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价值连城的密码专家

1939.11.29

早八点。

重庆曾家岩，军统总部。

戴笠办公室。

门口的两名荷枪实弹的卫兵，第一次对一个访客没有索要证件，没有搜身，而是向他郑重的行了持枪礼，他们显然知道，这个脸上仿佛还带着硝烟的年轻人，刚刚从战场上回来；他们却未必知道，这个年轻人与他的部下们，刚刚完成了一件怎么样重要的行动，甚至可以影响战局的行动。

陈醉向两个卫兵郑重的还礼之后，面对着久别的戴老板的大门，刚刚喊出“报告”两个字，门就自己打开了，两双大手抓住了他，把他拉进了屋子。

热烈的掌声响起。

戴老板，郑副局长，毛主任，还有十几个军统总部各部门的处长.主任竟然都在屋子里，大家笑意盈盈，都在为陈醉鼓掌，这是何等的优待！

陈醉是何等眼力，立刻就发现，人群里面居然还有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陌生人，而这个人，绝对不是军统成员，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特工，他有十几个证据，这是个很明显的“外人”，却能参加军统最高层会议，一定不简单，要知道，即便是委员长的代表，也没有资格参加军统这样层级的会议的。

陈醉的眼睛顿时湿润了，立正，向戴局长和所有的同事敬礼，这个敬礼，代表着他和所有的部下，尤其是那些战死沙场的弟兄，让他心痛的是，由于长期的特工训练，已经让他养成了深度睡眠的习惯，所以他是基本上不做梦的，那些英勇阵亡的弟兄们，在梦里相见的机会，都没有了。

戴笠微笑着走了过来，拍了拍陈醉的肩膀，笑骂道：“陈醉，你他妈的还敢回来，你的“遗言”，黄木仁都告诉我了，整个军统，也就只有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你他妈的还怀疑老子贪污你的那点儿抚恤金不成！！”

说完，又“狠狠的”在陈醉身上捶了两拳，军统的人都知道，戴笠的好多习惯都在模仿委员长，比如，只有对他最欣赏，最信任的人，他才会“动手”的，于是，所有的人都笑了。

陈醉的心思却不在这句玩笑话上，他立刻就抓住了戴笠说话的漏洞：“老板，现在是无线电静默时期，黄木仁怎么样跟你联系？，我可以问吗？”

“当然，你现在大小也算是个英雄，这个面子，我必须得给你。”戴笠恢复了一贯的严肃，说道：“我观察到，你进门之后，主要注意力就放在这位‘陌生人’身上，他可是我捞到的宝贝，从中统手里硬生生抢过来的，也正是因为他，我们才得以恢复与各地的电报联系，一会儿你就去一下中统总部，把我准备好的礼品给他们叶局长送去，我欠他一个好大的人情。”

陈醉刚回来，戴笠就交任务给他，而且是代表军统与中统沟通这样的重任（这样的任务，以往只有郑局长和毛主任能够担任），这份信任，在军统已经是屈指可数。

戴笠接着说道：“好了，玩笑开完，介绍一下：迟步洲，留学美国的密码专家，拥有两个博士学位，现在回国效力。这样的人物一到军委会报到，总参谋部和中统立刻就开始抢他，趁他们吵得热烈，我偷偷直接去找了委员长，委员长一张条子，人就归我了。你们不知道当时中统叶局长的脸，都气白了，总参谋部白总长也没好气。一会儿你就带着人，把五部美国最新的电台先送给总参谋部，再把十部电台送给中统，还有那些我准备好的礼物也一道给他们送去，老子这回可是大出血了。还有，一会儿无论叶局长怎么样损你，你都要忍住，谁让我们欠人家的呢。”

陈醉大笑，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重，戴局长向来不喜欢多说话，更不喜欢披露他们这些最高层人物之间的秘密给自己的下属们听，今天他却侃侃而谈，除了心情好，显然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突出这个密码专家的“地位”，让军统上上下下，明白他的价值，给他足够的尊重。

但陈醉此刻最关心的却是，为什么一个编密码的知识分子，竟会享受到如此高的待遇？！戴局长甚至为了他，向死对头中统低声下气，这太不合常理了，但陈醉就是陈醉，仅仅三秒钟之后，忽然间，他就想通了，他不得不对戴笠的智慧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个“编码专家”看似忠厚的外表之下，一定还藏着一颗狂野的心，他万里迢迢回国报效，绝对不是为了回来编几本密码的，他是专门回来搞破坏的，他有他的杀敌方法。

这里面的道理其实也很简单，就像一个盖房子的建筑专家，如果稍加引导，就一定会成为出类拔萃的“拆房专家”和“爆破专家”，只因为他们对建筑的结构简直是太熟悉了，既然能盖，当然就一定能拆，戴笠为了他去直接找委员长批条子，除了让他编制新密码之外，更重要的目的，就一定会像七十六号对胡碧清那样，让他破译敌方的密码系统，这可是至关重要，甚至能左右战局的一招妙棋。

难怪戴笠会一反常态，对总参谋部和中统毕恭毕敬，还让陈醉这个得力部下，跑到中统，去做这样丢人现眼装孙子的事情，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陈醉现在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在特训班，实在应该去学密码的。

“现在我可以对各位披露的是，这位迟先生，刚刚和小姜妹妹合作，为总部更换了密码系统，注意，是整个系统，而不是某一套密码。胡碧清这个王八蛋处心积虑破译了我们的密码，现在我们却换成了新的，胡碧清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会死不瞑目的。”戴笠今天兴致很高，披露了这份绝密情报，当然，里面的技术细节，他是一丝一毫也并不肯透露的。

这又是一个让陈醉瞠目结舌的消息，戴笠居然兵分两路，一路让自己和侯东来等人不惜一切代价，干掉胡碧清和他的实验室；另一路，就是让“抢”来了这位密码专家，采用美国人的思路，结合中国语言的特点，编制新的密码系统，现在两路一同获得巨大胜利，这不能不说，是戴笠杰出领导能力的结果。

众人又笑了，陈醉主动伸过手去，握住了这个“专家”的手，亲切的说道：“迟大哥，兄弟才疏学浅，今后还请您这位专家多多指教。”

“客气客气，陈处长是大英雄，请多关照。”迟步洲带着厚厚的眼镜，说话明显的带有一股子书生气，这绝对是个如假包换的技术专家，他的目光当中，分明有某个领域专家的那股子傲气，陈醉知道自己绝不会看错。

“陈醉，你回来之后，当然还是继续做你的总务处长，总务处的事情堆积了不少，短时间内，我不打算让你出外勤了。你记住，”戴笠微笑道：“今后迟先生就是你的另一个局长，我的待遇，就是他的待遇，你必须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是！执行命令！”陈醉立正道。

“局长，戴局长，这可不敢当，不敢当……”迟步洲连连摆手，推辞道，他虽然长期留学在外，却也知道戴笠是什么人，他当然不敢抢戴笠的风头，犯下“僭越”之罪的。

“迟先生，这是军令，所谓军令如山，你是不能拒绝的；而且，为了保密，我们已经很委屈你了，才给了你一个中校军衔，关于待遇，你就千万别再推辞了。”郑副局长笑道：“各位，正事说完，来点儿高兴的：为了庆祝陈处长在上海的成功行动，也为了庆祝迟先生和姜处长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他幽默的话语顿时让整间屋子笑声一片，姜维英处长顿时“气”得满脸通红，连连跺脚，这恐怕是这间办公室有史以来最为热闹欢乐的一次了。

当然，姜维英是不可能与郑副局长翻脸的，他们是老交情，都是广东老乡，更在几次秘密行动当中，建立了“生死友情”，否则，郑副局长也不会对她开这样“荤”的玩笑的。

戴笠指着郑副局长，也跟着难得的大笑道：“老郑，你这个人太缺德，该拉出去枪毙的，你居然敢取笑委员长夫人的结拜姐妹……”

姜维英是蒋夫人的结拜姐妹，这在军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由于她在徐州会战的关键时刻破译了日军密码，让几十万大军得以从容撤退，委员长夫妇后来亲自接见，一来二去，蒋夫人和她感情逐渐加深，就成了结拜姐妹，她是军统里面唯一一个可以不给戴笠面子的人，她的电讯处经费，从来都是实报实销，连任何人的签字都不用的，就是牛到这个程度。

这年头，密码专家，不用担心子弹和弹片，坐在舒服的办公室里，杀人不见血，无论外国中国，人人都这样吃香，连委员长夫人都来凑热闹给面子，陈醉越发的后悔了，自己当年要是学了密码，也许现在也成了蒋夫人的干弟弟，直接管委员长叫姐夫了，哪里还用深入敌区，出生入死？！

郑副局长连连低头，笑道：“局长，小姜，我认罪，我认罪，今天中午，就在总部小食堂聚餐，想吃什么，你们随便点，我做东，我做东！！”

一片笑声当中，陈醉的眼泪，忽然又流出来了，此时胜利的喜悦和欢笑当中，却饱含着多少弟兄为国捐躯的壮烈？！

戴笠等大家笑够了，便说道：“好了，玩笑归玩笑，中午的饭局，由老郑主持，我要去面见委员长，就不参加了，小姜，你发一封最高等级绝密电报，让上海区继续监视梅机关的动静，他们和英国人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看看我们能否帮英国人做点儿什么；还有，让他们密切注意侯东来的一举一动。”

“是。”姜维英立正，却忽然发现，戴笠悄悄的向她递过来一个神秘的眼神。

整天捣鼓密码的人，智商会高到什么程度，根本就不需要描述的，戴笠的意思，姜维英又怎么会不懂？

戴笠的电报，他嘴里面说的是“最高等级密码”，可是他的眼神，却分明让姜维英使用“伪高级密码”，也就是已经被日本人高度怀疑，甚至已经被日本人破译的密码，来发送这条情报。

这间屋子里，知道侯东来身份的人有这样几个：戴笠，毛主任（军统总部办公厅主任，负责大多数绝密级特工的秘密联系，也是戴笠的“备胎”，否则戴笠如果死了，那么这些特工就突然成了断线的风筝，侯东来就是其中之一；当然，还有至少七个最高级特工，竟然属于和戴笠单线联系，他们的身份，居然连毛主任都不知道），陈醉（本来他不该知道，但是工作需要，他必须要知道的）和姜维英（她负责一些最高级绝密电报的亲手拍发，想不知道，都不可能），其他所有人，包括郑副局长，都认为侯东来这个昔日的特训班状元是军统的耻辱，刺杀榜上理所当然的热门目标。

所以，掩护侯东来的身份就显得尤为重要，这封电报的前一部分，关于英国人的，当然都是废话，军统已经在和英国人合作了，刺杀酒井，就是证明；真正掩护的，却是戴笠最后看似漫不经心的几句话，他再次将侯东来提出来，正是为了突出侯东来的地位，不但更加有利于侯东来的潜伏，也更加深了敌人对侯东来的信任。

所以这封电报，根本就是为了让日本人破译的。

不仅仅是电报，今天办公室里的十几个人，即便都不是日本人打进来的卧底（这也实在不太可能，除了迟步洲，其他所有人都是老军统），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犯错误，向外露出口风，戴笠正是要借用他们的嘴，把侯东来的消息传出去，早晚都会让潜伏在重庆的日本间谍知道，这就足够了，要知道，这种不经意之间泄露出的情报，价值却是最高的，举个例子，现在英国领事馆的垃圾，日本人都有专门人负责偷偷查看，做特工，连死都不怕，更不用说怕一点臭不可闻的垃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