵权”。

与叶伯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吴阿四的一路蹿升：他的总部直属警卫大队，居然升格为总队，下辖三个装备精良的大队，日本人吸取了浦东仓库遇袭事件的教训，决定由七十六号的人马来直接警卫重要战术要点，总负责人，就是这位地头蛇吴阿四，他是青帮的大哥，想拉多少弟兄进队伍，根本不是问题。

叶伯言心情如此糟糕，所以今天才连连犯错，侯东来却心情不错，因为他看到七十六号的新一轮勾心斗角即将开始的信号，这些王八蛋窝里斗，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最好统统都斗死算了。

趁着这一阵混乱，先干掉那个“技术专家”老黄再说，最好做的欲盖弥彰，让七十六号两大派势力互相猜忌，那才是完美的效果。

这一刹那，他竟然动了这样多的心思，然后便笑道：“原来你一直都在秘密调查我，是不是？”

“我明人不做暗事，不仅是你，好多人我都在秘密调查，当然不是我自作主张，而是奉命行事，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内部调查，永远也不会停止。”叶伯言看着侯东来，道：“不过东来，你跟日本人走得这样近，就不怕功高震主吗？”

侯东来笑道：“没有功高，何来震主？”他忽然变戏法一样从西装里面取出了两支古巴哈瓦那雪茄，递给叶伯言一支，然后，又掏出了一个雪茄剪。

突然，他的手在叶伯言面前晃了晃，叶伯言惊讶万状的看着手里的雪茄，已经被切掉了“茄帽”，好快的手法！！

“你还有这一手？”叶伯言道：“刚才如果你不是切雪茄，而是我的手指，恐怕现在我已经掉了两根手指了。”

“不，是三根。”侯东来微笑道：“你忘了，雪茄烟比你的手指粗很多，我需要多做几个动作。”

“实在佩服，现在我越发不相信你是军统特工了。”叶伯言看着侯东来，忽然笑道：“如果你是，早就把我干掉了多少回了。”

“这倒是实话。”侯东来笑道：“对了，大哥，抓捕那个中统陈公子的别动队已经成立了，你们有没有什么收获呀？”

“收获个屁，上海滩这么大，人海茫茫，找一个深居简出的目标，哪那么容易？”叶伯言忽然笑了，然后他又严肃下来，盯着侯东来，道：“东来，你听我的，反正你要去休长假，所以这件事儿你别太上心，尤其是别跟日本人通风报信，不值得。”

“大哥，这可不是你的一贯作风呀！”侯东来微笑道。

“你出身于军统，你不懂。”叶伯言道：“我受过陈立夫先生的大恩，所以不会对陈公子下狠手的；更何况，就算能够抓捕陈公子，这个活儿也一定不能由我们来完成。”

“这是从何说起？我们成立这个别动队，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侯东来道。

“你还是年轻呀，你想想，日本人已经成立了抓捕陈公子的专案组和别动队，如果我们先得手，日本人的面子何在？！”叶伯言道：“更何况，陈公子被我们抓到或者干脆击毙了，中统今后就会跟我们没完没了的折腾了，他们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侯东来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我总觉得今天你找我谈话，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说。”

“你真是属狐狸的。”叶伯言点头，道：“前面说的两件事都不重要，关键是这一件。东来，我知道你跟着丁夫人做一些秘密的买卖，你们的经手人，就是青帮的堂主谭老三，对不对？”

“不错，谭老三，这个人你也见过面的。”侯东来点头道：“等我出院，咱们好好吃一顿饭，我介绍你们认识。”

“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叶伯言冷笑，一把抢过了侯东来手边的那个名牌雪茄剪，然后起身，道：“东来，我绝对不会告诉你：今天晚上，谭老三力捧的那个沪剧名角在丽芳剧院演出，谭老三一定会出席，在附近的两条小巷里，藏着四十个青帮的枪手，每一个，都装备着花机关枪。”

“我这个人耳朵聋，你刚才说的，我一个字都没听到。”侯东来的眉毛突然跳动了几下，看着叶伯言，脸上慢慢浮起了微笑，慢慢说道：“不过我这么难用的耳朵，居然还听到了一个消息：据说今天晚上，有人会将二十根大黄鱼送到一个长得很丑的男人家里。”

“去你妈的！”叶伯言狠狠打了侯东来一下，笑着离开了座位，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二十根金条，这数目实在惊人。

侯东来看着叶伯言离开了咖啡馆，第一时间就跑到了前台：“小姐，把电话给我。”

他的电话居然打到了丁公馆，程慧敏接了电话，侯东来脸上满是焦急，说出口的话却是轻松无比：“小姑妈，我现在很馋你包的馄饨，你一定要，一定要，亲自给我送到医院来，你听明白了吗？”

程慧敏好一会儿没有出声，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了她的声音：“好的啦，我也打算来看看你的呀，我叫丁茂一块来，好不好的呀？”

侯东来一阵佩服，这样的女人，一万个里面也挑不出一个！！

程慧敏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谭老三就有救，季青云这个王八蛋，终于要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