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爱情与谋杀

1939.11.26.

晚九点。

侯东来的病房里，他和程文芝并肩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心里面却想着无数的战友，无论是共产党方面的，还是军统方面的，甚至还有那些并不友好的中统方面的，不知又有多少他们的熟人，在日本人这次疯狂的大搜捕当中牺牲了。

忘了是谁说过的话了，战争，就是没完没了的烙大饼，敌我双方，不停的翻过来，翻过去，看谁最终扛不住，被历史这一个炙热无比的平底锅，活生生的烤成焦炭，到那时，才能分出最后的胜利与失败者。

“文芝，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我希望，我们都要坚持住。”侯东来忽然紧紧的搂住了身边的女孩儿，在她耳边轻声的说道，隔墙有耳，他不确定，身边有没有敌人的耳目。

听到爱人的心语，程文芝忽然芳心一麻，只觉一股异样的感觉泛起，她嘤咛一声，埋藏心中的欲望已经慢慢升腾起来，迷糊之间，她的双手已经搂紧了他的腰身，俏脸埋入他宽肩里，柔声说道：“东来，搂紧我好吗？我现在特别需要你来安慰我……”

侯东来紧紧的搂住了她，程文芝猛的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的玉脸，圆眸瞪得大大的，痴痴的望着他，望着这个似乎无所不能的男人，侯东来清澈深邃的目光坦然的与她对视着，程文芝忽然发现，即便是这个铁一般的男人，也依然会受伤，现在也正是需要自己安慰他的时候。

没错，在这个特别的时刻，两个人的确需要相互安慰。

她凝望着他的眼眸，如梦似幻的眸光，已经足以让她陶醉，此刻，美丽的女孩儿美眸半阖，轻声说道：“东来，亲爱的东来，我们订婚之后，就出去旅行一次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侯东来的手，轻轻抚在她凝脂白玉般的脸上，轻轻拭去她挂在腻滑肌肤上的晶莹泪珠，热乎乎的男人气息逐渐接近，女孩儿不由自主的颤抖着，旋即就被男人温柔的吻住了……

良久之后，烟消云散，刚刚经过爱情滋润的女孩子，雪白的小脸渗着春意的桃晕，娇艳欲滴……

侯东来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文芝，我答应你，订婚之后，咱们就出去旅行一段时间……”

他已经明白了程文芝的用意，她是想让自己暂时脱离上海这块是非之地，疯狂的暗杀现在已经成为了上海滩的潮流，越来越多的汉奸遭到了暗杀，无论他们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程文芝的眼里，侯东来已经逃过了一次军统的刺杀，一次中统的绝杀，但下一次，也许就是来自中共的子弹了（侯东来当然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中共身份）……

他没有想到的却是，中统即将对丁主任展开行动，安排他们两人离开上海，正是为了他们摆脱身上的嫌疑，以便回来之后，继续进行潜伏，这也是陈公子交给程文芝的任务，现在的侯东来，已经明显的在为军统和中统两家效力了，这是两家的交易。

军统和中统人员，按照“家规”，抗战不胜利，是不允许结婚的，更不用说彼此联姻了，但现在是“工作需要”，规矩不得不改改了。

没办法，他和程文芝这一场跨越国民党两大情报机构的爱情，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

------------------------

1939.11.26.

晚十点。公共租界。

忙碌了一天的英国租界巡捕房总探长威廉先生，用钥匙打开了自己的公寓房门，今晚他将一个人孤单的度过。

他的夫人带着三个孩子和仆人，到杭州旅游去了，据说他们要为即将到来的圣诞节采买中国的特产，包括著名的金华火腿，在他们英国人的眼里，可是可以媲美西班牙火腿的极品，是圣诞大餐上和烤火鸡相提并论的美味，中日双方正在进行的冬季战役，似乎并不影响这些洋大人们的兴致。

他的这一栋豪华公寓，租金却只有象征性的一百块，因为这是他的好朋友，青帮的杜先生为他安排的。

杜先生负责所有的费用，而他只需要支付这区区一百元钱，这是英国人特有的小聪明，因为按照《租界警务条例》，租界警察一律不得接受贿赂和好处，否则立即开除，威廉巧妙的绕过了这条规定，依靠这一百块钱。

所以在理论上讲，这么大一座豪华公寓，威廉却并没有白住，因为他付了钱。至于房租高低多少，那个白痴一样的《租界警务条例》里面，是根本没有规定的。

杜先生移居香港之后，依然派上海的徒弟继续支付威廉这栋房子的房租，为了避免与房东因为物价上涨引起争议，他甚至下令改用金条支付房租，看来江湖上都称杜先生为“赛孟尝”，也绝不是虚言。

威廉总探长已经将近两年没有见到杜先生了，心里面颇为想念。

在威廉眼里，杜先生实在是一个讲义气的中国人，他习惯将每个朋友，都照顾的很好，却从不愿意主动寻求回报，所以一旦他自己有什么事情，每个朋友都是真心实意的来帮忙的，哪怕会因此而冒生命危险。

这一次英国方面干掉酒井少佐的行动，威廉当然也跟着参与了，而且发挥了重大作用。

没有他这个地头蛇的手段和关系，行动人员根本无法带着酒井的尸体走出日租界，更不可能将尸体带进法租界；更重要的，是他亲自打电话，向杜先生“借”来了深爱的四姨太，叶兰兰，这位美丽的“如夫人”在此次袭击当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杜先生对于这样一个看似既无礼又十分危险的请求，只回答了这样一番话：“这是在打日本，也是在报私仇，兰兰的父母都死于日本人之手，她不跟你们去，就是不忠不孝。只是我拜托你们一定要将她活着带回来，如果事情败露，行动失败的话，也拜托你们绝不能让她活着落入日本人的手里。”

所有的英国人都非常感动，他们认识到，中国人也并不都是蝇营狗苟，为了一口饭吃就甘心情愿的做日本人奴隶的。

威廉先生决定，这个周末就去香港，见一见杜先生夫妇，同时将英国外交部提供的一笔特别奖金送到他们手里，杜先生当然不会缺钱，但他不会拒绝来自朋友的尊敬。

仆人不在家，威廉先生只好自己去了浴室，给自己放好洗澡水，然后在自己奢华的酒柜里面，拿出一瓶Highland Park威士忌，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又打开家里的电气冰箱，从里面拿出了几块冰块，放入了杯子里。

然后他便一手拿着杯子，一边哼着苏格兰民歌，慢慢走进了浴室，泡在浴缸里，品味着浓烈的威士忌，这是他最好的提升睡眠质量的办法。

“By yon bonnie banks and by yon bonnie braes,

Where the sun shines bright on Loch Lomond

Where me and my true love were ever wont to gae,

On the bonnie bonnie banks of Loch Lomond.

Oh! Ye'll take the high road, and I'll take the low road,

And I'll be in Scotland afore ye,

But me and my true love will never meet again,

On the bonnie, bonnie banks of Loch Lomond……”不得不说，威廉总探长实在不应该当警察，他真的是一个优秀的男中音，可惜他出身卑贱，是一个妓女和一个不知名男子的私生子，从小在苏格兰一个小镇的街道上，大大小小的斗殴当中长大，练就了非凡的体魄和胆量，也留下了满身伤痕。

长大之后，他漂洋过海，来到中国上海，忽然间就成了一名租界巡捕房警察，连他自己都想不到。

当时他报考租界警察，第一轮就被选上了，租界的前任总探长之所以选择他，居然是因为，体检的时候这位先生发现，如此强壮的一个苏格兰男人，浑身上下疤痕不少，却没有任何一处纹身，这就说明他没有加入过黑帮。

租界巡捕房很需要这样具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身体强壮如牛，却并不是黑帮成员的年轻人，所以，只念到七年级的威廉，便成了警察。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现在威廉已经身居高位，将中国，上海当成了自己的家。

威廉先生泡在温暖的水中，一边时不时的啜饮杯中的威士忌，感受着自己肚子当中的那一股火焰在慢慢升腾，苏格兰威士忌是世界上最好的餐后酒，自己晚上吃下的那一大块胡椒牛排，将在威士忌强大的威力之下，慢慢被消化。

突然，威廉先生感到自己的胃部传来一阵绞痛，然后他手中的杯子，莫名奇妙的从他自己的手中滑落了。

“这是什么原因？！”威廉自言自语，突然，他猛的用双手抠挖自己的嘴，要让自己呕吐出来！！

作为一个警察，一个屡破大案的老警察，他有着丰富的经验，他已经突然明白，酒里面有毒，只有让自己尽快的呕吐出来，才有活命的希望。

浴室的门忽然开了，进来了两个日本人，含笑看着正在苦苦挣扎的威廉先生。

其中一人，居然向威廉先生鞠躬道：“威廉先生，这是高纯度的TTX，也就是河豚毒素，正在迅速入侵麻痹你的神经系统，它并不是凝血类毒药，所以您挣扎，呕吐，都是没有用的。”

威廉根本呕吐不出来，他将眼睛睁大到了极限，死死的瞪着这两个陌生人。

来人微笑道：“你还要挣扎一段时间，在你还能听见我声音的时间里，我要向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石原，石原次郎，大日本帝国驻上海特高课行动科长，少佐军衔，今天奉命，执行对你的刺杀，该是你为了酒井少佐一案，付出代价的时刻了。”

威廉的喉咙里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他竟然努力伸出一只手，向石原伸过去。

“你到现在还能看见我？”石原微笑道：“帝国大学生物学院的教授们，都是酒囊饭袋！！威廉先生，你现在一定很纳闷，我们是怎么知道你要喝什么酒的，你的美酒也实在太多，大多数又都没有开瓶，所以根本无法一一投毒的；所以，我们用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我们将你冰箱里的冰块都更换了，你的每一颗冰块里面，都有剧毒药物，为了你一个人，居然花费了我们三千日元，你也应该知足了。”

威廉的喉咙又呼噜呼噜的响了一阵，两只手狠命的抓住浴缸的边缘；突然，他的嘴角有一条血丝慢慢流出，开始慢慢染红浴缸中的水。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你是不会死于TTX的，现在的你的身体正在逐步进入高度麻醉，你对身上各种肌肉的控制力很快就会消失，所以，”石原笑道：“你将被自己的洗澡水活活溺死。”

他的话刚刚说完，威廉死死抓住浴缸边沿的手突然松开了，他随之滑进了浴缸的水中！！

浴缸当中立刻泛起了一连串的气泡响声，无数的气泡，从威廉先生的鼻子，嘴，甚至身体的各处孔洞里面冒了出来，他张大了嘴巴，双眼圆瞪，两只眼睛，慢慢变成了可怕的红色……

石原看着助手，笑道：“坂田，请你好好拍几张照片，并且连夜冲洗出来，我们还要寄给各家报馆的！”

威廉先生已经听不到了，水已经进入了他的肺部，他已经被自己的洗澡水，活活的淹死了......